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好一伙乌合之众


  傅燮跌坐城墙边,周围到处是死去的尸体,地上漂浮的血水浸湿了他的衣裤,素来洁净的他懒得理会,他只想休息一会,他太累了,身心具乏,疲惫欲死。如不是还有许多事等着他,真想合目美美睡上一觉。
  方才看到漫天烟尘时正是生死存亡之际,无暇细思,如今静下来一想才发觉不对,便是北地郡都尉兵,郡兵,县兵三者相加也凑不满万骑,其中必然有诈。另外,时间上也不对,郡里反应再迅速也不可能这时赶到,最快也要两日……
  半晌,一名士卒面色古怪地呼唤傅燮:“傅君……援军到了,明廷已去出城迎接。”
  傅燮抬起手,被搀扶着起来,举目向下一看,登时目瞪口呆,援军只有千人,且半数人衣着兵器五花八门——好一伙乌合之众!
  盖俊自是不知傅燮把他形容成乌合之首,面对灵州县众官吏的千恩万谢,他仅是点点头,眉宇紧锁。
  灵州人无分男女老少,尽皆奔出家门,喜极而泣的迎接援军的到来,看着近乎疯癫的民众,被强征而来的戈居人纷纷鼓起胸膛,心底那一丝怨气早就消失无踪。
  进入县府,众官吏散去,修补城墙、搬运尸体、治疗伤员、安抚百姓,他们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只剩下县长一人陪同左右。
  盖俊方一落座就问:“羌人跑了多少?”
  灵州县长答道:“两三千。”
  盖俊又问道:“那你们杀了多少?”
  “近半。”
  盖俊诧异地瞥了灵州县长一眼,看不出他文文弱弱的居然还有武才,后者受不住他的目光,讪笑道:“不敢隐瞒长史,此役非我之功,全赖傅君。无傅君恐怕灵州坚持不到长史来援。”
  傅承插话道:“可是我从兄傅南容?”
  “正是。”
  傅承点点头。也无怪他料得准,傅燮以知兵闻名,舍他其谁?
  盖俊恍然,傅燮名气很大,更在傅巽之上,在太学时常听傅巽提起。对县长道:“期间固然有傅君之功,但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我会如实禀明府君。”
  灵州县长心里一喜,面上说道:“如非长史来得及时,灵州必被羌人所破,下官何功之有?”
  盖俊摆摆手,正欲开口,只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高大文士走进来,想必他就是傅南容了。
  “愚拜见盖长史。”傅燮弯腰拜道,盖俊很好认,衣着、佩饰、座位、气势无不彰显了他的身份。
  盖俊急忙止住他的下拜之势,说道:“傅君以一介布衣之身保全一地百姓,盖某何敢受拜?”
  傅燮毫不相让,正色道:“我此拜是为灵州百姓,盖长史莫要阻拦。”
  盖俊不能屈其志,只好受了一拜。
  各就座位,傅燮道:“尝闻盖射虎之名,今日才知盛名之下无虚士,愚深感敬佩。扬尘却敌,可入史籍,流芳百代。”
  “过奖、过奖。”盖俊神情一肃道:“灵州伤亡几何?”
  傅燮面色惨然道:“亡四百余,人人带伤。”
  盖俊狠狠一拍案几,喝道:“蛮夷小儿,敢杀我这些百姓——不屠尽来寇,我气不能平!”
  “长史息怒。”灵州县长和傅承一同劝道。
  傅燮道:“对方死伤更重,且敌尚存两三千骑,盖长史万万不可意气用事。”还有一个原因,盖俊带来的援兵半数不堪一战,只是不好说出来。
  “嗯?”盖俊一怒起来气势滔天,有屠虎之威,傅燮却不惧,四目相撞,不肯退让。
  傅承与灵州县长夹在中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傅君刚直,盖某佩服。”盖俊忽然大笑,继而说道:“羌人闻大兵至,仓皇逃窜,一应牛马,尽数遗弃,狼狈由此可知。我领兵尾随其后,待众贼困饿疲惫之际,施展雷霆一击,必可收全功。”见傅燮还要开口劝说,又道:“勿劝,我意已决。”而后一拱手,离开了房间。
  傅燮轻轻一叹,督邮傅承道:“盖长史用兵如神,未必会败。”
  傅燮摇摇头,太险了。
  灵州县长让他在此休息,快步追上盖俊。
  “你们县有多少干糒?”盖俊问道。干糒即米、粟经过炒熟加工过的粮食,是汉军行军时的主要干粮。
  “一千斛。”
  盖俊皱着眉头说道:“这么少?”
  这还少?灵州县长老脸一苦,心道:“千人一日所费也不过六十斛,一千斛足够上千人吃十六、七天的了。你只是去追敌,又不是去和先零羌开战,给你一万斛你装得下吗?”
  “都给我装上,运到城北。”
  “诺。”
  县府外,千余骑士兴高采烈的谈论着盖射虎过往和智退羌人之计,及盖俊行出,相继闭口,目光满是崇拜地看向他。
  盖俊一步步走下台阶,扫视众人,顷刻扬声问道:“我欲追敌,敢赴否?”
  盖胤、关羽齐声暴喝道:“有何不敢?”
  “愿效死力!”众人吼声如雷,直冲云霄。
  “好。”盖俊豪气干云的跃上踏云,纵马疾呼:“欲报仇雪恨而会骑乘者,速来北门!”
  “欲报仇雪恨而会骑乘者,速来北门……”
  千余人的吼声瞬间传遍灵州县每个角落。
  城西角一个破落的房屋前,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怔怔看着被拖回的父亲,其身体布满了刀痕,骨碴外露,惨不忍睹。父亲为什么会死?因为每家都要出一个壮丁,父亲跛脚,本来应该是他去!本来应该死的人是他啊!
  “欲报仇雪恨而会骑乘者,速来北门……”
  城东,王老汉年不到六旬,头发却全白了,浑浊的眼睛布满了干涩的泪水。他曾是汉军的一员,受他影响,两个儿子先后成为了大汉士卒,大儿子早年死在西羌之乱,如今,小儿子也死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欲报仇雪恨而会骑乘者,速来北门……”
  县兵什长蛮横地推开为自己包扎伤口的医师,迈着僵硬的双腿翻开一具具尸体,寻找着自己什下的士卒。一个什,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人,其余的都战死了,有两人是为保护他而死,不找到他们,他心不能安。
  “欲报仇雪恨而会骑乘者,速来北门……”
  郭锐抱着一个年轻县兵的尸体痛哭流涕,这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们不是约好了吗,结婚时互闹对方的洞房,你为何不守诺言?为何不等我回来?天杀的羌狗、天杀的羌狗……你杀我母、杀我好友,我和你们拼了!
  “欲报仇雪恨而会骑乘者,速来北门……”
  如果从上空俯视,就会看到原先死寂一般的县城一下子沸腾了,各个地方到处是向北门汇集的人群。他们中有老人、有孩子、有妇女、有负伤者、有断臂者,更有那连站都站不稳,需要人扶着才能行进的人,形形色色,不一相同,但有一点是一样的——心头的复仇之焰熊熊燃烧。


第一百零一章 夜袭羌寨
  面前之人不是白发苍苍,就是满脸稚气,甚至有的人伤得连马都上不去,盖俊满心感慨,将他们耐心地劝回家,他是要带着人去打胜仗,而不是带着他们去送死。即便如此,他的骑兵队仍然扩充到近一千五百人,换句话说一座被打残的灵州县为他贡献了三百余战兵。
  骑士以百人为一队列齐,盖俊策马巡视,所经之处,皆是高呼“盖射虎”。盖俊绕了一圈回到原点,抽刀出鞘,奋力喝道:“不屠尽羌贼,誓不还灵州……”
  “不屠尽羌贼,誓不还灵州……”众人高举兵器,纵声狂吼。
  盖俊刀锋向前,正待号令出发,盖胤手指向其后,说道:“小族叔,你看……”
  盖俊回身一看,傅燮带着十几个族人挤出人群,向这边走来。
  “傅君……”
  傅燮大笑道:“欲报仇雪恨而会骑乘者——我等正是也。”
  “壮哉!伯嗣,给诸君配齐战马。”
  盖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吼一声:“出发——”踏云四蹄翻飞,径向北去,千余人紧紧相随。
  马队行出不久,天已是渐黑,盖俊抽调出上百个熟悉地理的人,编为斥候队,以郭锐领之。郭锐欣然应命,率队向前探索,至天明前归来,回禀羌人逃得甚急,加上补给大多弃于灵州城外,连夜赶路,骤行百余里入了羌人地界。
  羌人虽各不相容,却一致对外,能轻易拉出数万骑,傅燮劝盖俊打道回府。盖俊面无表情,也不说追,也不说不追,待士卒醒来,杀牛宰羊,饱餐一顿后,士卒精力复盛,盖俊谓众人道:“羌贼已离开汉境……”
  士卒默然。
  盖俊洒然一笑道:“记得出行时的誓言否?”
