第372章 戏醉卫睡


  三辅,京兆尹,霸陵县廷。
  大堂之中,洋洋洒洒数十人,文臣宽袍大袖,神气清雅,武将甲胄在身,神态昂扬,偏偏有两人殊于旁人,与周围气氛格格不入,其中一人年过三旬,中等身量,消瘦的身材裹于宽袍内,衣襟微微敞着,姿容无奇,灰白的脸上浮着酡红,双眸好似蒙上一层雾气。另一人约弱冠之年,身形挺拔,肌肤白皙,面如冠欲,容貌堪比荀彧,偏偏一双眼睛暗淡无光,使他的好卖相大打折扣。
  此二人正是骠骑将军府从事中郎戏志才,掾属卫仲道。
  两人无疑是河朔臣子中的另类,一个好酒如命,每至议会,必饮酒数斗,蹒跚而入,一个懒散成性,睛若死鱼,全无精神,敢把朝会当卧房。在晋阳时,戏志才因为不治行检,常被都官从事司马芝、薄曹从事陈群廷诉,而卫仲道于盖俊南下时始入骠骑将军府,相信他日后回到晋阳,或司马芝、陈群南来,他亦会成为那些正人君子抨击的对象。
  戏、卫二人由于过于“豁通”,小节不免有亏,但也不能就此说他们无用,相反,两人才略出众,是河朔的智谋之士,这一点,连陈群、司马芝等人也不会否认。
  荀彧、荀攸叔侄定谋时,戏志才、卫仲道也在彼此讨论,并且两人论调惊人的一致……
  随着时间的推移,堂下群臣渐渐收声,危襟正坐。盖俊居高临下,众人神态,事无巨细,尽收眼底,知道诸文武心里大多已经有了定数,便抓起一卷竹简,轻轻敲击书案,当出第二声声响时,堂内彻底安静下来。盖俊继而目视贾诩、荀彧,此二者是他最信任和倚重的谋臣,他想先听听两人的意见。
  荀彧出身高贵,才华惊世,在河朔的地位不可谓不高,与盖俊的关系不可谓不厚,但他不骄不躁,依旧保持着谦逊的作风,这既是自身的涵养,又为性格使然。就像现在,他心中虽有助荀攸的意思,却并未抢先开口,而是先瞥向“谋主”贾诩,刺探其意,眼见后者含笑回视之,方才向盖俊推荐从侄,言荀攸有破敌之法。
  “哦?”盖俊闻言轻笑,剑眉一扬,谓荀攸道:“公达,有何良策,只管道来。”说实话,盖俊对荀攸的计策无比期待。历史上,曹操身边一众谋臣,荀氏叔侄无疑是立于金字塔最顶端的,再无第三人可与二人比肩。荀彧擅长战略,使曹操于中原四战之地崛起,除吕布、灭袁术、击刘备,据有河南,旋即横扫北方,成就霸业,期间谋划,无不出自其手。荀攸则擅长战术,特别是官渡之战,完全就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斩颜、诛文,焚袁军粮草,每献一计,便如同在袁绍身上狠狠插上一刀。及许攸只身南投,入曹营中,诸人皆疑,惟荀攸慧眼识别,力排众议,劝曹操用其计,奇袭乌巢,终使曹操于官渡一役,大获全胜。而今两军对峙渭、霸间,正需荀攸之力,打破僵局。
  荀攸起身出列,面上淡然,甚至几近木然,不疾不徐地说着舟舰破局策。
  期间,贾诩不动声色,狭长双眸似有神似无神,就像是在神游物外。此策胜在出其不意,驾船直攻渭桥,配合北地兵,只要不是庸将领兵,胜算当在七八成。
  然,此策亦非万全,贾诩不知荀攸想过没有,不管是韩军抑或董军,皆多羌胡骑士,己方纵然成功越过渭水,夺下虎圈,进军长安之路,恐怕亦非坦途。前方等待己方的,或许是数万装备了马镫的凶悍骁骑,稍有不遂,己方将陷入进退失据的窘迫。
  正是因为有着这一层顾虑,贾诩认为此计不够稳妥,所以也就有了第二计,无他,离间耳。韩、董二军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双方曾为生死大敌,恩怨积深,难以化解,挑拨双方,易也。
  采用离间计,可以把己方伤亡、风险降至最低,只是它也有着一个很明显的缺憾,即需要充裕的时间,短则一两个月,长则数月、半载。
  两策各有利弊,难分伯仲,依贾诩所想,盖俊当会更倾向前者。
  堂中鸦雀无声,只有荀攸沉稳而有力的声音回荡梁柱间,盖俊听得异常认真,前者才开一个头,他就陷进去了,听完整个计划,他当即展露笑颜,抚掌道:“孤适才尚忧韩、董桀骜,闻公达之计,自是心安。公达有良平之奇,孤用以为谋,虽韩遂不臣,山东腾沸,皆不足定也。”不得不承认,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换做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等良策,荀攸不愧是军谋无双,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见盖俊似有意动,主簿杨俊扬声道:“荀中郎计策虽佳,犹有风险……”
  “……”盖俊闻言微怔,在他看来,荀攸之计颇为可行,很难想象还有比这更好的策略,杨俊军事谋略在其之上?这和蒋干才压周瑜一样可笑,倒不是说他是庸辈,而是他的才能不在这方面上。
  “……”荀彧、荀攸看了杨俊一眼,皆默不作声。
  荀氏叔侄没有表示,关羽倒先不满了,只见他奋然而起,震得铁铠“哗哗”作响,其身姿雄伟魁奇,面如重枣,美胡须,威风凛凛,“兵者,至凶也,两国交兵,岂能无半点风险?莫不成杨主簿欲手握《孝经》,使敌军将士人人习之,知忠义廉耻?……”关羽和荀氏叔侄没什么交情,但盖军渭水河上的数千舟船,除一小部分征自河内、河南、弘农等地,其余大部分来自太原、河东地区,如今均置于他的麾下。盖俊若用荀攸之计,将军之任,舍他其谁?他自然是看不惯杨俊跳出来生事端。
  “……”杨俊被关羽挤兑得明显一愣,良久无言。关羽常年镇守河东,他和后者今年南下时才初次见面,对其心性为人不甚了解,杨俊平日间接触的,都是马腾、徐晃、鲍出等忠厚之辈。当然,武将难免性格骄豪,目中无物,似庞德、胡封、马等,及一众羌胡将领,莫不如此,不过有盖俊在上面压着,是以,诸将举止还算收敛,他何曾碰到过像关羽这样无礼的人。
  盖俊面色一沉,斜睨关羽,隐有责怪之意,坐在盖俊身边不远处的盖胤生怕小族叔当场爆,急使眼色……两人一个是君主,一个为义兄,皆望过来,眼神各有含义,关羽就算再如何狂傲,也不敢在这时顶牛,对杨俊勉强拱拱手,重新跪坐回位子。
  盖俊缓缓收回目光,面色平静地对杨俊道:“季才有何高见?”
  “……”杨俊此刻方才回过神儿来,心中立时掀起滔天怒火,他少有才名,师事故九江太守边让,年纪虽轻,已是河内青年士子之冠冕,加上主簿地位固且卑鄙,权势却非常显赫,深受盖俊信任,掌管北疆政事,可谓少年得志的典范,关羽居然敢当着盖俊的面说话阴阳怪气,对他冷嘲热讽,是可忍孰不可忍!……
  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他,杨俊深深吸了一口气,铁青着脸道:“将军武功盖世,威震天下,韩遂之所以敢于抗拒将军虎威,所依仗者,无非两点,一是渭、霸天险,二是万岁坞钱粮。闻董贼掘皇陵,搜民膏,尽收于坞堡,据说其内金欲、彩帛、珍珠、金钱不知其数,仓库屯积之粮秣,可供大军三十年食。不说这仅是坊间谣言,故意夸大其词,韩遂合流董贼余孽,兵马十数万矣,西都长安官民,又十数万……每日所耗,何止巨亿?凉州道远,兼且穷困,无能接济,韩遂困于三辅方寸之间,万岁坞纵然钱粮堆积如山,恐怕亦不抵三五月之资……依下臣之见,无须冒险……”
  关羽冷笑,果然,这厮出了一个馊主意……
  盖俊眉头不为人察的皱了一下,环顾大堂,最终锁定戏志才、卫仲道身上,适才他从上观察,诸臣议论纷纷,二人也是交流不停,而今又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想来当有计议。
  戏志才扭头回视,卫仲道赶忙摆摆手,双眸浑浊且黯淡。人说,才乃天授,即所谓命世之才也。卫仲道惊才绝艳,逢天下大乱,其心中却是无半点救世之念,若非盖俊救他一命,如何会出仕河朔?田野耕鉏,诵读经史,岂不快哉?直拿神仙也不换。
  戏志才当下也不强求,似觉得热了,衣襟再扯开一些,醉眼圆瞪,言道:“下官适才与卫仲道谈论,不谋而同……”两人的“起手式”和荀攸一样,皆是采取从正面猛攻霸桥,牵制枳道大营。第二步则天差地别,荀攸主张驭舰突击,并北地兵,共破大敌,而戏、卫二人,则主张北上左冯翊,继而掉转向西,直扑右扶风,长途奔袭郿县——万岁坞。


第四百零一章 敲打
  “万岁坞”三个字一出,大堂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盖俊右手下意识抬起,搓了搓宽阔明亮的额头。
  长安兵民官宦数十万众,全赖万岁坞周济,己方若是攻克万岁坞,既能使长安军无所食,自行瓦解,又能切断敌方后路,尽歼奸宄,胜果之丰,无以复加。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盖军顺利拿下万岁坞,而一旦受挫,大军处于敌境,极易被敌方大众合聚,围而歼之。
  此计,胜则一战定乾坤,铸就霸业,败则损兵折将,伤筋动骨……何其之险?
  由此便能看出,戏志才、卫仲道这两个不拘行检的人,体内都有着冒险因子,胆识过人,喜出险招,于刀刃上跳舞,所出计策就如他们性格那般狂放。
  戏志才不理诸人膛目结舌的眼光,神态从容,仿佛不是他造成的如此局面。
  荀攸望向从叔荀彧,后者疏眉微蹙,缓缓摇了摇头。太险了!纵然戏志才斩钉截铁地说韩遂必然无备,计策胜算极大,自己也认同这一点,可还是不妥……目前,己方对韩遂虽无压倒性的优势,终究是要占优一些,没有必要孤注一掷。毕竟,世上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事情,败绩哪怕只有万一的几率,也不值得一赌。
  和荀彧抱着相同观点的还有贾诩,戏志才说完自己的观点,他就大摇其头。他之所以未献离间计,便是看出盖俊未必有这个耐心等待,主簿杨俊先前提议一边与韩遂对峙霸水,一边经营新得京兆伊、左冯翊、弘农郡三地,无虑数月,韩遂粮草耗尽,不战自溃。和他的猜测一样,盖俊对此计提不起半点兴趣。
  然,盖俊不愿苦等不假,但这不代表他愿意甘冒奇险。说到底,所谓奇者,终究是弱势一方惯用的手段,强者,以正为主,以奇为辅。奔袭万岁坞过险,屯兵霸水又失之方正,而和他不谋而合的荀攸,所献舟舰破局策,堪称正奇相结合的典范,受到盖俊的特别青睐,也就不足为奇了。
  果然,盖俊赞扬戏志才几句,便叫他回归座位,不提后续。
  戏志才不以为意,长揖后返回位子,神色不见半点失落。卫仲道更是满不在乎,盖俊能够用两人的计策自然是好,不用也无妨,对他完全不构成任何影响。
  半晌,盖俊把目光投到贾诩身上,开口问道:“文和,你认为此三策何者为佳?”
