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婚事


  贾诩经安定郡南下左冯翊,而后转入北地郡,其实从安定直入北地显然更近,但他却不取,原因很简单,安全没有保障,贾诩向来珍惜生命,他宁愿多走一些路也不想冒险,毕竟,命,只有一次。
  到达北地郡治所富平,被告知盖俊前往泥水河畔屯田区了,贾诩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见盖俊一面。
  乘车北上,但见田畴整齐,屋舍俨然,给人以有序之感,一连经过数地,除非地貌相差太大,否则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就像在一个地方不停兜圈子。
  管中窥豹,贾诩叹服其能,他前时经过汉阳,曾亲眼见到傅燮安顿羌胡之所,与这里相比,犹如灯火与日月之别。
  另外给他感触最大的是兵,北地兵多,无论步卒、骑卒、那神态、举止,一看就是精兵。盖俊最近的一次胜仗是全歼鲜卑十万兵,击杀鲜卑大王和连;往前推剿灭安定羌胡十万,斩羌胡大帅唐颇;再往前推横扫北地先零羌十万,生擒先零王野利;再往前推斩俘数十万黄巾蛾贼,阵斩黄巾贼首张梁。
  “这份沉甸甸的功绩,说他当世无双也不为过,他才刚满二十六啊!”
  马车颠簸向北,贾诩靠在车厢,双目合并,默默想着:“今无圣主,外养数年,谁能压得住他?朝廷早就有所警惕了吧。那么,盖射虎,你会如何应对呢?”
  盖俊这日正在视察田地,忽闻武威贾文和至,立刻放下手边的事,前去迎接。
  看到盖俊,贾诩心里颇是感慨,上一次见面还是九年前,那时,盖俊初出茅庐,乃是天下第一少年郎,外谦而内傲,锋芒掩饰不住,刺痛人眼。而今久为上位者,变得沉稳内敛,走起路来脚不带风,面上威严甚重。
  盖俊也在打量着沉静的贾诩,他已年过四旬,也许是当初他身上那股沉稳若定的气息给盖俊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以至于认为对方这些年根本就没有一丝变化。
  “盖府君……”贾诩微微一礼。
  盖俊摆手朗笑道:“你我同门,何必见外?如果不弃,唤我一声子英可好?”
  贾诩笑着摇摇头。
  盖俊叹气道:“盖某最不耐俗礼,一听君字,便觉浑身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这样,你就叫我盖射虎吧。”
  贾诩道:“盖射虎。”
  盖俊邀贾诩散步,期间他怔怔望着田间,几次欲开口都没有说出来,说实话他心里很忌惮贾诩,前世通读其传记时后背一阵发麻,他似乎拥有“透视”之能,通过言行举止就能轻易探得你的心中想法、心理活动,甚至看穿你的思维方式。通俗地说,这厮是一个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的高手高手高高手,把你卖了还帮他数钱。有这样一位比你更加了解你自己的属下是件很可怕的事,但他若成为你的对手,则更加可怕。
  “盖射虎为何迟迟不言?”贾诩眼中闪过一道异色,他一直弄不懂盖俊为何将宝贵的孝廉名额送给他,现在有几分懂了,他似乎很看重自己,却又有些忌惮。
  盖俊顿时知道对方有所察觉,苦笑道:“与贾兄交谈,如履薄冰。”
  贾诩轻笑着说道:“世间传言盖射虎善戏言,好笑语,果然不假。盖射虎纵横于千军万马间,尚且游刃有余,何惧与我交谈。”
  盖俊哑然,贾诩继续道:“我来时曾在阎君居处小住三日,相谈甚欢。”
  “阎世伯吗,一晃又数年未见了,真是想念啊。”
  贾诩仰头追逐一群鸿雁,说道:“盖射虎可曾听说阎君劝皇甫将军兵临帝都,取而代之?”
  盖俊点头道:“有所耳闻。”
  贾诩瞥了一眼盖俊,又道:“盖射虎认为事可成否?”
  盖俊摇摇头道:“徒劳耳。”
  “因何?”
  “汉祚未衰。”
  “今衰未?”
  盖俊再次哑然,贾诩洒然一笑,他虽未答却是答了。
  贾诩走了,进京为郎去了,盖俊自嘲自己实在不适合和聪明人玩游戏,随后将注意力转移到春耕上,忙前忙后,四月才回到富平。
  一时郡中无大事,难得清闲,盖俊带着一家人外出踏青游猎。
  马车缓缓出了城北停在道边,从中钻出一个轻袍高髻的美妇人,绝美面庞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盖俊笑着说道:“何苦由来?”
  蔡琬白了他一眼道:“让人看见府君夫人乘马而行,成何体统?”
  盖俊笑笑,抱住蔡琬,将她送上马,趁机大肆揩油。
  “别闹,别成和虎头还在后面呢。”蔡琬面庞微红,轻轻挣扎。别成即傅干,虎头即马超,两个小跟班平日寸步不离左右。
  “好重。”盖俊眨眨眼,一本正经道:“琬儿,你该减肥了。”
  和盖俊朝夕生活七年,蔡琬自是知道减肥是何意,捶打夫君的肩膀。
  盖俊翻身上马,两人手牵着手,并马而行,一路谈笑。到得一处山脚,卞薇抱着盖谟、牵着盖嶷下车,两个孩子刚刚下地,立刻疯玩起来,清脆的笑意溢满四野。
  盖俊让蔡琬和卞薇带两个孩子玩耍,而后领着傅干、马超提弓进山狩猎,盖射虎、落雕长史名号那是吹的吗?射了几只野鸡野兔练练手后直接就找上大家伙,傅干马超看着数百斤重的野猪被盖俊一箭撂倒,再一箭毙命,不禁面面相觑。
  马超行到野猪尸体前,拿脚踢了踢,语气中充满羡慕地道:“我这辈子不知能否学得飞将军、盖虎牙、盖射虎,开三百斤强弓。”
  盖俊听罢笑道:“肯定能的,我十二岁才开一石弓,你小子十一就能开了。”
  傅干朗声道:“在这北地,有此臂力的勇士选不出一百也能凑出十几个,何论天下?何论有汉数百年?那会是多少,几千或是几万?但只有飞将军、盖虎牙、祭辽东等寥寥几人名留青史,盖射虎日后亦必是其中一员,他们靠的不是弯弓三百斤,而是功绩。所以说,你与其磨练箭术,不如花点时间看看兵书战策。匹夫之勇何足道哉。”
  马超怒道:“你骂谁是匹夫?你才是匹夫”
  傅干哼了一声,不屑与马超拌嘴。
  盖俊笑得更开心了,傅干今年十三,只长马超一岁,却极为成熟,他的思想放到大人中都算得上出类拔萃,这个大人是专指有文化的士人,比如其劝说父亲之语,盖俊直听得瞪目结舌,这不活脱脱的一个小谋士吗。
  大家伙太大了,三人只得放弃,各拎着鸡兔下山。
  听说盖俊杀了一头野猪,长子盖嶷还从来没有见过野猪,便小声央求着要看看,盖俊摸摸他的头,趁着生火烧烤的工夫,带他进山。
  山区崎岖,盖嶷走到一半气喘吁吁,也不喊累,盖俊心疼儿子,把他背到背上。盖嶷小脸贴到父亲颈项,犹豫了半天,小声道:“阿父,我想学射箭。”
  盖俊讶然道:“你爹我八岁才学骑射,你五岁就想学?说说,为什么想学射箭。”
  盖嶷正色道:“去年阿父去打鲜卑坏人,阿母天天唉声叹气,愁眉苦脸,我想学了射箭后,就代替阿父打坏人,然后阿父就可以天天陪着阿母,这样阿母就开心了。”
  “好儿子。”盖俊心头暖洋洋的。
  “阿父你同意吗?”
  “嗯。”
  盖嶷看了一眼野猪便失去了兴趣,与其说他想看看从未见过的野猪,不如说想把阿父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道出心里的话。这个小家伙,害羞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父子下得山来,鸡兔正好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盖俊连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拉着儿子到溪边洗干净双手,坐在篝火前享用猎物。似乎是继承了盖俊大胃王的特性,盖嶷小小年纪特别能吃,盖俊笑着说“平民家怕是养不起你”。盖嶷感到害羞,用油光油光的嘴唇亲了阿父一口,继续埋头啃咬。
  盖俊喝下一袋酒不太解馋,眼巴巴望向蔡琬,被蔡琬毫不留情的拒绝了。盖俊心里异常郁闷,自从离开京师他就很少参加酒宴,相比于过去动辄一石酒,现在一日也就三四斗的量,这样蔡琬还要控制他,天理何在?
  饭饱酒不足,盖俊懒洋洋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目视东南,道:“也不知道伯阳能不能通过父亲的考验。”杨阿若养好伤便即刻起行进京,这会应该和父亲见上面了。
  蔡琬轻声道:“舅不会为难伯丰的。”
  盖俊点点头,此事板上钉钉,不会出现变故,他更多还是心念阿妹,不自觉的脱口而出,这一晃,都一年多没见着小鹤儿了。妹控?呸盖俊才不认为自己是妹控,他对小鹤儿的感情很复杂,亦父亦兄。
  杨阿若到京时,盖勋恰好升任河南尹不久,河南尹算是两千石太守、国相中最显赫者,其不仅掌管畿辅地区和首都洛阳,还可以参与朝政。盖勋性格刚直,一上任便给了诸常侍几个下马威。没办法,京师多阉党,这些人一向横行惯了,无法无天,盖勋却不吃这套,谁面子也不卖,皇帝刘宏亲自求情都被硬邦邦拒绝,一时间威震朝班,京师敛迹,百姓歌曰:“盖伊元固。政如冰霜。威如雷霆。奸轨消亡。”
  马昭不喜杨阿若,然夫君既然已经松口,她也就没有给其脸色看,但让她笑容可掬,却是甭想。马昭越是这样,杨阿若盖缭就越恭敬,苦等两日,盖勋休沐归来,考其左传,见他对答如流,暗地里点点头。盖勋潜修左传数十载,对方是真心学习还是应付了事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和他商议具体婚事,两人约定六月进京亲迎,婚事便算定了。


第二百零一章 恶化
  杨阿若可是朝廷高级官员,不敢久留京中,与盖勋商议好后马上起程返回北地。杨阿若父母弟妹早在去年中已然接到北地,因此婚堂就放在泥水河畔的骁骑校尉府。
  盖俊放下心头一桩大事,开始和杨阿若忙碌迎亲事宜,六月一至,便随之起行。盖俊堂堂美阳侯,北地太守,是不能轻易擅离职守的,不过盖俊就这一个妹妹,破一次例又有何妨?即使有人不开眼找他别扭,他也不惧。
  迎亲车队由数十乘大车组成,精锐骑士三百,奴婢数十,金银宝货不计其数,比之昔年盖俊迎娶蔡琬也不逊色半分。
  杨阿若一个军旅之人,又是根基浅显,绝难拿出这么多嫁妆,这些嫁妆倒有七八成是盖俊掏的腰包,嫁妹妹嫁到他这个份上,不说绝无仅有,却也着实不多。杨阿若自尊心很强,有些不情愿,但盖俊认为阿妹的婚礼一定要隆重隆重再隆重,不能让她受委屈,杨阿若只好别扭的认了。
  车队南下左冯翊,经渭水直入弘农,至河南尹,全程费时二十日,终到京都雒阳。
  当日正值休沐,郊区盖府名贤官宦毕集,盖俊大礼参拜父亲盖勋、老师马日磾、丈人蔡邕、卢植四人,而后站起和京中同僚招呼。
  人太多了,满眼全是人头,什么美阳侯、尊侯、君侯、盖北地、盖射虎、盖君的全上来了,叫得盖俊头晕眼花,应接不暇,一时顾不上袁绍、何顒、曹操、许攸等人。他们和盖俊的关系非同一般,也没觉得冷落。
  盖俊不想抢了主角杨阿若的风头,适时抽身而走,没想到转眼的工夫袁绍几人就不见了,问奴仆可曾看到袁绍等人,这座府邸连同奴仆尽为袁绍所送,奴仆自是认得前主,答曰在深院,盖俊点点头,穿廊过院找到几人。
  看到盖俊踏步而来,威严环绕,许攸抚掌笑道:“看看、看看,这就是官威呀。”
  盖俊毫不相让地道:“近两载不见,子远还是如以前那般舌燥,一点没变。”
  曹操点头正色道:“子英此言深得我心。”复而拍案大笑。
  袁绍失笑道:“你们俩啊,不见面互相想念对方,一见面就拌嘴。”
  何顒也笑着摇摇头。
  袁绍继续道:“几年来我为小鹤儿介绍的少年俊杰不下十余人,小鹤儿一个也没相中,我心里还道她眼界高,原来是心有所属。子英何不早言?”