  众人热血沸腾,疾呼道:“不屠尽羌贼,誓不还灵州……”
  傅燮叹气不再劝阻。
  汉军骑兵放弃牛马毡帐,轻装而走,一日夜深入羌地两百里,最近一次曾与逃骑相距仅二十余里,对方竟未曾发现,一是说明了羌人的狼狈,二则是羌人自以为到“家”了,警惕心大为下降。
  两日后,盖俊等人躲进一片茂密的树林中,前方十数里有一个羌人聚居地,逃羌就在里面。郭锐对羌境很熟悉,据他说,这个羌人聚居地不是逃骑的部落,男女老少全部相加也不超过千“落”,“落”指的是“庐落”。相当于汉国“户口”中的“户”。
  盖胤递给盖俊一块干硬的牛肉,自从入了敌境,他们就再也没有生过火。
  盖俊接过来就着干糒、清水享用,口中含糊不清地道:“你们两个也去休息吧。”
  二人点点头,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连连赶路,便是铁打的人也会感到疲累。
  盖俊原从与戈居县人还好,大部分人都能合目假寐一会儿,灵州人则一边撕咬着冷冰冰的牛肉、干糒,一边瞪眼注视着前方,哪里休息得了。不过却不用担心他们战力因此受损,一旦和羌人开打,他们绝对是最拼命、最疯狂的人。
  盖俊睡得很不踏实,一点响动就会把他惊醒,最后一次醒来是被盖胤唤醒的,“小族叔,夜深了。”
  盖俊晃晃浆糊似的脑子,借着月光看去,所有人皆已是整装待发。他拍了拍脸颊,振奋精神,牵着踏云慢慢走出树林,因蹄子裹了厚布牛皮等,脚点极轻。
  众人潜行至羌寨数十丈处停下,郭锐带着几个身段灵活之辈猫腰来到寨门,角楼中似有打鼾声,郭锐示意手下贴伏地面,他三下两下攀过寨门,绕上角楼,掏出短匕蹭入,噗噗两声,结果了两个羌人守卫,之后下楼与几人合力缓缓拉开寨门。
  “仇人当前,将何如?”盖俊问道。
  “杀……”众骑奋声回应,声若惊雷,瞬间撕碎静谧的黑夜。
  羌人被巨大的喊杀声和马蹄声惊醒,睁着朦胧睡眼,穿着单衣冲出板房,一见迎面而来、杀气腾腾的汉军,手足冰凉,为了不殃及家人,羌人们不敢返回屋中,疯狂地朝寨子深处退去。两条腿又怎及得上汉军马快,被杀者不计其数,路上躺满了羌人的尸体。
  羌人不愿束手就擒,开始三五成群聚众抵抗。关羽领着一百精锐骑兵,见哪里有羌人抵抗,就奔到哪里,率众突入,猛冲猛杀,直到击溃为止,然后再去寻找另一个目标,确保羌人不能有效集中力量。
  盖俊带队直奔羌寨装饰最富盛的房子,盖胤紧紧随在他的左右,此刻黑灯瞎火,他怕小族叔有所意外,与杀敌相比,他更在乎小族叔的安全。
  芒封喝了很多酒,这次入侵汉境失败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一想起逃到这里时此寨小酋豪看过来的眼光,他就气得浑身战栗,身为北地先零势力最大者,居然沦落到一个区区千落小酋也敢鄙视他。如不是手下儿郎疲累万分,不堪一战,他真想火并了这狗娘养的。
  梦中,他成为继滇零之后第二个统一北地先零的人,麾下铁骑数万,横扫汉境,马蹄声、厮杀声,是那么的真实——
  “王、王……”
  芒封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大将驴掌的脸尽收眼底,上面刻满了慌张。芒封眨眨眼,霍然而起。
  见王终于醒来,驴掌顾不得失礼,大叫道:“汉人杀来了!王,快走啊!”
  “汉人追到这里来了?”芒封心里一凉,披上衣服,连马靴也来不及穿,急忙奔出,只见远方处处火光,喊杀声此起彼伏,且密集嘈杂的马蹄声越来越响,明显是奔这里来了。转身欲走,被赶来的羌寨小酋豪拉住不放,“你不能走,汉人找的是你,你走了,他们定会杀光我的族人出气。”
  芒封忍这厮很久了,回头就是一刀,将他砍死,此际芒封的人数占优,很快将本地羌人杀绝。双方内斗虽然没有多久,却着实拖延了些时间,盖俊终是在对方逃离前赶到。
  旁处都是散兵游勇,而这里人群密集,必是逃羌无疑。
  盖俊怒喝:“杀……”
  “杀……”这次盖胤不再充任护卫,改为先锋,轰隆一声撞入人群,左劈右剁,尽饮羌血。
  “杀……”汉军嘶吼着紧随其后,刀矛雨点般落在羌人身上,硬生生蹚出一条条血路。
  “王,我来挡住汉狗,您快从另一个门走——”
  驴掌将芒封抱上马,一鞭子狠狠抽在马臀上,战马吃痛,飞快跑开。之后驴掌也跃上战马,勉强聚起百余人,杀向汉骑。两支铁骑激烈碰撞,兵刃互击,鲜血狂飙。
  驴掌突入汉军,如同虎入羊群,挡者披靡,受他激励,百余羌人舍生忘死,搏命逆袭,一时间竟是挡住了汉军一往无前的气势。
  盖胤注意到了驴掌,想此人骁勇,定是羌人的头领之一,双目迸射出一丝精光,纵马而来。驴掌一连斩杀六七人,气力稍竭,突然一把血蒙蒙的刀从天而降,他不及细想,举刀相抗。
  “咣当!”
  驴掌惨嚎一声,攻灵州时腿部的箭伤猛然爆裂,夹不住马腹,倒头栽下马来。错马而过,盖胤再杀二人,扯缰掉头,眼中露出一丝异色,心道:“这人竟是这般不济?”
  驴掌背部有也有刀伤,这一摔痛达神经,差点让他昏死过去,咬破舌尖勉力站起,将刀对准盖胤,不想背后又来一骑,刀光一闪,驴掌灰扑扑的头颅瞬间离项,伴着血水飞出老远。
  斩驴掌者不是别人,正是郭锐。


第一百零二章 穷追不舍
  王逃了,如今连族中第一勇士驴掌也死了,羌人心中慌乱,再无死战之心,勉强支撑片刻后,土崩瓦解,或逃或降。本寨羌人突遭袭击,群龙无首,死伤惨重,比他们投降得还早。
  “赢了……汉军威武……威武!威武!威武……”
  汉军将士仰天狂吼,尽情发泄着内心的兴奋之情。周围,跪满了颤颤发抖的羌人,眼中充满了恐惧与无助。
  羌人和草原游牧民族不同,他们不住毡帐,而是居住在板房里,顾名思义,就是用木板搭建的房屋,最易燃烧。盖俊望着四处冒起的大火,心知不尽快熄灭的话,不说战利品全部烧光,连他们这些身处寨中的人也有生命危险,关羽受命率人前去灭火。他之后又令盖胤成立执法队,看住汉军,尤其是囚犯和灵州人,避免他们杀人泄愤。
  押来几个羌俘一问,得知贼首逃脱,盖俊心里“咯噔”一下,好心情立时没了。此刻已是半夜,便是派追兵估计也追不上了,难道就这样放弃?他很不甘心,不杀罪魁祸首,有何脸面回去?盖俊躺在羌寨酋豪的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天明。
  清晨盖胤进来汇报战果,五千余人的羌寨只剩下三千多人,多为妇孺,入寇汉境的羌人更是从两千多人锐减到五百,除逃了三五百人,其余全被杀死。而汉军仅亡七十四,伤百余,可谓大获全胜。
  盖俊召集众人,他想了整整一夜,还是认为不能放过贼首,稍稍透露出一些意思。他两次出击,皆获胜利,用兵如神,众人对他极为崇拜,以致到了盲从的地步,他现在说跳悬崖他们也肯。唯有傅燮不受其影响,激烈反对,“盖长史,够了,我们已经报仇了,再向前就有覆灭的危险。我们缴获了非常多的牛羊马匹,把它们分给战死者的家庭,灵州百姓必会体谅。”
  “这样——我给你三百人,你把战利品和伤员带回灵州,我率千人再追追看……”盖俊一见众人的反应就知道他们肯定支持自己,傅燮的反对影响不到他。
  “你、你……”傅燮怒目相视,气得说不出话来。
  “追不上我便返回,羌人还能拦住我不成?”盖俊态度坚决,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
  在羌寨休息半天,补充了肉干草料,盖俊带着千骑向北绝尘而去。由于此役俘获马匹甚多,汉军变成了一人双马,甚是奢侈。
  对方为了逃命,每日皆以二百里的速度狂奔,连续几日,汉军被拖得疲惫万分,这天汉军停于两河交接之处,盖俊下令部队原地休息,自己则饱览周围群山风光,兴致勃勃。
  郭锐伴在左右,解说道:“长史,这是射姑山。前面那两条河是泥水、参河,它们于此地汇合。过了河,羌人部族就开始多了。”
  “射姑山?这么说到了旧时参县地界?”盖俊熟悉地理历史,自从顺帝永和六年(141年)汉军大败,汉人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并且,从此处向北数千里,都曾属于汉人。
  “丧地数千里,更有何言?真我辈之耻!”盖俊拍山而叹。“有生之年,必尽复之!”
