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迎荀彧


  刘和字伯洽,由于其乃汉室宗亲,父刘虞又为大司马领幽州牧,位高权重,甚得亲信,如今任侍中一职,常侍天子左右。他年约二十八九岁,长得高大健壮,面如冠玉,神风俊朗。
  诸人商议好,刘和稍作准备,次日就离开了长安。
  回幽州的路,最近便者莫过于从河东北上并州,经雁门郡入幽州,全程不到两千里。其次是穿弘农、河南尹,转而北上河内,经冀州回到幽州,路途比前者稍远一些,但路况较好,为最佳选择。
  刘和两者都不取,反其道而行,从长安出,由东南方的武关入荆州南阳郡,再从中原迂回到冀州、幽州。原因是当今天下惟有袁术还在坚持讨董,而且进展得相当顺利,才在梁县大胜董卓十万之众,众人欲联络以为凭。
  刘和到达宛城时,刚好是孙坚送回捷报不久,整个宛城正陷入狂欢之中,大街上不时有青年士子奔跑疾呼,百姓亦是乐得看热闹。
  刘和不明所以,找来百姓细问,得知孙坚大谷关前大破董卓亲率的十万步骑,斩俘数万,董卓狼狈逃回雒阳,顿时为之一惊。一个月内两破董军,横扫数十万凉、并虎狼之士,直挫董卓三十年声价,孙文台自此以后,当不逊盖子英。随即又大喜,袁术得势,则长安有望矣,迫不及待登门袁术府邸。
  刘和喜,袁术则是癫了,大宴荆州文武,欢饮一日。
  孙坚真可谓他的贵人,袁术本在南阳郁郁不得志,孙坚北上,立刻时来运转,兼两战大破董卓,将他的声望推到了顶点,已是不弱袁绍半分。
  众人见他兴致高昂,纷纷道将军慧眼识珠,去年冬孙坚大败,理应治罪,将军反而表其为豫州刺史,多所资助,不然孙坚哪有今日的胜利?
  袁术笑得更开心了,这正是他的痒处。
  席间家仆袁六悄悄走到袁术身后耳语,袁术脸容醉态立刻消散,回谓几句,继而借口身体不适,向众人告罪,离开酒席。众人面面相觑,猜测何故……
  “刘和……”袁术边走边念叨着这个名字。袁术以前当尚书时,尚书令即是刘虞,不过后者素来和袁绍关系亲密,汉灵帝驾崩前一年,两人便伙同盖俊之父盖勋密谋诛杀阉人,后事泄,盖勋去往长安,刘虞远走幽州,惟袁绍势强,阉人不敢动之。去年袁绍更是欲立刘虞为帝,曾试探过他的意见,被他以“只知勤王,其他什么都不知道”拒绝。是以双方虽无怨恨,却也谈不上交情,刘和此来何意?
  “莫非是……”袁术并不笨,很快就想通了刘和的大致来意。
  两人于袁府深院某个僻静厅堂会面,刘和不敢托大,当先行礼,“将军……”
  袁术朗笑着托住刘和双臂,抓在手里道:“伯洽,孤与足下快有两年未见了吧?”
  刘和点头道:“自将军出奔雒阳,算来有一年半了。”
  “伯洽知孙文台大胜董卓否?”袁术一边拉着刘和坐下,一边问道。
  “入城时已然听说,孙将军真世之良将也。董卓流毒国家,长安翘盼望关东州郡将兵勤王,然载余来关东州郡或畏缩不前、或占地为王、或争权夺利……无一人站出拯救社稷,吾等本失望透顶,不想将军及孙将军迎难而上,大破董贼,有识之士,莫不欢欣鼓舞……”
  袁术笑着道:“伯洽此来不单单是为了这些吧?”