  盖俊随口回了一句,诸人不以为意,别转他话。杨阿若虽是少年英雄,并封亭侯,拜两千石,终究上不得台面,至少上不得几人台面。
  伍琼说道:“前几日耿氏族人参了子英一本,说你身为郡将,擅离职守。陛下得知子英独妹大婚,笑而不语。”
  盖俊面色阴沉,他早知耿氏肯定会借机恶心他一把,心里还是感到腻歪。
  袁绍看了盖俊一眼,招他入座,劝道:“子英,扶风耿氏乃是开国元勋之后,树大根深,党羽遍布朝野,斗下去对你绝无半点好处。”
  盖俊气急反笑道:“哪是我和他们斗,是他们死咬着我不放。”
  “我听说马校尉已经疏通耿氏,耿氏也有意和解,为何没成?”曹操问道。马校尉即马日磾,如今任北军射声校尉一职。
  盖俊撇嘴道:“他们管我要孝廉,哼,凭什么?”
  几人相视而叹,区区一个孝廉名额就能化解恩怨,盖俊竟然不取。这盖氏父子俩脾气一模一样,臭得紧,起先盖勋揪住阉党一顿胖揍颇得公卿欢心,不想后来连豪族大姓也没逃过其‘毒手’,颇有些六亲不认的意思。
  袁绍道:“说道孝廉,子英所举同门武威贾文和果有奇才,可惜他执意不肯留京。”
  盖俊问道:“他外放到哪了?”
  “并州,太原。”
  几人谈至午后,起身参加杨盖二人的亲迎之礼,礼毕后大肆置办酒宴,盖俊本想躲却没躲开,喝下一石有余,许久没有敞开肚皮喝酒了,竟有头晕目眩之感。
  日落宾客渐渐减少,到天黑时,仅有数人留了下来。
  不出意外,盖勋、马日磾、卢植、蔡邕四堂会审,轮番上阵,历数其近年来的冒失举动,四人皆是盖俊长辈,让他有口不能辩,乖乖垂头聆听教诲。
  等四人说完了,盖俊开口道:“阿父,河南尹一年足有五个孝廉名额,我管你要一个也不肯给,是何道理?”
  “孝廉,国朝之正器,岂能随意送人。”盖勋硬邦邦道,一点也没给独子好脸色看。
  “亲家做得对。”蔡邕道。然后又是一通说教。
  “可是……”
  盖俊才要辩驳,几位长辈言语大棒劈头盖脸砸下来,他不由暗骂自己嘴贱。断断续续挨训一个时辰还不见停止,盖俊受不了了,借故去看阿母,抬腿跑掉。
  马昭不满意杨阿若,语气里带着埋怨,怪他乱搭红线,并说不会去北地参加女儿的婚礼。盖俊大惊失色,父亲身为河南尹去不了,母亲再不至,那怎么行?耐心疏导,好话说了满满一箩筐。马昭说的是气话,小鹤儿夫君再不合她的心意,爱小鹤儿之心又岂会少半分?听到儿子这么说,便借坡下驴。
  盖俊松了一口气,和母亲说起贴己话,把马昭哄得眉开眼角。
  从母亲居室出来,盖俊来到阿妹香闺,盖缭正和杨阿若对座笑谈,见他到来,她一声欢呼,扑将上来,整个身体吊在他身上。
  “你看你哪像个即将结婚的妇人,也不怕伯阳笑话?下来。”盖俊脑门青筋根根浮现,白天看她在人前一本正经的模样,心叹阿妹结婚了,终于长大了,原来都是骗人的,自己高估她了。
  “好阿兄、好阿兄……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盖缭一脸憨态撒娇道。“近来我时常担心伯阳家资不丰,嫁妆不盛,我可以不在乎,但别人肯定会说伯阳闲话……”
  妻子呼唤丈夫表字是件很失礼的事,盖俊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训道:“亲迎礼毕,你便已是杨家妇人,以后不能像在家里一样胡来。你应该称呼伯阳为君、为郎。”
  “无妨,她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杨阿若看向盖缭的目光满是宠溺。
  盖缭送给杨阿若一个大大的笑脸,洋洋得意道:“犬捕鼠乎?”
  盖俊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这句话自然是狗拿耗子的汉代版,语出他之口。叹了一口气,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淳淳教诲道:“伯阳啊,爱妻无不可,却不能惯着。”
  盖缭哼道:“你有资格说伯阳吗?也不知是谁整日腻在两位娇妻身边,说着羞人话。”
  “什么叫羞人话?”盖俊额上青筋猛鼓,几欲破裂。
  盖缭大眼睛一瞪,针锋相对道:“要我学学吗?”
  “……”盖俊认为和一个‘孩子’赌气不值得。
  次日百官临朝,车队离开时稍显冷清,当然了,那是与来时的热闹相比。车队缓缓开拔,途经三地,回到北地郡,而后马不停蹄一路向北,止于骁骑校尉府。
  招待宾客,筹备婚礼的时日里,盖俊带着母亲马昭及一家人游走辖区,马昭几日来笑容刻刻挂在脸上,看得出她很为儿子的成绩高兴。
  婚礼当日,鼓乐喧天,笙歌鼎沸,三辅、北地、安定前来庆贺者超过千人,让盖俊哭笑不得的是,对峙于右扶风一带的董卓、韩遂皆有使者送上贺礼。前者还好说,毕竟是大汉国同僚,后者一介反贼,也堂而皇之的来参加婚礼。
  婚礼完毕,秋收在即,盖俊又忙碌起来,不过近期大汉国形势急剧恶化。
  去年镇压黄巾起义有功的荆州江夏兵因为朝廷不发粮饷,起兵作乱,武陵蛮随后造反,这两股势力当地州府便有能力摆平,大汉国除了西疆偶有战事,总体来说天下还算太平。
  今年,即中平四年(公元187年)初春,韩遂将兵十万入侵右扶风,与董卓对峙右扶风陈仓一线,互有胜负。二月,荥阳贼起,距京不到三百里。前者早在朝廷意料之中,后者则掀不起大风浪,但近来张纯、张举、乌桓人叛乱,和屠各人叛乱就称得上大事件了,二者对朝廷的威胁丝毫不逊色于韩遂的凉州兵,甚至犹有过之。
  张纯乃是渔阳大族出身,曾为中山太守,今年初韩遂入寇右扶风,兵强马壮,气势滔天,太尉张温心生惧意,乃招幽州乌桓突骑三千,张纯自请为将,张温想了想拒绝了,派与盖俊齐名的“白马长史”公孙瓒领兵。张纯心中愤恨,与同郡张举及乌桓大人丘力居等聚众十余万人反叛,张举称天子,张纯自称弥天将军、安定王,杀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人,为祸幽冀。
  太平道叛乱,张角称天公将军,凉州叛乱,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也不过冠以将军头衔,韩遂干脆只打出诛杀阉人的旗号。而今张举居然称帝了,还宣告州郡,云张举当代汉,告天子退位,公卿来迎。这还了得?此事比韩遂提出诛杀阉人恶劣十倍不止。
  至于并州屠各人叛乱,也有盖俊的原因在内,屠各人眼见北地郡丰收在即,整军饬武,生怕盖俊杀进家来,干脆自己先反了。
  盖俊听说后先是面带讶色,随后大喜,朝廷绝不会在这个非常时期调他走了,道一声天助我也,厉兵秣马,可是等了半天不见屠各人入侵,稍后得知屠各人整族向东迁移,进入匈奴领地,盖俊气得暴跳如雷,直骂屠各人没种。


第二百零二章 使匈奴中郎将
  董卓用兵甚健,以区区三万兵马并右扶风雍营将韩遂挡住大半年之久,然而韩遂终究有十万兵马,董卓近来越加吃力,便心生退意,不想韩遂有一日忽而撤走,董卓微感诧异,不久得知敦煌太守赵岐将河西四郡、卢水胡三万兵突袭叛贼老巢金城郡,一战而下。董卓大喜,急忙率兵追赶,在汉阳追上叛军,与战,大破之,斩俘上万。
  韩遂老家金城被抄,又有董卓在背虎视眈眈,形势岌岌可危,莫说旁人,连叛军内部的人也认为无力回天。就当朝廷公卿欢喜等待韩遂败亡消息的时候,韩遂再施惊天手段,他不知用何方法使卢水胡临阵叛变,两相夹攻河西兵,生擒敦煌太守赵岐及其六百石以上官员七名。其后设伏,不明详细的董卓落入包围圈,立时吃了大亏,死战方得幸免,兵马折损近半,狼狈逃回右扶风。
  韩遂连胜两阵,自身损失也不小,兼且冬日将至,士卒劳苦,听取王国意见,罢兵休养生息,以待来年。朝廷上下稍稍松口气,旋即勃然大怒,十一月,罢太尉张温,以射声校尉马日磾为太尉。
  马日磾出任太尉当日,马上给盖俊去了一封信,有意让他为右扶风,主抗韩遂。盖俊接到信时已是十一月旬,看到此意,他心动了,老师如今是当朝三公之,主管军事的太尉,他完全可以求老师把杨阿若、马腾留在屯田区,等到董卓进京,那时他将拥有右扶风、北地两块地盘……
  “进取长安,据三辅之地,收关之众,东向以争天下……”盖俊拿着信件,目光闪烁……
  盖俊正待给老师回信,忽闻十万屠各胡猛攻太原,杀并州刺史张懿。消息一出,天下震怖。刺史虽仅为六百石官,却是一州之主,去年凉州刺史耿鄙身亡,今年又轮到并州刺史张懿,遍看国朝数百年,还从未生过这样恶劣的事情。而张纯张举之乱愈演愈烈,他们已经不满足幽、冀,渡过大河侵入青、徐二州,天下一片乱象。
  议郎耿忠建言当派盖俊前往并州平叛,皇帝刘宏问太尉马日磾、河南尹盖勋,皆附。十二月,诏北地太守盖俊为使匈奴郎将。
  盖俊心里忍不住爆出国骂,千般算计,万般算计,到头来一场空。面色阴晴不定,私底下给老师马日磾写信,对屠各势大、匈奴不稳感到忧心,同时直言北地屯田两年,依然是入不敷出,未见成功,害怕自己走后生出波折。其实这些都是废话、虚话,他的真实意图是带走盖胤、黄忠、张绣、庞德、关羽五人,迁盖观为北地都尉,代替关羽。无论谁为北地太守,屯田区皆由杨阿若、马腾说了算。
  盖俊下定决心,一旦老师拒绝自己,先零羌就叛变……
  年末,诏使匈奴郎将盖俊都破贼郎将盖胤、骑都尉庞德、殄虏校尉黄忠、破虏校尉张绣、平虏校尉盖观、(原北地都尉)讨虏校尉关羽赴并州平叛。迁农都尉马腾为北地都尉,代替关羽,以议郎王邑为新任农都尉,同骁骑校尉杨丰并理屯田事宜。
  王邑字都,出身于北地豪族王氏,乃是北地郡数一数二的大名士,闻名西州。他少师从已故太尉、弘农长者刘宽,和傅燮系出同门,两人武兼备,并称于世。
  “用族侄马腾出任北地都尉,以王邑的名气压制杨阿若,再派个太守重新征召一批吏员,我的影响力还能剩下多少?老师下手还真是不留情面啊……”盖俊一边笑一边哼哼。“老师,你以为这样做就可以了吗?呵呵,你做梦也不会想到,两年,两年后,天下大变。是我的终究是我的。”
  平五年(公元88年)正月伊始,盖俊即将出,本次他将带走两万精骑,战马三万匹,大小车上千乘。他也想多多益善,可是韩遂势大,抽走太多兵力,万一老窝被占,他哭都没处哭去。
  盖俊与北地官吏一一作别,然后叫来杨阿若,直言看好地盘,杨阿若心领神会。最后走到妻子身边,握着二妻之手道:“等那边安定下来,我就接你们过去。”
  蔡琬和卞薇皆通史书,眼界很高,并不是不知天下事的村妇,她们看得出并州的凶险,连强颜欢笑也做不到。看着阿母卞薇充满担忧的明眸,盖嶷紧紧抿住嘴唇,暗下决心一定要快快长大。次子盖谟刚满四岁,不明白这些,只一个劲哭号。
  盖俊抱起盖谟,轻声道:“魏奴不哭。你阿兄四岁就会背《孝经》了,等我回来,你也为我背,好不?”