  关羽听得心中激荡,抱拳请命道:“异日盖射虎领兵收复失地,某必为先登。”
  盖胤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已经表明了态度。
  这番话通过郭锐之口传至汉军耳中,众人皆呼“万岁”。这里是他们的故土,这里曾经一亩地只值一石米、百余钱,为何?因为土地实在太多了,全家老少齐上阵也种不完。现今呢?避于左冯翊方寸之间,人多地少,贫困交加,实不堪细言。
  若是有一日能够回来,便是为此战死又有何憾?至少他们的死能够换来子孙后代衣食无忧的生活。
  汉骑过河后,北上千里,如入无人之境。
  居然有上千汉军横行于家门口,这还了得?然而各个酋豪随后听说是为追芒封而来的,都默契的没了声响。芒封一个奴隶之子志在成为新的先零之主,崛起道路充满了血腥,羌酋们恨之入骨,但是因为芒封实力强大,睚眦必报,一直敢怒不敢言。这次他被汉军追杀,他们乐得看热闹。
  酋豪们可是还记得芒封入侵汉境前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模样。
  四千骑,整整四千骑啊,最后只有二百来人回来,据说驴掌也死了,唉!真是可怜啊!哈哈哈哈!
  芒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今日,他又被一个羌寨拒之门外,这是他遇到的第几次了?恐怕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更让他悲哀的是,羌寨之主是他的结拜兄弟,曾经同生共死的誓言言犹在耳,现在他也拒绝了自己,还有谁会接纳自己?
  回头看看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数数还不满二百,出来时他带出四千骑,返回时尚有两千三四百骑,即使那夜遭到突击他仍旧聚起五百人,后来走的走,死的死,如今就剩下这么些了。而他也终于知道,击败自己的竟只是一支千人的小部队,难怪他会成为北地先零的笑柄,连他也觉得自己甚是可笑。
  “王、王……你看?”一个羌人手指远方。那边,有大股烟尘,似是骑兵疾驰而来。
  芒封收回心思,聚焦远方,跳起大吼道:“难道汉狗追来了?”
  羌人小心翼翼地道:“王——汉狗的骑兵不在那一边。”
  芒封听得一愣,继而苦笑,看来自己真的是草木皆兵了。
  随着双方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像是疯了一般欢呼,那是他们的援军,期盼已久的援军,他们再也不用逃亡了!他们安全了!
  当先之人是芒封之子封唐,他年仅十四岁,生得孔武有力,看上去好似十六七,肖似乃父。他不仅把家里仅存的两千精骑全部带出,还将十二岁至十五岁的少年集中起来,组成五个百人队。另外同是酋豪的女婿嘉良也率兵两千赶来,嘉良为人不似芒封那般野心勃勃,在先零中人缘很好,这次拉来三个小酋豪助威,小酋豪每人带兵一千,援军总计七千五百人。
  “父亲——”封唐和嘉良看着芒封及其手下,一脸震惊。他们听说芒封败了,急忙赶来支援,哪料到他会败得这么惨。那可是四千骑啊,就这么没了?芒封仇家遍地,以后拿什么震慑他们?
  芒封见到儿子和女婿,几乎感动得落泪,不过他到底是枭雄一般的人物,很快控制住情绪。他懂二人眼里的含义,然而现今不是想那些的时候,目光恶狠狠瞪向身后,那是汉骑追来的方向。他决定要报仇雪恨,将汉军全部杀光,以洗清他们加在自己身上的耻辱。


第一百零三章 疯子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点不假,盖俊前一天还在追杀对方,第二天就反过来被对方追杀,如非郭锐及时发现情况,汉军差一点被羌人包了饺子。随后掉头便是一通狂奔,充分体验一把对方曾经经历过的感受。
  九月末正是秋冬交接之际,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加上不敢点火以免暴露,已经冻病二十余人,特别是那些有伤在身的人。
  “长史,再赶一日,就到射姑山了,羌狗不一定敢跟过河。”郭锐满脸疲惫地道。他担任着斥候队长,事关己方上千条人命,是以自从入了羌地,他就没怎么休息过。
  听到郭锐的话,强韧如盖胤、关羽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就这么抱头鼠窜的回去?”盖俊面上一片铁青。有仇不报,不是他的性格,等回到汉境他一定请求皇甫嵩发兵,不杀贼首,何能罢休?想到皇甫嵩,他早已经得知消息了吧?他会不会发兵直入羌地?
  盖俊扫一眼核心层的十几人,咬着牙说道:“明日我们过河,不过在之前还有一事要办……”
  十几人面面相觑,而后全都看向盖俊。
  这边汉军聚众商议,另一边同样在讨论。
  嘉良受不住三位酋豪好友的目光,犹犹豫豫的对岳父道:“明日汉人就要过河了,我们若追不上对方,是不是就此返回?”那三个酋豪等他说完,连忙点头附和。他们是受嘉良之邀前来呐喊助威的,不是与人拼命。别看汉军才千人,过了河就说不准了,谁敢肯定他们定无援军,三人担心一旦过河,极易被汉人截断归路。
  “汉狗就算逃回汉境,我也要杀光他们,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芒封粗暴的回绝。嘉良从小就怕他,不敢反驳,但三个小酋豪就显得很不满了,心道你以为你还是先零势力最大者吗,你现今只是一条丧家之犬,凭什么听你的。
  芒封将几人神态尽收眼底,火气直冲脑门,又生生压下,他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便缓下口气道:“汉狗不是还没过河吗,到时候再说。”
  三酋豪冷冷一笑,拱手出了毡帐,很明确的表明了态度——不过河。
  “这……”嘉良看着离开的三位好友,又看向岳父。
  芒封问道:“我若执意过河,你肯相随吗?”
  嘉良躲避开芒封的视线,小声道:“最好、最好……是不过河。”
  芒封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了。你早些睡吧,养足精神,明日还要追杀汉狗。”
  嘉良以为岳父妥协了,笑着离去。
  等四下无人,芒封一跃而起,踹翻肉案,大骂道:“女婿终究比不上亲子。不靠你们,我一样杀光汉狗。”
  发泄痛快后,芒封躺到床上,一闭眼,就想起死去的儿郎,噩梦连连,睡睡醒醒,到了后半夜终是不堪折磨,下床走出毡帐。门口两个侍卫已经缩着脖子睡着,他怒极举起鞭子,几次欲落,想到他们对自己生死不离,收鞭一叹。
  秋风飒飒,拂面而过,芒封猛地打了一个寒战,非为这风,而是随着风飘荡入耳的轰鸣,声音很微弱,似有似无,但是他一生戎马,几乎敢断定这就是马蹄声。
  “狗娘养的汉军!”芒封几乎呻吟出声,“我们可是有近八千骑啊!”
  毫无疑问,所有人,包括芒封都没想到区区千骑在逃命的情况下竟悍然反击八倍之对手。汉军主官是疯子吗,除了疯子没人敢这么做。
  “敌袭……汉狗来了……敌袭……”芒封撕心裂肺的嚎叫。
  羌人营地先是一静,继而猛然爆发,随芒封逃出的二百人一个个奔出毡帐,仿佛疯了似的挥舞兵刃,乱吼乱叫,一张张脸上满是惊惧。五百从未上过战场的少年被他们一吓,顿时懵了,一半随着发喊,另一半两手空空的傻站着。恐惧就像传染病一样不可抑制的蔓延开来。
  “轰隆隆!”
  “轰隆隆!”
  汉骑从南边飞驰而入,冲锋的速度极快,根本不给羌人反应的时间,逢人砍,见人杀,地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一路基本没有遇到阻力,眨眼间就杀到中心地带。
  “不要停……不要停……前面就是帅帐,直奔帅帐!”
  盖俊从没有想过击败对手,毕竟对手的人数太多了,他是想在离开前夜袭突杀贼首,他并不认得贼首,心知成功率微乎其微,可他让什么都不做就逃回汉境,抱歉,他办不到。
  汉骑在排山倒海的喊杀声中像一把长矛一般狠狠贯入帅帐前的羌人群,灵州人主动为锋镝,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体内沸腾的鲜血几乎烧昏了脑子,只剩下一个念想,杀!杀!杀!