  “将军英明。”刘和抱拳道。“家父常感汉室多难,有讨董之志,今岁遣使来长安,与诸公共商奉迎天子事。我此行正是要回幽州领兵。今闻将军胜利,恰当其时,届时我将幽州突骑在北,将军在南,长安诸公奋起,三方难,董卓必亡”
  袁术轻轻敲击着几案,沉默半晌,说道:“雒阳以北河东、河内二郡皆盖骠骑所属也,观盖骠骑近年种种行为,其讨董之志不坚,恐不会让伯洽入据。雒阳其东为兖州刺史刘(岱)公山领地,自去年关东酸枣联盟解散,整整一年不见动作,尚不及盖骠骑积极。且,其曾力主扶持令尊为帝,拒绝当今天子……”
  “……”刘和默然。
  袁术继而拍案叹道:“天下之大,竟无一人为国”
  “……”
  袁术见时机差不多了,将自己的意图娓娓道来:“伯洽,你将兵南下,亦无容身之地,不如这样,你留在荆州,遣信北上,使刘幽州派突骑来,到时孙文台驱走董卓,克复雒阳,兵进函谷、桃林,从东威胁长安。而孤助足下数万众,合幽州突骑出武关,剑指长安,与孙文台并力,一战可灭董贼如此,则社稷可兴,苍生有望”
  刘和剑眉轻蹙,思考中偶然抬起头,看到袁术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心里不由一凉,想到“奇货可居”,南方不产马,袁术一旦掌握自己,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幽州突骑南下,加入到他的麾下。自己这是羊入虎口,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驻原韩馥大营的徐晃和本部五千兵已经押解钱粮俘虏返回并州,冀州的盖军只剩下原公孙瓒大营里的七千骑,步卒万余,和公孙瓒降兵万人,合计不满三万。
  盖俊顺利运走五百万石粮谷,四亿五千万钱以及两万冀州俘虏后,又小住两日,便打算起程离开冀州,他选择南下河内,再绕回并州,而非从来时之路回返,理由是恒山山路崎岖难行。这个理由实在有够蹩脚的,运钱粮、运俘虏时他怎么不说难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要驻军河内,观袁、董成败,伺机而动。
  离开当日,袁绍率冀州文武出城送行。
  盖俊同诸人告别,最后身边只剩下袁绍、许攸,三人漫步前行,气氛略显凝重压抑。
  盖俊伫足道:“去年分别时,我曾言很快就会见面,这次,我不敢再说此言。”三人心里非常清楚,再见面的那一天,或许就是盖、袁反目成仇,刀兵相向……
  “子英,保重”袁绍拍拍盖俊的肩膀,动作流畅、自然,一如京师时,随着盖俊出京,直至成为一方诸侯,袁绍已经很少再做出这般亲昵的举止。
  盖俊点点头,随即目光转到许攸身上,其一脸阴郁,闷闷不乐,笑着说道:“子远,大兄若是亏待你,你就来并州投奔我,别的不敢说,两千石太守随便选。”
  许攸强笑道:“你这辈子都甭想了。”
  “别说得那么肯定,小心日后投奔并州,我将你拒之门外。”
  “……”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兄,子远,就到这里吧。”盖俊说罢拱拱手,跨上紫电。见到许攸苦苦一笑,不明所以,他以为袁绍尚不知马镫秘密,特意只安一边马镫,唯恐对方现。殊不知河内某将早在去年就把马镫之密告知袁绍。
  望着盖俊飞马离去,袁绍、许攸驻足目视良久……
  “子远,你说子英会恭迎西边的幼君吗?”袁绍目光凝实,轻声问道。去年他一手策划立幽州牧刘虞为帝,呕心沥血为刘虞造势,出身、异象、谶书统统搬出来,和王莽篡汉、光武登基前如出一辙。袁绍认为刘虞身负帝王命格,不为帝则死,必然就范,遂对外宣称当今陛下刘协非汉灵帝子,极尽污蔑。不想刘虞态度甚坚,死活不同意,弄得他现在非常非常被动,彻底阻绝了和长安朝廷的联系。他估计自己在天子眼中已经成了当今天下第一号叛逆,必杀之而后快。