  盖谟小手揉着眼睛,哽咽着点头。
  盖俊亲吻次子雪白的脸蛋,为他擦去脸上泪水,又揉揉长子盖嶷的头,上马而走。
  河东,白波谷北峰。
  此峰两面临空,如同刀削,异常陡峭,峰前有三株老松,盘根错节,等距而生,树冠相属,煞是奇特。其一株老松下,立着一人,他年约四旬,身着黄色道袍,头竖高冠,手执九节鞭,山风刚烈,吹拂得宽袍猎猎作响,更显几分风姿出尘之色。这人打扮竟和大贤良师张角如出一辙。
  他姓郭名泰,并州太原人。太原有郭泰者,字林宗,乃是士人八顾之一,名士之流,闻名海外,不过已死去近十载。他并非人们熟知的那个郭泰,但也不弱了郭泰的名头,他是大贤良师的亲传弟子,起义前他在并州购买马匹,联络信徒,不想同门唐周出卖太平道,揭张角,太平道被迫提前起义,郭泰因此滞留并州。当他集结信徒准备响应老师时,太平道经过初时的顺利后急转直下,郭泰生了犹豫,不久传来张角败亡的消息,他顿遭五雷轰顶,心充满悔恨,四年来无时无刻不再自责。
  郭泰喃喃自语道:“老师,仇人当面,我却无法为您报仇。您,会怪我吗?”山脚下,正有一支大军行过,它来自北地,将领名叫盖俊盖子英,黄巾众的生死大敌。
  “大贤,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拨开荆棘,一个三十余岁的大汉走出来说道。心里却骂道:“他娘的,山路奇险,几无下脚处。这帮道人就是喜欢装神弄鬼,还真当自己可以天人感应?若有其能,怎不见张角招来天兵使唤什么玩意”
  “原是校尉……”郭泰回向后,面色平静淡然地道。
  “什么校尉,大贤莫不是故意贬损我?”大汉一脸豪气地摆手。此人正是朝廷封赐的黑山校尉杨凤,他的真名叫杨奉,本是司隶弘农人,杨姓是弘农大族,人口繁多,和三世三太尉的弘农杨阀没有关系。黄巾之乱后,各地百姓不满朝廷,蜂拥而起,特别是冀州山、常山、赵郡,并州太原、上党,司隶河内、河东一带诸山谷,有头领数十人,部众达百万,朝廷绝不想平难郎将张燕一家独大,遂提拔杨奉作为制衡。
  朝廷的策略非常成功,目前张燕的手很难伸入并州、司隶,而杨奉则实力不济,对朝廷构不成威胁。不过从去年开始,这个情况有所变化,当然,这个变化是朝廷没有注意到的,或是注意到,故作不见罢了。屠各人反叛导致并州大量民众南逃,朝廷无力抚养,被杨奉捡了便宜,实力急剧暴增。而今他又与黄巾众结盟,其意不问自明。
  郭泰转回身,继续凝视着山脚,目光如炬。
  杨奉讨了个没趣,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郭泰身边,嘿然笑道:“啧啧,不愧是天下第一战将盖射虎,当真是兵强马壮啊当时听说盖射虎过境,吓出我一身冷汗,万幸没有选在正月起事,就这两万人,扫平咱们那是手到擒来。”
  “怕什么?”郭泰面无表情,引用左传之语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多行不义?盖射虎怕是当不起这四个字。”杨奉心冷笑。郭泰与盖俊仇深似海,评价多有偏颇,他则和盖俊没有仇怨,虽为反贼,立场不同,却甚是敬佩其人。
  杨奉问道:“大贤,何时起事?”倒不是说他非要听郭泰的,两人只是同盟而非从属关系,但他毕竟是朝廷任命的黑山校尉,有郭泰出面更好,他躲在背后坐享其成就是。
  郭泰恨盖俊入骨,也不得不承认其锋不可挡,深吸一口气,道:“二十日后。”
  杨奉点头赞同,二十日后盖俊至少已经走出上千里,绝无掉头的可能。
  山风愈烈,杨奉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暗骂这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开口道:“山顶太冷了,大贤,和我一道下山吗?”
  郭泰摇道:“你先走吧,我要和老师沟通。”
  “故弄玄虚!”杨奉哼了一声,转身下山,山道湿滑,杨奉一个不注意,跌坐地上,顺坡滚出数丈,被一株老树挡住,揉着刮破的手臂,他疑神疑鬼地看向四周,心道:“娘的,看来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妙。”吐一口浓痰,小心翼翼下了山去。


第二百零三章 并州败坏
  并州西河郡,美稷,匈奴单于庭。
  正月的草原,天地玄黄。积雪消退,逐渐露出雪下枯烂的草皮,褐色的冻土经过无数牛羊踩踏碾轧,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烂泥塘。
  此时正值春荒,牧民们浑身上下懒洋洋,没有一点干劲,皆躲在毡帐里喝马奶吃羊肉,弄儿逗妻。忽而大地颤动,桌凳猛抖,牧民们神色一怔,作为马背上生活了一辈子的人,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创造的,纷纷掀开帐帘,走出户外,举目远眺,期间互相交流几句,大部分人认为是王子左贤王于夫罗回来了。
  去年汉人的名士张举和乌桓人联手叛乱,汉国下诏遣匈奴兵配给幽州平叛,匈奴羌渠单于派遣王子于夫罗将兵数千诣幽州。对于这个决定,大家心里其实是不愿意的,汉国打生打死,关我们匈奴何事。他们似乎忘记了现在脚下的土地是大汉国的西河郡,忘记了当年是谁收留了他们这些丧家之犬。
  “轰隆隆、轰隆隆……”
  马蹄声越来越响,地面震感极强,牧民们霍然色变,这声势绝非数千骑能够制造得出,不是王子于夫罗的军队,那会是谁?
  一个牧民失声道:“莫不是屠各那些咋种?”咋种,自然是骂其血统不纯,作为一个喜欢抢掠的游牧民族来说,坚持血统不免可笑,事实却是匈奴人很重视血统,特别是归顺大汉国的南匈奴人。屠各人是当年匈奴休屠王的领民,由于其分布在凉州、并州边郡或郡外,经常吸收一些来历不明的草原人,什么黄肤、白肤,黑眼睛、绿眼睛,黑头、黄头,五颜六色,不伦不类,素来为南匈奴人诟病。
  同伴摇头否定道:“不会,那边是骨都侯的领地,屠各人若是和我们大匈奴开战,不可能一点风声也听不到。”
  “呜呜……呜呜呜……”
  有人惊叫道:“冲锋号是敌人快,吹号,集结……”
  “来不及了……”众人惊慌失措道。
  “到底是哪条恶狼?”
  “难道真是屠各人……”
  先前那人不幸言,确实是屠各人,他们之所以一点消息也没有得到,是因为匈奴衍氏、兰氏、丘林氏、须卜氏四大贵族的须卜氏骨都侯和屠各人结盟了。骨都侯,匈奴外姓大臣之,辅佐单于执政,位只在诸王子之下。
  牧民们略略一扫,估摸约十万骑,竞相躲回家,大人物的事,和他们无关。
  十万骑将单于庭团团围住,而后随着激昂的号角声,如潮水一般涌入单于庭,直逼单于大帐,力量相差太悬殊了,数千单于亲卫军皆不敢动,乖乖让出一条道来。
  须卜骨都侯站在帐外大声道:“大单于,我是骨都侯,我有事禀报。”说罢不等单于回复,挥挥手,数以百计的勇士翻帐入内,一瞬间刀剑入肉声,凄厉嚎叫声大起,半晌方止。帐帘掀开,一人走到须卜骨都侯面前,躬身道:“骨都侯,里面安全了,您可以进去了。”
  须卜骨都侯点点头,和十数人相继入帐。
  王座上,羌渠单于脸色铁青,恶狠狠瞪向须卜骨都侯,而后扫过他身边之人,这些人多为匈奴贵族,还有屠各领董七儿、石虎,以及黄黄须的路那多,张口斥道:“骨都侯,你居然堕落到和屠各咋种混在一起的地步,你身为须卜氏的尊严呢?还有你们这些无耻之徒,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们正在将一群恶狼引进家门。”
  诸匈奴贵族不语,面色不屑,须卜骨都侯不慌不忙道:“大单于,我最后叫您一声大单于,我正是谨守着须卜氏的尊严、大匈奴的尊严,才和屠各兄弟联手。”
  “我们大匈奴是狼,不是汉人的狗。我们的勇士只能有一种死法,那就是为了大匈奴的荣誉献身,而不是为了汉人打生打死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意见,也是所有匈奴人共同的意志。所以,一个对汉人摇尾乞怜的单于没有资格领导我们。”
  羌渠单于举起手,颤抖的指着须卜骨都侯,大叫道:“我儿于夫罗不会放过你们的,汉国不会放过你们的。”
  须卜骨都侯冷冷道:“杀了他。”
  嘣嘣几声弦响,羌渠单于身上插满箭羽,歪斜着倒在王座,神色愤恨,死不瞑目。
  终于将匈奴人拉下水了。
  屠各族领董七儿、石虎、路那多暗暗相视一眼,松了一口气,盖俊盖射虎出任使匈奴郎将带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单凭屠各族很难抗衡,拥有二十万部民,五万控线之士的匈奴无疑是个好帮手。
  盖俊率军从河东郡北上并州西河郡,途经治所离石,便见数以千计的百姓匆匆出城,向东而去,盖俊让人询问是怎么一回事。不久,兵士带着数名官员前来,盖俊一怔,为之人身长七尺余,相貌英俊,不是崔烈之子崔均是谁?
  盖俊下马问道:“崔兄,你怎么在这里?”
  崔均苦笑道:“刑府君去年末被杀,我接替他出任离石太守。”
  “……”盖俊无言,打量着崔均,这厮一身宽袍青巾,打扮和京名士一般无二,哪像个牧一方的郡将。
  崔均低头看看行头,也觉得有些不妥,“初到任,尚不及更换。”而后正色道:“莫说闲事,匈奴反了”
  盖俊眉毛轻轻一扬,面上对崔均的话毫无反应。
  崔均肃言道:“是真的,须卜骨都侯联合屠各人,攻杀羌渠单于,自立为单于。我正要带领百姓避居太原。”
  盖俊怒极而笑道:“呵呵,我刚刚出为使匈奴郎将,匈奴就给我一个下马威?”