  那帮随芒封一路杀回来的人虽然疯了,还敢举刀相向,少年兵则从来没有经历过酷烈的战争,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转身逃跑,登时冲散了从后赶来的战士。汉军毫不犹豫的举起刀,大砍大杀,倒下者就意味着死亡,因为后面无数马蹄接踵而至。
  汉军很快凿穿羌人,关羽带领数十人脱队而出,直奔几座大型毡帐,更多的人调转马头,再次发起冲锋,比起前次,这回更加迅猛凌厉,又杀了一个对穿。当汉军发起第三次冲锋,羌人终于吃受不住,从中间崩散,逃往两边。
  盖俊面色忽然一肃,北营羌人似乎开始成群结队的向这里杀来,再拖延一刻,等南边羌人也反应过来,恐怕就走不了了。
  “撤……撤……”
  盖俊果断下令,一夹马腹,带队从原路返回,关羽等人一身是血的奔出大帐,随队而走。他闯入三座大帐,杀了两个衣饰特别的羌人,不知其中有没有那个攻打灵州县的贼首。
  南营羌人刚开始有了些组织,又遭汉军回头痛击,利马又是一阵慌乱,死伤惨重。
  黑幕下,汉军潇洒地走了,留下一片狼藉,还有羌人心底挥之不去的阴霾。
  芒封踉踉跄跄从黑暗中走出,他面对汉军时没有躲避,可惜以无备对有备哪里有胜算,他肩膀挨了一刀,又被战马撞飞,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爬进黑幕中躲过一劫。然而他的女婿嘉良和他邀请来的一个小酋豪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二人皆惨死帐中。
  芒封得知嘉良死了,表面伤痛,心里则乐开了花,嘉良几个兄弟都不成气候,日后必是女儿掌权,两家合并,他虽不能尽复昔日风光,至少自保无忧了。且此次汉军突袭固然让联军受创,却也让所有人不再想着返回,而是报仇。
  汉军——看你还能逍遥到几时。


第一百零四章 回戈
  除了数十伤重、生病之人留在临时据点看管马匹,其余人等尽皆随盖俊出战,一战下来,只有八百人杀出,也就是说今晚己方死了百余人,他知道有些人仅是受伤或意外掉下马,可他没有能力带他们一起走。他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说:这——就是战争。然而他心底还是不由生出一丝疑问,如果自己不坚持夜袭,他们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盖俊发现自己自从领兵后整个人都变了,不仅是他自己,盖胤、关羽也察觉到了,后者同他接触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在关羽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个谦和的人,如今则变得……说好听一点是杀伐决断,说难听些就是独断专行,不进人言。盖胤和他生活多年,感触比旁人要更加深刻。
  盖俊不禁想自己是否在家乡长辈和雒阳权贵面前太过压抑个性了,以致于反弹得这么厉害。
  以后不会变成变态吧?
  汉军回到临时据点,换上备马,连夜赶向射姑山,争取在明天中午前过河。形势不由得他们不急,据关羽说他杀了两个羌人大人物,羌人岂能善罢甘休。
  驰至天亮,众人下马吃些肉干,小憩片刻,而后匆匆赶路,于日中抵达泥水。过了河,所有人心绪稍安,往南千里固然皆非汉土,不过羌人势力亦不强盛,不似河北,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哪个羌酋看他们不顺眼,率众围攻。
  盖俊端坐于马上回眸泥水,心下暗叹。无须增兵,只要把麾下八百人全部换成精锐汉军,来个半渡而击,定会让羌人再吃一记闷亏。
  行出不到十里,突然迎面奔来十余骑,皆作汉军打扮。
  是己方援军?诸人瞬间欢呼起来,他们也有援军了。
  那十余骑冲至军前下马,为首一人抱拳对盖俊道:“某北地都尉部什长,见过盖长史。”
  盖俊强忍惊喜,问道:“援军一共来了多少?谁人领兵?”
  什长答道:“皇甫郡将同耿都尉率步骑四千余入羌地,前锋一千三百骑就在后面不远,步军还要两日才能赶到。”
  “太好了,快快带我去见先锋主官。”
  不出两刻,两军会合一处,欢声雷动,喜气云腾,更让盖俊高兴的是,他拨给傅燮的那几百人随在军中,除了伤重者不能前来,余者尽数赶到。
  盖俊把目光一转,看向先锋主官,他年约三十多岁,躯干雄壮,容貌粗豪,满面胡须,很有军人的气势。两人略略寒暄几句,他自我介绍姓麴名义,字子善,凉州金城郡人,如今为北地都尉部司马。
  盖俊静静打量着麴义,他就是麴义?日后袁绍手下第一大将麴义?把纵横燕赵齐所向无敌的公孙瓒打得守着易京不敢出来的麴义?难怪他一个凉州人日后会在冀州,多半是随皇甫嵩平定黄巾之乱后滞留中原。
  麴义极善用兵,颜良、文丑那等匹夫在他面前就是个渣。
  麴义说道:“自郡府、都尉部闻羌人寇灵州县,皇甫郡将及耿都尉马上尽起兵马,不过兼程赶到时羌人已经退走。众人从灵州县长处听说长史扬尘却敌,无不心悦诚服,皇甫郡将也说长史‘吴起之才’名副其实,异日必为我大汉一代名将。因心忧你入羌地,怕生出意外,郡将特率大军北上,未走出二百里撞上灵州傅南容,知你夜袭羌寨,斩俘数千,且孤兵继续深入追贼。众人哑然,心中唯胜敬佩二字而已。”
  盖俊摇头道:“惭愧啊。因己之任性妄为,累君等跋涉千里……”
  麴义正色道:“盖长史此言差矣。长史先计后战,击溃强敌,大涨我汉军之威风。”
  盖俊苦笑,还威风呢,都被人追成丧家犬了。
  麴义问道:“长史后来如何?斩得贼首未?”
  “本要斩了,无奈对方忽来大批援兵,人数在七八千至万人间,我能奈何?”
  “……”麴义看了看盖俊所部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点点头,没有地利人和,能逃出来还真是不易。
  “不过我离开前也未让他们讨得好去,昨夜劫营,少说也斩了一两千人,另杀了两个羌酋。”
  麴义目瞪口呆,看他就像在看疯子一样,半晌慨叹道:“长史率千名衣甲不整之徒,纵横敌境数千里,周旋于十倍之敌,仍能数番大胜,扬我汉威,更有何言?义服矣。”
  盖俊见生力军兵强马壮,动起了心思,遂提议道:“你我两军如今合并超过两千之数,可敢回戈否?”怕他不肯,继续说道:“羌人数死酋首,必然不甘,定要越过泥水追来,我等半渡而击,必可大胜之。”
  麴义自认胆量奇大,也有豪勇,可是和对面这人一比,才知差距。
  “麴兄不敢?”
  麴义豪气勃发,说道:“长史莫要激我,我亦是热血之辈,便随长史走一遭又能如何。”
  “麴兄勇壮,佩服佩服。”盖俊夸了他一句,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免得被羌人发现踪迹。”
  泥水四周崇山峻岭,树林密布,最适合埋伏,二人各带本部兵马分别藏于南北两侧,约定以盖俊号令为准。
  士卒们靠着大树擦拭着兵器,三三两两低声谈论即将到来的羌人,他们本就与羌人仇深似海,近来又被追杀得甚惨,憋了一肚子火,如今有援军到来,后顾无忧,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决心要给羌人好看。
  盖俊吃了些牛肉垫垫肚子,抱着刀沉沉睡去。
  太阳渐渐偏西,转眼已是日昳时分。
  盖俊从睡梦中醒来,虽然睡得时间不长,却养足了精神,他走到树林前,拨开枯萎的枝叶远眺河岸,见四野静静无声,转身走回林中。
  此刻士卒们不再交谈,立在马侧,神情凝重,林中安静极了,除了偶尔有鸟儿叽叽喳喳几声,其余时间一片死寂。
  盖俊拉着盖胤、关羽闲谈,小半时辰后树林边陡然骚动起来,三人相视一眼,快速行了过去,半路上郭锐汇报羌人到达对面河岸,人数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初步预计在五千至七千人之间。
  “终于来了。”盖俊摸了摸骨韘,从一个隐蔽的地方瞭望泥水畔。


第一百零五章 半渡而击
  秋风萧瑟,水波粼粼,芒封漫步泥水河边,羌人联军昨晚被劫营,死难及不能战者足有两千人,算是伤了元气,不过他从中取得大利,暂时兼并了女婿嘉良的兵马,目前麾下铁骑三千余,在六千人的联军中话语权猛增,两个小酋豪根本争不过他。
  满面胡须的酋豪目视芒封,问道:“当真要渡河?”