  “将军,下官以为,此三者皆为良策……”贾诩既然摸透了盖俊的心思,当然不会再提什么离间计,不过他可是被盖俊戏谑为“明哲保身贾文和”、“低调做人贾文和”,就算要他表明立场,他也不想因为言语得罪杨俊、戏志才二人,是以把话说得尽量委婉。“若非要从中择其一而施用,按今之形势,臣附荀中郎之议。”
  骠骑将军府乃是盖军名义上的最高机构,而今两大长吏贾诩、荀彧皆支持荀攸之计,除非盖俊本人持反对意见,不然就算是盖棺定论了。事实上盖俊支持还来不及,怎会反对,当即假意征询一下堂下诸文武的意见,便拍板定下。
  霸陵县周边,霸水、白鹿原驻扎有盖军步骑八万余人,因舟舰不能载人过多,加之渭水北岸有杨阿若三万大军相助,盖俊乃决定于军中精锐一万五千,编为一军,乘船突击渭桥。
  河南尹、虎威将军盖胤出任主将,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盖胤无论是地位、军功、声望,抑或亲疏,都堪称诸将之冠,说他是盖俊以下第一人也无不妥。而且,其人久镇河东,固然谈不上善用水军,却也绝不陌生,正是最适合的人选。
  只是,作为盖军为数不多带过水军的人,关羽连副将一职也没捞到,便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了。担任盖胤副手的是偏将军庞德。
  听到任命没有自己,关羽面色红中泛青,牙根紧咬。
  “……”盖胤、鲍出相视一眼,眼神中不约而同流露出一抹担忧。
  盖俊坐在主位,似乎没有看到关羽难堪的样子,依旧有条不紊的下着一道道命令,除盖胤、庞德担任正副之帅,另有折冲中郎将徐晃、破贼中郎将张绣、厉锋中郎将贞良、行黑山中郎将杨奉,武卫校尉颜良、行武威校尉盖戈等两千石战将十数员。
  一时间,堂中气氛立时诡异起来……
  任谁都看得出来,盖俊此举,明显是不满关羽方才失礼之行为,故意不选用他为将。想想也对,杨俊在河朔位卑而权厚,乃是河内士子之,平日间深受盖俊信任,关羽久镇一方,性格骄豪,仗着资格老,加以侮辱,盖俊若是坐视不管,可以想见,杨俊威信定然受损,日后还有何面目面对河朔群臣?是以,盖俊不得不做出一些表示。
  见关羽遭到盖俊弃用,杨俊看得大是解气,心中的怒火自然也就消了。
  舟舰破局策的重点是从正面猛攻霸桥,牵扯住韩、董二军的注意力,所以盖胤、庞德只有等到双方开战,方可率军北上。这个时间点,不能太长,也不能太短,盖俊和贾诩、荀彧、荀攸等谋士商量的结果是三日后行动,也就是说,盖、庞二人有三天的准备时间,足够选出一支精良的大军,争取一蹴而就,拿下虎圈。
  盖俊最后吩咐马,派出信使赶赴渭河北岸杨阿若大营,让他配合盖胤行动,便道一声退朝。
  诸文武齐齐行出,拜别而退。
  盖胤看着身旁与自己并肩而行,面色铁青的关羽,对于后者的性格,再也没有谁比他这个相识十数年的结拜义兄,兼儿女亲家更加清楚了,他心里现如今肯定是万分不服。盖胤怕他这个样子,只会惹得盖俊愈不满,这对他可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念及此,盖胤停下脚步,回望盖俊,目有哀求之色。
  盖俊微微皱起眉头,不一言。
  盖胤心里不由一苦,看样子,小族叔是真的打算敲打敲打自己这位性格高傲的义弟。
  几人行到门口,背后忽然传来盖俊的声音,指名关羽留下。盖胤暗暗长出一口气,拍拍义弟的肩膀,关羽脚步微僵,鲍出从后轻轻推了他一把,而后两人随同诸将离开。
  盖俊把身后盖嶷、司马懿、王粲赶走,又对周围甲士亲卫挥挥手,叫他们在外面等候,足以容纳数百人的偌大朝堂,只余盖俊、关羽二人。
  “坐吧……”盖俊指着身旁不远处的座位道。
  关羽稍稍迟疑,方一落座,便听到盖俊说:“云长,你今日的行为太过失礼。”
  “……”关羽沉默以对。
  见其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本没生气的盖俊也有些生气了,声音不觉重了几分,“杨季才是谁?嗯?季才为孤之主簿,何谓主簿?腹心也。你当众辱及季才,便是未将孤放在眼里!……”
  “将军何出此言?”关羽顿时色变,再也坐不住,起身急辩道:“将军待我,恩重如山,没有将军,某只能流浪在外,或做个隐姓埋名的田夫,或做个逞勇斗狠的游侠,碌碌无为不说,更是永世不能归家,哪能像今日这般,封侯拜将,功成名就,荣归故里?……”关羽明显是动了真情,说到这里,竟然哽咽。
  当年,他杀县中豪强张资,并手下、官兵十数人,负母携妻抱子,狼狈逃离家乡,惶惶有如丧家之犬,是盖俊收留了他,保他一家安全。之后,他随从盖俊周旋,短短几年间,军侯、司马、校尉、中郎将一路高升,畅通无阻,一直做到裨、偏将军,甚至封乡侯于河东郡,其封地猗氏县就在家乡解县,是真正的衣锦还乡。因此,关羽对盖俊绝对是百分之百忠心,前方便是有刀山火海,只要盖俊一声令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往前冲。而今盖俊指责他对其不敬,却是比破口大骂、拳脚相加更让他感到伤心。
  盖俊本是想要敲打敲打关羽,磨磨他的锋锐、傲气,没想到自己几句重话居然令“关帝”哽咽,心里颇为哭笑不得,面色缓和下来,音调也相应的降低不少:“云长,你以为我这么对你,是单纯对你的失礼感到不满吗?错了!杨季才出身显赫,才华出众,是陈留大儒边(让)文礼的得意弟子,堪为河内士子之冠冕,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关羽无言。盖俊没指望他接答,继续说道:“这意味着,只要不出意外,其异日必登三公之位。和他生龌龊,对你实无半点好处可言。”
  “此番南下,孤就没打算再回晋阳,不复西都,决不罢休。韩遂小丑,妄图螳臂当车,不过是自取灭亡耳。”盖俊最后殷殷道:“云长,长安,和晋阳不一样,等到孤日后入主长安,你若还是这般任性妄为,到时……言尽于此,你回去后好好想想吧……”


第四百零二章 南下
  关羽走后,盖俊合目养神,同时轻轻揉弄着太阳穴。
  关羽,这是他来到汉代以来收的第一个历史名人,因为早就相识,极尽拉拢,倾心结交,所以料定“关帝”一旦亡命,不会再去涿郡,必来北地,可是当他听到对方亲口说出,仍然感到心花怒放。三国这个人才辈出,群星璀璨的时代,关羽,堪称其中最夺目的一颗恒星,没有人能够掩盖住他的光芒,哪怕是他的君主刘备也不行。
  关羽一生纵横疆场,勇猛无敌,逼得雄霸北方的曹操几欲迁都以避锋芒,作为一个武将,能够做到他这一步,能有几人?
  可是,他的性格存在着致命的缺陷,总结成一个字——傲。这个傲字可以延伸很多词汇,傲气、傲然、傲骨,或是傲慢、傲睨、傲倨,关羽兼而有之,且做到极致,连君主刘备妻兄糜芳也丝毫不曾放在眼里,荆州之失,固然是孙权图谋已久,以有备对无备,但也和他的性格有着直接的关系。
  相识十数载,关羽在盖俊眼里,代表的已经不仅仅是“三国第一猛将”这么一个简单的符号,而是亦友亦臣,亲爱之人,他绝不希望关羽走上历史上的那条路。
  以前在边疆的时候,盖俊可能会放任关羽不管,只要后者把仗打好便可以了,然而入主长安,就全然不同了,关羽必须有所收敛,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阿父……”盖嶷清朗的声音传入耳中,盖俊睁开双眸,看着儿子恭敬立在面前,说道:“不是叫你先走吗。”
  盖嶷笑了笑道:“反正也无甚事可做,如今已至日中,正好等候阿父一同用膳。”
  盖俊注意到盖嶷手中握着书信,问道:“是你母亲和阿母的信吗。”其阿母自然是指盖嶷的生母卞薇,母亲则是一个相对正统的称呼,指的是盖俊正妻蔡琬。
  “是,刚到。”盖嶷边回答边把信件递上。
  盖俊点点头,接过信来,出征在外,难免想念家里,是以他对蔡琬、卞薇做出硬性规定,令二人必须两天写一封书信,最多最多不能过三天。
  盖俊打开信,没什么要事,卞薇说得是盖霸如何如何顽皮,盖煛又如何如何吵闹,盖煛就是他新得的第四子,因为卞薇信中说他有一双明朗清澈的大眼睛,盖俊便给他取名煛,煛有明目之意。而蔡琬孪生男女,男孩取名良,良是一个美词,有善、大等等意思,女孩取名都,这是他早在卞薇生盖嶷前就想好的名字,堪堪近十年矣。
  蔡琬除了盖谟、盖良、盖都三子女外,也说到一些政事,她是河朔十数郡的主母,为人又有智谋眼光,盖俊为避免出征在外,大权旁落,敕刺史部事无巨细,皆禀蔡琬。书信上提到的事都是关乎北疆的大事,不然芝麻小事,都要他亲自过目,还不累死了。
  盖俊看罢书信,收于怀中,盖嶷自有其母写给他的信,用不着看他的,起身勾住长子的肩膀,一同外出。
  盖嶷仰望父亲刀削似的侧脸,犹豫着道:“阿父……”
  “嗯?”
  “明日去前线,带上我可好?”盖嶷鼓足勇气说完,眼神则变得愈沉着。
  “你说什么?……”盖俊脚步当下一缓,看着盖嶷在他这个年纪堪称健壮,在他眼里依然瘦小的身子,神色异常严肃。盖俊一旦板起脸来,威仪无双,尽显北疆霸主本色,再高傲的文臣,再桀骜的武将,这时候也要心神震颤,不敢与之对视,偏偏有一个人不太吃他这一套,没错,他就是盖嶷,这小子性格倔得要命,比他还倔。
  “明日去前线,带上我可好?”盖嶷重复道。
  迎着儿子坚毅的目光,盖俊意识到“眼神杀人法”再一次失效,只得放弃,苦笑着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带你出来。”
  “……”盖嶷抿起嘴唇,垂下头,父亲的性格他身为人子,自是最清楚不过,典型的口硬心软,既然这么说,就等于同意了。
  京兆尹,蓝田县南,峣关。
  峣关恰处于西都长安与武关之间,它前踞峣岭,后倚蒉山,地势险峻,是关中和南阳间的交通咽喉,也是西都长安南方最后一道屏障。
  吕布雄伟的身躯立身关隘之上,目视远处青山苍海,遥想昔年汉高祖刘邦破武关,北上蓝田,受阻于此,乃采用张良之计,史载“绕峣关,逾蒉山,击秦军,大破之蓝田南。”抢先项羽一步杀入关中,灭亡秦室,成就霸业,何其壮哉!何其伟哉!再念及自己而今落魄,心里颇是压抑。
  当日长安城破,他率骑千余,马数千匹拼死突围,等出到城外,身边只剩下五百余人,战马不到千匹。稍稍歇了一口气,趁着韩、董大军无暇理会他,吕布继续南下,一路逃到杜陵县,此地距离长安城二三十里,不算远,也不算近,正合适宜。
  他入城后立刻赶走县长,接管全城,不仅收编了数百县兵,更是命令士卒征调强壮,有不顺者,辄拔刃杀之,百姓畏惧,不敢反抗,成功掠得民壮两千人整。
  杜陵固不满万户,亦是临近西都长安,堪为关中大县,如果他愿意放宽一些条件,莫说两千,就是四千、六千也无问题,不过吕布而今虽有些饥不择食,到底混迹边军、禁军多年,要他带领一帮一辈子只摸过农具的人,却也不愿。这两千民壮,五成是曾为戍卒的青年,有过当兵经验,三成是游侠、囚徒,最后两成,则为豪族私兵。他们军事素质或许比不了汉军,但稍加训练,亦堪一用。
  不仅抢人,粮秣、马骡、财货,凡是用得到的,都抢……
  次日,千盼万盼的马车驶入杜陵城,昨日形势危急,他来不及携带家眷,只好留下两名亲信,命他们保护好主母,待长安局势稳定下来,再出城与他会合。时间比他想得要早上不少,看来,韩遂是一个人物,仅仅一天的时间,就控制住了长安。更让他钦佩的是,韩遂一介文士,居然能够令如狼似虎的西疆骄兵悍将,甘愿俯听命。
  既然家眷脱险归来,吕布不打算继续留在杜陵,谁知道坐在长安的韩遂会不会瞅他不顺眼,派个万把精骑把他灭了。
  日中,吕布自将一千甲骑南下,而令张辽统帅余兵东渡浐水,进入东南方向的蓝田县,后者的任务就是重施杜陵故事,收县兵,释囚徒,捕游侠,抓壮丁,争取凑满五千之数。
  而吕布的目标是蓝田以南的峣关,此关如今在李蒙部手中,但李蒙本人不在此地,他正坐镇武关抵挡袁术大军的猛攻。吕布已经截杀了长安数拨南下信使,相信峣关将士尚未接到明确消息。至太阳西斜,军抵峣关,吕布诈称乃是韩遂军士,言已克长安,此来一是为宣读诏书,李蒙拔为将军,诸将亦各有封赏,二是为支援李蒙,千骑仅为前锋,后续兵马多达数万之众,并有书信为证。
  守关将领不疑有他,打开关门,不想等待他的不是天子的封赏,而是无数明晃晃的刀子,以及青幽幽的箭簇,守关将士觉上当,刚欲反抗,便被吕布一戟戳死。
  守卫峣关者也有千人之多,双方人数可谓相差无几,然而吕布自恃骁勇,对方主将又亡,如何会把对方放在眼里?将守关将领身边之人格杀一口,吕布策马入隘,再斩数人,所向披靡,吕军骑士紧随其后,大砍大杀,尽饮敌血。
  守关将士措手不及下,转眼间便伏尸过百,余者心中骇极,轰然崩溃,或逃或降。
  吕布命人堵住后路,而后率领三百部曲精骑,于峣关四方游荡,所经之处,反抗者纷纷瓦解,溃不成军,被吕军追上一一戮杀,不出半个时辰,峣关便落于手中,得兵五百有余,刀矟弓弩、甲具兜鍪,数以千计,粮草两万八百石,成果颇丰。
  越日张辽带着大众到来,两部结合,共有兵卒五千三百余人,披铁甲者一千三百,披皮甲者一千五百,骑兵更是高达一千七八百。自然,只有吕布从长安带出来的近千匹马算是真正的战马,余者数百,多为马骡,跟在后面打打顺风仗还行,令其冲锋陷阵,则是万难。
  如此军势,如果只是远远观望,倒也能够糊弄住不少人,凭关而守,吕布自信也可以守上个十天半月。
  然而,吕布欲要有所作为,就不能久留此地,他必须尽快南下,相助袁术,打破武关,击杀李蒙,这意味着很有可能在野外与西凉军相遇。吕军终究是一支临时拼凑的杂牌军,表面看似光鲜,实则不堪一击,不用多,三千西凉步骑便能将之完全摧毁。
  这支队伍是吕布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虽然与敌人相比显得无比弱小,却是他此时唯一可以仰仗的,自然不想把它轻易葬送掉,乃尽遣探骑,往南侦查敌情。
  时间匆匆流逝,吕布已经停留峣关数日之久,没有意外,韩遂现了这边的情况,近日来关外频见西凉斥候游荡,对关上虎视眈眈,料想少则三日,多则五七八日,就会有西凉大军杀来。
  与此同时,己方探骑,也将南方情报源源不断传回,峣关与武关之间,尚有上雒、商县二座县城,皆驻有数百兵。攻城,不说两地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单说己方,一则兵力太少,二则战力奇差,三则无攻城器械,强攻坚城几乎是一件不可能成功的事。
  如此一来,留给他的路似乎只剩下一条,孤注一掷,绕城而过,长驱直入敌境,配合袁术从后面猛攻武关。成了当然是好,不成,大不了带着旧部翻山逃跑就是。
  该决定的时候,吕布从来不缺乏果断。
  是日夜,吕布于峣关官舍召集众将,成廉、魏越、魏续、侯成、薛兰等并州猛将先后走进房中,郝萌、曹性、李邹、赵庶等河内籍将领随后赶到。灵帝末,黑山猖獗,张燕南侵,杨奉东寇,于毒西掠,三贼并起,大有会合河内,威胁京师之意,并州军始创者,已故并州刺史丁原复拜骑都尉,屯扎河内,北御张燕,西阻杨奉,东备于毒,颇建功勋。后灵帝崩,受大将军何进指使,南向京雒,胁迫太后,威逼奸阉,期间用兵甚急,乃于河内募兵,郝萌、曹性、李邹、赵庶等人都是那时加入并州军中,可惜因为并非嫡系出身,地位、官职、军权皆在并州诸将之下。
  张辽最后一个进来,作为吕军中仅次于吕布的人,他有此资格,但他却并非故意如此,实际上他负责峣关守备,自然要事无巨细,一一安排妥当,才可抽出身来。
  吕布对着张辽微微颔,示意他就坐,朗目扫视诸将,说道:“南边的情况你们都已知晓,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决意南下。”
  “……”诸将闻言,面面相觑。
  张辽早知吕布会这么做,可当事情成真,心里还是不由感到憋闷。吕布固执得可怕,即使这般恶劣的形势,犹然坚持南下,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他……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他是在拿手下几千条性命豪赌。
  吕布斜睨张辽一眼,缓缓言道:“愿意追随吕某人的,不敢保你性命、富贵,惟一能够保证的,便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异日若有几分成就,不忘今日之义。不愿意的,亦不强求,独自北向就是。自此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相逢陌路……”
  “……”张辽气急反笑,吕布此话,摆明了是冲着他说的。他之所以现在还留在吕布身边,不是因为忠诚,吕布为人轻狡反复,唯利是视,淫人妻女,对他有个狗屁的忠诚。是因为边地人看重的兄弟义气,是因为少年时心底的那份崇拜,可是吕布自入中原以来,都干了些什么?杀丁原、杀张杨、弃高顺,哪一件事入得了人眼?