  “屠各并势匈奴,拥十余万骑,不可挡也。你还是和我一道去晋阳吧。”
  盖俊没有脑残到拿两万人和十余万胡骑对轰,点头同意了。
  有了两万骑加入,西河百姓不似方才那般慌张混乱,当听说将领就是大汉名将盖俊,更加安心,十余天后,到达五百里外的太原治所晋阳。盖俊少年时护送丈人蔡邕去朔方,曾路过太原晋阳,故地从游,别有一番滋味。
  得悉盖俊将兵两万前来,并州刺史丁原率并州武出城相迎。
  丁原字建阳,四十余岁将满五旬,身长七尺余,躯干雄壮,容貌粗犷,他是兖州泰山人,泰山号称“郡接山海”“泰山险阻”,民多果健,好武习战,高尚气力,自古以来便是出精兵的地方,当然,也出刁民,和丹阳相似,使大汉国又爱又头疼。丁原少为郡吏,以武勇著称,打得泰山诸贼闻风丧胆,犹是知名,后来他参加了镇压黄巾起义行动,因他是负责青徐方向,并未和盖俊碰过面。说来他和董卓一样,是袁氏故吏。
  “丁使君,久仰、久仰……”
  丁原看向盖俊身后两万骑,暗地里点点头,不说其军散的烈烈杀气,一看就是百战精锐,单单三万匹战马这样的大手笔,并州就绝难拿出。丁原拉着盖俊之手,以玩笑的语气道:“我对尊侯是盼星星盼月亮啊今日总算盼到尊侯。”这话倒也不假,去年十一月屠各人攻杀并州刺史张懿,他被拜为新任刺史,盖俊的任命和他时间上差不多,而今已是一月下旬,等了快满三个月。
  “使君言重了。”
  “这位是耿将军……”丁原为盖俊介绍身旁一位年近五旬之人。将军,主掌征伐,东汉除京的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前右左后四将军外,一般将军战时受命,战后撤销,惟独度辽将军为常置。
  度辽将军治所在五原郡,其北抵鲜卑,东震乌桓,西监屠各,南安匈奴,是大汉国北方的军事最高长官,盖俊这个使匈奴郎将正归其指挥。
  “耿?扶风耿氏……”盖俊面色有些阴沉。他就知道耿氏推荐他为使匈奴郎将没安好心,这不,他一来即安排自家人出任度辽将军。“老师搞什么鬼?怎么放这么个人在我头上……”
  度辽将军姓耿名祉,他看向盖俊的神色同样不善,因为耿鄙是他的亲侄子。
  丁原素知盖、耿恩怨,他前不久还接到袁绍的来信,让他从调和,避免将帅不和。丁原开口打乱诡异的气氛,“这位是太原委府君……”
  不仅太原太守委进在,五原太守督瓒、云太守乐贺、朔方太守董援、上郡太守刘闵也在,他们或是失地逃到晋阳,或是被朝廷新近任命,却没有力量赴任,毕竟几人的辖区都在北方,如今胡人叛乱,身边没有几千人士卒随行,和送死没啥区别。
  算上西河太守崔均,并州九郡太守在晋阳的足有六个之多,可知并州形势之败坏。目前朝廷能够掌握的郡只有定襄、雁门、太原、上党四郡,庆幸的是此四郡,尤其后三郡,是并州精华所在,占并州总人口八成。
  盖俊和诸人寒暄几句,反为丁原等人引介麾下诸将。
  盖胤、关羽、庞德、张绣、盖观、黄忠六将,前五人都是一早跟随盖俊,尤以盖胤、关羽、庞德三人名气最著,张绣、盖观则逊色不少。黄忠本是默默无名之辈,然而陇西一战,以五千孤军周旋于十万叛军间,连斩阎和、马玩二将,顿为天下所知。


第二百零四章 并州三杰
  “有诸位大力相助,何愁并州不定。”丁原并不是中原名士之流,其为人粗鄙,不讲客套,很有边地慷慨之风,几句话下来,就得到诸将的好感。
  “使君过奖了……”
  “使君哪里话……”
  盖俊丁原身边十数人无不位列两千石,稍后些是几十个数百石官员,武猛从事张扬等人被挤到了最外围,他小声对同伴道:“那人就是破贼中郎将盖伯嗣?据说其是盖射虎麾下第一猛将,骁勇无敌,当初阵斩黄巾贼帅张梁,今日见来,果然传言不虚……”张扬字稚叔,云中郡人,三十余岁,身量中上,威武勇猛,享誉边地,近来被丁原招入麾下任武猛从事一职。其实刺史部惟有兵曹从事主军,兵曹从事又称兵马掾,以前董卓就干过这个勾当。不过边地纷乱,刺史常常需要临时设置一些有关军事的从事,比如张扬担任的武猛从事,以及同伴张辽挂着的督军从事。
  张辽字文远,雁门郡人,身长七尺六寸,面貌刚毅,目如电光,锐气逼人。他少为郡吏,勇武过人,今年才满二十岁,就已是北疆赫赫有名的勇士。他并未在意盖胤,而是直勾勾盯着雄毅威猛的庞德。毋庸置疑,论少年英雄,庞德绝对是近年来风头最近者,前年以十六之龄阵斩鲜卑大王和连,战场上一拳一脚打出个比两千石骑都尉,破了有汉以来所有的记录,比十八拜为骠姚校尉的霍去病还猛……
  张辽良久叹道:“为何盖射虎不是我们并州人……”
  “是啊文远之能绝不下于庞令明,若随盖射虎左右,早就是两千石都、校了。”张扬点点头,出这样的感慨,随后转对另一人道:“奉先之勇亦不弱了盖伯嗣、关云长、黄汉升……”
  奉先姓吕名布,五原郡人,高八尺余,面如刀削,鼻梁高挺,额头甚宽,炯炯双眸顾盼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抹自负之色,他有这个资格,其武力高绝,并州人推崇其为第一。他看着盖俊叔侄,思绪回到了十年前某座无名山中……
  盖胤不善与人应酬,交谈几句就退到盖俊身后,偶然间现对面人群后方有一人似在看着自己,他觉得对方甚是眼熟,脑中一段片段闪过,心道:“没错,定然是他……”十年前对方和自己相似,约弱冠之年,如今已过而立,并且蓄起须,模样大变,但作为平生第一次败仗,盖胤绝不会记错。
  关羽同样不喜应酬,察觉盖胤神色有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瞧见一个身长八尺余的雄壮猛士,身边数人皆有出类拔萃之姿,心中不由暗赞一声,料想其等必是并州勇士无疑。遂问道:“兄长,你可是认识那人?”
  盖胤面容微僵,他如今已是享誉大汉国的名将,提起往日败绩,不免有些尴尬:“二弟,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在五原郡的事吗?”
  “五原?”关羽想了半天,似乎多年前盖胤曾提过在五原郡被人击败,从刀术到徒手到角抵,无一不落下风。“他就是击败兄长之人?”多年掌兵,年近而立,关羽已经没有多少争强好斗之心,然而得知这人胜过兄长,便起了一较高下的兴趣。
  庞德好奇地扭过头问道:“谁击败了中郎?”
  “……”盖、关哑然,暗道这小子耳朵真尖。
  丁原邀盖俊等人入城,盖俊颔称好,命各军侯将兵扎寨,带领六将及十数位司马进城,半途脚步明显僵了一下,显然他也看到了吕布,回看向盖胤,见其神色似早有觉。
  丁原眼观察色,立时知道盖俊‘认识’吕布,只是为何从未听奉先提起,怪哉。开口笑道:“尊侯识得奉先吗。”
  盖俊随口说道:“少时有一面之缘。”
  丁原介绍道:“此人姓吕名布,字奉先,五原人,骁勇冠于并州,现今为我之主簿。”一州勇武之冠,却屈尊于主簿(吏)之职,看似不公,实则不然。丁原虽为一州之主,可秩只有六百石,无权授官,只能招揽幕僚,即吏。主簿,类似于秘书之职,丁原任命吕布为主簿,当然不是让他干秘书的活计,估计吕布也做不来。主簿权势可能远远比不上号称顶半个刺史的别驾、治中,然它是刺史亲信、心腹,只要刺史愿意,它甚至可以统领一州之众主征伐。丁原用吕布,不外是借吕布勇名整合并州骄兵悍将。
  盖俊冲吕布点点头,进入晋阳城中,倒不是他故意装清高,他停下来和一介主簿交谈,置周围十数位和他官职相当的两千石,以及数十位官吏于何地?难道要他们都站在一旁等候他与人聊天吗。
  由于盖俊叔侄的特别关注,诸将纷纷看向吕布,时有挑衅者。汉代好武成风,各地皆有善战之士,比如扬州丹阳兵、兖州泰山兵、青徐兵、豫州荡骑、司隶三河骑士、冀州强弩等等。但要数最牛的地方,不出凉州、并州、幽州三地,其中幽州突骑最知名,汉武帝打匈奴,幽州人是主力,光武帝复兴汉室,幽州人依然是主力,不过近年来有所衰落。并州有抗击鲜卑,监视匈奴、屠各、乌桓之责,常年与胡人交战,兵锐将猛,而凉州众所周知,三次羌人叛乱,韩遂之乱造就了一批又一批精兵强将。如今当世名将皇甫嵩、董卓、盖俊皆为凉州人,毫无疑问凉州暂时坐上了天下第一的交椅。
  “凉州人,狂什么狂”张辽年轻气盛,眼珠暴突,恶狠狠回瞪。
  擦肩而过时,庞德撇嘴轻笑道:“不服气?小子,等什么时候你们并州人自己打败了匈奴、屠各人,才有资格挑衅我们。”
  胡封乐呵呵接了一句:“令明,你这不是在他们伤口上撒盐吗,他们若有此能,还叫我们来干什么?”
  弱冠之年反被十八岁的人叫为小子,张辽目如浸血,再闻胡封之言,顿时大怒,正要上前讨个公道,张扬提前挡住去路。“文远,莫要惹事,使君怪罪下来,你吃罪不起。”
  “稚叔,别拦我……”张辽不听,抬脚绕行,肩膀忽然一沉,却是被吕布按住,“文远,听稚叔的。”
  “娘的”张辽向地上吐了一口痰,又跺了几脚。
  张扬问道:“奉先认识盖射虎?”方才他就想问,却被张辽岔开了。
  吕布感慨道:“十年前见过一次,那时我不知他就是盖射虎。”
  他们之间绝不止见过一面那么简单,否则十年过去了,岂会记得对方,张扬神色一动道:“交手没有?”
  “盖射虎箭术高,当年我二人同时命中大雕。”吕布摇摇头,而后补充道:“不过我和盖伯嗣有过一番交手……”
  张扬、张辽相视一眼,同时问道:“谁胜了?”
  吕布傲然一笑,说道:“走吧,进城。”
  二张抚掌而笑,盖伯嗣乃是世间公认的盖射虎麾下第一猛将,杨阿若、关云长、庞令明、黄汉升皆不及,吕布胜过他,自然是代表并州胜过凉州。
  进入并州刺史部,人群稍散,只剩下二十余人,众人各自谦让,端坐蒲席。盖俊客气两句,直插主题道:“敢问使君,而今可以调动多少兵马?”
  丁原答道:“马军五千,步卒一万五。”
  “就这么点人?”盖俊皱眉道,一州之主,实力还没他这个外来人强,这也说不过去啊。
  丁原苦笑一声,无奈地道:“并州现有四郡,定襄、雁门二郡北防鲜卑、南挡屠各,后者还要监视郡内乌桓人,太原、上党地接恒山(太行山),张燕桀骜,时有寇略,可谓是处处都要兵把守。说句不怕尊侯笑话的话,我到任时并州新败,人心惶恐,兵不满万,直到去年末才勉强凑满两万之数。”
  “那还打个屁对方可是有十几万兵马啊,用人海战术也淹死你了。”盖俊一脸晦气。他不知道的是,历史上朔方、五原、云中、定襄、上郡、西河大部,乃至凉州一些地方,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到中国版图,无论当政者是汉国、魏国还是晋国。它们并非没有能力收回,而是收回并守住的成本太大了,毕竟几郡早就已经成为一片废墟,数年国库之用也不够填,何况战乱后异常珍贵的人口。这些地方成为胡族盘踞之地,间接造成了五胡乱华那场人间浩劫,之所以说成间接是因为晋国自己不争气,八王之乱足足致使上百万的汉人青壮年战死沙场,中原元气大伤,给了豺狼可乘之机。
  太原太守委进眼见盖俊神色不悦,安慰道:“匈奴左贤王于夫罗听到匈奴叛乱的消息肯定会尽快赶回,他手上有四千骑,且为匈奴王子,说不定能够令匈奴人不战而降。”
  盖俊瞥了委进一眼,他严重怀疑对方是不是在做白日梦,匈奴人连于夫罗老子羌渠单于都干掉了,估计羌渠一脉会喘气的全砍了,这等破釜沉舟之心,还谈什么不战而降。不过现在也没其他办法,那就等等看吧。


第二百零五章 关吕争锋
  屠各、匈奴拥众十余万,敌强我弱,谈也谈不出个所以然,大家便都自觉的打住话语,丁原笑着说道:“尊侯等人远来,多半还未进膳,我等早已为尊侯备下接风酒宴。”
  盖俊确实肚囊空空,点头称好,就要和丁原出门,丁原回邀耿祉同行,这个举止很正常,度辽将军是北疆统帅,官拜两千石,自有资格和丁原、盖俊一道出门。但此举却使盖俊心里大为不爽,不理众人,径直走出厅堂,诸将惟有黄忠稍稍踌躇,其他人毫不犹豫的跟了出去,惊得堂中一众人等目瞪口呆……这、这也太跋扈了盖俊是美阳侯,食邑万户。黄巾之乱至今四年来,朝廷所封县侯人数相加亦不满二十,其中包括了十二个得到皇帝宠信无寸许战功的太监,至于万户侯,更是只有盖俊一人,惟有皇甫嵩食邑八千户与其接近,不过旋即削邑。
  盖俊面对三公也可分庭抗礼,当然可以不鸟耿祉,然他终究是使匈奴中郎将,身为副帅怎能这般藐视正帅度辽将军呢?盖俊的行为虽合乎法规,礼节却讲不过去。
  “竖子敢耳!欺我太甚!以为我不敢参你一本吗?……”耿祉威严扫地,气得脸色铁青。“前对刺史之命置若罔闻,今又欺我这北疆主帅,此子果然有狼子野心。”
  “唉……”丁原也弄得下不来台,老脸微红,心道这人究竟是年轻气盛还是飞扬跋扈?
  步出厅堂,盖俊仰向天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心头一阵舒爽,刚才会议上耿祉频频给他脸子看,娘的当我不敢翻脸吗?反正他和耿氏有仇,双方再无和解之可能,何必委屈自己迁就对方。再说,耿祉度辽将军治所已被胡人侵占,麾下小猫两三只,除了一个将军头衔,还有什么值得他忌惮的地方?
  “翻脸就翻脸,你能奈我何?”盖俊哼哼道。
  见先出来的是盖俊等人,刺史部小吏不由怔在原地,满脸愕然,盖俊没有在外等候太久,丁原及两千石太守相继行出,大部分人对盖俊冷面以对,大概是认为他少年成名,目中无人。丁原也是这般,但他不是真的疏远盖俊,毕竟与无兵无将的耿祉相比,盖俊可是手握两万精骑的实权派,收复失地需多赖其力,只是顾及耿祉的面子,不好显得太过热情。
  诸人一路相对沉默的来到大堂,此间早有数十名官吏,他们都是没有资格参加会议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商讨并州局势,或闲聊身边趣闻……
  “尊侯……”
  面对并州官吏的热情招呼,盖俊一一回应,谈笑风生,举止潇洒有风度,与前一刻当众与上官翻脸的毛头小子判若两人。
  盖俊来到吕布面前,笑容满面道:“吕奉先吕主簿,一别十载,风采依旧啊。还记得昔年同落大雕者否?”