  许攸苦笑道:“我倒是希望小皇帝落到袁术的手中……”若是袁术掌握天子,双方还有合作的可能,等到攻灭袁术,天下大势已定,或许可以和平解决盖俊的问题。相反,如果天子被盖俊所获,双方立刻就会陷入决裂。
  可是,不能仅仅因为顾虑盖俊,就终止自己这边的计划,比如,身在豫州鲁国的周昂、曹操。两人的任务是夺得豫州,削弱袁术,而袁术一旦失豫州,必争不过盖俊。然而世间之事,哪有十全十美者。
  两人慢悠悠向回走,孙坚大谷关前大胜董卓的消息,不出几日便传入冀州,袁绍不由感慨道:“孙文台此子确如盖俊所言,志向得伸,意气风,则天下无人可挡。董卓成名三十载,竟做了他的垫脚石……”说到这,袁绍顿了一下,又道:“袁董雒阳决战在即,该让孟德动一动了。”
  许攸点点头,继而忧道:“孙坚性格刚烈,想要让他屈服——很难”
  袁绍微微皱起眉头,抢回豫州计划,去年,也就是孙坚刚刚继任刺史时就开始筹备,那时孙坚虽小有名声,却非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本没将他放在眼里,认为一战可擒。可是而今孙坚两战大破董卓,用兵颇健,周昂、曹操兵微将寡,未必能够与他抗衡。袁绍乃退而求其次欲以豫州胁其去术就他,不过这个成功的几率也不大。
  两人边走边聊,回到邺城冀州刺史部,逢纪匆匆走来,道:“九江太守病死。”
  袁绍、许攸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一抹喜色。
  九江郡属扬州,刺史陈温乃是汝南人,虽然无法与袁术公开翻脸,但一直暗地里支持袁绍,像这次九江太守身死,他没有以刺史之权直接任命他人,而是向袁绍汇报。
  九江郡北接豫州,南接丹阳郡,会稽周氏三兄弟之周昕正是丹阳郡太守。拿下九江,就等于打通丹阳至豫州之路,得扬州二郡,加上陈逸的(豫州)鲁国,袁遗的(兖州)山阳郡、鲍信的(兖州)济北国,豫州刺史周昂、奋武将军曹操就有了五郡之力支持,拿下豫州的把握无疑会大很多。
  逢纪继续道:“九江这个位置敏感,最好是用扬州本地人。”
  袁绍想了想道:“让周(昂)仲仁去吧。”豫州刺史看似执掌一州之地,确仅只六百石,而太守则是两千石,由刺史转太守是正常的升迁。
  “那豫州……”
  “孟德军中不是还有个老三周(喁)仁明吗……”
  盖俊率军南下,两万余大军由西北入河内郡,向治所怀县集结,他则带着千余骑往东南而行,进抵黄河北岸黎阳县,日日站在黄河沿岸眺望南方。他从邺城离开时听说荀彧已经将宗族进入兖州陈留郡,不出意外,这几日就会到达黄河。
  盖俊前世最喜欢的三国人物不是雄才大略的曹操,也不是百折不挠的刘备,亦非千古良相诸葛亮,更不是人气高的郭嘉、赵云,而是荀令君荀彧。
  盖俊来到汉代足足十七载,已经记不清三国志、后汉书荀彧传记的具体内容,但他战略思想所散出来那种的磅礴气势,至今仍然深深地印在脑海。
  三国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以谋士论,贾诩聪明绝顶,洞悉人心,却过于世故,不能尽显其能。荀攸深通兵法,战术奇佳,斩颜诛文皆其手笔,战略则稍逊。鲁肃高瞻远瞩、见解独到,献榻上策,后促成孙刘联盟,乃有赤壁,但孙吴势弱,不得施展。沮授一手规划袁绍霸业蓝图,战略战术俱佳,可惜他才高权重,遭人嫉恨,受到排挤,官渡之战时更被打入冷宫,纵有满腹韬略,无用武之地又能若何?