  张辽自问自己对得起吕布,不然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他也就是逃出长安时对吕布说了句盖俊堪为投靠,不想戳了吕布的痛楚,被他记恨至今,时当人前暗讽,至于这般小肚激肠吗?
  成廉身高不满七尺,却是横着长,马脸重须,双目如鹰,气息粗野,论武力,吕军之中,足列前五,他抽出腰间长刀,以刀鞘狠狠拍击几案,大声喝道:“谁他娘的敢脱离大军,自己往北跑,先问过老子的刀同不同意!……”
  坐在成廉身边的是骁将魏越,他身长近八尺,姿貌雄壮,隆鼻阔口,异常威武,他和成廉并称为吕布的左膀右臂,常随吕布冲锋陷阵,勇冠三军,不过和成廉没心没肺相比,魏越懂得察颜观色,见张辽脸色越来越难看,悄悄捅了捅成廉,低声道:“老成,闭上你那张臭嘴,找死吗?!”
  成廉推开魏越的手,嚷嚷道:“老魏,你拦我作甚?怎么?难道我说错了?……谁他娘的逃跑,老子就砍死谁!无论他是什么司马、校尉,或是鸟中郎将!”
  “你娘的!……”魏越宏大的五官几乎皱成一团,吕军之中,吕布不算,诸将皆为校尉,只有一名中郎将,那就是羽林中郎将张辽,成廉这话,等于是指名道姓叫嚣。边地之人,多是暴躁之辈,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张辽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吕军诸将,哪个没吃过他的苦头?就是成廉,也没少挨他的拳头,没想到成廉这厮不长记性。
  果然,魏越的担忧无限成真,只见张辽面色阴森,双目阴鸷,直勾勾盯着成廉,浑身肌肉紧绷,随时都有可能暴起,扑将过来。
  正如魏越所言,张辽看上去沉稳,实则脾气异常火爆,吕军之中,也只有吕布,没挨过他的拳头,其余之人,没有谁曾放在眼里过。成廉莫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当众向他挑衅,不给他一个教训,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房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眼看冲突即将爆,一直默不作声的吕布突然开口道:“好了,大家都是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老兄弟,何必互相为难。”
  张辽冷哼一声,狠狠瞪了成廉一眼,显然,这事不算完,留待秋后算账。
  成廉丝毫不惧,以眼神挑衅。
  吕布不理两人暗里龌龊,对众将说道:“大军即将开拔南下,然韩遂不久即到,峣关需要有人防守,护住背后……”
  “……”诸将相视无语,吕布此番南下,必然要带走大部分人,精锐更是一个都不会留下,至多领千余乌合之众守卫峣关,面对数以万计的西凉大军,怎么守?
  半晌无人敢应……
  张辽左右张望,见诸将沉默,直视吕布,一字一句道:“我留下……”


第四百零三章 张辽守关
  “我留下……”静谧已久的房中突然响起一把音吐洪亮的声音。
  吕军众将纷纷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哀矜无喜,面色各异,张辽对此毫不在意,炯炯双目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吕布,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吕布并未仓促回答,剑眉紧锁,心中反复的权衡着。
  张辽自顾自说道:“将军南下,必携劲旅,不然无以建功,如此一来,峣关惟有以赢兵守之。非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韩遂若来,必是汹汹……”
  “此言有理”插话的是方才与张辽龌龊的成廉,只听他不阴不阳地道:“韩遂盛兵十几万,谁敢以卵击石?夸下海口之人,便不由不让我怀疑,怕是我们前脚刚走,就有人弃关往北,投奔盖俊去了……”
  “贱卒,三番四次挑衅于我,欺我不敢杀你吗?”张辽勃然大怒,一跃而起,抽刃出鞘,便要突前将成廉击杀当场。
  “怕你不成?来啊杀啊老子退后一步,就跟你姓张……”成廉不甘示弱,拔刀激烈回应。他以前是个马匪头目,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过着有一天算一天的日子,某一次抢劫商旅,栽在汉军手里,汉军主将正是吕布,他以为自己这条烂命,今日便要交代在这里了。不想吕布见他骁勇,不愿戮之,问他愿不愿意投身军旅,报效国家,建功立业。成廉常年混迹于汉胡两地,在他眼中,根本就没有国家观念,他只知道,从吕布挪开横在他脖颈上的戟锋那一刻起,自己的命,就属于吕布了。成廉只忠于吕布一人,谁让后者心里不痛快,他就杀谁“不可……”诸将大惊失色,纷纷起来,拦在两人中间相劝。
  好好的会议变成了闹市,吕布不由火,大喝道:“放肆都给我住手”说着,手掌狠狠一拍几案,数寸厚的木案此时仿佛纸糊的一般,轰然碎裂,散落一地。房中一众将领,包括张辽、成廉在内,齐齐停下动作,扭头看向盛怒的吕布。
  吕布阴着脸沉默好一会儿,才对成廉道:“军中所忌者,以下犯上,今大军初成,人心动荡,不杀你,无以治军……”
  成廉挣开左右两人,跪到地上,一言不,颇是硬气。
  众将心知吕布只是说说罢了,成廉乃是他的心腹,没有人比他更加忠诚了,吕布岂会自断臂膀?乃争相为成廉求情。吕布借坡下驴,板着脸道:“如非看在你往日多有战功,又有诸将为你求情,否则,必斩汝。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多谢将军不杀之恩。”成廉叩谢恩。
  吕布看了张辽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心知他尚未消气,也是,换了自己,恐怕未必会比张辽强上多少,便打算将成廉拖出去,鞭三十,以缓和双方间的关系。然而不等他开口,张辽反倒先行出言:“前时突围,吾部两百余人,今尚余百人,皆骁勇善战,以一当十,将军予我千人,谋定可为将军争取至少半个月的时间。”
  他这是铁了心要脱离我……
  吕布知道张辽心里对他颇多不满,其实他又何尝不是?
  两人的出身决定了各自的立场,吕布生于平民之家,少失父母,无牵无挂,他人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天下何处都可去得。而张辽则是雁门豪族张氏子弟,根在并州,以前身在西都,统领禁军,是为朝廷效力,或许没什么,如今逃奔出京,与随吕布浪迹天涯相比,他当然更倾向于投奔河朔霸主盖俊,这是二人最根本的矛盾。
  同样是出身的原因,张辽对他有敬无畏,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合作者,而非君臣。其他还有很多,比如性格,比如对待事物的看法等等等等……
  不过,吕布对张辽有种种不满,却不代表想要放弃他。张辽出身士族,少读兵书数万言,年十八,为郡贼曹掾,短短一年间率郡兵平马贼、寇盗、胡匪十数股,成为北疆赫赫有名的少年勇士。年十九为州吏,东击黑山,西御屠各,屡斩匪、胡酋,同时也显露出卓越的军事才华。丁原继任并州刺史,甚见亲信,令其典领重兵。
  张辽之后随丁原南下,得大将军何进商议,只是他奉命回乡募兵,归来时,何进败,丁原亡,面对京师错综复杂的局面,只好依附吕布。然而,金子就是金子,总是会光的,董卓很快对青睐有加,以二十二岁之龄官拜骑都尉。今年,董卓败亡,张辽旋即又被王允拔为羽林中郎将,这时,他才年仅二十四岁。
  吕布很清楚自己出身不高,根基浅薄,凭借着勇武,身边倒是聚集了一批猛士悍夫,但若论及人才,也就张辽一人而已,如何舍得把他留下?
  可是另一方面,张辽又是最佳的守关人选,且心意已决……
  “就这样吧……”良久,吕布回道,声音显得无比疲惫。
  翌日,吕布精简人马,留给张辽一千七百人,其中数百原峣关士卒尽被留下,这些人虽然都是边地悍勇之士,若能驭之,足以使大军增加数成战斗力,可惜,吕布没有时间收编他们为己用,他这便要南下,届时深入敌境,实不宜携带身边,徒增变数。
  吕布大军一共才只有五千三百多人,一下子拨出一千七百人,本部只剩下三千六百余人,人数暴跌三成还多,实力看似削弱不少,不过要说到真正的战斗力,反而隐隐有所上升,毕竟,赢兵、弱卒都剔除了。而且,士卒精简过后,机动力大为提升,大军也不再乱象丛生,指挥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了,令他有如臂使指的感觉。
  张辽站在关上,看着吕军渐行渐远,神情略显惆怅。这支吕军是支新军,但却是以并州人为主干搭建起来的。别看他平日暴躁,动辄伤人,到底是朝夕相处数载,沙场并肩作战的同袍,怎么会没感情……
  张辽咬咬牙,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转过身,目视北方……
  他要无牵无挂的投奔盖俊,那么,就兑现诺言,在这里守上半个月吧……


第四百零四章 国运之战
  随着韩遂一声令下,环长安而立,绵绵数十里的大营立时为之一空,军旅四出,其中南下一路约有三万之众,步卒行走中间,骑为左右翼,或单骑,或跨双马,甚是精锐,这支南路军的领,正是左将军牛辅,扬威将军程宜。
  大军顺官道而下,直抵杜陵县,杜陵先前遭吕布洗劫,颇伤元气,留军数百,据城而守,随即兵分两路,牛辅、程宜将马步两万东渡浐水,进军霸上、蓝田,防卫霸水下游一线,而中郎将李傕则奉命率兵一万,继续南下。长安方已知扼守南方要道的峣关落入吕布之手,李傕此行往南,便是要击破峣关,与武关的李蒙取得联系。
  李傕回望甲器精良的步骑大军,踌躇满志,这几年,他过得不甚如意,而今终于得以独领一军,自然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董军之中,猛士如云,悍将如雨,要多少就有多少,但能称得上智勇兼备者,却是寥寥无几,李傕,绝对算一个。
  只是,盖俊一直是董卓的最大威胁,没有之一,李傕随牛辅长期镇守河东,监视北方,由于盖俊实力雄厚,兵强马壮,董军对上这等庞然大物,全面落入下风,先是惨败,再是龟缩,李傕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机会建立功勋。几年来,看着樊稠、李蒙等人纷纷独当一面,说实话,李傕心里是既羡慕又不服,他觉得自己比他们更有资格。
  而后,李傕正过身,瞭望远方天地之尽头,吕布不往别处走,偏偏向南,真可谓自寻死路耳。这厮趁乱杀出长安时,身边不过数百残兵败将,峣关依山而建,地势险要,且有大兵驻守,其绝无强攻下的可能,多半是用诈取得关隘。
  吕布实力低微,纵然有峣关为其倚仗,李傕又如何会放在眼里?他认为大军进至峣关城下,定是一蹴而就。吕布乃杀死董卓的罪魁祸,若能取得他的项上人头,必可尽揽士卒心……
  大军沿着浐水而行,到达河之尽头,峣关业已历历在目,所谓峣者,山险高绝也,无须刻意观察周围地形,单从字面上就能感受到峣关之险阻。
  与此同时,天空开始飘下零星小雨,不一刻,就变得密集起来,李傕抬头仰望阴霾的天空,低声咒骂了一句,命亲卫去请卜者,推算何时开战为上。因为董卓本人好神道,每战必卜,巫术遂流行于董军之中,诸将多有信者,李傕就是其中之一。
  卜者到来后很快给出结论,今日不宜动刀兵。卜者与其说能天能感应,料定吉凶祸福,不如说懂得察言观色,见机行事,哪怕不通兵事,也知雨天出战,乃是大忌。
  李傕点点头,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厚赏绢数匹。董卓前时为解决钱粮之急,熔钱更铸小钱,与其说它是钱,不是说是铜片更为恰当一些,导致关中物价飞涨,原本一石米年景好时数十钱,年景稍差时则过百,随着小钱流通,一石米暴增数百上千倍,值数万钱,一下子把三辅地区打回以物易物的时代。现如今,绢布,才是硬通货,可与金银并列。
  关上,吕字大旗飘扬,张辽冒雨伫立旗下,他之所以悬挂吕字大旗,当然有着他的理由,吕布不在峣关的消息绝不能让对方察觉,否则对方若知吕布南下,定会不顾一切,急攻峣关,到时莫说半个月,恐怕连十天也守不住。张辽故布迷局,只能瞒得了一时,但他本就没有期望太多,能多瞒一天算一天。
  董军显然没有冒雨抢关的意思,张辽心神不由一松,这一天,便算应付过去了。
  越日,天空依然乌云密布,却不在下雨,无碍攻城,李傕在十数员战将的拥簇下策马出营,在这个任人唯亲的时代,李傕自也不例外,麾下将领,大半为族亲,如从弟李応、李桓,兄长子李利、兄次子李暹等皆掌重兵。不过任人唯亲,也是要有一定本钱的,倘若宗族无人,拿什么任用?所幸北地李氏向来自称飞将军李广之后,家族世代军旅,带兵打仗,正是他们所擅长也。
  在这一众宗亲之中,李傕最看好的,是从小养在身边的侄子李利,此子骁勇有谋,完全就是他年轻时候的样子,而他的独子李式,今年已经十六岁,还是不成器,每每想到,就不由大动肝火。
  论述宗亲,外甥胡封是李傕怎么也绕不开的,这小子才干无疑更在李利之上,当初不投他,反入盖俊军中。他的选择是正确的,短短七八年的时间,就爬到了将军之位,比他这个当舅舅的强多了,他才升任中郎将几天?姐姐近年来每次写信,只在开头简单问候几句,而后通篇都是在向他炫耀儿子如何如何有出息,直令他哭笑不得。
  胡封极得盖俊喜爱,宠信不下庞德,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不然何以二十郎当岁就拜将军?放眼整个天下,不满而立为将军者,也就胡封、庞德二人而已。
  董卓死后,李傕坚决反对北归河朔,主张反攻长安,不仅董军诸将看不懂,李氏族人也猜不透他的心思,胡封少失父爱,李傕悉心抚养,两人情同父子,投盖俊,借助胡封的关系,必得重用,何以反其道而行之?其实李傕当初的想法很简单,大丈夫,适逢乱世,何能委于他人?与其置身河朔,做个偏将,不如放手一搏,成,则立不世之功业,不成,也无妨,只要不是战死于沙场,便无须担忧性命,胡封为人素来重情,无论何种情况,都会一力保下他。既无后路之忧,李傕没有道理不拼上一拼。
  李傕骑马来到关前,微微昂起头,望着关上被雨水浸湿后,卷曲垂着的大旗,冷冷一笑,峣关守兵衣甲斑驳,就像这面旗帜一样,萎靡不振,不堪一击。念及此,李傕深吸一口气,纵声呼道:“吕布小儿,我李稚然来也出来答话……”
  聚在张辽身边的士卒纷纷看向他,张辽微微皱起眉头,说道:“无须理会。”张辽面如平湖,显得很是淡定,心中,则不像表面这般平静,吹起一阵阵波澜。领兵之人竟然是李傕,对他来说算是最坏的消息了,此人地位在董军中虽不甚高,却是董军屈一指的良将,他宁愿面对董越之流,牛辅之属,也不愿意面对李傕。
  李傕等了片刻也不见吕布出来,面现狐疑之色,又喝道:“此时开关投降,我还可留你全尸,若是执迷不悟,待我攻破峣关,必将让你尝尝世间最酷烈的刑罚……”
  张辽心知不宜再让对方继续呱噪下去,令左右操大黄弩射之。汉军之所以横行天下数百年,多来其力,大黄弩从一石至十石乃至以上不等,昔年飞将军李广精于此道,辄射杀匈奴勇士,素为匈奴人所畏。张辽部曲二人所开者,皆十石大黄力弩,十石弩又曰黄肩弩,顾名思义,于肩膺之间,杀人百步之外,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随着二人扣动弩机,两点寒芒从关上飞出,径直袭向李傕。
  “中郎小心……”
  “小心……”
  砰砰连声闷响,挡在李傕面前的部曲亲卫被两支弩箭同时击中胸口,翻身折落下马。亲卫无一不是李傕所亲厚者,身上披的是鱼鳞精甲,最善抵挡箭矢,其虽中两箭,只有其一破甲,入肉寸许,并无大碍,倒是坠马这一下,摔到脖颈,着实伤的不轻。
  李応、李利等人一拥而上,将李傕拖出大黄弩的射程外。
  “吕布小儿,居然暗箭伤人……”李傕咬牙切齿,目光如炬,恨不得立刻飞上城头,将吕布杀死。谓左右道:“三天,我给你们三天时间,给我拿下峣关!”