  吕布微微躬身道:“当年不知是尊侯,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盖俊摇摇头,目光扫向吕布身边两人,说道:“吕主簿何不为我介绍一下并州豪杰……”
  吕布引介道:“这是武猛从事张杨张稚叔,云中郡人,这是督军从事张辽张文远,雁门郡人,皆为我并州著名勇士,不弱于布。”
  张杨也是三国时代的一方诸侯,然而势力不大,知名度一般,盖俊惟一记得的便是当年吕布为曹操、刘备两大枭雄团团围住,张杨听说后打算前去救同乡,反被手下杀害,由此便能看出他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张辽的名气则要大得多,魏五子良将之,奇袭乌桓为先锋突杀脑,八百破东吴十万,威震逍遥津。
  盖俊刚刚接到使匈奴中郎将任命得知将往并州,第一个反应是吕布,第二反应就是张辽,甚至早在十年前途经雁门就想到过他。
  由于在城门口和凉州人生一点不愉快,张辽显得有些冷淡,盖俊心知肚明,不以为意,张辽到底年轻,被盖俊三句两句便化解了心底那一点芥蒂。
  “吕兄……”盖胤走上前来道。
  吕布抱拳道:“盖中郎言重,下吏何敢与中郎称兄道弟。”
  盖胤心头感慨,时间,可以将一个人的性格修改得面目全非。十年前,吕布是何等的傲气凌天,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而今表面虽无媚态,言语却显卑微。
  酒宴开席,佳肴美酒齐齐列案,盖俊乃今日主角,来者不拒,连连干杯,将酒宴气氛一下子推到高潮,厅中欢声笑语不断。
  这里两千石且不说,官吏也多为豪族出身,吕布显得格格不入,他一面和二张饮着美酒,一面看着高高在上的盖俊,心中有股烈焰般的东西在疯狂燃烧。昔年二人同落大雕,何以十年后相差如此之大。
  “出身吗?”吕布心里默默道。一杯又一杯,直到头部有眩晕之感,才放下酒杯,起身离席向外走去。一月末的晋阳不免残留着寒气,风拂面颊,吹散丝丝酒气,院中满是忙碌不停的奴婢,颇显嘈闹,他向左拐入一院,此间安静祥和,再无半点杂音。
  “奉先……”
  吕布不用回身也知道是好友张杨,道:“内中憋闷,出来换口气。”
  “当今世道纷乱,以奉先之勇,定会出人头地,封侯拜将。”张杨安慰道。吕布心情他最是了解,因为他和吕布并无区别,像他们这样的人,一辈子也别想融入那座堂中,抱有幻想,必会遭到无情的嘲笑。
  张辽附和道:“稚叔所言甚是。”
  吕布转过身,拍拍张杨肩膀,脸上笑意猛然僵固。二张同时向后看去……
  关羽一步一步走来,每踏出一步,气势便强上一分,不用开口,眸中滔天的战意已经告诉三人他此来为何。
  吕布面无表情道:“关校尉……”
  不多不少,关羽停在吕布身前两丈远,道:“我和盖中郎,恩若兄弟,素来敬佩兄长武艺,闻吕主簿早年曾与我兄交手……”
  至此,多言无益。
  “请校尉指教……”吕布缓缓伸开手。
  关羽满意而笑,若吕布推辞,即使武艺再高他也未必看得上,对张辽、张杨道:“二位从事谁肯借刀与关某一用。”
  张辽、张杨看向关羽腰间佩刃,不解其有刀为何还要借刀。
  关羽笑着解释道:“我刀青冥,乃是盖射虎所赠,削铁如泥,寻常兵刃,一触即断……”
  “无妨。我刀亦非凡物,不惧碰撞。”吕布开口道。他早年爱刀出自五原郡最著名的铁匠之手,断于盖胤上血刀下,后来吕布为免与和争斗吃亏,寻遍并州九郡找到一位名匠,花费三年时间铸成一把宝刀,自问再遇上血,亦不会折毁。
  “如此最好。”关羽朗笑着拔出青冥,幽幽青光下,过一米长的刀身有种说不出的美感,对面三人皆是暗道好刀。
  “锵”
  吕布之刀脱鞘而出,刀长四尺出头,较青冥为短,但形貌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校尉,请……”
  “吕主簿请……”
  二张闻言退往一旁,场中二人都是世间强者,靠得太近有殃及池鱼之危。张辽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稚叔以为谁会胜出?”
  “奉先是无敌的。”张杨对吕布信心十足。
  “噔”的一声蹬地声,关羽八尺雄壮之躯仿佛离弦之箭般射出,中间脚尖一点地面,再次弹起,两丈距离瞬间被填平,关羽双手持刀一记力劈华山,势若疾电。
  吕布面色不改,跨出一步,腰马合一,斜向上撩,一时间呜声大作,似乎周围的寒风全部被卷入刀的周围,形成音啸。
  “铛”
  吕布连退两步,眼中迸出一丝异色,捏刀的手臂肌肉微微抖动,缓解酥麻之感,自十六岁后,数以百计的对手里,还从未有人给过他这样的感觉。
  关羽向后荡出丈余,落地后没有继续抢攻,神色凝重,吕布很强、很强,比兄长盖胤强,比三弟鲍出强、比车儿强、比杨阿若强、比还有成长空间的庞德强……
  黄忠?关羽没有再下断言,到了他们这个级别,已经不能用谁强谁弱区分。
  “杀……”吕布跨步欺近,刀化流光,罩住关羽全身。
  关羽横向一移,避开刀锋的时候,挥刀横扫。
  “呛”的一声,两人面色一红,脚掌撑地,抵死不退,两人就在方寸间闪转腾挪,只见刀光大盛,巨响连连。关羽以硬砍劈开吕布之刀,顺头而下,吕布运刀回旋,挡开杀招,反割关羽之颈,双方贴身搏杀,招招凶险,不一刻便汗流浃背。
  张杨不自然的吞咽一口唾液,小声道:“盖中郎真的是盖射虎麾下第一猛将?关校尉就已强到这般地步,和奉先不分伯仲,盖中郎岂非神人转世?”
  张辽说道:“据我猜测,盖中郎率众突死黄巾贼帅张梁,当为世之猛将无疑,可说他为盖射虎麾下第一,我看未必。多半是因追随盖射虎最早,又是族亲,才获盛名。”
  张杨苦笑道;“希望如此吧。我一直认为奉先是天底下最强之人,骤然见着一个和他不相上下的人,据传其上还有更强者,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第二百零六章 谁为第一
  酒宴进行得热火朝天,盖俊不知不觉间喝下一石酒,头部沉,肩膀酸,摇摇头,心道自己二十岁前饮一石酒平平常常,一石半才算到量,而今功力大减,再难称得上赫赫酒徒了,这全是琬儿的‘功劳’念及娇妻,盖俊心里满是娇柔,又有些无奈,并州局势一时半刻很难打开局面,想要一家人团聚,没有个一年半载想也别想。
  “唉!我亏欠琬儿和薇儿的实在太多太多了。自出仕后,四处颠簸,少陪家人,明年董卓进京,乱世来临,更难清闲,甚至随时有生命之危……”
  “姐夫、姐夫……”卞秉轻轻呼唤。
  “嗯?何事?”盖俊收回心思,皱眉道。
  卞秉小声道:“西河崔府君向你敬酒呢。”
  盖俊立刻打起精神,堆出笑容,和崔均推杯把盏,方才只顾得喝酒,抬眼看去,麾下诸将只有寥寥几个司马还在堂中,吕布张辽等人也不知哪里去了,难道……
  盖俊心里一动,借解手之名溜出,马眼珠一转,撇下傅干,跟随而出,盖俊也没在意,高手相争,难得一见,让这小子见见场面也好。招来一个忙碌的奴婢打听,得悉在左院,便带着马行去,距离越近,锵锵金铁交鸣声就越加清晰,果然……
  一进院落,就见诸将并肩而立,小声交流,胡封察觉盖俊到来,招呼众将,自觉让开一条道,两条矫若游龙的身影收入盖俊眼帘。
  “嗯?关羽pk吕布?有趣、有趣啊以三国演义而论,吕布当然是第一,三英战吕布嘛,没看过三国演义也该知道这段故事。而历史上关羽杀颜良于旌麾之下,从容斩而还,绍军夺气,溃如山崩。盛年之时,当世无出其右者。两个第一,谁胜谁败?”盖俊嘴角付浮出一丝笑意,打趣着问盖胤道:“是不是你唆使云长挑战吕主簿?”
  盖胤苦笑道:“我岂会那般无聊。”他也是看到关羽久久不归才追了出来。
  盖俊自然知道盖胤所说不假,大概是关羽听说盖胤早年败于吕布,想替兄长讨回公道,当然,也不乏有着相较高下之心。
  盖俊问左右道:“两人打多久了?”
  鲍出答道:“有一会儿了。除黄校尉外,我还从未见过有人能与二兄争斗这么久。”
  黄忠毫无反应,注意力始终聚焦场中二人身上。
  庞德一副咬牙切齿,热血沸腾的样子,恨不得下场将关羽强行拽开,亲自和吕布斗上一斗,为凉州人争口气。关羽是河东人,属于司隶,但河东位于大河以北,地缘上列入并州也无不可,在他看来关羽代表不了西疆,何论黄忠这位荆州南阳人。
  盖俊洒然一笑,庞德这小子今年十八,其实若按实岁,才十六,多半不是吕布的对手,两年或是四年后力气长成,则不太好说,不过盖俊相信,十年之后,庞德必胜。战将,巅峰期一般在三十至四十岁间,这时体力固然有所下降,经验却是无比丰富。庞德十四岁出入战场,约二十五六岁左右就会达到巅峰,那时没有几人能打得过他,一过三十,那几乎就是无敌的代名词。
  马看得头晕眼眩,大为羡慕,期盼着自己未来也能成长到关吕的高度。
  盖俊扫向张辽、张杨,两人孤零零站在一侧,便笑着相招。
  二张相视一眼,走了过来。
  “尊侯……”
  “关校尉武艺高强,名不虚传,敢问其在尊侯军中可排第几?”张杨忍不住问道。
  盖俊想了想说道:“可入前三。”
  “并非第一?”张杨疑惑地看向盖俊,吕布可是勇武冠并州,像这等人物,盖俊军中竟有三人,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话。
  盖俊笑而不答,非要论个第一,关羽目前倒也算是,毕竟他曾略胜黄忠半招。
  “素闻三晋大地,人杰地灵,吕主簿勇武非凡,我自知之,想来二位也不逊色……”盖俊看着张辽,越看越爱,像这般年纪轻轻,还未显名的虎将,正该收拢麾下。遗憾的是丁原捷足先登,只好以后找机会下手了。
  “铛”一声大响,关羽吕布二人倏然分开,向后踉跄而退。
  “哈哈痛快、痛快,再来——”关羽纵身一跃,长刀化作一道青辉,吕布目闪寒芒,针锋相对,跃空疾斩,二刃再次爆出刺耳的撞击之声。吕布先落地,站住根脚,虎腰一扭,大刀横扫向关羽之臂。
  关羽硬架住飞来之刀,举刀劈向吕布面门,刀挂风声,尖锐刺耳,仿佛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充满一往无前的杀戮气息。这是关羽数年来在战场上练就的杀人刀法,简单、直接、有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饮恨其刀下者以千计。
  以吕布之勇亦不敢争其锋,连退三步,虽然躲过刀锋,气势却骤然下降一个档次。关羽气势更盛、刀光更盛,铺天盖地。
  “铛”“铛”“铛”“铛”“铛”“铛”
  吕布每挡一记,便后退一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这是身体承受不住之故。关羽情况也未必强多少,可是他精神由于常年厮杀被磨练得异常坚硬,丝毫不下于手中青冥。咬紧牙关,劈砍一次重过一次,“铛”,关羽再次荡开吕布之刀,当头疾落。
  “唰”
  吕布险险避开,盖俊急忙出声道:“云长……”再斗下去就是生死相搏了。
  关羽闻言止步,弯腰拾起古朴无华的刀鞘,用它收敛锋芒毕露的青冥。勇冠并州,这不是吕布自封,而是并州所有人公认,盖俊在酒宴上一连问过好几名并州人,皆是证实了这一点。至此,关羽可以‘狂妄’的宣称秦地无敌,这个秦地包涵司隶、并州、凉州,至于益州?益州有个屁的猛士。
  吕布低头看着锦袍被划出一道半尺长的口子,面色难看。败了,对于一向自视甚高的吕布来说,此结果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众人很快也现了这一点,张辽张杨面面相觑,皆是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尤其张杨,在他心中,世间也许有和吕布不相上下之人,但他决不会相信吕布会败。
  院子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风声呜呜作响,关羽击败并州第一人吕布,凉州诸将很想放声大笑,上前庆贺一番。然而他们并非傻子,盖俊很重视这三个并州人,似有拉拢之意,当面庆祝胜利恐怕不太妥当。
  吕布扯了扯嘴角,抱拳道:“关校尉神勇,吕某佩服。”
  关羽昂大笑道:“吕兄武艺之高,为关某平生罕见,委身于区区小吏实在可惜。”
  吕布闻言攥紧拳头,忽而松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盖俊哭笑不得,这关羽啊,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就当面挖起丁原墙角来了。吕布这头狼是好养的吗,丁原、董卓、刘备,谁没吃过他的大亏。与吕布相比,他更想得到张辽。想到这,盖俊又扭头看向身旁的张辽,眼中满是欣赏。
  张辽脸容一僵,他自是看得出盖俊对他有意,只是他想不明白吕布、张杨名声皆在他之上,盖俊何以对他这般看重?听闻杨阿若美若妇人,外间猜测两人有断袖之癖,而今杨阿若娶盖俊胞妹,这个消息自然沦为谬言,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关羽吕布二人并肩返回,向盖俊行礼,盖俊摆摆手,对吕布道:“云长乃是我麾下有数健将,征战沙场多年,对敌经验丰富,今吕主簿受挫于云长,不必挂怀。且吕主簿箭术无双,这是云长不及你的地方。”辕门射戟,那是千古神射的代表之一。实际上当年两人同落大雕,盖俊是站在半山腰,而吕布处于山脚,相差十丈以上,完全可以抵消其年龄上的优势还绰绰有余。盖俊对自己的射术极为自信,也不敢保证就胜过吕布。
  “多谢尊侯……”听到盖俊安慰之语,吕布面上稍稍好看一些,心里仍旧抑郁。
  盖俊心里清楚吕布此番败北,没有十天半月,很难走出失败阴影。笑着说道:“出来甚久,丁使君等人必然等急了,我们回去接着饮酒……”
  “身有不便,就不打扰诸君了。尊侯见谅、诸君见谅,告辞。”说罢,吕布抬腿而走,张辽、张杨赶忙追了上去,小声安慰同乡好友,吕布不见反应,走得更急。
  直到三人背影消失,胡封不屑地道:“当初这位吕布吕主簿在城门口是何等的目中无人,一脸我是天下第一,而今落败,匆匆而逃,这算什么?输不起啊?”