  芒封驻足回首,冷冷地道:“羌人有句俗语:射出去的箭不能收回。如今到了河边,岂能退缩。”
  另一个虚胖酋豪说道:“你就不怕汉军半渡而击?”
  “你们怕了?”芒封眼睛深处凝聚着一丝疯狂气息。
  两个小酋豪相视一眼,同声道:“要渡你先渡,我们在后为你压阵。”
  “哼,胆小如鼠,一辈子也就当个小酋长的命。”芒封早知他们的心意,满心不屑,战刀向前一挥,他所属的战士纷纷驱马过河。马都是会游泳的动物,只是胆子小得很,轻易不愿涉水,非得人用鞭子驱赶不可。
  深秋的水很凉、彻骨的凉,羌人泡在河里,一边抱紧战马一边扯着嗓子骂着。所幸河岸并不宽,随着第一批人上岸,对岸羌人越来越多,很快超过千数。斥候四散开来,或钻入树林,或沿着凌乱的马蹄印向前探索,不过他们的行事态度却是不敢恭维,完全是应付了事。羌人认为刻下己方过河人数已过千人,不下汉军,他们倒是希望汉军跳出来,堂堂正正战上一场。
  当最后一批人开始渡河,芒封父子亦夹杂其中,芒封肩上有刀伤,被水一浸,撕心裂肺的疼,心中犹是更恨汉军,发誓一定要把他们全部杀死,挫骨扬灰,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盖胤忍不住问道:“小族叔,对方人数已经超过我们了,为何还不行动?”
  盖俊指着远方小声道:“不急。看——似乎有羌人中的大人物过来了。”
  盖胤举目望去,果然有人在众多的护卫下登岸,这人甫一上岸,立时成为中心。
  关羽眯着眼睛道:“贼首?”
  “八成是。”盖胤点点头。
  关羽握紧青冥,恨声道:“我定取这厮首级。”
  盖俊回过头,整装待发的士卒皆是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呵,不仅是他们快要按耐不住,恐怕另一侧的汉军也等不急了吧?既然想战,那就战吧。
  “伯嗣、云长,你二人领郡兵为先锋,远用弩、近用刀,勿乱战,迅速击破敌军右翼,直奔贼首。”盖俊殷殷嘱咐道。出富平时,他为郡兵配备了手弩,可是汉军两次进攻都是夜袭,用它不到,此时却正好派上用场。
  “诺。”二人双手一抱,翻身上马,率骑破丛而出,铁蹄声轰然而响,震颤大地。
  这边一动,麴义也下令出击,两支骑兵一南一北狂风一般席卷而来。
  “快……快……快……”盖胤一边催马奔驰,一边高叫道。双方距离甚远,绝对不能给羌人反应的时间,一旦让对方的马跑起来,就不是偷袭而是正面对决了。必须将对方挤压在河岸边动弹不得。
  芒封左看看、右看看,气得眼珠凸起,汉军不是只有千人吗?这里他娘的足有两千骑,难道是汉人的援军来了?若果真如此,汉军必然不只两千之数,他们还埋伏着人。完了!
  两个小酋豪相视一眼,嘴角划过一丝讽刺的笑意,心想这芒封不听劝,非要过河,这下惨了吧。二人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开玩笑,河对岸一点驰骋的空间都没有,过去干嘛?伸脖子送死吗。
  羌人中有反应快的立刻上马杀向汉军,然而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仅数百人。汉军弩箭如蝗,漫天乱射。羌人伏于马背,人是缩小了中箭几率,战马却躲不开,一阵人仰马翻后,汉军刀矛临头,以无可阻挡之势横扫而过。
  一轮交锋后,数百羌人能够坐于马上者不满五十,他们望着汉军马不停蹄直扑己军,一脸茫然,实在不知是该逃跑还是该返身追上去。
  汉军前锋举起马矟端平,笔直冲入羌军,轰轰声不绝于耳,羌人就像被镰刀收割的麦子,成片成片倒地。因战马的冲击力极大,矛杆吃受不住尽皆折断,汉军有十余人被冲落下马,大部分人稳住身形,拔出刀,策马砍杀,战马昂着头向里撞,踩碎撞飞所有敢于阻拦者。
  “直奔贼首……不要管其他人……”盖胤一刀砍掉拦路羌人的头颅,奋马撞飞尸体,身前数柄羌矛刺来,他避身斜斩,矛头尽被上血削断,飞起一脚踹在一人脸上,鼻口粉碎,刀锋横转一挥,数人胸口、咽喉喷出一抹鲜红的血,仰倒栽倒。
  关羽冲得比盖胤还猛,青冥上下翻飞,杀数人,突进十余丈,飞星突兀一个趔趄,关羽厚重的身子脱离马背,翻身掉入人群,这一下摔得奇重,兜鍪都摔飞了。关羽临危不乱,就地一滚,方才躺的地方顿时落下无数刀矛,草屑飞舞,泥土翻腾。
  关羽一跃而起,举刀狠劈,对方雄壮的身体根本阻挡不了青冥的锋利,瞬间被分尸。关羽长啸一声,抡刀向后扫去,“噗嗤”“噗嗤”几声,竟是有三人被同时拦腰斩杀。
  呼啦一下,羌人骇然而退,挤成一团,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关羽扭头凝视一眼倒地的飞星,咬牙上了一匹无主之马。
  战局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羌人肩并肩的挤在一起,进不得退不得,完全成了待宰的羔羊,刀矛入骨声,惨叫呻吟声不停响彻战场。
  芒封看着盖胤、关羽率队直奔着他而来,其二人勇不可挡,骁武更在驴掌之上。
  芒封拿着刀,疯了似的嚎叫起来:“想杀我,来啊!”
  封唐吼道:“父亲,快过河吧!”
  “还逃?我逃过太多次了,我不想再逃了。”
  封唐劝他不动,冲左右使了一个眼色,侍卫们一拥而上,不理王的挣扎、咒骂,把他绑在马上推入河中。
  盖胤和关羽一见贼首要跑,眼睛都有红了,加快速度抡刀直上。对方为了保护自己的王,也是拼了性命,毫无惧色的硬碰硬,双方杀声如雷,纠缠一团,骨肉横飞,鲜血乱溅。
  随着麴义率部抵达中央区域,预示着羌人两翼皆被攻破,芒封亲卫被两面夹击,轰然崩溃。
  地上跪满了投降的羌人,但是水中之人更多,全都拼了命向对岸游去。汉军弓弩齐发,箭如雨下,羌人避无可避,中箭者不计其数,水面眨眼间尽为赤色,浮尸处处,泥水几为之不流。
  芒封和数百个羌人爬回对岸,转头望着不远处惨不忍睹的场景,忍不住落下泪水。听到二酋豪明显带着威胁的催促,不敢停留,上马离去。
  汉军太可怕了,他们这辈子也不会再和汉军作对。
  此战战果极为辉煌,斩俘超过两千,战马成群。麴义心情大佳,驾马来到盖俊身边,看了一眼浑身浴血的盖胤、关羽,心道难怪盖长史纵横羌地,有此二人,破敌易也。问道:“敢问长史,此二位壮士是……”
  盖俊介绍道:“这是盖伯嗣,我的族侄;这是关云长,我之宾客。”说罢紧紧盯着河西岸。
  麴义已初步了解盖俊的性格,见他答得心不在焉,目光紧锁对岸,心里一惊道:“盖长史莫非是想……”
  盖俊回过头,淡淡地笑道:“敢过河否?”


第一百零六章 终获贼首
  盖俊没有马上追击,而是令士卒休息一夜后才出发。此次共有一千五百人过河,剩余的人看管俘虏、战利品,等候步军的到来。
  羌人有牛马毡帐拖累,走不快,加上连战大败,已经丧失了再战的勇气,被汉军两度追上邀击,皆大破之,斩获二千,牛马不计其数,汉军自身则伤亡有限。
  先零各酋豪看到芒封又一次被追杀,再无一丝幸灾乐祸的心理,人人戒惧万分。芒封虽然不得人心,但没有人会否认他杰出的能力,他可以说是北地先零最善用兵者,如今八千援军八停去了七停,加上先前折损的四千,损失以万计。
  汉军将领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只用千余人便将芒封打得无翻身之地,如果他率万人而来,是不是就能轻易平了整个北地先零?这么一想,有的酋豪不免蠢蠢欲动,欲要有所行动,然而就在这时,忽传上万汉军驻停射姑山脚,泥水河畔。羌酋震怖,偃旗息鼓,紧闭寨门,无敢复问。
  深夜,浓云密布,遮掩了漫天星辰,一轮弯月亦是时隐时现。
  某密林深处。
  近千羌人分布各处,有兽皮加身的人还能睡上一觉,不过这样的人不多,更多的人还是挤在一起取暖,这种滋味,着实难受。
  两个酋豪并肩而坐,脸色阴霾,他们是受嘉良之邀而来,而今嘉良惨死,同行的人也死了一人,更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两人相加只剩下七百人,以后的路只有两条,一,被人兼并,二,依附强者。他们本来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现今落到这副田地,自杀的心都有了。
  重须羌酋阴测测扫向芒封那边,低声道:“这么逃下去不是办法,早晚会被汉军追上。我们和汉人有何恩怨?何必白白牺牲性命。”
  虚胖羌酋脸色变幻不定,良久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重须羌酋眯起眼睛道:“不如绑了芒封父子,送入汉军。”
  “这……名声上恐怕不好听。”
  “名声重要还是命重要?”