  “诺。”
  “咚……”
  天地间,突然传来一声炸响,似闷雷,似鼓声,分不清楚。
  “咚……咚……咚……”
  连续的巨响,崔天裂地,这一次分清楚了,是战鼓声……
  张辽接过亲卫递来的重达八十余斤的大双戟,即双锋大戟,一挥间,火花四溅,青砖铺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
  “中郎威武……”部曲亲卫纷纷高呼。
  张辽倒拖铁戟走到关墙边,看着关外黑压压涌来的董军,继而顾看四下,周遭士卒面孔上,或畏惧、或担忧、或紧张、或兴奋,不一而足。张辽缓缓开口道:“擂鼓,备战……”
  猛烈而狂躁的战鼓声霎时间压下城外的鼓声,气浪翻腾,直冲云霄……
  霸水西,枳道大营。
  太尉马日磾、大鸿胪赵岐逢营不入,径直返回长安,前将军董越、杨烈将军麴胜得知后不由面面相觑,看样子,大战已是不可避免。他们心里其实很清楚,盖俊气势汹汹而来,对长安可谓志在必得,绝无掉头返回的可能。不过,人嘛,总有侥幸心理,他们想,马日磾身为盖俊的老师,也许真能说服他……事实证明,这只是妄想。
  董越是前将军,名义上比杨烈将军麴胜要高,但说到底军中看的是实力,他只有两万人,而麴胜手握三万大军,又有韩遂在背后鼎力支持,这样的结果是,他反被麴胜压下一头。所幸,大敌临近,双方必须精诚团结,方可共度难关,是以,麴胜对他还算尊重。可做决定的终究是麴胜,固也征求他的意见,却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麴胜虽然不能接受董越坐在他上面,可他同样没有谋夺主将席位的意思,说到底,那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位子,没有必要为了它惹董越不满。因此,中军大帐就形成了一副怪异的场面,麴胜、董越各自带着麾下将领,分别坐于左右,主位则空着……
  韩军、董军皆出自西凉,军中多羌胡,风气粗放,不类中原,最直观的印象是,数十员将领,只有不到半数之人束,余者皆效法羌胡,披于脑后,这般无疑更加自在。另外,亦不好跪坐蒲席,而喜坐胡椅,所谓胡椅,即后世之马扎也。
  麴胜曲腿躬身坐在小椅子上,目光时而望向对面董军诸将,时而低头观看地图,右手搁置案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书案,稍显寂静的帐中,这声响略微有些刺耳。
  此刻,帐内的气氛,沉闷而压抑,一方面,是众人对盖俊感到畏惧,战无不胜之名可不是说笑的,盖俊是真的打遍天下无敌手,和这种人对决沙场,谁要说不怕,不是白痴就是无脑之人。另一方面,他们现今的处境很艰难。防守长安东方之敌,历来以霸水以东阻敌最佳,新丰、骊山、霸陵等地,都是比较理想的防守之地,换句话说,一旦被敌人欺到霸水,就几乎等于是宣告长安失守。
  这道理,无论是汉军将领,抑或董军将领,人人都懂,奈何两军围攻长安时,盖俊已然过河,率领大军一路疾驰杀来,等到己方顺利攻克西都,却不想盖俊亦闪电般拿下新丰、骊山,二地一失,再企图死守霸陵,无疑是属于找死的行为,万般无奈下,惟有放弃霸陵,回到霸水西,凭河而守,困守尚且死斗,况人乎。
  然而,麴胜一想到董军诸将把韩遂殷殷叮嘱之语当做耳旁风,不舍得将精兵留在霸水以东,致使新丰、骊山轻易失陷敌手,造成今日的困局,就气不打一处来。
  迎向麴胜阴鸷的目光,董越不动声色,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件事确实是他们不对,没有什么好辩解的,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天不从人愿,大抵如是。
  麴胜也明白这么想有害无益,奈何心意,不是说控制就能控制的,只要理智不失,就行了。
  麴胜用力敲了敲几案,待众将视线投来,开口说道:“马公、赵公一经离开,东岸盖军动作更大了,不出意外,开战的日子就这两三天,甚至于,就在明日。”说到这里,麴胜扫视鸦雀无声的众人,继续说道:“大家拜官封侯的时候,想必非常高兴,也受得心安理得,包括我,因为,这是我们拿命换回的。但是,我们也要知道,韩公为我们向天子请官请侯,不单单是奖赏,也是为了让我们日后尽心保卫朝廷……而今,赖韩公与我们的努力,朝廷奸宄尽空,有复兴之相,盖俊却不顾王命,欲动刀兵,试图霸占西都,臣凌主上,当此时,朝廷危急,正是需要我们出力的时候……”
  韩遂系将领争相拍着胸脯保证,言必会尽心竭力,护朝廷周详。而董军诸将则略显沉闷,他们不是韩遂的人,只听董越一人号令,后者不言,他们岂敢随意开口?
  见麴胜斜眼看来,董越表示尽忠为国,义不容辞,随着董越话,董军将领也都一一表态。
  “好士气也用也”麴胜一拍几案,笑着说道:“只要我等心怀忠义,一致对外,莫说区区十万大军,便是百万之众,又有何惧哉?”后对董越道:“董将军,你长年驻守弘农,弘农东接河南,北临河东,对盖军自是无比了解,远迈我方。便由董将军带领大军据守霸桥,与敌接战,待我等明晰对手优劣,再替换贵方。”
  “好……”麴胜把董军推倒第一线,是董越早就料到的,他对此无甚异议,一口答应想来。反正也落不到清闲,总归是要打的,早打晚打都一样。若是实在伤亡过甚,换对方接替就是,难不成,麴胜还敢拒绝?毕竟,闹翻了,对大家都没好处,只会使盖俊渔翁得利,他相信麴胜清楚这一点,不敢无视他的要求。
  散会后,董越稍作准备,便赶往前线,沿霸水巡视,阔达百余丈的霸水,是天然的防线,只是河面上宽两丈有余的霸桥,稍显碍眼,这个宽度,可容数马并驰。
  霸桥虽有石材,终归是以木质为主,一把火就能把桥烧个精光,可惜,董越不敢毁之。盖因,长安南有绵绵大山,峣关为阻,东是霸水,北有渭河,西亦有诸水流,三个方向皆立大桥。坏桥甚易,却无济于事,盖军完全可以选择从其他方向进攻,除非下定决心把桥都拆了,但那样做,无异于自绝生路。
  日落时,东岸虽有异动,却无具体行动,董越叮嘱将士小心应对,折返大营。
  深夜,数以千计的盖俊士卒、民夫展开行动,将浮箱、车轮捆绑一处,置于河面,并于其上架梁,再于梁上横铺桥面,这就是所谓的浮桥。十数条浮桥同时从东岸出,一点一点向西延伸,由于事先准备充分,进展很快,至后半夜,已经建到河中央。
  因天色漆黑,西岸董军即使知道对方再架桥,能做的,也不过是向黑幕中乱射,效果可想而知,上百箭也未必能够射中一人。有董军司马按耐不住,率百人登桥,不等行到一半路程,迎面撞上盖军,双方各自喊一声杀,挥舞刀矟,猛烈对撞。
  这支董军,历经无数血战,属于百战精兵,可他们的对手,是一群长久背负着“天下第一”之名的人。盖军,堪称天下第一劲旅,而盖军诸营,射虎营最骁悍,没错,他们便是射虎营战士。
  “杀……”程兆大步流星的向前冲,仗着头上重盔,身被双铠,全无守招,左刀右矛,不见人血,绝不收回,短短几个呼吸间,便击杀七八人。在程兆的带领下,射虎营将士气势如虹,一往无前。
  董军被打得节节后退,只是他们亦有着勇者的骄傲,明知不是对手,也要死拼,然而当顶在前面的人看到带领他们登桥的司马踉跄倒地,随即被乱刃分尸,战意立时动摇,勉强挡了几下后,纷纷转身逃跑。不过作为砍过无数人,也被无数人砍过的老兵,他们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把背后露给对手,只会死得更快。
  程兆追着砍倒数人后,怏怏停了下来,低声嘀咕道:“他娘的这么不禁打?记得去年可不是这副模样,看来,董卓死后,董军心气也没了。”去年,盖俊动雒阳之战,时程兆为射虎营屯长(百人将),先是偷藏黄金,被庞德察觉,挨了一顿鞭子,贬为什长(十人),随后击李蒙一役,大神威,斩司马一人,军侯二人,战功仅次于庞德、胡车儿,升为队率(五十人)。又随鲍出击吕布、高顺,总算官复原职。那时两军对战,程兆能感觉到董军不如己方,可也算劲敌,如今嘛……太废了……
  厮杀声渐渐平息,显然,董军不是逃回对岸,就是被杀光了,程兆继续向前,行着行着,手臂突然被人拽住,“屯长,不能再往前走了……”
  “怕甚?”程兆不以为然道。“多少董军也不够老子杀的。”
  以一敌十不难,以一敌百也大有人在,但能以一敌千,以一敌万吗?队率苦笑道:“我知屯长勇猛无敌,然我等的任务是守住大桥,确保大桥两侧修建浮桥的同袍、民夫不受打扰,纵然屠戮千人,亦不如任务重要……要杀敌,明日有得杀……”
  程兆翻了翻白眼,哼哼道:“你小子嘴皮子确实好,难怪加入射虎营短短一年,就爬到队率之位,不过你武艺要是有你的嘴皮子一半厉害,也许已经和我并驾齐驱了。”能进入射虎营的人,至少也是百人将级别,程兆这么说,颇有贬低对方之意。
  程兆确有些嫉妒这边这人,他中平初便加入射虎营,算来六七年矣,至今还是个屯长,而对方只用一年,就升到队率,关系又硬,不嫉妒才怪。程兆却是从未想过,以他的战功,当个司马绰绰有余,甚至都、校尉也不是不可能,奈何他心性甚差,屡犯军纪,仅在队率、屯长之间,就荡悠了不下三回,直令上官又爱又气,想提拔他都不行。
  队率知程兆嘴巴虽毒,其实心里并无恶意,笑了笑,扭头看向桥的两侧。其年约二十上下,身长七尺四五寸,斜飞入鬓的剑眉下,双目清澈灵动。他是西河王氏子弟,名宪,字伯章,和家主、并州别驾王信关系不算近,也不算远,倒是和卞秉妻子是同曾祖。与许许多多西北少年一样,他也是听着盖俊的传奇故事度过童年时光,于儿时,常聚伙伴,戏弄部伍,王信异之,稍年长,诵兵书,习弓马,经王信推荐,鲍出肯,去年始入射虎营,初为什长,后为队率。
  程兆顺着王宪的目光望去,说道:“要我说,搭建浮桥实乃无用之功。董军已经不是原来的董军了,只需三千精锐,便可顺桥而至西岸,扎住跟脚。”
  王宪摇摇头道:“屯长太过想当然了。董军固衰败,犹能一战,何况尚有韩遂的西凉军……”
  程兆连董军都瞧不上眼,更勿提韩遂军,只听他不屑地道:“韩遂军?我又不是没和他们交过手,那帮乌合之众,战力甚至不及现如今的董军,不足以论。”
  “韩遂称霸西凉,岂能无因?必有所恃。”王宪不同意对方的看法。
  程兆拿眼斜视王宪,冷笑道:“韩遂,竖儒也,爱耍阴谋而不通兵事,你想想,他自起兵以来,打过几次胜仗……想不起来几例吧?败仗倒是数不胜数。后来将军赴并州,董卓入京师,皇甫遭弃置,凉州一时无英雄,韩遂这才得势。三者只要有一人镇守西疆,韩遂岂能活到今日?将军有一句话说得好,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
  密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看情形必是董军再度登桥,程兆顿时收起笑容,四方脸上,布满杀气,其貌似虎如狮,配上极尽雄壮的八尺伟躯,尽显威风。他提刀拽矛,甩步向前,边走边道:“看来董军不长记性啊,又来送死……兄弟们,给我杀……”
  “杀……”射虎营战士齐齐喝道。
  漆黑的夜空下,霸桥之上,双方快拉近距离,而后,相撞,一时间,兵器撞击声、骨碎肉裂声、嘶吼喊杀声、凄厉惨叫声此起彼伏,双方缠斗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疯狂厮杀……
  战斗惨烈而短促,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结束了,射虎营再一次取得了胜利。但这次的对手素质更高,人也更多,射虎营将士颇费一翻手脚才解决他们。程兆冲杀过猛,挨了一刀一矛,幸好都是小伤,他让人草草包扎一下,继续留在桥上。
  后面又断断续续生数场激斗,黎明前的一刻,霸水两岸,列满数以万计甲士,而十数座浮桥,亦快抵西岸……
  一场参与人数过二十万,涉及半壁江山,乃至国运的大战,即将爆……


第四百零五章 先登
  三辅,京兆尹,霸水。
  黎明前,天空灰蒙一片,周围弥漫着凉丝丝的薄雾,东方天际,已经微微露出橙黄色,这正是日出前的征兆。
  董越坐在马上,凝神细看,一道道人影在雾中若隐若现,仅仅一夜的时间,便搭建出十数条百余丈长的浮桥,这等能力,他自问办不到,由此对盖军更加忌惮三分。
  董越缓缓抬起右手,冲着后面摆了摆,董基心领神会,不一刻就组织起一支高达三千人的弓弩队,横列于霸桥两侧,随着一声令下,矢如雨,密集地射向河中。
  雾气四处弥漫,不过因为双方距离极近,没有对董军弓手弩士产生太大影响,颇有准星,无不中,盖军士卒、民夫接连栽倒河中,眨眼间,霸水便被染成红色。
  东岸,盖俊被数十武将环绕于中央,外面,则是数以千计的亲卫铁骑,最外围,则是数万甲士,黑压压一片,无边无际。
  “将军……”
  “嗯,开始吧……”盖俊冷静得略显冷淡地道。盖嶷骑着一匹雪白的战马,与父亲紧紧挨着,小脸因为即将爆的大战,激动得通红……
  武猛校尉高顺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在他身后,是整整三千装备精良的甲士,他们手持长戟,一手握盾,挺直身躯,目不斜视,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士。
  高顺做梦也没想到,骠骑将军竟然让他率先打头阵,登桥冲击霸水西岸。无疑,这是一份荣耀,同样的,这份荣耀中伴随的是危险,极其的危险……
  危险?高顺怕死吗?当然不,早在当初他选择投身军旅时,就清楚地知道,也许有一天,他会战死沙场,对此,他有着充足心理准备。
  去年,他被吕布舍弃,当做诱饵,于战场上数度险死还生,被俘时已萌生死志,但盖军陷阵中郎将鲍出以数百士卒之命迫他归降。及后,骠骑将军盖俊不顾孙坚坚持,力保下他,更对他信任有加,让他协助折冲中郎将徐晃整训数万冀州兵,而今又以他为先锋,与吕布相比,盖俊实是天赐良主也。士为知己者死,这就是高顺此刻的心情。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数以百计的牛角号同时吹响,声震四野,绵绵不绝。
  “传令,登桥……”高顺对身旁的令旗使道。
  令旗使闻言称诺,转身向后,拔出背后玄色棋,连连挥舞,下一刻,一屯百人脱离大队,以伍什为单位快涌上霸桥,接着,另一屯紧随其后,随后又有一屯接上……
  与此同时,以建军校尉高览为的诸校尉,指挥着士卒踩浮桥而进。浮桥虽未建好,实际离西岸不过十余步,那里水位已不足没人,届时可入水强冲河岸。当然了,为了尽可能减轻河中阻力,批士卒多是选用身着皮甲者,皮甲防御箭矢的能力远远低于铁甲,可以想象,到时候伤亡必然不小。
  高顺部推进度很快,转眼间百余丈的霸桥便跨过大半。
  “放箭、放箭……”董基站在弓弩手的后面,高高举起战刀,继而狠狠向下一压。
  只听“嗡”的一声,数以千计的长箭,同时脱弦而出,或冲向天空,或笔直穿行,目标无一例外,都是霸桥。
  “放、放……”
  面对飞蝗一般射来的箭雨,高顺部将士不慌不忙,沉着应对,前排士卒第一时间排盾成墙,脚步不停,节节向前推进,后面的士卒则举盾过顶,把自己护的严严实实。
  “哆、哆、哆……”
  狰狞的箭簇密集地钉在牛皮大盾上,出一声声沉闷的响声。
  所谓百密尚有一疏,何况是仓促间布起的防线,时有流矢穿过盾墙,扎入人群。盖军将士被甲率约在六成上下,不敢说天下第一,亦可列入前三,高顺部三千人,更是尽被铁铠,头戴兜鍪。然而,盔甲只能护住头部和上身,而脸部、脖颈、手臂、下身皆裸露于外,几乎对箭矢不设防,哀嚎声中,盖军士卒扑地者络绎不绝。
  后面的战士不为所动,飞身跨过桥面上的同袍,继续前进,不是他们冷血无情,如果停下来救治伤员,必会打乱整个队形,这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死伤更多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只希望,他们能够坚持到医吏赶来,或者,自己想办法返回后方。
  其实,受伤者,只要不死,就是幸运的,他们这些杀往西岸的人,有谁可以保证,一定能安全回返?