  盖俊哑然失笑,这厮这个大嘴巴能忍这么久,真是难为他了。
  庞德冷笑道:“也不知当初是谁输给黄校尉后,跟被阉割了似的。”
  胡封怒目而视道:“你……”
  庞德笑哼哼道:“难道我说错了?”
  “臭小子,别以为当了校尉我就不敢揍你……”
  “来啊……”
  “少贫嘴了你们……”盖俊笑着摇摇头,止住斗嘴二人组。说实话庞德的比喻不太准确,以他当初所见,胡封手捂胸口,脸色苍白,完全是一副小姑娘被无数大汉强奸后的模样,不然盖俊当时何至那么愤怒,直接甩了大将军何进的面子。
  “好样的!不愧是我手下第一大将。”盖俊给了关羽一拳,招呼众人道:“走吧,回去……”


第二百零七章 大军压境
  盖俊大军驻扎于晋阳城外十数里的龙山脚下,此地风景甚好,满山红叶与阡陌翠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晋阳大湖恰似镶嵌在翡翠大地的一块硕大明镜,素来为晋阳人外出踏青的不二选择。而今被盖俊部霸占,天天有喊杀声及马蹄声响起,大煞风景。
  盖俊每日游逛军营,监督训练,略得清闲,便攀爬龙山,或坐于山顶,抚琴为乐,或远眺西方,思念家人。
  时间飞流逝,转眼来到二月初,议郎孙坚去年冬拜为长沙太守,平息叛乱。朝廷封其为乌程侯,以寒门之身封为县侯,近年来孙坚是第二人,前一人是他的同乡朱儁。同时皇帝刘宏卖官还觉得不过瘾,本年度开始卖关内侯,值钱五百万,理由是朝廷没钱了,要用卖关内侯得到的钱贴补军饷。很可笑,不过也算是一个借口,相信很多商贾愿意打着帮助朝廷之名做个侯爷。
  盖俊直摇头,想当年他上书灭蝗策获封关内侯是何等的风光,三公九卿见到他也得客客气气,正式场合,不叫尊侯便算失礼,现今的关内侯算是臭大街了,军中有不少关内侯爵者,纷纷跳脚骂娘。他们这些为了大汉国抛头颅洒也血,一刀一矟拼杀出爵位的人现在竟然要与商贾并列,骂娘那都是轻的……
  河东反了,旗号是黄巾张角弟子郭泰,号称大贤,聚众十万,攻略郡县。盖俊摸摸鼻子,他和太平道有着血海深仇,前不久从河东路过,怎么不见这位大贤跳出来和他较量一番?由此而知,什么大贤,纸老虎一只,一捅就破。
  盖俊没有清闲太久,屠各、匈奴突然有所动作,而且是大动作,他们西掠北地、南下河东,东寇晋阳、雁门,北攻定襄,连略凉州、并州、司隶三州之地,一时间大汉国北疆烽火四起。
  屠各、匈奴的战略是西北南三线少则数千,多则一两万,能抢就抢,能不打最好不打,而后聚集十万精锐直扑晋阳。
  “这是要……决战?”盖俊听到斥候来报,微微诧异。
  刺史部会议室寂静无声,面对气势汹汹的屠各人、匈奴人,所有人都感到了压力。晋阳西方无险可守,一旦胡骑翻越吕梁山,将一路毫无险阻的推到晋阳城下。
  得到丁原的暗示,别驾王通开口道:“诸君议议,是打是守?”王通三十余岁,额头高阔,眼正鼻直,丰姿出众,他出身于太原大族王姓,按辈分算乃是王允族侄。王允因为得罪诸常侍,不敢回家,正在河内、陈留一带流浪,丈人蔡邕去年来信说王允在蔡家庄住过一月有余,弄得盖俊哭笑不得,还收留他,他日后可是会杀了你的。
  朔方太守董援开口道:“以四万对十万,毫无胜算,我看还是以守为佳。”
  太原太守委进摇头道:“据守不出,太原十六县三十万百姓就惨了。”
  朔方太守董援反驳道:“一旦战败,就不只是太原百姓,并州都未必保得住。”
  云中太守乐贺道:“我赞同董朔方之意,以晋阳坚城挫胡锐气,而后寻机破之乃是最佳之议。”董援、乐贺皆为领地失陷的挂名太守,说白了他们根本不在乎太原郡百姓的死活,只在乎能否收回失地,积累政绩。
  崔均的地盘也丢了,寄居晋阳城,和董援、乐贺别无二致,但他却不认同二人之意,说道:“二位府君过于悲观了,四万对十万固然没有胜算,但对方想要击败我们也非易事,相峙久了,胡人见无机可乘,自会退去。”
  耿祉即使手下无兵无将,那也是北疆统帅,丁原相询耿祉,耿祉奋然道:“战这帮蛮胡,不知尊卑,嚣张跋扈,不教训一下还以为我大汉国可欺。副帅以为呢?”
  不知尊卑,嚣张跋扈,怎么听着有指桑骂槐之嫌?堂中之人哪个不是久混官场的老油条,自然是听出了耿祉话里有话。
  盖俊下意识摩擦骨韘,笑着说道:“即是副帅,怎敢妄言?将军与使君拿主意便是。”
  耿祉微微昂起头,志得意满,前些时日他狠参了盖俊一本,太尉府对盖俊作出罚俸一年的决定,并言如再有冒犯,罢官治罪云云,语气异常严厉。他以为盖俊定是怕了,在向他妥协,不过他不会同意,不扳倒眼前这个狼子野心之人,何能善罢甘休?
  耿祉既然言战,众人便把目光聚到并州刺史丁原身上,听其定论。
  “尊侯认为宜战宜守?”盖俊虽然说了让他和耿祉拿主意,丁原可不会当真。
  盖俊笑而不语,直视丁原。
  丁原良久乃道:“我附耿将军、崔西河之意,战。”
  “那就战。”盖俊点点头。
  西河太原交接的吕梁山,横压八百余里,峥嵘突兀,叠嶂竞险。
  在这山中曲曲折折的小道上,鸟雀惊飞,黑压压的胡骑列阵而过,直向西方,一眼望不到边。胡骑人人身披双层皮甲,乃至三层皮甲,携弓带箭,短兵以匈奴剑矛为主,少数人佩戴着汉国制式环刀,占人数的两成左右,这些人堪称精锐中的精锐。
  大队骑军后方是数之不尽的牛羊,足有几十万之多。这是胡人的粮草,其优点是不用千里运粮,缺点是一旦兵败,牛马很难跟得上逃跑度,多半会便宜了对手。史书常常记载破某胡,获牛马羊数万、数十万、不计其数等语。
  “据回报,富庶的河东正在经受着叛乱者的威胁,汉军兵力有限,很容易就打下来,为何要舍弃河东而攻打晋阳?”须卜单于即前须卜骨都侯问道。他不愿意去晋阳,一是晋阳城下汉军云集,堪称并州最难啃的地方,没有之一。二是去年屠各人已经把太原郡抢了一遍,而今即使胜了汉军,也未必能够再抢到好东西。
  金碧眼的路那多说道:“河东是大汉国的重地,距离京师很近,长安一线也有数万大军,进入河东,就要做好受到三方夹击的准备。”
  新任骨都侯道:“我们是抢劫财物,而非和汉人打仗。汉人来了,走就是了,汉人绝对追不上我们。”
  路那多摇头道:“万一晋阳方向的汉人堵住冠爵津,我等立成瓮中之鳖,莫说十万,二十万人也会被汉人围杀。”冠爵津是河东通往并州的要道,异常险峻,号称惟有飞鸟、鼠类才能通过,由于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理优势,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倒不是路那多博学多才,而是河东叛乱者郭泰派人与他结盟,这些知识都是汉人使者告诉他的。可以肯定的是,这里面有夸大之处,但也并非全是胡言。且使者直言只要他们不来河东,就出兵河内、上党、太原郡南等处,为他们牵制并州汉军。路那多等屠各领认为汉人所说可行,遂结成同盟。当然了,不守信用才叫胡人,一边一再向汉人保证绝不去河东,一边派出数千骑掳掠。
  须卜单于狐疑地看了路那多一眼,不再言语。
  “啊天神啊终于走出大山了……”前方有人高呼道,很快欢呼声连成一片。


第二百零八章 吕布冲阵
  去年屠各人进攻太原郡,杀死并州刺史张懿,太原遭到极为严重的创伤,治所晋阳以西本是人烟稠密之地,屠各人一来一回,顿成渺无人烟之所,直到今年也未恢复。这次屠各人联手匈奴人而来,至少州、郡府不用为疏散百姓愁,着实省去不少时间、人力。胡族十万大军临近时,汉国正好在晋阳西门外搭好一座坚实的营垒,内中粮草、战具俱全,足够相持数月有余。
  由于其时已是夕阳斜倚,兼且远来疲惫,胡族并无马上开战的意思,停于二十里外安营扎寨。
  大战虽未打成,小战却开始了,双方斥候展开血腥搏杀,直至天色大黑方才停下。
  明日必有恶战,汉军早早上榻歇息,并州刺史丁原则睡不着,据统计,己方斥候阵亡者过两百人,伤者上百,而杀敌数不满百人,二比一,这个数字太过触目惊心,让丁原心怀不安。盖俊倒是不以为然,胡人从小长在马背上,长于骑射,斥候战很少有近身的机会,对射自然是汉军一方吃亏,有什么好担忧的。
  次日天色还是漆黑时,步卒便开始在司马、军侯的指挥引导下有条不紊的出营,东南西三个方向到处都是刀枪铠甲碰撞出的鸣响。
  边地汉人和胡人间的恩怨史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打胡人,军官根本无须多费口舌,士卒绝对会拼了命死战,尤其是并州刺史丁原去年末招募的上万兵丁,他们或许训练不精,或许技艺不精,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大部分是去年屠各人入侵的受害者,仇人见面,份外眼红,相信绝不会输给盖俊麾下那些百战精兵多少。
  西门行出的步卒距离战场最近,从这里出来的人多为弓弩手,另外就是推着辎重大车、防守战具的民夫,战场上民夫是不可欠缺的一环,他们几乎没有战斗力,但他们可以为大军增加无穷的战斗力。
  辎重大车共计叠加三层,连绵数里,车的前方置放两百余张床弩,一支支狰狞可怖的大箭堆放在床弩旁边,静静等候上弦。
  南北二门的士卒以屯为单位,迈着略显凌乱的步子奔向西门外的战场,慢慢增加着方阵的厚度,至天明前一瞬,两万步卒列阵完毕,黑压压一片,给人以压抑之感。大队骑兵从南北二门行出,向步卒方阵两翼集结,仿佛为一只玄武装上一对翅膀,锋利嗜血的翅膀。
  丁原和耿祉、盖俊、崔均四人并马出营,前者忧心匆匆道:“将军、尊侯,据报上党、河内皆有黄巾余孽,你们说两者有没有可能暗中缔结同盟?孤立我并州?”