  “好、好吧。”
  两人迅速达成一致,未免人多嘴杂,露出破绽,只对亲卫说起,约定两刻钟后发难。时辰将至,二人站起向芒封走去,亲卫们则看似漫不经心的围聚上来。
  芒封耳中听到脚步声,猛然坐起身,手握刀柄,眼中满是疯狂,这一刻他就像一只受伤的野狼,充满危险性。
  二酋豪面面而视,没想到对方这么警觉,现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硬着头皮大喝一声:“杀……”
  亲卫们闻言而动,掏刀砍向前一瞬还是战友的人,刀刀致命,不留情面。
  “你们两个畜生敢对我下手?”芒封勃然大怒。
  虚胖羌酋骂道:“死了这么多人,都是你害的,不杀你难消我等心头之恨。”
  重须羌酋道:“多说无益,杀!”
  各处不知详情的羌人都傻眼了,愣了片刻,拔刀砍杀周围其他部落的人。
  芒封连连喝骂,他武艺高深,却敌不过对方人多,十几人围着他乱砍,很快胸口、后背、大腿就各中一刀,深可入骨。封唐见父亲受伤,瞪着猩红眼睛,提刀杀进重围,只攻不守,转眼间剁翻三四人,他这般亡命打法震慑住了对手,顺利救出芒封。
  漆黑黑的树林到处是喊杀之声,芒封自知人少,便欲携子而走,伸手向后一捞,忽听身后“砰”地一声,转头一看,立时魂飞魄散,只见儿子封唐仰面躺在地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我、我儿……”封唐为了救父,可说是以命换命了。
  树林里的战事来得快去得也快,芒封的人不是被杀就是投降,无一漏网。
  重须羌酋扬声道:“芒封,此时不降更待何时,莫非你还要抵抗不成?”
  芒封眼睁睁看着爱子咽气,悲痛欲绝,不顾刀伤,疯了似的冲上来。
  重须羌酋生怕亲卫们下重手,喝道:“别杀他,我要活的。”
  “你们两个畜生,可是想要绑了我去向汉狗摇尾乞怜?”
  羌人们皆是一怔,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拿下芒封,至于原因则不甚清楚,难道真如其所说?趁着对方迟疑的工夫,芒封砍倒三人,逼近二酋,然他终究只有一人,被反应过来的亲卫合力压在地上。
  重须羌酋走到芒封身前,伸脚踩住他的头,大骂道:“你说得没错!你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今日便是要把你这祸害先零的野狗送给汉军。”
  “你们以为这么做汉狗就会饶恕你们吗?做梦!”
  “我等与汉人素来无仇,把你奉上必得活命。”
  众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皆沉默无语,连投降的芒封族人也低下了头。
  能够活命,谁又想死呢。
  芒封大怒,言语愈加粗鄙难听,重须羌酋气得狠狠踹了他几脚。
  及至天亮,羌人押着芒封走出树林,等候汉军。
  盖俊回顾后方成群结队的牛羊及俘虏,眉头不展,这是他过河后两战羌人俘获的,本是好事,却被拖累,行军速度慢得惊人,赶来时已是四个时辰后,见对方毫无戒备的样子,心知多半是要降。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贼首怎会投降?难道他以为降了就能免去一死?如果抱着这个想法,那他恐怕要失望了。
  望着被汉军簇拥着的年轻人,羌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就是数次击败他们的人?
  盖胤、关羽下马走过来,羌人惊惧的后退几步,所有号称勇士的人都死在二人手里,不由他们不惧。
  羌人不似汉人般束发,而是披头散发,兼且脸上污垢,看不详细,盖胤抓起芒封的头发,向上一提,问道:“此人是谁?”
  一般羌酋多会汉话,重须羌酋恭敬地答道:“此獠名唤芒封,正是入寇汉境的野狼。天兵,我们没去过贵境。”
  芒封被揪住头发,疼得龇牙咧嘴,用生硬的汉话大喊道:“有种给爷爷个痛快的!”
  盖胤不理芒封叫嚣,又问道:“你们又是何人?”
  “我们是……”重须羌酋解释前因后果,盖胤听得明白,点点头,拽着芒封的头发拖行到汉军前,又唤来几个俘虏辨认,皆言是贼首芒封。
  汉军中的灵州县人群情激愤,若非盖俊威信甚高,一早就扑过来把这厮碎尸万段了。
  盖俊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芒封,后者不甘示弱,恶狠狠回瞪,盖俊笑了:“怎么,不服气?”
  芒封心头一阵气馁,他自认英雄,如果连输都输不起,那他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低声道:“你是谁?让我做个明白鬼。”
  “我姓盖名俊,现为北地郡长史。”
  “盖射虎?”芒封眼角跳了跳。
  “呵……我名字都传到羌地了?”盖俊不由感到好笑。下令原地扎营,把芒封吊在辕门,同时派投降之羌人去先零各寨传讯,让酋豪们过来看一看袭击大汉国的贼人是个什么下场。盖俊此举可谓挑衅北地先零羌的尊严,但他丝毫不惧对方恼羞成怒,他两次深入,算是看清这帮子羌人了,完全是一盘散沙。他们会一致对外?再等一百年吧。


第一百零七章 落雕长史
  泥水河边,皇甫嵩眼光越过渐渐枯萎的蒲草,望向远方。
  这个盖子英啊,给了他太多的惊喜,是的,惊和喜。
  他只以五百郡兵加数百杂兵就敢面对数千羌骑,胆子也太大了。皇甫嵩尽起四千余马步军,大费周章到达灵州,县长告知围困已解,听到解围之妙计,皇甫嵩当场拍案叫绝。但一听他北上追杀羌寇,大为担心,马不停蹄北上接应,半路上遇见北地傅燮,他说盖长史夜袭羌寨,斩俘数千,牛马无数。没等他咧开嘴笑,盖俊率众渡过泥水,直入羌人核心地带。如不是皇甫嵩年富体壮,说不得要被惊吓出一身病来。更让他生气的是,本来盖俊已经返回,却遇上前锋骑军主官麴义,麴义这厮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儿,他直呼选错人了。两个胆大妄为的人相遇还能有好?泥水至今还时有浮尸飘过,腥臭扑鼻。得知二人携手过河,皇甫嵩已经彻底麻木了,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为二人摇旗呐喊,等他俩打痛快了,自然会回来。
  “明府君,西岸来人。”一个小吏来到皇甫嵩身后小声道。
  “是吗,把他招过来。”
  “诺。”
  “拜见明府君。盖长史已经擒得贼首。”
  “好啊!”皇甫嵩面露喜色,问道:“他何时归来?”
  “这个……盖长史说要当着羌酋们的面斩杀贼首,是以还要一个月。”
  “……”皇甫嵩立时哭笑不得,恨得牙根痒痒,他堂堂一郡之长日理万机,再等一个月,郡府还不得乱套?
  不过半月之久,居住在汉营方圆数百里之内的大小羌酋悉数赶来,总计十余人。汉军主帅是谁?他们疑惑甚久的疑问随之解开。不是猜测中的皇甫嵩,亦非北地都尉部,而是新任北地长史盖子英,盖射虎,西州年轻一代名气最大的汉人。
  见到人后,所有人第一反应均是名不虚传,第二反应就是年轻,盖射虎太年轻了,他若在北地任职个十几年,他们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凉州羌乱转眼过去了十几年,羌人早就舔好伤口,跃跃欲试。
  盖俊当着羌酋的面,把吊在辕门出气多进气少的芒封活活勒死,并将尸体横放校场,四肢脖颈套上绳索,拴于马后,五马一瞬间同时发力,芒封身体顿时破碎不堪,场面血腥残忍,吓得众羌酋面如土色。
  “五马分尸,在我们汉人中唯有十恶不赦才会施以此刑。”盖俊瞥了一眼身侧的羌酋,若有所指道:“这就是入侵我大汉国境的后果。”
  “芒封罪该万死……”
  盖俊绷着脸道:“你们当知如今北地郡九成都让给你们居住,不是我们无法收回,而是怜惜你们生活苦寒,如果你们搞不懂这一点,以为汉人可欺,芒封就是下场。”
  众羌酋神色一变。
  盖俊忽然一笑:“我也只是这么一说,酋帅们不必紧张。”
  “不敢、不敢……”
  盖俊继续道:“听说芒封是北地先零中势力最大者?”