  “放箭、放箭……”董基手舞长刀,纵声狂呼:“放……箭……”
  “咻咻咻……咻咻咻……”
  长箭如云似雨,呼啸飞往霸桥。
  被压制了许久的高顺部也展开了反击,移动中,“严丝合缝”的盾墙突然裂开一道裂痕,露出密密麻麻的弓箭,箭簇幽幽,泛着青芒,高顺部时间有限,快射出长箭后,重新排成盾墙。他们动作虽快,却快不过飞箭,瞬间数十人中箭,为开战以来最大伤亡,不过刚刚那一下反击,他们至少也射翻数十人,双方伤亡相差无几。
  眼见高顺部突至五十步内,董基长刀向前一指,大吼道:“顶上去……”
  董军将士闻令纷纷冲上霸桥,前突二十步远,与高顺部短兵相接。董军多出自西凉,边地尚矛,而高顺部士兵则是原冀州大戟士,从名字上就能看得出,他们用的是戟。
  当今之世,汉军长兵主要便是以矛和戟为主,矛与戟,谁才是真正的长兵之王,这个问题,大汉国官方、民间争论了几百年,也没有得出一个结果。只能说,以手法娴熟判输赢。实际却不然,矛法惟刺而已,可成,掌握起来自然极快,而戟法千变万化,施用复杂,也许数年都未必有所成,不过一旦练成,堪称天下无敌。
  盖俊入冀州时俘获的两万大戟士,都是经历过黄巾之战、张纯之战后的精锐士卒,若非当时的冀州牧韩馥不知兵,盖俊又有马镫这等逆天利器,岂能胜得如此轻松?高顺部三千人,是这两万精锐大戟士中的精锐,又经练兵达人高顺调教一年,放眼整个大汉国,相同人数的情况下,能与之步战者,肯定不满一双手,甚至不满一只手。
  大戟士极其锐猛,树戟如林,层层推进,面对无数飞来的长矛,大戟士动作整齐划一,戟枝勾住矛锋,继而向前一推,便是一排人头落地,足有十数颗。这等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段,使得后方的董军士卒明显一愣,不过随着屯、队催促,士卒们硬着头皮涌来,下一瞬间,又有十余颗脑袋斜斜飞离身体。
  杀百战董军,如割稻草,天下能出其右者,寥寥矣。
  大戟士越战越猛,气势冲天,最后直如摧枯拉朽般,将董军打得狼狈后退,几不成阵。然而战争,并不是两者之间的事情,在大戟士猛攻桥上董军之际,后方的同袍,正承受着敌方无休无止的箭雨侵袭,伤亡之惨重,可能还要在董军之上。
  “盖军素来以骑士闻名遐迩,什么时候,连步卒也变得这般精锐难当?而且,用的还是戟?”看到己方抵挡不住盖军攻势,节节败退,董越脸色阴沉,低声说道。
  刚刚到达战场不久的麴胜说道:“并州不同凉、幽,弃矛就戟,盖俊霸占晋阳数载,拉出一支大戟士并不让人意外。只是这战力……盖俊素来会练精兵,也算能说得通……”
  “……”董越听了暗地里摇摇头,不是他瞧不起麴胜,后者从未离开过凉州,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有着一州眼光的武夫,见识短浅,不足与论。
  董越少时追随董卓左右,到过许许多多的地方,甚至西出阳关,远赴西域,自然也到过并州。北疆步兵的战力,他自问还算有一些了解,和眼前这支大戟士一比,简直就是一群手持长戟的民壮,最多属于郡兵层次,与精锐二字根本不沾半点边……
  据传闻,盖俊去年杀入冀州,俘数万戟、弩,不知眼前之敌,是不是有着“天下精兵”、“国家瞻仗”之称的冀州大戟士。关于大戟士的勇武善战,可谓整个大汉国津津乐道的话题,传闻太多了,最近处,去年秋,丧家之犬袁本初,正是靠着冀州大戟士,将“白马将军”公孙瓒打得全军覆没,其逃回老家后,远走幽东,不敢南顾。
  “看样子,盖俊是把去年在冀州取得的成果完全消化了……”想到这里,董越心情略显沉重,心道:“盖俊本就用兵如神,为国朝第一名将,今麾下汇聚凉、并、冀三州精锐,己方真的能够挡住他吗?……”董越今日的地位与权势,和他当初所想颇有差距,若非受制于董卓族子的身份,他都想投奔盖俊了。
  “这么打下去,不是让对方冲上岸了吗……”背后突然响起一把粗豪的声音,董越回头看去,一道身高达八尺余的雄伟身躯进入眼帘,其虎背熊腰,豹头猿臂,目若铜铃,须密而硬,犹如铁针,威风凛凛,正是他手下第一猛将华雄。
  华雄抱拳说道:“将军,让末将上桥,不出半个时辰,末将就能把对方赶回对岸。”
  董越想了想,正要开口,麴胜突然说道:“对方大戟士甚是精锐,于桥上作战,对我们不利,不如放对方过来,正好可挥我方人数上的优势,重围攻之,必可尽歼其众……”
  你算老几?就凭你也想对我指手画脚?什么东西华雄丝毫未将麴胜放在眼里,只当他刚才是在放屁,看也不看他一眼,铜铃般的双眼直视着董越,等待回复。
  “……”见自己的意见遭到华雄无视,麴胜脸色登时一沉。
  董越对华雄的臭脾气也是无可奈何,对麴胜抱歉一笑,口中说道:“对方士卒精猛,远胜我军,实不宜轻易放对方过来。”
  麴胜失笑,脸上带着嘲讽道:“董将军胆子也未免太小了点,我方有数万之众,莫非还怕他区区数千步卒不成?”
  董越微微皱起眉头,说道:“麴将军,这不是胆量的问题……”
  麴胜似笑非笑道:“哦?那是什么……”
  就在两人对话扯皮间,高顺部起最后的猛攻,成功击破董军防线,当即举盾扬戟,大步流星,飞冲下霸桥,跳上西岸。批登岸者,不过区区百余人,面对数以千计涌来的董军,毫不犹豫的扑上去。
  退到稍后面的董军弓弩手进弩张弓,一时间箭如雨下,大戟士转眼便倒下半数,剩下之人不仅未见惧色,反而因为同袍的死,更添三分凶狠,一头扎入董军人墙。
  大戟士方才在桥上的勇猛,西岸董军都看在眼里,又见对方不惧死亡,一往无前,心神立被震慑,十成战力,充其量也就挥出七八成。
  仅仅几个呼吸间,大戟士便击杀几乎与己方人数相等的级,并压制十倍于己的董军。当然了,这种状态肯定不会维持太久,甚至下一刻就有可能崩溃,毕竟,他们的人数太少了。不过,他们并非孤军奋战,桥上的同袍冒着漫天的箭雨赶来相助,当西岸的大戟士过两百,竟然从正面击破两倍于自己的董军。
  大戟士紧紧跟在董军溃兵之后,躲避乱矢,随之杀进弓弩手的队伍。弓弩手属于远程兵种,机动力和活动轻便十分重要,是以多穿皮甲,甚至有些人干脆就是布衣罩身,三四百杀至的盖军,往往一挥大戟,就能轻易格杀数人,所谓虎入羊群,不外如此。
  几乎眨眼的工夫,弓弩手伏尸数百,余者惊惧万分,这时谁还能专注于放箭却敌,急忙向后方撤退,大戟士故技重施,尾随其后,规避箭矢,直奔董军中军。而没有了弓弩手的牵制,越来越多的大戟士涌上西岸,身为主将的高顺,也踏上了西岸的草地……


第四百零六章
  三辅,京兆尹,霸水东岸,放眼望去,目光之所及处,尽为甲仗,其等按照队、屯、曲、部,严密列阵,数万众犹一体,延袤足十数里,旌旗招展,戈鋋成林,蔽天曜日,军容极是壮盛。方阵两翼,各置骑士上万,或玄铠大矟,或轻甲雕弓,人雄马壮,势如山岳,这就是骠骑将军盖俊麾下,尽折天下汉胡豪杰的无敌骑兵。
  “咚……咚……咚……”惊雷般的战鼓声一遍遍回荡在天地间,不仅人被震得面红耳赤,连马儿亦感到焦躁不安。随着高顺部势如破竹的杀上对岸,本就激昂的战鼓声大幅度拔高,巨大的声浪由东至西,横扫霸水两岸,几欲震碎人的耳膜。
  “万岁……万岁……万岁……”东岸数万盖俊将士同时举兵山呼,为同袍助威。
  “长驱径入,连破数阵,所向无当,善战若此,高校尉真良将也。”关羽手抚长须,目光中带着一抹激赏。关羽悍勇无双,号称西北第一猛将,而他狂傲的性格和他的勇武一样出名,他不仅蔑视所有敌人,连自己人也没有几个能入其法眼,刨去义兄盖胤、义弟鲍出二人不算,马腾、杨阿若、黄忠,庞德、外加同乡徐晃,不过寥寥五人而已,要知道,河朔盛兵十余万,战将何止百数?高顺若知自己在关云长眼里,赫然可与一干河朔名将并列,不晓得会不会特别感动?想来依其性格,多半不会……
  “吾虽知高校尉并州名将,以善战闻,不想竟至于斯。从戎经年以来,实未见有如此勇挚猛锐者。”马腾附和关羽,而后说道:“董、吕有此人而不能用,岂能不败?”他的潜台词是,董卓、吕布不懂得知人善用,而盖俊却能尽其才,所以后者是明主。
  盖俊收回投向战场的目光,瞥向马腾,笑了笑,他自然听出了后者在借机拍他马屁。马腾长着一副老实模样,这种人拍起马屁来更见效果。说实话,高顺部推进之让他颇觉讶异,自己及谋士们似乎有些高估了韩、董联军的战力,照这个情况看来,若是投入相当的力量,也许从正面就可以突破?不过,盖俊并不打算改变先前的计划,即舟舰破局,事实上两者并不冲突,本来他就是想采取双管齐下的策略。
  盖俊心里思绪百转,口中说道:“说来多赖文才之功,若非文才机智,迫降高校尉,孤如何能得一员上将?”