  耿祉面部紧绷道:“这个……应该不会吧?”
  “我觉得丁使君说得有道理,否则无法解释胡人为何要与我等摆出决战的架势。”盖俊皱着眉头说道。并州北方失陷,沦为胡区,东边是恒山,张燕盘踞之所,不服王命,阻隔冀州。西边是他的老巢北地郡,实力比较强,问题是凉州叛军对北地虎视眈眈,根本抽不出兵力支援。倘若黄巾余孽切断河东、河内二地,并州就完了。
  耿祉道:“多想无益,河东、河内一方自有京中禁军应对。”
  丁原摇摇头道:“我怕的是张燕啊这也是我为何急于求战的原因。”
  盖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尽快击退屠各人、匈奴人,不计代价。”丁原脸容无比严肃。
  “靠合着是叫我拼命啊?”盖俊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击退屠各人、匈奴人靠步兵是不成的,只能靠骑兵,盖俊麾下两万骑,占汉军总骑兵十成中的八成。这一场血战下来,盖俊部能剩下多少人?两千?三千?五千?再多那就是过于乐观了。
  “尊侯,以大局为重啊。”丁原也知此事强人所难,可难也得做不是。
  盖俊垂下头,看似在思考,其实心里骂翻了天:“大局,大你母亲个头人拼光了我拿什么立足?莫说即将到来的乱世,而今手中攥着两万兵耿祉尚且这般嚣张,没了凭仗,这厮还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丁原老儿,你是不是联合耿祉一起害我?”
  耿祉一旁阴阳怪气道:“这还需要考虑?副帅,你到底是不是我大汉国的中郎将?”
  耿祉的话反倒使盖俊平静下来,他从不和死人置气,在他眼里,丁原是死人,耿祉也是死人,等明年董卓进京后,立马派人阴死这孙子,顺便取而代之。度辽将军乃是北疆统帅,有督并州军事之责,可以以此名正言顺的接管并州。
  金光刺透晨雾,为天地带来一丝色彩,随着天际放亮,汉军整装待毕。中路由两万名衣甲齐备的步卒组成,位于数以千乘的大车后方,以千人为一阵,整座大阵细分为二十个小方阵,处于最前排的是长戟士。边地自古尚矛,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凉州、幽州都是如此,并州同属边地,但似乎受到冀州、司隶的影响,长兵以戟为主。
  长戟士周围夹杂着弩士,以射程远近排列,脚踏弩壁而张之的蹶张弩以及腰开的腰引弩无疑属于第一列,从十石依次递减,一直到三石为止,以下皆为手弩。更后排则为步弓手,一张张长达六尺的长弓被士卒们静静拎在手中,脚边是插满箭矢的箭壶。
  步军两侧各置上万骑兵,另有五千散布后阵。右翼以五千并州兵、五千北地兵组成,并州兵由主簿吕布、张辽、张杨等人统摄,北地兵的统帅是破虏校尉张绣、平虏校尉盖观。
  左方以破贼中郎将盖胤为帅,下辖虏校尉关羽、殄虏校尉黄忠、骑都尉庞德。
  不难看出,盖俊选人很有针对性,比如右翼因为有吕布、张辽、张杨等人,便选派用兵稳健的盖观、张绣为将,似有保留实力之嫌。而左翼,军中凡是称得上勇猛之辈,如盖胤、关羽、黄忠、庞德、鲍出、胡封、车儿、贞良、杨寿等统统编了进去。
  丁原这厮实在是太不要脸了,起先竟想让他麾下两万骑充作左右翼,并州五千骑作预备军。都是混官场的,谁比谁傻?盖俊当然不干了,丁原毫不相让,两人僵持不下,又有耿祉一旁帮腔,盖俊恼羞成怒下撕破脸皮,威胁中途带兵逃跑,骇得丁、耿二人瞪目结舌,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不可否认,这个方法很无耻,更不能否认的是,效果极佳,丁、耿不得不妥协,才有了这一番排兵布阵。
  “轰隆隆……”
  铺天盖地的马蹄声传来,鲜卑大军迎着朝霞排成长列驰来,无边无际。汉军将士无不倒吸一口冷气,昨日由于距离甚远,他们虽然知道胡人来了不少人,至于到底有多少则没有概念,而今屠各、匈奴联军十万大军齐齐出动,声势浩大,任谁都要憷。
  汉军心里打鼓,屠各、匈奴人何尝不怕,对面那可是四五万装备精良,布好大阵的汉人大军。
  须卜单于脸色由红转紫,又由紫转黑,肠子都悔青了,自己放着富庶的河东不抢,居然跑到这里和四五万汉军精锐死磕。
  路那多、董七儿、石虎等屠各领相视一眼,心里齐齐暴骂,娘的被狡猾的汉人耍了郭泰使者说使匈奴中郎将盖俊只带了数千人马,并州也只有万余人,合计也就两万上下,或许会多出数千人,至多不过三万。当时路那多、董七儿、石虎等人都赞同那名使者的说法,北地兵力虽多,然汉人朝廷很少会让人带大批兵力赴任,盖俊麾下最多也就三五千骑,他们击败并州军,杀死刺史张懿,自是清楚并州兵力严重不足。
  路那多咬牙切齿道:“狡猾的河东汉人一定是希望我们和汉军拼得两败俱伤,渔翁得利。”
  董七儿见不远处的须卜单于垂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脸色铁青地道:“小点声,别让须卜那个懦夫听到了,我敢保证他会转身逃跑。”
  “现在怎么办?”石虎急得额头直冒冷汗。
  “怎么办?”路那多捏紧马鞭,蓝眸泛着凶光,恨恨道:“我们还有选择吗?打”
  董七儿哼道:“你说得轻巧,怎么打?谁打头阵?你?我?须卜那个懦夫?”
  路那多气急败坏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一战不打就撤退的话,盖俊必然会追击,先零王野利、鲜卑大王和连便是你我的下场。”
  石虎和董七儿相继打了一个寒战。
  没法子了,打吧。
  本以为这是杀死盖俊的好机会,而今他们只祈求撤退时不要伤亡太大就好。
  由此心里更恨河东的汉人,暗暗誓一定要给对方一个教训。
  周围汉军的嗡嗡声传入耳际,吕布不为所动,双眸散着幽幽的光,直视胡族大军,半晌收回,似有意似无意的扫了一眼左方,缓缓开口道:“稚叔、文远,汉军人人不安,我欲振奋士气,可敢与我一道冲阵?”
  张辽年轻气盛,热血沸腾,高呼:“有何不敢?”
  张杨已过而立之年,想得比较多,他皱眉道:“冲阵自会提升士气,问题是人数几何?少则不济,多则影响军势……”
  “百人足矣。”吕布一脸傲然,说罢募并州健儿百人,勇士成廉,魏续、宋宪、侯成等人皆应募,其等披双铠,持撩戟长刀,尾随吕布、张辽、张杨跃马冲出。
  “嗯?怎么回事?”丁原立于指挥车,目光遍及战场,很快现了右翼出现状况,乃遣使者直奔右翼,使者半路携带一人返回,那人禀告吕布为振军心,率百人冲阵。
  “胡闹”丁原勃然大怒道:“两军对阵,他身负偏帅之责,竟逞匹夫之勇……”
  耿祉语气泛酸道:“那吕布区区主簿小吏,本就不配统帅五千大军。使君不听良言,才致此祸。”
  “我看将军言之过早了……”盖俊笑着说道:“昔年飞将军李广将四千骑出右北平,为匈奴左贤王四万大军围困,军中皆恐,广幼子李敢率数十骑直贯胡骑左阵,从右杀出,回报飞将军,言胡虏易与耳。军心乃安。使君、将军不觉与今形势十分相像吗。吕主簿勇武冠于并州,未必不是第二个李敢。”
  耿祉一脸讽笑道:“副帅此言差矣。吕布何德何能,敢与李敢相提并论。”
  丁原本已缓和的脸色猛地一沉,耿祉这话太难听了,什么叫吕布何德何能?吕布再不济,那也是我的亲信,岂能容你说三道四?
  耿祉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摆明了是盖俊挖个洞,他傻乎乎钻了进去。他与盖俊有怨,实在不该再得罪丁原这位并州实权派,不过他也不打算补救,开玩笑,扶风耿氏乃是天下第一等大门阀,丁原出身寒家,还不值得他低头。
  丁原咬牙道:“胜便罢了,若冲之不动,我必斩其级祭旗。”
  盖俊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数万汉军看着百骑脱阵而出,直奔胡骑,皆是目瞪口呆,心道谁胆子这么大,敢以百人冲击十万。
  吕布那人是吕布这个消息以旋风般的度横扫汉军方阵,不一刻就变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并州人热血沸腾,顿戟敲盾,大声嘶吼道:“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凉州人受到感染,也跟着大喊:“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胡封呆若木鸡道:“吕布那厮搞什么鬼?对方可是有十万人,不要命了?”
  “壮哉”关羽拍掌惊呼道。
  黄忠由衷赞道:“此人有勇者之武,亦有勇者之气,异日必为我大汉良将。”
  盖胤、鲍出、庞德、车儿等人皆是点头附和。
  胡封回过神道:“还是先保住性命再说吧。别来个壮志未酬身先死。”
  “乌鸦嘴……”
  相比于汉军方的振奋,屠各、匈奴联军则一脸呆滞,他们何曾见过这等彪悍之人,对方想作甚?以一敌千吗?
  不等胡人反应,一百骑驰破辽阔的战场,绕一道小弧,闯进胡族大军左翼。
  “杀……”吕布暴吼如雷,动作如风,大戟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斩飞一胡头颅,胡人致死脸上都带着一丝茫然,太快了。戟锋削断一,吕布化戟为棍,扭腰横扫,一连击落四五人方止,周围为之一空。吕布左有张辽,右有张杨,无后顾之忧,一人一戟夹带着一团厉风,横行于胡骑之间,所向无敌,没有人挡得下他一招半式。
  “杀啊……”张辽面色红润,眼珠赤血,铁戟扫飞攻向吕布的短矛,手腕一抖,反用小枝割断偷袭之人脖颈。紧接着他大喝一声,戟出如电,他这柄大戟重达数十斤,寻常人提起都很吃力,他却运转自如,平日与人相斗,最是占便宜,何况匈奴、屠各人器械不精,多为铜质,无论用刀矛相抗还是用木盾抵挡,皆被砸了个稀巴烂。
  吕布、张辽二人如同下山猛虎、入海孽龙,两杆大戟挥舞成一团青光,杀得胡人人仰马翻,鬼哭狼嚎。数十汉骑紧紧相随,一路高呼,舍死奋战,挡者披靡。
  胡人的长处在于骑射无双,弱点则是装备简陋,汉人装备精良,骑射一般,正好与之相反,胡人最怕的便是汉军精骑冲阵,因为一旦混战,射术无用,这时防具兵刃就成为了决定胜负的砝码。吕布率领的汉军数十骑被双铠,马也着两层皮甲,刀戟锋利,万众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汉人找死”匈奴千长暴怒,持矛搠至,吕布看也不看,拨开短矛,回转大戟,刺入千长胸膛将其挑杀,顺便砍翻象征千长的大旗。这是第几面了?吕布不记得了,张杨确是记得清清楚楚,第六面,也就是说吕布干掉了六个相当于汉人司马的千长。
  吕布入阵前英俊潇洒,使人心折,入阵后浑身浴血,胡子都染成红色,眼珠暴凸,说他凶神恶煞都是轻的,简直就是魔鬼一般的存在。匈奴人被杀寒心了,寥寥不多的勇士妄图抗衡,战死当场,余者不是拼命向后退便是逃往两旁。
  吕布又用大戟杀死两人,略感疲累,冲杀几里了?应该过半了吧?回向后,一百勇士只剩下四十余骑。他扭头的工夫,数支胡矛飞刺而来,吕布转回身,双目圆瞪,戟破虚空,敢于向他出手的胡人无一活命,尽被诛杀。
  “天神啊他不是人……”一名匈奴人丢掉武器转身逃跑。
  吕布追上一戟削断他的半边身子,战马踏着死去的尸体继续向前、向前……
  不知厮杀了多久,吕布神经变得麻木,机械的扬戟、挥戟,杀人……
  一抹光线吕布注意到了,不是头顶,而是来自前方。
  即将破阵了吗?