  余者似郭嘉、程昱、董昭、刘晔、法正、庞统、田丰、陈宫等,或壮年而亡、或私德有亏、或身份所累、或性格刚傲,逊色一筹。
  曹操之除吕布、灭袁术、击刘备,按部就班,思路明确,一一扫平中原诸雄,而后与袁绍一战,平定北方,最终十分天下有其七,期间谋划无不出自荀彧之手。曹操称荀彧为“吾之子房”,此言不假,荀彧不仅是张良,还是萧何……
  盖俊一定要得到荀彧,哪怕绑也要把他绑走。
  “将军,船到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上)荀彧献策
  东风拂面,大河滔滔,奔流向东,气势磅礴,荀彧将宗族数百口一路风尘仆仆,终于抵达黄河岸边。
  起程前,同郡韩融将宗亲千余家躲在密西山中,曾邀他入山躲藏,此韩融即党人领袖陈寔的学生,故冀州牧韩馥族叔,前九卿之大鸿胪。去年其为董卓所遣,招降关东州郡,同行者少府阴修、执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吴修、越骑校尉王瑰皆死,惟有他因为名气太大幸免于难。韩融本就没有为董卓卖命的想法,趁机回到颍川老家。年初袁术、孙坚同董卓全面开战,颍川诸士皆不看好此战,兼且厌恶袁术为人,纷纷躲进山中。
  对于韩融的邀请,荀彧想也没想拒绝了,去年冬开始,四兄荀谌屡次给他来信,邀他来冀,同时隐约透露豫州将有变动。荀彧目光敏锐,断定颍川四战之地,必有兵祸,乃反邀韩融去冀,后者就如同颍川荀氏其他宗姓那般,顾恋乡土,不愿离开。
  荀彧唯有遗憾告辞,当他走到陈留的时候,突然接到孙坚大胜董卓的消息,顿时为之一惊。在关东人眼中,董卓可是强悍得可怕,手下拥有凉、并十数万善战虎狼之士,非集天下之力讨伐不可。然而事实证明,董卓似乎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强大,颇有外强中干的意思。
  袁术声望如日中天,又离颍川很近,但荀彧却从来没想过投靠袁术,一是袁术固然得势,但荀彧认为他才干不足,仍然不看好他的未来。更为重要的是袁术杀死了他的故主,九卿少府、前颖川太守阴修。
  荀彧尚幼时,中常侍唐衡慕颍川荀氏书香门第,人杰频出,欲与之联姻,荀彧父亲、荀氏八龙荀绲畏惧其势,不敢拒绝,遂以幼子荀彧配之。荀绲这个决定害苦了荀彧,为了弥补亏污,从小奋、潜学、养名,直至南阳名士何顒批其为“王佐之才”,又和时为天下第一少年郎的“射虎灭蝗盖子英”相交,才算彻底摆脱了亏名。
  荀彧若敢投靠杀故主之袁术,苦养近三十载的名声立刻就会化为乌有。
  荀彧入东郡后已经从太守王肱那里得知袁绍继任冀州牧,他认为当今董卓乱政,致使天下大乱,有倾覆之危,但未如周室陵迟、秦失其政那般不可逆转,只要拨平凶逆、匡翼天子,则汉室仍可复兴。
  而袁绍先图别立帝王,分裂九州,拒不承认当今天子,次图光武旧地,并插手关东诸州政事,怎么看都不像有拯救汉室之意,实与他的理想背道而驰。
  荀彧凝望大河,心里默默道:“二袁皆非救世之人,余者似幽州牧刘(虞)伯安,身份敏感,内有公孙掣肘,力所不及。青州刺史焦(和)公宰一介文人,面对黄巾一败再败,据说积病难返。豫州刺史孙(坚)文台匹夫之勇,徐州刺史陶(谦)恭祖奸猾老吏、兖州刺史刘(岱)公山争权夺利,扬州刺史陈(温)元悌才智平庸,益州牧刘(焉)君郎闭门自守,凉州穷困混乱、交州偏远弱小……”
  大汉十三州,除去董卓盘踞的司隶,只剩下一州还未评价,即盖俊所领并州。
  盖俊手握并州九郡、凉州北地、司隶河东、河内共计十二郡,人口数百万,带甲十余万,实力雄厚。而盖俊少有盛名,天下共称,长有战功,横行西北,董卓素所畏惧。荀彧和他相识十二载,多年来一直书信不断,其一举一动皆有关注,可是荀彧却还是看不透对方。
  “天下间能够知道他心意的人,恐怕也只有他自己了。”
  良久,荀彧出一声长叹。
  “文若,该过河了……”一名荀彧的远房族兄轻声唤道。
  荀彧点点头,行到渡口,同族已开始携老扶幼登船,汉代造船业达,素有北东莱、南豫章之说,两地并驰名于大汉国,此船即为东莱船,乃是东郡太守王肱提供,足以将荀氏数百口一次送过去。
  黄河水面并不宽,没过多久便到达北岸,让荀彧吃惊的是,盖俊竟然站在渡口迎接他的到来。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六年前,即中平二年(公元185年)盖俊在京中任羽林中郎将时。六载过去了,盖俊已是而立之年,容貌不改,气质却大变,威严奇重。汉代豪族子弟多不虑出仕,然而少有所成者则不多,似盖俊这般年仅三十便是持使节、骠骑将军领并州牧、美阳万户侯,实在过于骇人听闻,若非乱世,岂能至此?