  鲍出笑着摆摆手道:“将军过誉了,我不过是效法二兄,萧规曹随耳。”
  鲍出此语一出,关羽顿时红光满面,连连手抚美髯,当初向盖俊推荐降将徐晃,正是他的得意事,而随着徐晃崛起河朔,名气日高,这段英雄惜英雄的戏码,亦广为流传。关羽每次听人提起这件事,虽然面上故作矜持,心里则是开心不已。
  马腾笑着道:“关将军、鲍中郎既能立功疆场,又能慧眼识人,并有国士之风……”
  “……”
  由于战事进展顺利,盖军一方显得极是放松,而董、韩联军的将领们则变得紧张,当盖军大戟士一个照面击溃弓弩队,终于面色大变。倒不是惧怕对方兵威,董、韩有数万之众,莫说数百孤军,便是霸桥上的大戟士全部冲上西岸,也未必能把他们怎么样,他们是觉得羞愧。高顺部于霸桥之上,在没有后方支援的情况下,连战连捷,一口气杀到岸上,旋即力破重围,复败弓弩兵,联军数千精锐,被打得狼奔豕突,溃不成军,哪怕是再坚毅的人,看到这副局面,也会感到大为丧气。
  麴胜脸色憋得通红,愤怒地甩了甩鞭子泄气,对董越道:“董军向来号称天下精锐,我前时亦以为然,然而今日,对方区区数百之众,摧枯拉朽破围数重,一直杀到大军阵前,耀武扬威,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也董将军,莫非,这就是贵军的真实实力吗?如果贵军只有这么一点本事,本将军劝你还是赶快让位与我军,回到后方修甲运粮……”
  “战事才刚刚开始,我方究竟堪战与否,后面便知……”董越面色铁青地回道。麴胜这时候还有脸说风凉话,适才若不是他在旁喋喋不休,耽误了时间,对方怎会这么容易冲上岸来。
  立在董越背后的猛将华雄目光阴鸷地盯着麴胜,右手紧紧攥着大矟,内心搠死对方的念头疯狂滋长,不可抑制。
  董越回头对华雄道:“伯豪,你亲自去,务必将对方赶下岸。”实际上董军虽然颜面大失,但对方造成的影响却极其有限,毕竟,对方人数十分有限,只是从中央强行突破,霸桥左右沿岸,兵力不下三千,稍稍组织一下,便能重新合围。
  华雄大声应诺,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继续留在这里,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对麴胜动手的冲动。当即一个翻身上鞍,策马驰出大阵。
  华雄离开后不久,董基狼狈地逃回来,董越看着他因为逃得甚急促,以致头上兜鍪都歪斜着,怒不可遏,甩手狠狠抽了他一马鞭,口中大骂废物,留你何用?
  董基强忍着钻心的疼,跪地一个劲求饶。
  董越叹了一口气,董卓亡后,长安内的董氏族人遭到王允、吕布血腥清洗,如今所剩者寥寥无几,而且,董基固然不济,却是他的心腹,他岂能杀之,不过是气其不争气罢了。
  见董基可怜兮兮的样子,董越叹了一口气,董卓亡后,长安内的董氏族人遭到王云、吕布血腥清洗,如今所剩者寥寥无几,近亲者更是局指可数。而且,董基固然不济,对他确实极为忠心,他岂能杀之,不过是怒其不争,说的气话罢了。


第四百零七章 弩
  霸水河岸,鼓声震天,号角长鸣,激烈的厮杀声响彻天宇。
  数百盖军大戟士人人皆怀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死死咬住董军溃兵,大砍大杀,即数万敌军步骑就列于前方不远处,亦不能使他们稍稍迟疑脚步,倒是冲势更猛,竟似欲一鼓作气直冲董军中军,勇悍若此,简直视董军数万大军如无物。
  华雄领受董越退敌之任,飞马出阵,将本部数百精骑径直而上。
  潮水一般退下来的董军士卒,看到己方来援,皆是雀跃不已,然而他们脸上的笑容很快凝固,盖因华雄并无让开道路的意思,相反,快马加鞭,笔直冲来,撞入人群。
  “后退者死!”华雄大喝一声,犹如闷雷,丈八大矟继而抡起,迎面三名董军士卒躲避不及,被扫个正着。华雄手中铁矟重达七八十斤,加之他本人臂力过人,战马又奔驰如飞,更助威力,区区血肉之躯,如何能挡,当真是碰上就死,擦上就亡。华雄连杀三人,脸上杀气更盛,手中大矟连连挥出,中者无不立毙当场。
  “后退者死!……”华雄身后数百铁骑尾随华雄之后,刀矟齐下,瞬时血肉横飞,伏尸满地。
  董军士卒万万没有想到,盼来的救星,突然之间,摇身变成了杀星,面对下手狠辣,如对寇仇的同袍,溃卒苦苦哀求者有之,破口大骂者有之,可是却全然无用,华雄及其部曲并不因此而有所收敛,手段反而愈血腥残忍。
  溃兵中有那反应快的人,止住脚步,面上踌躇了一下,返身往回杀。看华雄肆无忌惮的模样,定是得到了将军董越的肯,换句话说,纵然躲过华雄的毒手,回到中军,恐怕也逃不过董越的重惩,结果不难预料,斩示众而已。而背后的盖军固然勇猛无匹,终究只有数百人,与之搏战,死的未必就是自己,两者之间,不难选择。
  先是一人,两人,十人、二十人……越来越多的董军士卒回身迎战,事关生死,人人拼命,战斗力不可与先前同日而语。盖军大戟士撞上人潮,就像撞上了一堵墙,虽然这面墙漏洞百出,却坚固异常,凭借非凡的勇武,以及和同袍间娴熟的配合,大戟士成功轰塌人壁。然而他们未及奔出数步,就再度撞上一堵墙,如此反复数次,盖军的冲锋之势被遏制住了。
  这时,董军充分挥出人数上的优势,接连不断动猛攻。
  盖军伤亡人数激增,却是死战不退,不是他们不想退,而是不能退,他们的任务是尽可能为后续同袍争取时间,只有牢牢钉在这里,拖延住董军,才可让更多的同袍冲上西岸。是以,就算看到董军渐渐合围,亦是不为所动,残余的二百名盖军士卒在军侯的带领下,围成圆阵,外树大楯,长戟数重,内挟弓弩,困兽犹斗。董军前翻打得甚是窝囊,此时见盖军颓势,瞪着猩红的眼睛,嗷嗷嚎叫着扑上来。
  随着一连串金铁交鸣声,双方白刃相接,猛烈厮杀,鏖战良久,圆阵外,密密麻麻躺倒的三四百具董军尸体,证明盖军的顽强,不过董军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并非无用之功,他们攻破了盖军的圆阵,从而引混战。
  冀州大戟被誉为国家的“瞻仗”、“胆核”,步战无出其右者,为天下一等一的精锐劲旅,他们靠的,不是个人勇武,论勇武,冀州岂能勇过凉、并、幽?他们靠的是整体,混战非其优势所在,何况人数处于绝对劣势,前后左右全是敌人,如何遮拦,几息间便被格杀殆尽。
  一股热风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席卷而过,战场上的董军将士看着躺在周围的敌军尸体,心有余悸。就是这区区三四百人,孤军直入,凡数战,杀千余人,为祸百丈,方被己方以绝对人数上的优势歼灭。他们多为董军精锐,也算见多识广了,但却从未见过这等凶暴之师。更让他们心惊胆战的是,这样的对手,正在越来越多涌上西岸……
  华雄骑在一匹雄壮的黄骠马上,面色阴沉,目光阴郁,直刺对面登岸的盖军,在那严整的阵势中,一面高字大旗高高竖立,迎风招展,极是惹眼,河朔高姓将领不多,最知名者,无疑是曾为吕布那厮部将的高顺高子循。华雄前时隶属皇甫嵩部,归董卓后,随董越长期镇守长安,与身在雒阳的高顺从未见过面,只是听说他为人清高,素不与诸将通,但带兵很有一套。今天,自己算是见识到了。华雄毫无惧意,反而激斗志,誓与对方一较高下,乃重整军旅,缓缓压上,势如山岳。
  霸桥左右沿岸,有董军甲士不下数千,他们主要的防备对象是沿着浮桥杀来的盖军士卒,且高顺部数百先登死士虽然从霸桥正面击破董军,却只是打散,而非全歼,随着盖军大戟士长驱直入,董军被打散的人又三三两两回返。是以,高顺本部人马下桥后,并未轻松多少,依然面临三方围攻,不过因为正面董军曾被击溃,略微显得松散,高顺果断下令左右翼以防守为主,随即集中兵力,猛攻向前,正面之董军本就是败兵,战意不坚,突遭重击,顿时再度溃散。
  而这时,数百先登死士尽数阵亡,华雄重整旗鼓,带领大军威逼上来,高顺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改初衷,使全军向前,而留出的空地,旋即就被后续兵马所填满。
  双方越来越近,很快就将进入一箭之地,让高顺心里松一口气的是,来自于两翼的压力大为减轻,几乎不再构成威胁,显然,浮桥上的己军已经快要抵达西岸,左右董军不得不将重心转移向霸水河。如此一来,就可以集中更多的弓弩应付眼前之敌……
  高顺目如鹰隼,当对方踏进射程,用力一挥令旗。
  “嗡……”数百上千支长箭同时飞射上天空,形成一片黑压压的乌云,而这时,董军始弓箭,箭矢刚刚升空,就遭到了箭雨密集地打击,一时间董军阵中,惨叫四起,死伤狼藉。仅仅通过这一幕,就能轻易看出两军素质,二者不再一个层面上。
  董军的长箭还在悠悠飞行中,高顺部阵中再度传来弓弦的鸣响声,一瞬间,长箭几有覆盖天空之势,其威势比上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当董军尝试动第二波攻势,高顺部则射出了第三轮箭。
  董军虽然比对方多挨了一箭,但他们人数更多,箭也更多,总体来说,在伤亡方面,并未吃亏。只是,前翻董军就是仗着人多扑灭高顺部数百先登死士,如今又是,一而再再而三,不免令董军将士心里感到有些吃味,他们一向自谓天下精锐,什么时候,沦落到要依靠人数上的优势才能打败对手,甚至仅仅是与之抗衡的地步了?
  身为主将,华雄亦是大感无颜,不过这只会更加增强他攻灭对手之心,己方所受到的耻辱,惟有用对方的血,才能洗刷干净。
  双方射数轮箭雨后,距离已是极近,华雄乃以大楯长矛为先,长弓劲弩次之,长刀钩攘最后,层层推进。与此同时,后方鼓号齐响,为其助威。
  高顺部又是率先难,戟盾阵内,射出一排排弓弩利箭,径直贯入董军阵中。
  华雄初时不以为意,然而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异样,弓箭且不提,盖军的弩箭无论是从数量上,还是威力上,都远远低于想象……
  “一两百张弩,全部是在三石以下?搞什么鬼?”华雄内心狐疑地道。说起来,刚才尚在远处时,他就有些奇怪对方为何不大黄弩,要知道,大黄弩的射程不在长弓之下,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华雄没时间多想,以为对方另有打算,如今看来,似乎不是。
  “对方既无强弩,便无需再按部就班前进,当全军冲锋,一举荡开其阵,混战有利于我方……”华雄心里稍稍盘算一下便有了决定,下令弓弩手连两轮密集射击,第一当然是压制对手弓弩,第二则是打乱其阵,为全军冲锋创造有利条件。
  事实完全在按着华雄的设想走,盖军连续遭到箭雨打击,前面数排大戟士纷纷中箭扑倒,弓弩也几乎停下来。华雄面色大喜,长矟前指,大声喝道:“给我杀……”
  “咚咚咚咚……”如雷的战鼓声中,董军手持刀矛,甩步飞奔,一时间杀声震天动地。华雄率数百部曲尾随其后,只要前方之人打开一道缺口,他就会带领铁骑突入其中,搅乱其阵。
  面对排山倒海杀来的敌军,高顺部沉着以对,有条不紊的修复着防线漏洞,有些是后来者居上填补缺口,有些干脆是趴在地上的战士,很明显,适才董军的两轮箭雨,实际所取得的成果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大……
  当董军冲进二十步,高顺部阵内再度喷射出弩箭,这一次,密集如猬,铺天盖地,如此近得距离,避无可避。
  高冲锋的董军士卒下意识止住脚步,一脸茫然……


第四百零八章 走投无路
  却说华雄见盖军阵中无强弩,遂命人集弩施以连射,压制对手长兵的同时,将其严密的大阵砸出一道道缺口,接着华雄大矟一挥,是以劝你军发动冲锋。
  面对呐喊震天,汹涌杀来的董军士卒,高顺部沉稳若山,远远望去,就像一片没有生命的黑色死海,及敌进至二十步,阵中突然爆出闷响,随即,董军士卒目光之所及之处,尽被弩矢添满,密集如雨,倾泻而来。
  冲在最前面的董军士卒完全傻眼了,比起前面几次软绵无力的弩箭,盖军这一轮力度明显强出不止一个档次,莫说身穿皮甲者,就算身披铁铠,亦是无一例外被打成筛子,一些特别强劲而犀利的弩箭,甚至可以轻松贯穿两三个人。
  董军士卒一排排倒地,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前方几为之一空,无须细算,单单用眼睛大致一扫,便知伤亡肯定超过两百之数。换句话说,就这眨眼的工夫,董军折了整整两个屯的精锐士卒。
  董军中箭者横七竖八的伏,或悄无声息,或呜咽哀嚎,鲜血从他们体内涓涓淌出,流向大地,染红了散落在周围的兵刃、战旗,十余个幸运躲过一劫的士卒立在原地,一脸木然,这幅画面再配以略显阴沉的天空,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悲怆之感。
  后方的董军也不知是被这波弩箭的威力吓到了,还是意外对方反击来得太过突然,甚或面前同袍的惨状触动内心,整体齐齐顿住,冲势明显缓了下来。
  “中计了?高顺小儿,竟然敢欺我!……”华雄意识到被对手的小计谋耍了,脸色涨红,目泛赤光,杀气四溢。
  此时华雄最该做的,无疑是后退重整旗鼓,董军兵力上有着巨大的优势,哪怕一时受挫,也不难扳回局面,但华雄为人素来刚强,宁折不弯,要他临难而退,却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华雄把钢牙一咬,扬起长矟大呼道:“别停,给我冲,杀进阵去……”
  “呜呜……呜呜呜呜……”一度中断的号角声再次响彻战场,董军士卒皆精锐之士,见惯生死,听到进攻的命令,稍整心神,再度迈开双腿,可是没跑出几步远,便又遭到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弩箭打击,这回伤亡虽不及前次严重,也有百余人之多。
  董军士卒心中不由气苦,虽畏盖军弩箭锐利,然而双方此时仅相距十余步,对方脸上密布的汗水清晰可见,乃不顾伤亡,咬牙强冲。
  此举正和盖军的心意,高顺部大楯之后,数排弩士交替上前放箭,严整而有序。如此近的距离,可谓发无不中,中者立毙,几轮下来,轻松收走数百条敌人的性命。
  “……”高顺高踞马上,目光坚毅,不泛一点波澜,所谓盖军无强弩,不过是他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罢了,华雄果然如他所料,倾力来攻。要知道,冀州弩士,可是和大戟士并称为“天下精兵”。且,二者之间有着极强的互补性,单拿出其一,充其量只能算作精兵之流,而两者联合作战,无论是防守中的戟卫弩射,抑或进攻中的弩射戟冲,皆能进退自如。若是再加上幽州突骑游弋两翼,便是一支可以横扫天下的无敌强军,昔年光武帝刘秀,即因之成事,中兴汉室,再造天朝。
  董军经过连番弩箭打击,阵型已乱、气势已馁、斗志已衰,此时不出,更待何时?高顺缓缓抬起右臂,马鞭摇指,霎时间鼓号齐鸣,盖军大戟士舍楯弃弩,共并奔出,夹带着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冲向董军,直有天崩地裂之势,十余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步战堪与大戟士一搏者,除去长戟,惟有长矛,不过董军长矛手先前被弩箭所创甚重,兼且冲锋一起,有先有后,诸兵混杂在一起,短时间内绝难组成长矛阵以为对抗。大戟士无有敌手,长戟所向,董军瞬间摧裂,四散逃开。
  “杀……杀……杀……”
  盖军士卒切入董军人群中,横冲直撞,直杀得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华雄用力握紧矟杆,面色一片铁青,因他先前采取的是全军进攻的姿态,又有纵骑凌阵之意,自然不可能呆在中军,实际上他此时的位置已属前锋之列。如今盖军逆来,他顿时陷入进退不得的尴尬境地。进,则有被围杀之可能,退,则全军崩溃,再难翻身。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谁能想到局势转眼间便来个天翻地覆,不容华雄多想,盖军一路势如破竹,双方很快就不可避免的撞上了。
  华雄身边有部曲精骑数百,此辈皆骁勇善战,以一当十,本是他倚仗的助力,奈何前锋被盖军打得弃甲曳兵,豕突倒退,前、左、右三个方向都是惊慌失措的溃兵,战马被挤在中央,如何冲得起来?静止状态下的骑兵,战力未必及得上一名普通步卒。
  “杀……”盖军大戟士看到大旗下被众骑拱卫的华雄,确认是董军主将无疑,立刻兴奋起来,再也没有比击杀敌将更大的功劳了。盖军将驱赶在前面的溃兵屠戮一空,继而蜂拥而上,直奔华雄杀来。
  华雄部曲甲骑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喊杀声中,长戟和大矟互相交织,激荡起一朵朵凄美绚丽的血花,悲壮,绚丽,凄美……
  事实果然和华雄想的一样,其部曲骑兵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攻击尚可,但却很难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长戟,接连被刺落下马。
  华雄心疼得嘴角抽搐不停,这些部曲亲卫,最短的也跟他一两年了,都是军中豪杰之士,武艺过人之徒,有些更是他的乡人、宗亲,在他尚未发迹时便追随左右,感情非比寻常,而今就这么白白的折在了这里……
  盖军大戟士攻势如潮,喊杀沸天,人挡杀人,马挡屠马,片刻间击杀董军骑士过百,径直冲到华雄面前,旋而,数支挂着血珠的戟锋破空搠来。
  华雄心知坐在马上,行动受限,搏杀不便,目标亦大,和靶子没甚两样,只能任人宰割,当即一个翻身跳下马背,面对接踵而至,密布如林的长戟,华雄咆哮一声,宛若闷雷,抬矟一记横扫千军。
  “铛铛铛铛……”一连串爆响,几乎震碎人的耳膜,六七支长戟齐齐飞起,是的,飞起,华雄天生神力,和他过上招的人,手掌无不鲜血淋淋,再难握住戟杆。一时间,围聚华雄周围的盖军士卒,全部变成了手无寸铁之人。
  华雄目光闪过一道阴历的杀机,手腕一转,大矟回飞,从左至右,接连划开四人脖颈,鲜血似瀑布直下。另外两三人也没有逃过一劫,刚欲抽身退走,就被华雄施以辣手,取走性命。
  华雄随后马不停蹄,纵身跨出丈余远,持矟突刺,迎面一名盖军大戟士下意识举戟拦截,便觉喉咙一凉。后面奔跑如飞的盖军士卒,突然发现一支狰狞的矟锋从前面同袍后项钻出,大吃一惊,急忙止住脚步,不过他反应虽快,可惜终究是慢了一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矟锋闪电般飞来,撞碎牙齿,探入口中。
  一矟两命!