  “兄弟们,加把劲,就要破阵了”吕布心头振奋,倍添勇气。
  “万岁……”回应吕布的只有不满三十人。
  “杀……”滚烫的热血浇到吕布脸上,代替即将风干的黑褐色血迹,重新变得鲜红妖冶。匈奴人肝胆俱裂,纷纷让开一条道路,任使杀神离去。


第二百零九章 软柿子
  众目睽睽之下,吕布率二十三人破阵而出,整个世界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连那徐徐的风似乎也完全停止了。半晌,汉军方传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巨大的声浪冲天而起,几乎震散天际云层。
  与之相对应的,屠各人、匈奴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茫然,这还是印象软弱可欺的汉人吗?百人尚且如此,对面可是有四五万汉军啊,我们真的可以战胜他们吗?
  盖俊站在指挥车上亲眼见证了这个奇迹,心叹吕布果然骁勇,可惜其内怀桀骜,以他的自信也没有把握驾驭得住。抚掌而笑道:“吕主簿壮勇,百骑横贯十万胡骑,比昔年广子李敢有过之无不及,真飞将军在世也。”
  说实话吕布冒失举动,将丁原置于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上,说不得要被扣上一顶御下无方的帽子,如吕布再冲阵失败,不难想象丁原立成盖俊、耿祉眼笑柄。而今吕布功成,为汉军立下难以估量的大功,丁原一扫阴霾,开怀大笑道:“奉先确有几分神勇,然尊侯不可过分夸耀,免其恃宠而骄。”
  丁原未成笑柄,成笑柄的是耿祉,这位扶风高门出身的将军觉得盖、丁二人的笑声异常刺耳,似有嘲笑自己之意,无奈自己不占道理,作不得,只得忍着。
  “吕主簿壮勇之举,使得汉军士气振奋,胡虏失魂落魄,更有何言?我方必胜”崔均朗声言道。崔均出身于边地幽州,少好击剑骑射,在京都时便常结交豪杰,吕布这等骁勇,看得甚是欢喜。同时心里打起了吕布的主意,他只是一介主簿小吏,假如自己上书朝廷举其为西河长史或都尉,对方肯定乐于效劳。当然,必须通过丁原那一关才行。不知丁原会不会放手。
  “崔西河所言甚是……”
  看着吕布率二十三骑扬长而去,须卜单于脸色奇差,数万匈奴勇士,莫说追击,连背后放箭也是不敢,显然是被对方神勇震慑到了。去哪不好,非来晋阳。须卜单于又念叨起了河东,不过这回比以往更加强烈罢了。
  这帮屠各咋种素来以匈奴人的后代自居,说对匈奴单于之位没有野心恐怕连三岁的小孩子都骗不了,他们是否想害死我,取而代之?想到这里,须卜单于斜睨路那多、董七儿、石虎等屠各领,打定主意不出头,让他们和汉人血拼,见势不妙就开溜。
  石虎面如土色,问道:“路那多,你还要坚持一战吗?”
  路那多心里哀叹,自己费尽口舌,好不容易坚定了己方的决心,没想到忽然跳出吕布这么个大妖孽,百人突阵?在路那多近四十年的人生,闻所未闻。硬着头皮道:“当然要战。不要妄想逃跑了,逃不掉的。”
  “我看未必……”石虎小声反驳道:“我们可以迁往并州北方,那里是汉军力所不及之地。且匈奴人是汉人的内藩,汉军只会先收拾匈奴人……”
  董七儿提醒道:“并州北方有很多鲜卑人、乌桓人,还有其他杂胡……”
  石虎不屑道:“鲜卑、乌桓算个屁”
  “汉军就一定比鲜卑、乌桓强吗?”路那多怒极反笑道:“你若是把这个劲头用在汉军身上,何愁不胜。”
  “……”石虎无言以对,他也觉得自己有欺软怕硬之嫌。
  路那多转头看向董七儿。
  董七儿咬牙道:“战吧。只有把汉人打疼了,我们才能安全。”
  路那多闻言松了一口气,目光阴鸷地斜瞥石虎。
  十万联军,由三万匈奴骑兵、七万屠各胡骑组成,三人直接掌管的便有五万之数,这两人既然同意开战,石虎想抗拒也抗拒不得,只好道:“我不放心须卜单于……”
  “我去说服他,保证让他乖乖卖命。”路那多露出笑容,踢马向匈奴单于行去。
  须卜单于一见路那多策马而来,立刻怒道:“这里的汉军根本不是你说的两三万乌合之众,而是四五万精锐之师,你是不是故意欺骗我来此?”
  路那多马上微微弯腰致歉,说道:“大单于息怒,我也是被狡猾的汉人欺骗了。”
  须卜单于冷声一笑,根本就不信他的说辞,“我要返回单于庭,路那多,你有意见吗。”
  “大单于想回哪里就回哪里,我怎么敢有意见呢。”路那多眯起他那宛若碧湖般的双眸,轻声道:“不过——大单于,别忘了羌渠单于虽死,他的儿子左贤王于夫罗还在,汉庭一定会立他为新任的大单于。”
  须卜单于脸色一变。
  路那多仿佛没有看到他的表情,继续自说自话:“单于此次无功而返,匈奴部民会如何看待这件事?也许会认为:啊,汉庭太强大了,我们无法抗衡,连大单于也无功而返。那么——当‘王子’于夫罗带着汉军压境,匈奴部民会选择谁呢?”
  “……”须卜单于呼吸渐重,路那多的话很难听,确是事实。
  “相反,单于若是选择和汉人对抗,击败对面的汉军,整个并州都属于我们。”
  “汉军不是那么容易被击败的。”须卜单于说是这么说,其实心里已经同意了路那多的意见,无须打败,只要重创汉军,使于夫罗借助不到汉军的力量就够了。
  须卜单于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为了大匈奴的未来,我愿意一战。”
  路那多表面微笑颔,心里却道:“大匈奴的未来?大匈奴的未来属于我们屠各人,而不是你们这些被汉人调教成看门狗的窝囊废。”
  吕布从匈奴右阵杀出,径直来到汉军左翼,面对着以盖胤为的一众凉州将领,昂挺胸,目放毫光。自从被关羽击败,他的自信遭到毁灭性打击,心里始终有道阴影纠缠着他。今日一战,心澄如镜,那与生俱来的自傲再次挂到脸上。他要告诉关羽,万众之如履平地才是真正的本事。
  “神气什么?匹夫之勇”胡封小声嘀咕道。其余凉州诸将皆是沉默以对,吕布将百人冲突十万胡骑,杀个对穿,这样的人值得他们敬重,哪怕他的行为略带挑衅意味。
  吕布掠过左翼,钻入一片欢呼的步卒方阵,直驱汉军军大旗之下,跳下马抱拳道:“使君、将军,胡虏外强干,不足为虑。”
  丁原朗声笑道:“奉先神勇,我心甚慰。”
  “万岁万岁万岁……”数万汉军瞬时沸腾,口号惊天。
  “呜呜……呜呜呜……”上百支牛角号同时吹响,声音低沉浑厚,汉军渐渐安静下来,看着缓缓向前蠕动的胡族大军。
  “大匈奴……”须卜单于奋声吼道,造型精美的宝剑,日光下散出夺目的光彩。
  “大匈奴……”匈奴人卖力地吼着,眼珠通红,一声声从胸腔喉咙喷涌出的口号,似乎具有催眠之效,暂时驱散了内心的惶恐。
  “大匈奴……”屠各人喊起这个口号毫无障碍,他们本来就是匈奴人的后代。不过他们认为南匈奴已经彻底腐朽了,能够振兴匈奴伟业的人,必将是屠各人。
  一万匈奴人、两万屠各人脱离军阵,伴随着“大匈奴”的欢呼声驰往汉军方阵,数万骑力奔腾,犹如大浪翻卷,声势浩大到了极点,大地剧烈摇晃。
  与胡人正好相反,汉军方阵显得略微安静,士卒随着令旗有条不紊做着准备。
  十数面令旗向下一挥,两百余辆弩车同时动,巨箭夹带着凄厉的呼号向匈奴射去。匈奴人对付汉人弓弩很有经验,无一例外将胸膛紧紧贴住马背,尽可能缩小箭的面积,然而人可以躲,马却不行,上百匹战马齐齐摔倒,引起些微混乱。
  车弩的优点是威力巨大,射程奇远,缺点也不少,比如上弦慢,数量稀少。并州此役动用两百余辆车弩,看似不少,然而相比于匈奴人的数量,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匈奴内附汉庭百余年,不甘成为汉人的看门口,隔一段时间便要造反,彼此间无一丝秘密可言。匈奴人深知硬冲汉军方阵,和送死没什么区别,数千人冲到两百步,下马持步弓射击,掩护骑兵冲锋。
  双方箭矢你来我往,遮天蔽日,汉军的箭头多为铁质,锋锐异常,匈奴人则长期受到汉庭武器管制,箭头有铁质、铜质、骨质,参差不齐,杀伤力有如天壤之别。但不可否认的是,汉军感到了压力,以致弓弩威力大减。
  硬顶着铺天盖地的弩雨,匈奴人杀到车阵前,或从车间缝隙钻入,被严阵以待的汉军长戟士杀死,或干脆直接撞上车厢,倒也不是他们想这样,而是避无可避。匈奴人一拨又一拨冲击下,以阵亡上万人为代价冲散车阵。
  两千余隐藏在后的铁甲精骑直突汉军方阵,万余匈奴人尾随而入,前仆后继,双方展开激烈而血腥的搏杀。
  须卜单于和路那多等人见状大喜,指挥着七万大军整体压上来。由于汉军右翼的吕布等人给胡族联军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以为这是汉军的精锐盖俊部,有意避开此处,打起另一侧的主意。屠各领石虎率领两万骑呼啸着冲向汉军左翼盖胤部,同时突入汉军方阵的骑兵听到号角声,向右转向,试图杀穿方阵,包抄盖胤部后方。
  被当成软柿子了,凉州将士怒不可遏,随着盖胤一声令下,风驰电掣的杀向胡人。转瞬间进入射程,两边几乎同时射出自己手的箭,伤亡三七开,汉三胡七。匈奴、屠各人善骑射不假,然盖胤部皆为盖俊从数万汉羌精选而出,双方骑射相差无几,这时防护装备的优势就显露出来了,铁甲胜皮甲,兜鍪亦胜铜盔。
  又射一轮,依旧是自身伤亡远远重于杀敌数,石虎这回就不是意外而是吃惊了,印象即使汉军装备精良,骑射也非敌手,否则他们胡人早被汉人杀光了,匈奴人意识到对面这支骑军不是一支弱旅,相反,很强,强得可怕。
  “轰隆隆……”两条长龙迎面相撞,数以百计的人化为一团肉泥。
  汉军前锋一如既往由射虎营亲卫曲担当,亲卫曲扩充至五百人,虽然里面已无天下闻名之辈,但论及战斗力,仍是盖俊部当之无愧的第一。射虎营、落雕营紧随其后,犹如一柄大锥,狠狠楔入匈奴的阵势。
  匈奴遭到重击,死伤惨重,后阵万骑一分为二,从两侧绕过,矢如雨下,覆盖每一寸空间,汉军铁甲、兜鍪、木盾俱全,也禁不住密集的箭雨,纷纷掉落马下。
  有部曲保护后方两侧的猛将就是一只战场人形怪兽,要命的是盖俊别的不多,就猛将多,盖胤、关羽、黄忠、庞德、鲍出、车儿等人各带精锐部曲,齐头并进,疯狂突击,所过之处,级乱舞,残肢乱飞,血流成河。匈奴人被杀得哭爹喊娘,这哪是软柿子,里面可是藏着好几个吕布呢。
  一刻钟,仅仅一刻钟,正面上万匈奴人就被打散了,汉军追着一顿大砍大杀,两侧匈奴人死死挡住,才使得路逃兵摆脱汉军。双方相隔数里重整旗鼓,排列阵型,匈奴只剩下一万两千余人,屠各折了一名小领,匈奴则有两个裨王被杀,主帅石虎被鲍出砍了一刀,险些丧命。
  匈奴人心有余悸的望着对面,怎么看都觉得对方人数没有减少。其实这是匈奴人心理作祟,汉军方阵亡一千三百人,伤千余,相当于一个汉兵干掉五、六个胡人。
  匈奴人整好阵型,正犹豫着是打是退,猛见汉军疾扑上来,避无可避,双方混战成一团,这回匈奴人有些长进,两刻钟后才再次崩溃。汉军一直追杀到匈奴大军前,若非看对方兵多将广,阵势严谨,说不得就直接杀了进去。
  收拢残兵,部族一万五千骑只剩下不满四千人,石虎眼前一黑,口里大骂着路那多害我,摔落马下。


风再起时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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