  “是,他的六千大军尽皆败于长史手上,族中已经没有壮丁了,覆灭在即。”
  “此番率军前来,粮秣钱物消耗甚多,我要他一半牛马补偿。”盖俊笑着问:“你们不会与我争吧?”
  众酋心里大骂盖俊贪婪,他几番大战抢了数千匹战马,牛羊以万计,犹嫌不够,如今还要争夺芒封的家产,然而形势比人强,他们不敢拒绝,都是恭敬地道:“这是长史应该得的。”
  盖俊朗声笑道:“酋帅们真是痛快,我就喜欢和痛快人办事。伯嗣,去杀牛宰羊,我要和酋帅们一醉方休。”他当然没有酒,酒是羌酋们带来的,一同带来的还有数百匹骏马。
  盖俊派人去接收芒封家产,闲来无事,便率领汉军四处游猎,以增长骑射之术,羌人亦喜打猎,跟随左右。众所周知羌人爱狗,狗是羌人狩猎的好帮手,看到它们盖俊不由想起了幼时豢养的“黑驹”,它便是羌狗,可惜他结婚回乡前已经死去多时了。
  射箭是羌人们的拿手好戏,单以骑射论,汉军不是他们的对手,很是挽回了几分颜面,觉得汉人不过如此。汉军将士不忿对方狩得猎物后动辄示威般欢呼,后面一遇猎物,乱弩齐发,无有不中。羌人面上装作不在意,背地里暗骂汉人无耻,自己本领不强,唯仗利器逞能。弩,大汉国最可怕的武器,从二石至十余石不等,最具威力的是脚踏弩壁而张之的蹶张弩和超远程床弩,羌人多少英雄豪杰倒在了它的脚下,凉州大地布满了羌人的鲜血。
  忽而头有雕鸣,声震四野,响遏行云。
  “有雕。”
  “快把它射下来。”
  “是两只雕,它们在争肉。”
  羌人高兴得嗷嗷直叫,无论是匈奴人、鲜卑人、汉人抑或羌人,对能够射落大雕者皆冠以英雄之名。
  盖俊举目仰望,果然如羌人所言。
  雕性凶猛,贪而狡,一只黑雕为了抢夺对手的食物,连续俯冲扑击,或啄或爪,另一只雕也不甘示弱,双方激烈互斗,直打得羽毛纷飞,凄厉尖叫。
  “不知学不学得了郭靖,来个一箭双雕?”盖俊想罢策马冲出,飞快靠近二雕,马背上弯强弓、搭重箭,怀抱满月,泛着幽幽青芒的箭尖紧紧锁定猎物,他却不急着射,在两只雕贴近的一刹那,突然“嘣”的一声弦响,利箭瞬间划破长空,贯穿一雕,冲势不减,接着又钻入另一支雕的腹部,二雕合鸣,自空落下。
  一箭双雕,复制神话,或者说……创造神话?
  盖俊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驱马去取雕儿。
  汉军轰然沸腾,举起双臂大喊道:“长史神射……长史威武……”
  羌人们面面相觑,俄而同汉人一道高声呐喊。一箭双雕,箭术竟至于斯,即使他为汉人,亦值得他们为之崇拜。
  麴义看着羌人的神态,暗道只要盖长史不走,北地必得太平。
  关羽谓盖胤道:“今日方知何谓射术,我一辈子也到达不到这等境界。盖射虎,神射也!”
  盖胤点头赞同。
  盖俊打马归来,高举双雕,又引来一片欢呼声。
  一个羌酋下马情不自禁的匍匐于地,纵声高呼:“落雕长史……”
  羌人有样学样,包括十几名羌酋,全部跪到地上。
  “落雕长史……”
  “落雕长史……”


第一百零八章 返家
  盖俊回到泥水边时已是初冬,幸好驻扎此地的汉军闲来无事搭了一座简易桥梁,否则涉水渡河非要冻坏几人不可。皇甫嵩由于郡里离他不得,一早走了,主持之人乃是北地郡都尉、扶风人耿浑,他是云台二十八将耿弇的后代,耿弇助光武帝刘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尝挫折,实乃韩信第二,霍去病复生。古语有言“三代为将必败”,可惜这话在耿氏身上失效了,耿氏三代皆为名将,以功名自终。从东汉开国至今,耿氏家族共出大将军二人,将军九人,卿十三人,娶公主三人,列侯十九人,中郎将、护羌校尉及刺史、二千石数十百人,东汉以来少有家族能与其比肩。
  耿浑看着络绎不绝的牛马,满脸惊讶:“盖长史莫非把羌人各寨都抢了一个遍?”
  盖俊笑道:“哪里、哪里,这是我剿灭那个贼首的家产,另外也有一些羌酋的赠与。”
  麴义附耳道明原因,耿浑这次真的是震惊了,说道:“盖长史真是令我等羞愧啊!区区千人便能慑服数以十万计的羌人,天下怕是再也没有第二人。”
  盖俊道:“这些不值一提。有了这匹牛马,今年士卒的衣粮便算是有着落了,也不枉我走上一遭。”这话传遍全军,博得震天喝彩,高呼“落雕长史”不止。
  汉军回到灵州,得到音讯的百姓们早早就在北门外等候,及见盖俊马队,欢声沸腾。盖俊将贼首头颅示众,他做到了自己发下的誓言,灵州百姓本就极是热烈的欢呼声一瞬间又拔高了几个档次,再没有什么比大仇得报更让他们感到高兴的了。
  傅燮走上前感慨道:“盖长史兵法入神,可笑愚还担忧长史安危,岂非庸人自扰?”
  盖俊诚恳地道:“傅君万不可这般说。如非汉军来援,险些命丧羌地,我一人死不足惜,然而若连累随从遭难,便是百死也难辞其咎。事后细细深思傅君之言,觉得甚是有理,以后断然不会再行那冒险之举。”
  傅燮笑而不言,他与盖俊相处不长,却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番话看似认错,可一旦再遇到相似情况,他还会如前那般。此,本性也,所谓本性难移,至理名言。
  盖俊因急于返回,连灵州城也没进,起行时招来郭锐,一路相随,他极为欣赏后者的才能,这种人才留在灵州实在可惜,问他愿不愿意相随,高位不敢说,一个屯长总是跑不了的。出乎盖俊意料的是,郭锐拒绝了,他称要照顾死去好友的家小及年幼弟妹,不想离开灵州,不过他说盖射虎只要有事相召,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可是我第一次向人抛出橄榄枝,居然被拒绝了。”
  盖俊大为郁闷,久久不能释怀。
  军队开拔,半日后抵达戈居县,盖俊从戈居县带出六百余人,回来时不满五百,死去的人中有县兵、有恶少年、有游侠、有囚徒,还有归化羌人,当他们的家人遍寻军队找不到人而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时,他被震撼了,心头四周仿佛砌了四堵密不透风的墙,几乎窒息。他受不了他们绝望的目光,落荒而逃,临走前,他把戈居县长叫到身边,拿出一部分牛马,让他换成财货交予阵亡者家属,并放下狠话,敢贪一枚铜板者——斩。
  北地都尉部不在治所富平,途中汉军一分为二,分道扬镳。
  盖俊拉着麴义的手说道:“麴兄勇武果敢,带兵有方,与麴兄并肩作战月余,受获良多,更兼连破大敌,合作无间,盼来日再与麴兄携手抗敌。”
  麴义笑着回道:“很难啊。羌人尽被长史折服,日后北地必当安宁,无战可打。”
  盖俊神秘一笑:“这可说不准。”
  麴义满头雾水的走了,盖俊一行又过两日,终抵富平,太守皇甫嵩率领大小官吏冒着寒风出城数里相迎。
  皇甫嵩故作“愤怒”状言道:“盖子英……你以后再敢这般妄为,仆拼着被全天下人痛骂,也要收回你的权利。”
  盖俊赔笑着道:“明府君莫要发火,俊知错矣。”
  皇甫嵩面色稍霁,道:“你当真知错?”