  一团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钻入鼻孔,沁人心脾。盖俊含笑看着荀彧,后者比他小一岁,今年二十九岁,一如以前,衣冠楚楚,面如冠玉,天质自然,虽有意蓄起淡须,依然帅得一塌糊涂,令盖俊不由自惭形秽。这种感觉他只在妹夫杨阿若身上体验过,杨阿若有一种阴柔之美,而荀彧则是君子之风。
  荀彧一脸讶色的行礼,而后问道:“将军何以在此?”
  “不如此,何年才能见到你?”盖俊迫不及待的上前抓住他的手,一副怕对方逃跑的样子,笑着说道:“自从乃兄(荀谌)友若那里得知文若欲来冀州,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苦等三日,终于逮住你,快随我走吧。”
  “走?去哪?”荀彧一头雾水。
  “河内。”
  “……”荀彧闻言微微眯起眼睛。“将军欲入雒阳?”
  盖俊笑而不语,转为荀彧介绍起长史贾诩、主簿杨俊、傅干三人。
  荀彧无奈与三人见礼,贾诩闻于西疆,关东则不太听说其名,不过看其任骠骑将军府长史,可知盖俊对他的信任。杨俊也只是知名河内一郡之地,直至成为并州刺史部主簿,才为天下所知,最轰动的事莫过于河内人与并州人的纷争。至于傅干,年才十七,尚未立冠,荀彧只知道他乃已故汉阳太守、壮节侯傅燮独子,其他一概不知。
  贾诩打量着对面的青年,盖俊几日来的行为举止明显有异,贾诩很惊讶盖俊居然会流露出躁动之意。这种躁动绝不是两人少年相识,即将重逢之故,而是一位君主对大才的渴求。是的,大才,普通人才还不至于令盖俊变得这般躁动。
  大才想到这个词,贾诩微微皱起眉头,荀彧虽然被何顒誉为“王佐之才”,毕竟尚不满三旬,未经世事磨练,盖俊的表现是不是太过了?亦或是,其天纵奇才?
  “文若,任我骠骑将军府司马如何?”盖俊笑问道。此司马非军中成建制的别部司马、军司马之流,虽然仅仅六百石,却与长史贾诩平齐,位次稍逊。如果说并州刺史部别驾、治中乃是盖俊文事上的左膀右臂,骠骑将军府长史、司马则为武事上的左膀右臂。
  贾诩讶然,骠骑将军府按制有长史一人,司马一人,从事中郎二人,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御属三十一人,长史、从事皆齐备,掾属、令史御亦召数十人,惟独空缺司马一职,并州真的没有人可以担当司马?当然不是,难道盖俊专门为其所留?
  对一个新人来讲,骠骑将军府司马这个位置不可谓不高,权势不可谓不厚,只要荀彧点头,他立刻就可以协助骠骑将军盖俊管理麾下十数万人马的所有事宜。
  荀彧沉默良久,抬遥望北方,他和袁绍志向不合,去邺城也是枉然。虽然他至今看不出盖俊的志向,但他却是自己心中目前为止最符合拯救社稷的人。
  荀彧乃躬身道:“将军亲至邀请,岂敢不从?”
  盖俊笑而扶之,他自不会说出“吾之子房”这等无脑的话,也不认为招揽到荀彧,就可以马上收得大批青史垂名的颍川贤才,他没有袁绍那么大的影响力,曹操也是按照荀彧规划,成功挟天子以令诸侯,才使颍川俊杰归心。
  宗族自有四兄荀谌接应,荀彧离开大队,随盖俊而走,其很快进入角色,坐在马车上便开始向盖俊进言,“将军幼有盛名,孝勇闻于天下,弱冠出仕,在朝,则名士倾心;在边,则羌胡拜服。中平黄巾卒起,将军奋勇争先,数斩贼帅,功高封,旋师西北,所在皆平,威震天下。”
  “将军据龙潜之地,控带云朔戎狄,英才毕集,带甲百万,今董卓乱政,世道纷乱,苍生所望者,将军与袁氏耳。二袁之间,权力相并,各自树党,兄弟尚不相容,能容天下事乎?依彧之见,天下走势,惟在将军。”所谓龙潜之地,是指太原郡晋阳,并州刺史部治所。昔年汉文帝八岁为代王,二十四岁才登基,龙潜晋阳十六载。
  盖俊说道:“未知前路也。”
  荀彧道:“将军欲所施展,则必扫司、凉。董卓废立、韩遂叛逆,此等国贼,破之不难。”
  盖俊似笑非笑道:“二人各拥兵十数万,谋士如云,猛将如雨,岂能卒除?”