  华雄抽出沾满敌血的大铁矟,脚步半点不停,又是一个纵跃,跳到旁处,他心里很清楚,对方人多势众,不畏生死,勇于搏战,尤擅合击之术,他若长久停留在一处,极易被对方围攻,那时他纵然有惊天武艺,也无济于事,只能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华雄乃是西凉数一数二的猛将,自非浪得虚名,就这么几个呼吸间,又杀数人,斩首已赫然上双,而盖军的长戟,连他一根毫毛也没伤到。瞧见华雄勇悍若此,就算精锐如盖军大戟士者,亦不禁感到一阵心慌,连带着一往无前的攻势,也缓了下来。
  华雄部曲亲卫齐呼万岁,竞相跳下马背,效法其主,以步战接敌。
  盖军大戟士本就是冀州精兵,又经高顺悉心调教,非普通军士可比,虽一时慑于华雄勇猛,但很快又再度发一声喊,围聚上来。
  “不知死活!既然想死,老子成全你们!……”华雄冷哼一声,舞矟成风,同时左手按在腰间刀柄,拔出长刀的同时,顺势向上一撩,顿时血光乍现,斩飞一颗头颅。华雄左手握刀,右手执矟,火力全开,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无有能敌其一招半式者。
  华雄部曲欢欣鼓舞,奋起豪勇,人人争先,一时间竟是和大戟士打个旗鼓相当。散落在周围的董军溃兵眼神闪烁,似正在权衡着该不该返身一战。
  高顺在数十名部曲亲卫的簇拥下策马而来,望着华雄率数百兵挡住己方的攻势,目光微微讶异。他自己练的兵自己最清楚不过,其部不敢说勇冠河朔,亦可入前三之列,私以为,惟有徐晃部可以比肩。大胜下,士卒士气高涨,锐猛更添三分,除非敌方有逆天手段,否则绝难改变战局,然而,华雄偏偏做到了。虽然他无力转败为胜,但仅凭以个人勇武撑起大局这一点,就算是对手,也值得高顺在心里赞叹一声。
  “校尉,微末辜负校尉所托,甘愿受罚……”司马浑身浴血,立在高顺面前,满脸惭愧。他奉高顺之命先登突阵,开始异常顺利,却在华雄这里碰得头破血流。
  高顺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华伯豪乃是西凉猛将,成名经年,若没有几分本领,怕也活不到今日。拿不下他,非你的责任,无须如此。”说罢,高顺接过指挥权,又将随在左右的兵马尽数投放战场。
  高顺一边对华雄及其部曲展开强攻,仅仅几个回合,就使对方露出不支之象,一边派兵击走两翼董军溃兵,免得他们重新合聚,与己为难。待扫清左右残敌,马上下令夹攻之,切断华雄与董军联系的同时,也意味着华雄落入包围网,这时再想脱身,难如登天。高顺用兵确实了得,三下两下就干净利落地重新取回战场主动权。
  此战说来话长,实则从董军前锋溃败,到主将华雄被围,不过是片刻的工夫,以至于坐镇中军的董越、麴胜尚不了解战况详细,他们只能从不断逃回的溃兵那里推论出华雄情况似乎不太乐观。对于派不派援军,两人都是满心的踌躇,毕竟,华雄比起对手来,兵力绝对算得上雄厚了,而己方同盖俊相比,却是处于弱势,过早投入大兵,恐怕后面难以为继。
  董越、麴胜这时万万不会想到,西凉首屈一指的猛将华雄,以倍于之精锐,击立脚不稳之敌,不胜反败,危在旦夕……
  “杀……”华雄双目布满血丝,面容狰狞可怖,仿佛恶鬼。激战良久,他依然勇猛如初,至今没有一合之敌,然而,他发觉敌人越聚越多,手下则越打越少。更让他心里感到不安的是,他引以为傲,并且止住败败势的个人勇武,随着时间的推移,发挥的作用却是逐步降低,如今已是不足以对战局产生影响。
  “杀……”华雄连番激战,耗力甚巨,当他再一招以矟锋割开两名敌人咽喉,未能拿捏住尺寸,用力稍大,导致中门洞开,数支长戟趁机刺来。
  华雄临危不乱,后撤一步,拉开距离,同时拽回大矟,撩起长刀,迎上长戟,霎时间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成一片。华雄使尽浑身解数,力图挽回劣势,奈何敌人实在太多了,而且左右不断有敌人突破亲卫的防线,向他突袭,终于遮拦不住,两支大戟先后而至,轰中胸口,打得他口喷鲜血,踉跄倒退。华雄身上所披铠甲甚是精良,戟锋虽未能破甲,可长戟终究属于长柄重型武器,连挨两下,岂能无恙。
  华雄向后跌去,平衡全失,随时有可能扑倒地上,盖军大戟士见状,气势愈加高昂,旋即一拥而上,打算趁他立脚不稳,将他击毙。
  数名华雄部曲突然进来,以身为盾,但仅仅一个照面便被杀红眼的盖军大戟士搠翻。不过此举还是为主将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华雄后背撞上一名亲卫,总算止住了跌势,其心恼盖军将士欺人太甚,飞扑而上,金铁交鸣声、刀矟入骨声急促地响起,以身受三创为代价,将几名紧追不舍的大戟士全数格杀。
  华雄咳了两口血,利用短暂的空隙飞快扫了一眼后方及左右,知无力突围,最后把目光投向远方,投向那个令他走投无路的对手。


第四百零九章 斩将
  华雄提刀拽矟,伟立疆场,脚边躺满了敌人的尸体,适才,他以身受三创为代价,将几名紧追不舍的大戟士尽数格杀。不过,此举明显是不理智的行为,他此时就算再多杀十倍之敌,亦无济于事,与其拼着受伤斩杀无关紧要的小卒,不如尝试突破重围,或可还有一线生机。但话又说回来,华雄之所以是华雄,建立西凉猛将之威名,不正是因为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吗,他若懂得知难而退,未必能够取得今日的成就。
  微风从参差不齐的人墙吹入,拂在身上,伤口处传来一阵阵火辣辣令人难以忍受的痛楚,华雄咬牙切齿,强自忍耐,凝望远处那个将他逼入绝境的对手高顺,目光里满是暴虐、凶残、狠厉,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
  华雄看向高顺的时候,后者也在望着他,两人视线不可避免的碰触到一起。高顺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作为一个意志如山,心坚似铁的将领,他很少做出流露内心情绪的举动,显然,他对于己方以绝对的优势,费了这么久的工夫,死了这么多的士卒,至今还未拿下华雄感到有些不满,对手的勇武、坚韧、顽强,都远远超过了他的预估。
  突然间,华雄咧开嘴,以执刀的手背盖住眼,先是无声的笑,而后是发出声音的笑,最后是仰天长笑,连沸腾的战场也无法掩盖他狂放的笑声。正重新合围上来的盖军士卒脚步不由一缓,面面相觑,搞不懂对方如此局面,有何好笑,莫非是疯了不成?
  华雄收起笑声,挪开手背,一双充斥着疯狂之色的眸子立时展现众人眼前,在盖军士卒反应过来前。只见他庞大雄壮的身躯猛地启动,一个箭步飞冲上来,横矟挥刀,骨头碎裂的沉闷响声接连不断的响起。数息间,华雄将周围一丈内敌人屠个精光,代价是身上又添数道伤口,然而他全不在乎,再次跃入敌群,疯狂挥舞刀矟,不断向内突进,全无守势,猛攻不休。
  战场上所余不多的华雄部曲顿时明白了主将的想法,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放弃了最后一丝突围的想法,紧紧随在华雄之后,杀进盖军阵中,他们唯一需要做的是,在倒下之前,为主将挡一刀,或杀几敌。
  “杀!杀!杀!杀!”
  漫天的血雨中,华雄不知杀戮了多少敌人,也不知被砍了多少下,身上虽无致命之创,但众多伤口流出的血液,却足以令一个彪壮大汉趴地不起。
  华雄没有倒下,相反,他出手比任何时候都要狠辣,气势比任何时候都要豪迈,因为他脑海中只余一个念头:杀了高顺,一命换一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正是这个念头,支撑着他向前、向前、再向前……
  “噗!”
  鲜血狂飙而出,一名盖军士卒低头看了看被击穿的胸口,又看了看面前披头散发,浑身浴血,犹如杀神般的敌人,仰面倒地,至死脸上都带着一抹骇然之色。就在不久前,他尚在心里遗憾没有机会接近华雄,无法立下奇功,没想到他内心念叨之人,竟然以无上勇力横贯大阵,径直杀到他的面前来,他完全被惊呆了,甚至没有出手的机会。
  随着最后一人倒下,华雄眼前为之一空,杀穿了!
  四面之敌,正面无疑是最厚重的,可是若妄图从旁处突破,绝无可集,惟有置诸死地,舍命一搏,方能逼出他全部的潜力。
  华雄望着坐在马上,被数十百名部曲环绕拱卫的高顺,双方距离是如此之近,乃至于可以轻易地看到对手眼中的凝重之色。华雄内心振奋,咬集牙关,大喝道:“高顺小儿,乃公华雄至矣,速来受死!”言讫,大步流星的飞冲而上。他不敢停歇,不说敌人会重新堵住前路,只说他的身体状况就不允许他这么做,他现在全凭一口气,恐怕一停下来,就再难动弹了。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只有十余名华雄部曲随之杀出,豪情万丈的山呼,继而寸步不离跟上华雄,有两三人因为伤势实在过重,半路上伏地气绝。
  “呼……呼……呼……”,华雄奔跑中呼吸急促而剧烈,宛若一阵阵飓风,由于呼气多,进气少,憋得一张脸赤红如血,为他更添几分狰狞。
  十步,双方仅仅相差十步……
  只要能够冲到近前,我就能杀死高顺!华雄近乎偏执的暗示着自己,这也是促使他坚持到现在出的唯一的动力。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盖军阵中浮出一排密密麻麻的劲弩,下一刻,只听“砰”地一声响,暴雨般稠密的弩箭向他射来。
  华雄瞳孔不禁无限放大,他身上的铠甲足以抵挡这些杀人利器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纵然是完好的状态下,亦无十全把握,何况如今铠甲早已变得破烂不堪。
  华雄心中充满了不甘,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不怕死,他怕的是未达到目的而死!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华雄内心无声的厉吼。似乎是上天听到了他的乞求,抑或他的部曲听到?眼前突然飞出两道身影,紧接着,便是弩箭密集地撞入骨肉的声响。
  “砰砰!”有两支弩箭撕开肉盾,轰中华雄的胸口,其中一箭穿透铠甲,入肉寸许,华雄口鼻连连溢出血液,眼中反而露出惊喜,跨过部下死透的躯体,飞步疾驰,对面楯如墙,戟如林,盖军防守之严密,无以复加。
  然而比起令人避无可避的弩箭,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华雄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自信能够突破进去,阵斩高顺。
  “杀!”
  “栗!”华雄如同一匹势不可挡的烈马般疾驰至阵前,双方不约而同暴喝出声。
  “铛铛铛裆档!”