  “知错。”
  皇甫嵩点点头道:“看在你此次所获甚多,我便原谅你一次,仅此一次。”
  郡府官吏要为他置办酒宴庆祝,盖俊婉言谢绝了,说今日疲惫,改日再聚。其实这只是托词,他与二妻分别月余,想念得紧,哪里有心思喝酒。
  奴仆一早得到消息,都候在门口,盖俊不让他们声张,他要给二妻一个惊喜。下人回报鲍出携妻住下有好几日了,盖俊叔侄、关羽听了都是大喜。
  “你二人先去陪文才,我随后就到。”盖俊和两人说了一声,便悄悄来到主院,探头探脑向里瞅去,蔡琬那高挑纤长的侧影便进入眼帘,她穿着一袭红色深衣,外披洁白皮裘,端庄素雅,仪态万千,正凝视着凋零一空的花树,神情惆怅。
  盖俊心里一热,箭一般窜出,将她拥入怀中勒紧。
  蔡琬由于背身看不到对方脸孔,猛然一惊,不等叫出声,就觉耳垂一痒,接着一把熟悉无比的声音传入耳中:“琬儿,想念为夫未?不许谎言,说谎的人长长鼻子。”
  “盖郎……你回来怎么不令下人通知一声!”蔡琬又惊又喜,道:“别……被下人瞧见……”
  盖俊耳鬓厮磨,打断她道:“你还未答我,想念为夫没有?”
  “甚是想念,快快放开我吧。”
  盖俊道:“不行,太勉强了,你再重说一遍。”
  蔡琬拿他没法,一字一字道:“甚——是——想——念——”
  盖俊这才松开手臂,拉着她转身,突然俯身偷袭,一啄而退,亲了也就亲了,偏还做出舔嘴唇的猥琐模样。
  “你真是个惫懒之徒。”蔡琬满脸通红。
  盖俊一点惭愧之色也无,反而振振有词道:“久别娇妻,此乃情不自禁也。”
  蔡琬不再和他纠缠,上上下下打量夫君身体,见其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说道:“我听说你数入羌地,横跨数千里,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怎能轻身犯险?”
  盖俊干笑道:“哪个长舌头对你讲的?”
  “全城人都知道的事情,何须谁讲。”
  “你看为夫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盖俊满不在乎道。眼睛下意识瞥了一眼左方,那是卞薇居住的地方。蔡琬一颗心全系在他身上,此举尽收眼底,说道:“你去吧。”
  盖俊拽着她的手不愿松开,蔡琬一脸无奈道:“那就一起去吧。”


第一百零九章 言太平(1/3)
  卞薇所在的院子极静,少有人走动,盖因胎教要求如此。这自不是盖俊的主意,事实上中国古代胎教习俗源远流长,相传始于西周,汉代逐渐繁盛,如贾谊的《新书》、戴得《大戴礼记》、刘向的《列女传》、王充的《论衡》等均涉及胎教内容。胎教首要一点就是使孕妇有一个清静幽雅的居住环境,最好每日有人演奏舒缓的音乐,与现代方法如出一辙。当然了,古代迷信,也有一些不好的东西,如孕妇忌食兔肉,否则胎儿会长兔唇,忌食生姜,否则胎儿会多指等。
  盖俊推门而入,看到卞薇坐于榻上专心缝制小儿衣裳,他离开时卞薇体态尚还苗条,近两月不见,她肚子明显圆了不止一圈,宽敞的袍服也是遮拦不住,脸上漂浮着一层母性的光晕,份外迷人。
  “盖郎……你回来了!”卞薇眼尾泛着喜悦。
  看着卞薇,盖俊的心一下子安宁下来,连连行军作战的疲惫不翼而飞,含笑道:“在为我儿制做衣裳?”一般初为母亲,孩儿的衣服不假人手,必是亲自缝制。
  “是。”
  盖俊问道:“一共做了多少件?”
  卞薇答道:“十余件,男女皆有。”
  盖俊俯下身,将耳贴在卞薇肚子上,口中道:“我乃汝父,当要记住我的声音,知否?”
  蔡琬道:“胎儿岂能闻恶声?”
  恶声即噪音,古代胎教大忌,盖俊不忿她把自己的声音比作噪声,将她拉到身边,面上和卞薇一本正经的叙话,暗地里深出罪恶的爪攀上她的臀峰爱抚摩擦。蔡琬被他大胆的行为吓着了,猛然打了一个寒战,俏脸赤红如血,仿佛一朵盛开的玫瑰。
  盖俊过足手瘾,借机附耳说道:“还敢调戏为夫否?”
  蔡琬拼命压低声音道:“你、你太放肆了……”
  “不如此,夫纲何振?”
  蔡琬偷偷看向卞薇,见后者投来一抹别样的目光,立时大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鲍出夫妇在舍下,盖俊不宜久留,便和蔡琬离开。
  汉代不忌女子抛头露面,蔡琬并未回房,而是和他一道去见鲍出。如今虽然产生了《女诫》这等规范女子行为的书籍,大家女郎也开始研读,却非主流思想,男女同车、男女结伴而行、男女对案而饮都被允许,甚至个别地方男女杂坐,这在程朱理学盛行的宋明清是不可想象的。
  盖俊夫妇进来时,盖胤三兄弟正把臂聊得痛快,三人妻子则在另一边埋首窃窃私语,偶有欢声传出。除六位成人外,还有两个小童,前者是关羽之子关平,后一人自然是可爱的盖鸾,她今年四岁,粉雕玉琢,唇若涂脂,特别是一双大眼睛,充满灵性,一点不似父母呆板的性格。
  “盖射虎,盖夫人。”鲍出一见盖俊夫妇,霍然而起,不叫他官名而仍呼“盖射虎”,盖俊面上大悦,笑着招呼。
  一直安稳坐着的盖鸾忽然跳起来,像归巢的小鸡一般扑到盖俊面前,抱着他的腿撒娇:“小族祖、小族祖……”
  盖鸾小姑娘不跟爹亲,不跟妈亲,独独跟他这个族祖亲,盖俊也是爱她甚紧,一把抱将起来,狠狠亲了她粉嫩的脸蛋一口,呼她小名问道:“小凤凰想我未?”
  盖鸾稚声稚气道:“想了。”
  “哪里想了?”
  “这、这……还有这。”盖鸾指着自己的左右脸蛋还有额头、眼睛说道。
  盖俊一一亲了个遍,痒得盖鸾咯咯直笑,四肢八爪鱼似的缠住他。
  鲍出招手呼来妻子,对她道:“这就是你我的媒人,天下闻名的盖射虎。”
  盖俊虽是二人媒人,却是未见过女方,鲍出妻子年约十七八,身形匀称,面容姣好,难怪鲍出对她魂牵梦挂。鲍妻含羞的施了一礼,盖俊轻轻颔首,蔡琬知男人们有话要说,便拉着几女到一旁闲聊,她当然也有把盖鸾领走的意思,不过小姑娘一点也不给族祖母面子,搂着盖俊的脖子死不松手,弄得盖胤阿白尽皆露出苦笑。
  关羽夫妇看小姑娘的眼神极是热切,她与关平年龄相仿,他们有意亲上加亲结为儿女亲家,盖胤阿白一百个愿意,可惜二人没有决定权,要小族叔拍板才行。盖俊视盖鸾为掌上明珠,小关平固然可爱,谁知他长大后会否成才,推托说二人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说。
  盖俊抱着小姑娘坐下,问道:“文才来了几日?”
  鲍出叹道:“五六日,可叹来晚了。方才听二兄言及与盖射虎纵横羌地,以千人斩俘上万,所向无敌,男子汉大丈夫,当如此。唉!真是羡煞我也、羡煞我也!未能同行,此是我一生之憾!”
  关羽苦笑道:“三弟莫要再抱怨了。你说自你和我等碰面,说了多少遍?愚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盖俊想到另一个时空被凉州军阀摧残得几乎成为一片废墟的关中,鲍出必然也会受到牵连,说不定会死,说道:“太平,也是一种福啊!大战一起,民不聊生,只怕那时你将说不出这等话来。”
  盖俊语气凝重,使鲍出不由一怔,奇道:“大战从何来?”
  盖俊道:“太平道。不出两年,太平道必反,届时半个天下都会陷入动乱。”
  关羽、鲍出皆是关中人,关中也曾有太平道传教,数年前骆曜曾教民“缅匿法”,但他没有张角那般汇聚人心的才能,未成气候,不值一提。盖俊这番话在他们听来有些过于危言耸听了。
  二人不信,盖胤却深知小族叔之能,说道:“二弟莫要不信,小族叔所说必然无假。”
  关羽疑惑道:“既然盖射虎懂得,朝廷自无不知之理,怎会放任太平道不管?”
  盖俊道:“怎么不管,数年来已有多名三公大臣上书,然而太平道教众极多,朝臣乃至中常侍也是多有入教者,朝野尽知太平道野心勃勃,唯有皇帝被蒙在鼓里。”
  关羽一拍几案,咬牙切齿道:“可恨奸臣当道!”
  “奸臣……”盖俊嘴角划过一丝莫名的笑意,单单只是奸臣当道吗?不见得吧,据他所知某些‘正直’的士人也不想皇帝知晓,天下不乱,党锢要禁到何时才干休?
  大兄,你筹划很久了吧?虽然我没有抓到你的‘把柄’。


风再起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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