  “不然。古往今来,暴逆不臣,贪残酷烈,无过董卓。将军高举义旗,跨河而南,克复雒阳,自抵函、桃,会河东之众,勤王长安,枭董卓,抚三辅,鼓行而西,韩遂小丑,抗拒即亡,传书河西,四郡必安。届时拥三州之地,立不败之基,缮宫室,纳贤才,复威信,不出数年,天下可传檄而定也。”函即函谷关,桃即桃林塞,皆在河南尹(雒阳)与京兆尹(长安)之间的弘农郡。河西四郡则是凉州黄河以西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盖俊家乡。
  天下事绝不会像荀彧说得这么容易,他只是给出一个宏伟的战略蓝图,即先除董卓,拥戴天子,再平韩遂,成强秦之势,而后东出旋门关(虎牢关),奉国家以征天下。
  可以说这是目前盖俊最佳战略路线,没有之一。
  问题是,他对是否勤王抱有疑虑。
  挟天子优势当然很多,比如收揽人心,天下才士皆愿效命,走到哪都有人拥护,比如能够插手诸侯尚未形成绝对统治的地区,收买势力较小的割据者,无往不利。比如师出有名,以大义压之,震慑宵小……
  但它的缺点也不少,天子就是天下之主,有事经过他否?经过,则其名正言顺收权,不经,则遭到世人斥骂。而且在外征战,还要提防政变,董卓自入京后,阴谋就一直笼罩在头上,最后千提防万提防,还是被骗入宫中,照头一刀。除非效法曹操,几十年都不进宫,可是曹操一生也没少经历政变,把三辅旧勋杀得元气大伤才消停。
  更让盖俊顾忌的是,他的老子盖勋、老师马日磾堪称铁杆保汉派。自他东入冀州,盖勋是三天一小书,五天一长信,使者不断,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说他欺骗自己讨董,至今两年,雷声大雨点小,如今更是跑到冀州争权夺利,甚至说出敦煌盖氏没有他这个人。
  盖俊心里非常郁闷,心道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把我踢出门,你不是绝后了吗。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大的火气,至于吗,消消停停和阿母过美满小日子多好……
  盖俊若入主长安,必要重用二人,这是伦理,说不得二老胳膊肘向外拐。
  而且,在打不打董卓的问题上,他也是顾虑重重,他既想趁着马镫尚未被人现,一战解决董卓,顺势扫平韩馥,整合关西,又怕打之不死,董卓转为死守,到时他有多少人也不够填。
  何况,历史上董卓好像就死于今、明两年,自己究竟有没有必要改变历史?他同时又担心由于自己的存在,使得历史本来的轨道生扭曲,董卓未必会与历史一样结局……
  盖俊脑海里纠缠着无数的疑问,这是熟知此段历史的人所独有,旁人无法理解。
  贾诩虽然理解不了,却能猜透他复杂的心思。这就是其人可怕之处,就像你肚子里的蛔虫,透视你的思维,揣摩你的心理,然后认为合适就说,不合适就装聋作哑。
  “下官倒是与荀司马有些不同的见解……”


第二百八十二章(下)财富
  “下官倒是与荀司马有些不同的见解……”贾诩斜倚车厢,整个身体缩进宽大的绣袍,由于其眼眸狭长,看上去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加之脸容僵硬,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患有不寐之症。
  盖俊早就习惯了他的模样,荀彧则不太适应,见他另有见解,遂抱拳道:“还请贾长史不吝赐教。”
  “不是什么赐教,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我互补……”贾诩才和荀彧相处不久,虽然心里早就通过对方言谈举止断定他是一个胸怀大度之人,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没错,开始给荀彧灌迷魂汤,争取使对方不致对自己生出恶感。
  说实话,这种性格非常讨人厌,看得盖俊苦笑不止,不愧是明哲保身贾文和、低调做人贾文和……