  一连串兵刃撞击声,横在华雄面前的大戟或飞或折,没有一柄刺中其人,华雄再度暴吼一声,提刀便斩,三颗血淋淋的人头斜斜掉落地上,华雄顺势而入……
  高顺凝视着于阵中肆虐,渐渐迫来的华雄,他素来不推崇武斗,认为为将者当怯勇,激发全军之勇才是武将之责,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华雄的欣赏,对方将个人勇武发挥到这个地步,实是他平生仅见。
  “校尉……”司马踌躇地望向高顺,欲言又止。
  高顺淡淡地斜睨麾下一眼,平静地说道:“你莫非想劝我暂避其锋芒?”
  司马被高顺看破心思,惟有硬着头皮道:“华雄所图者,校尉也。其虽为匹夫,却是豪勇无敌,校尉不宜以身犯险,不如暂退,华雄一失目标,势不能久,被围杀不过转眼间。”高顺“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司马暗暗叹了一口气,他乃是当初随高顺归顺河朔的旧部之一,之前已随之周旋数载,对高顺的性格再了解不过,他既然如此作态,便是等于拒绝了。
  “杀!”华雄负伤数十处,部曲亦是全数阵亡,但他却是愈战愈勇,硬是蹼出一条血路,杀到高顺的面前来,双方之间,不过两丈,近在咫尺。
  华雄目光越发疯狂,高顺眼眸则依然平静若水,他并非故意装作轻松,因为他至今两手空空,无寸铁傍身,似乎根本就没有把眼前的威胁放在心上。
  这一点自然也为华雄察觉,他只觉得血液一下子都涌到脑子里,布满血丝的眼珠几欲凸出眼眶。华雄深感自尊受到对手的羞辱,扬矟吼道:“高顺小儿,拿命来!”
  作为最后一道防线,七八名盖军士卒齐齐大喝,挺戟而上。
  战场瞬息万变,华雄未免出现意外变数,完全放弃了防守,任由数戟砸在身上,甚至头上,他惨嚎一声以舒痛楚,挥刀疾斩,瞬杀四人,两人间再无阻碍,华雄当即抬矟突刺,目标直指高顺。
  “销!”一柄战刀斜斜飞出,斩在矟锋上,出手者正是盖军司马。
  “贱卒!”华雄见司马坏他好事,怒不可遏,就这么眨眼的工夫,他背上又连挨数下,他强忍不适,含怒回击,大矟正中司马兵刃,连刀带人,一起扫飞。
  “锵!”拔刀声蓦然响起,在华雄大矟扫中司马的一刻,高顺拔刀了,时机抓得异常精准,仿佛早就计算好了一样。
  “驾……”高顺一踢马腹,其胯下战马一跃便欺到华雄近前。
  华雄面色大骇,手中大矟再不能刺,只得变矟为棍,横扫高顺头颅。
  “唰”高顺挥出第一刀,轻易便斩断了华雄手中长矟。第二刀马不停蹄接踵而至,磕飞华雄左手刀,第三刀,贴华雄脖颈而过。
  霎时间,鲜血飘洒,头颅凌空。
  一冲而过的高顺一拽马缰,迫使战马调转回头,目光平静,却一瞬不瞬地看着无首之尸挺直倒地,激得尘土飞扬,尸体不远处,便是华雄的首级,其上目若铜铃……!


第四百一十章
  华雄看了看断为两截的大矟,又看了看脱手飞走的长刀,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苦涩的笑,他终于明白了高顺为何在他逼近后仍旧不拔刀,对方武力之强,远远超过了他本人所拥有的名声,两者之间并不成正比。说得再明白一些,高顺就算面对全盛时期的华雄,也不会逊色半分,又岂会将已是强弩之末的华雄放在眼里。
  只是,让华雄想不通的是,对方既然有这般勇武,为何不以勇名闻世?高顺显然不会给华雄过多的思考时间,一抹白光闪过,华雄只觉脖颈一凉,接着便高高的飞起。
  “以前常听人说,如果对手的刀够快,死者的眼睛可以看到自己的身体。原来是真的……”失去意识前,华雄脑中闪过最后一道念头,以及,一声轻叹。马革裹尸,武将之归宿也,况且能够死在高顺刀下,按理说华雄应该无憾了。可是,他心里终究有一丝不甘,若是早知高顺勇武至此,他事先多加戒备,也许就会是另一种结局?……
  华雄头颅带着鲜血飞离身体丈余远,方不甘似的向下垂落,摔在地上后,翻滚数圈,昂扬而立,血污的脸上,目若铜铃……
  而尸体亦是僵立良久,才轰然倒地,荡起一片尘埃。
  周围盖军士卒先是一静,继而山呼雀跃:“万岁!阵斩华雄!校尉威武!万岁!万岁!阵斩华雄!校尉威武!……”华雄先是以一己之力独挽败局,不成,直破大阵,凡斩首数十百级,所向无敌,一直杀到主将高顺的面前,其勇猛若斯,实在是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如今终于死了,死在高顺的刀下,众人自然要好好庆祝一番。
  司马咳了一口血,从地上爬起,望向身首两处的华雄,继而瞥向高坐马上,沉稳如山的高顺,面上大感意外。他可不认为华雄是强弩之末,他虽然算不得无敌猛将,但十人斩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最后竟然连华雄一招都接不下,被打得吐血倒飞,而高顺斩敌甚速,看其模样,简直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全不费力……
  司马跟随高顺数载,也不算短了,从来不知道高顺竟然有这般武力,盖因后者很少在人前练武,予人以不善武斗的印象。一来高顺确实不喜武将斗勇,只是为保命练技耳,二来也算是一个杀手锏,这不,华雄就着了道,以为他可欺,白白做了刀下之鬼。
  司马径直来到高顺马侧,抱拳道:“华雄西凉猛将之冠也,素号善斗,先登陷阵,无有不破,某往日颇不以为然,今见之,果然非虚言。然其固然勇猛,万军皆披靡,却是当不得校尉一击。校尉真神人也……”
  耳中听着部下恭维的话语,高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见主将回应平淡,司马笑了笑,他素知高顺性情如此,如果高顺热烈回应,他才会觉得奇怪。
  高顺最后望一眼华雄尸首,令司马以戟挑华雄之头,乘势击溃余敌,叮嘱击溃即可,万万不能深入,以免被对方反包围,司马应诺而去。
  高顺紧接着将身边的士卒聚起,重整阵型,以备后续来敌,他没有被看似辉煌的胜利冲昏头脑,再辉煌也只是一时之胜利,对面之敌,可是十倍,乃至数十倍于己,他首要的任务是在西岸立住根脚,为后面的同袍登岸创造有利条件。
  “万岁!万岁!阵斩华雄!校尉威武!万岁!……”西岸盖军士卒的欢呼声随着微风飘回东岸,初时不甚清晰,但没过多久,沿岸而立的士卒便听个真切,顿时兴奋地耳语不止,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原本寂静无声大阵响起一片嗡嗡之声,不过片刻间,数万盖军皆知高顺阵斩董军大将华雄。
  东岸盖军随之欢腾,呼应西岸:“万岁!万岁!阵斩华雄!校尉威武!万岁……”
  马腾大吃一惊,呆然良久,方问左右道:“高校尉真的斩了华伯豪?”也难怪他如此吃惊,他居住在陇西、汉阳二郡边界一带,而华雄则是汉阳人,其家世代军旅,少年从军,在马腾尚未成名,即黄巾之乱前,就已是凉州闻名遐迩的勇士了。当然,那时华雄名气虽大,地位却不高,仅仅是数百石军侯。但这不能怪他,而是凉州无战事,随着韩遂、边章暴乱,他很快就以勇武被皇甫嵩、董卓所赏识。凉州,地处边疆,汉胡杂居,信奉的是拳头,是以盛名之下,绝无虚者,华雄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名声,完全是打出来的,高顺从不以勇武闻,竟能斩杀猛将华伯豪,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关羽也是面露诧异,他虽是河东人,隶属司隶,但河东不管是历史上,抑或地缘上,都可以划入并州(河北)之列。盖俊入主并州三四载,文臣且不说,武将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杰出的人物,非要说的话,今度辽将军陈纪勉强算半个,已故校尉张杨勉强算半个,说实话,这可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更不是一件好事,直到高顺的加入。在关羽的印象中,高顺无疑是和同乡徐晃属于同一类人,善将兵而不屑斗勇,他能于阵中击杀华雄,实属难得。
  鲍出则笑得异常开心,不久前盖俊在众人面前夸奖他迫降高顺,为河朔添一大将,没过片刻,高顺就阵斩华雄,立下奇功,这怎能不叫他开心呢。
  马腾久闻华雄之名,庞德身为汉阳人,与华雄同乡,自然也听说过,甚至可以说如雷贯耳。当然了,他如今自恃武艺已成,冠绝世间,连关羽、黄忠之流亦不惧,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华雄,两人对垒,他有十足把握干掉对方,但高顺……
  胡封因为舅父李傕的关系,对华雄之勇,比旁人更加清楚几分,其一怔后,笑骂道:“娘的华伯豪,真不给凉州人长脸。”
  “闭上你的鸟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盖俊横了胡封一眼。
  胡封讪讪而笑道:“将军莫骂,说说而已,麾下敌我还是能分清楚的。”
  “……”盖俊大感头疼,这厮已经二十六七了,官居偏将军,依然这么的不着调。继而,盖俊将目光重新投回对岸,父亲盖勋前任居汉阳太守数载,说来华雄还做过父亲的部下,可惜他少游京都,少在汉阳,不然当会设法把他拉拢过来。
  胡封渐渐收起笑容,心里亦是无限感慨,口中说道:“麾下少年时若是没有投效将军的话,想来今日当在董军之中,追随舅父左右,下场未必会比华伯豪好上几分。”
  “将军所言甚是。”旁边的张绣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盖俊冷冷一哼道:“孤却是后悔为何不能遵守不收北地人之言,将你收下。”
  “……”胡封听了这话,面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当年黄巾暴起,傅燮、麴义各带千人赶赴关东会合皇甫嵩,盖俊心忧北地人口稀少,不欲在此征兵,不过北地人并不答应,时有投军者,初时盖俊一概拒绝,直到胡封、陈彪二来到来,才开了先例。胡封与陈彪同乡,又是一同入军,感情素来深厚,被盖俊一语勾起对陈彪的回忆,心头一紧,痛彻心扉。不知不觉间,好友已亡数载,尸体至今还埋在陇西,而凶手,就在对面。
  胡封咬牙切齿道:“韩遂小儿,及其爪牙,弑杀我友,我必尽屠之以慰藉陈彪在天之灵。”胡封此语一出,庞德、车儿、贞良等亲卫曲出身的将领皆陷入默然。
  盖俊轻叹了一口气,陈彪早亡,不说感情,只说才能,对他来说就是一大损失。然而死者已死,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他不可能为了给陈彪报仇,任胡封大肆杀戮韩军,相反,如果有可能,他会把凉州人全数收入麾下,说到底,凉州乃是他的家乡,凉州根基势强一分,他未来的本钱就厚上一分,反之亦然。
  胡车儿摸了一把坚硬如铁的虬须,乐观地道:“将军,照这么打下去,依我看,也许天黑前我们就能入主枳道大营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盖俊缓缓摇了摇头,对方虽亡大将,底气尚在,所谓底气,指的是骑兵,对方少说也有一两万骑兵,这才是胜负的关键,他哪怕信心再足,也不敢肯定高顺部能够挡住数以万计的骑兵冲锋。随即,盖俊回头谓马超道:“孟起,传令浮桥之诸部,加快进攻速度,争取在对方反应过来前,登上对岸……”
  “诺……”马超抱拳应命,旋即策马驰出大阵,来到岸边高览等人处。
  听了盖俊的命令,高览当即决定亲自渡河,鼓舞士气,一举登上对岸。诸将眼红高顺奇功,不欲后者专美于前,争相响应,连身为盖俊妻弟的卞秉也打算身先士卒。不过卞秉刚欲有所行动,手臂一把便被马超拿住。
  卞秉瞪向马超,低喝道:“孟起你作甚?放手。”
  马超嘿嘿一笑,附耳道:“你说作甚?别人都过得,就你过不得。我若对你视而不见,万一你在对岸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如何向将军交代?”
  卞秉听得勃然大怒,斥道:“意外?有什么意外?你以为老子是纨绔子弟?老子上战场杀敌的时候,你他娘的还在光屁股玩泥巴呢。”别看卞秉仅比马超大五岁,但他十四岁就随盖俊上战场了,那时马超才九岁,确实是光屁股玩泥巴的年纪。
  马超也不生气,笑呵呵道:“你和我说这些没用,你要想过河,必须得将军点头才行。”
  卞秉顿时泄气了,他敢百分之百肯定,就算横刀于颈,盖俊也不会答应他过河的请求。眼看诸将先后下河,心中既气又急,恨不得此时自己不是盖俊的妻弟。
  马超眼珠一转,嘴角含笑道:“其实呢,也不是没有变通之法……”
  卞秉根本就不信马超的说辞,冷哼道:“什么变通之法?”
  马超道:“我随你一同过河,护你周全。”说话的时候,其背后仿佛露出一截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摇啊摇啊……
  卞秉不由眯起眼睛道:“原来你小子打的是这个主意。”
  “如何?”马超摆出一副胜券在握,不怕你不就范的模样。
  “好。”卞秉没想多久便同意了马超的意见,至于如何应对盖俊的怒火,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
  盖俊看着伏在马前的卞秉亲卫,冷冷地道:“你再说一遍。”
  卞秉亲卫吓得面无血色,磕磕巴巴重复道:“卞、卞校尉和马校尉一、一同过河去了。”
  盖俊气急反笑,连连说道:“好、好啊,好一个卞公枢。”继而转向马腾,一字一句道:“寿成,都是你教的好儿子,孤叫他传个命令,居然、居然……”
  “末将知罪……”马腾也是气得脸色发白,抱拳认错道。
  胡封“噗嗤”一声笑了,盖俊这时正在气头上,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再不顾什么威仪,张口就骂道:“子邑,你娘的笑个屁?嗯?”
  “……”胡封强自忍住笑意,露出无辜之色,心道你教训马将军,好无道理,马孟起那小子,不是从小就养在你的身边吗,比起马腾,似乎你的责任更大,就更勿提卞秉了。
  “再敢发傻笑老子就把你贬为伍什长!”盖俊恶狠狠地道。在军中,其最亲厚者,无疑是胡封、庞德、马超,以及变成妹夫的杨阿若,妻弟卞秉等人,因为他们皆比他年纪小,就当是自己的弟弟一样看待。像胡封,他撅起屁股拉几个粪蛋儿,不用看也知道,然而正是因为对他了解极深,猜得着他的想法,盖俊才更加生气。
  “……”胡封还真希望盖俊把他贬为伍什长,发配到对岸去,不过凡事都需适可而止,真把盖俊惹火了,杀之剐之倒不至于,但苦头却是少不了要吃上几遭。
  马腾一旁小心翼翼道:“将军,是否派人把两人唤回?”
  盖俊轻叹道:“就由他们去吧……”


风再起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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