  贾诩长篇话完,转入正题道:“我与董卓同乡也,素知其人,他长于湟中,颇染胡风,性格狼戾,暴虐不仁,治兵亦以狠厉著称,士卒惧甚于敬,大抵如是。往时或无不可,然其今年已六十余,垂垂老矣,又无长子,将士忧虑,两次惨败孙文台便是证明。”
  “经此打击,董卓丧志,必走长安,凭险据守。袁术、孙坚虽然得志,亦无能为也。”
  “凉州人素来以力为雄,犹如苍狼,董卓既老,诸将未尝不思之。董卓欲保其位,除以杀戮为手段外别无他法,长此以往,诸将离心,董卓虽资强兵,实孤家寡人耳。一二年间,其必死于亲信之手,以乱终。”
  贾诩最后总结道:“我若缓图之,则董军内部自相残杀,急图之,则凉州诸将相结自保。将军不可不思。”
  贾诩一番分析丝丝入扣,合情合理,荀彧神色肃然,难怪盖俊授予他骠骑将军府长史一职,权倾北疆,其确有过人之能。
  盖俊目瞪口呆的看着贾诩,后者把握人心之能堪称登峰造极,将董卓及董军将士的心理乃至他们未来的心理变化料得通透,盖俊知道历史正是像贾诩所言,一般无二。不愧是大智若妖的三国顶级谋士。
  盖俊看看荀彧,又再看看贾诩,两人一个善于宏观战略,避免走弯路,一个擅长洞悉人心,知己亦知彼,得此二人,辅以强兵,天下更有何忧?
  贾诩料事如神,大谷关前一战,董卓心底最后一丝雄心壮志被孙坚打得飞灰湮灭。不过他没有在惨败的第一时间撤回关中,他当然不是为了在雒阳城下再和孙坚比划比划,孙坚现今风头正盛,谁挡在他面前也免不了一个败字,董卓甚至怀疑骠骑将军盖俊恐怕也不行。他是有一些事情需要交代,必须亲口说出来不可。
  董卓坐于雄伟壮观的嘉德殿内,细细品味着杯中美酒,吕布受命而入,脸色阴鸷。
  因为董卓在钱粮上厚此薄彼,亲疏分明,并州兵就像小妾养的,他不敢怨恨董卓,却和董卓凉州旧部魁东郡太守胡轸、河东太守杨定二人屡屡冲突,两个月前的河南尹梁县之战,他和胡轸的矛盾迎来一个总爆。
  胡轸路上放言此行必须斩一青绶(两千石),否则军容不整,士气不壮。明眼人都听得出这是冲着吕布而来。吕布乃是并州第一勇士,素来骄傲于人,岂容胡轸放肆,心想既然你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战场上拼命拖胡轸后腿,又先率兵临阵逃跑,受他影响,董军三万步骑在孙坚的猛攻下崩溃,导致董军整个梁县战役惨败收局。
  董卓得知事情大致经过,勃然大怒,先是剥夺吕布中郎将官职,随之将数千并州兵打散编入诸军,吕布手下仅剩千人。而胡轸则没有受到处罚,吕布怒不可遏,可是他无力抵抗董卓的淫威,只得打碎牙和血吞。
  董卓笑道:“怎么,奉先还在怪罪孤偏袒乡人?”
  吕布压下心中的烦躁,一脸诚惶诚恐道:“太师这是哪里话,如无太师提携,便没有我吕布的今天,我岂会因为区区小事……”
  董卓摆摆手打断吕布的话,把他招到自己身边,叹道:“唉孤何尝不知胡(轸)文才亦有过错,可是文才乃凉州大人,随孤征战二十载,为众将之。才致大败,若惩文才,凉州人士气必衰……”
  “孤本想以大局为重,等击走袁术、孙坚小儿,重惩文才,为你讨回一个公道,不想……奉先,你现在理解不了,当你有一日坐到孤这个位置,就知道孤有多难了。”
  “太师……”
  董卓示意他莫开口,继续说道:“孤年老气衰,一世英名,尽数毁于孙坚竖子之手,悲哉悲哉……而今孙坚即将北上侵扰帝都,孤麾下大将,胡(轸)文才、杨(定)整修徒有资历,而无才能,李(傕)稚然、郭(汜)阿多守备河东,提防盖胤、关羽,徐(荣)子盛败绩、樊(稠)孟广受创,竟无一人可镇帝都雒阳……”
  “……”吕布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董卓的意思太明显了。
  “奉先吾儿,当初我便言汝有不逊盖俊之才干,只是一直不得施展,今孙坚率兵逼近,吾欲予奉先步骑两万,镇守雒阳,如胜之,为父定会保举你为河南尹。”
  吕布心里快盘横着利弊,雒阳大汉帝都,城高墙厚,装备齐整,以两万兵守之,虽无法战胜孙坚,却也不易落败。只是,河南尹这个职位值不值得自己冒这个险?
  董卓见吕布不上钩,使出准备已久的杀手锏:“奉先吾儿,你该知道,孤有数子,皆怀中婴孩,而孤今年已六十余,能否看到孩儿长大尚未可知。奉先吾儿,孤若有恙,孤之基业,尽属汝矣,绝不假言。”
  “……”吕布目光一凝,董卓有胞弟董旻、侄子董璜、女婿牛辅、族侄董越……怎么轮也轮不到他继承基业,不过董旻才智平庸,董璜更是一无是处,牛辅、董越亦及不上他,自己也不是半点机会没有,未来的事情有谁能说得清楚呢。许是一次危机就会让自己脱颖而出……
  那就从河南尹开始吧,先便是击退孙坚,守住雒阳,成为河南尹。
  吕布抱拳肃容道:“能为太师分忧,此吾愿也,定不负太师所望。”
  董卓笑容可掬,拉住吕布之手连连夸奖其智勇无双,定可挫败孙坚,随后容色一肃道:“奉先啊,你和胡文才并无仇怨,全因钱粮不济所致。为了养活十数万兵马,孤是拆东墙补西墙,乃至将孤自己的家财拿出来私分部曲。”
  这话倒是不假,吕布点点头,继而又有些气愤,历次封赏,少有并州人获利,全是董卓嫡系在捞取好处,凭什么?
  董卓似察觉到吕布所想,攥紧他的手掌,叹道:“人多钱少,奉先勿怪。”
  “岂敢……”
  两人沟通雒阳防守,董卓突然话锋一转道:“其实此间便有不计其数的珍宝、黄金、钱财,足够十余万大军数年之用……”
  董卓莫不是在说笑?吕布一脸茫然,雒阳连同皇宫在内已经被众人刮地三尺了,迁都时,凉并将士又把京中豪贵、平民百姓统统抢了一个遍,哪里还有余财。
  董卓含笑指向北方。
  吕布仔细想了想,骇然变色,试探地问道:“太师可是指北邙山?”
  见董卓点头,吕布倒吸一口冷气,北邙山埋葬着百余年来东汉诸位帝王、公卿,陵园、坟墓不可胜数,汉代流行厚葬,里面的陪葬财物确实是一个天文数字,董卓说供应十数万大军数年之用绝非夸张之言,甚至还略显保守。
  但刨坟可是一件极度缺德的事情,更何况是刨帝王、公卿之坟,这事肯定瞒不过关东人的眼睛,吕布不难想象后果是什么。
  董卓一脸悲壮道:“若让孤在士卒挨饿和受世人唾骂间抉择,孤选后者。”
  吕布眼神变得无比奇怪,董卓名声早就臭了,可谓虱子多了不咬,倒也不惧关东非议。问题是执行人也跑不了背上骂名,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执行人就是他。
  最后董卓许以重利,吕布才勉强答应下来,说到底他也贪这笔厚财。董卓了却心中之事,次日便离开雒阳,率军入驻雒阳西数十里外的汉函谷关,此处即可免去被孙坚攻击的危险,又能顺利接收吕布挖掘出的珍宝、黄金、钱财。事有不济,还可继续向西撤退,崤函古道,秦函谷关、即现今的弘农郡弘农县,桃林塞,处处可以设防。
  吕布日夜不停挖掘着北邙山陵寝、古墓,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点不假,盖俊一行千余人才入河内,便听到董卓、吕布恶行。荀彧脸都气白了,直言不诛董卓,死后无言见列祖列宗,诸位先帝。
  盖俊蹭着下巴若有所思,与北邙山诸陵墓陪葬财物相比,自己从冀州得的那点钱粮实在是不够看,这是一笔能够使所有人为之疯狂的巨额财富……
  要不要进去插一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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