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检地


  陈荣泰的庄园内,一名下人通报了消息,陈荣泰老脸上的肌肉微微牵动,一拍桌子“好大胆的狗官,居然敢下乡来,难道连吏不下乡的规矩,也不守了?”
  “老太爷说的对,这狗官越发不讲规矩,我看他多半是为着检地来的。咱们干脆,把他剁了吧。”
  “没错,老太爷您发话吧。咱们集合族中子弟,趁着他在乡下,就一顿乱棍打死了他,也算是为咱解了恨。”
  陈旺宗手中摇这一把竹扇冷眼旁观,冷笑一声“打死他?你们说的挺轻巧啊。各位叔伯,你们的胆子倒是大,本事也大,他可是带着过百公人下的乡,就咱们的子弟,能打的过这些公人加上梁家子弟兵?再说了,城里可有三百官军,他们来了,你们谁是对手?就算想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吧。”
  陈荣泰咳嗽一声“放肆。谁让你跟长辈这么说话的?大家现在都是在想办法,有什么办法都可以说啊。你倒是说说,我们该怎么办?就等着被他上门来,收走咱的地?”
  陈旺宗笑着一施礼“爷爷,我又不是没想办法。我不是说了么,我认识了一些高来高去,陆地飞腾的朋友,那可是真正的高人啊。不是那些卖大力丸的江湖骗子,而是有真功夫的。白云山庄,剑神谢天涯之后。这在江湖上提起来,那是万人仰望的主。就是那魔教教主神拳太保孙无敌,也不敢说能胜剑神谢天涯啊。我认识的,是他的女婿,叶飞欢叶大侠。他们白云山庄邀请了许多江湖朋友,要来咱们广东行侠仗义。”
  陈荣泰道:“那些人,可靠么?你上次也说过请杀手,结果钱用了几百两,那狗关连跟寒毛也没掉。这什么山庄,不要又是白费力气吧。”
  “爷爷您放心吧,这回肯定不会的。那些人的本事我见过的,飞檐走壁,刀枪不入。金枪刺喉,刀斧加身,伤不了他们半根毫毛。这样的高人来了,还怕对付不了那狗官,和他手下那些酒囊饭袋么?”
  陈荣泰不住点头“若是如此,那便好办了。那些江湖中人,本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若是由他们出手,倒是省了咱们的力气。只是这些江湖中人不知几时能来,这段时间狗官要来检地,又该如何?”
  陈家人又是一阵议论,陈旺宗道:“爷爷,依我说,这事咱还是先学一学上古先贤,越王勾践。若是眼下跟他们硬抗,怕是对咱们没什么好处。您先通知咱的宗族,先忍一忍,即使地再怎么检,丁口再怎么检,等那狗官一死,不就全都没事了?”
  李炎卿等回到衙门,洪四妹噗嗤笑道:“老爷,我倒要恭喜你了。梁宝珠可是个有才有貌的好姑娘,你倒时候有了新人,我们这几个旧人,怕是就不吃香了。小暖雪别害怕,到时候姐姐陪你。”
  这几日李炎卿下乡,洪四妹的手段,却让内宅里的几个姬妾人人胆寒,个个心惊。尤其暖雪一想到那羞人模样,更吓的藏到李炎卿身后“老爷,我不要陪洪姨娘,我要陪你睡。我本来就是丫鬟,你就算娶了新人,我还是丫鬟就好了。”
  李炎卿哈哈大笑,在众人脸上挨个亲了去,连没收房的晴云,都被他亲了一口,顺带摸了一把,惊叫着躲到一边。不提防最后一个是花惜香,结果人没亲到,反被轻轻打了一巴掌。“下个乡就昏头了,看清楚人啊,别乱吃豆腐。”
  柳叶青也大着肚皮拎起他的耳朵,将他提到屋里,然后才小声道:“说,你是不是对我师姐有什么企图?我告诉你啊,我师姐这个人很厉害的,你最好别动歪脑筋,否则当心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
  “叶青,这个真是搞错了。”李炎卿笑着打了个岔,见柳叶青脸色有些不痛快,急忙道:“那梁宝珠的事,我也是个权宜之计。谁让梁家是本地大豪强,我要检地,检丁,总是离不开梁家人帮衬。若是让他们十一都都联起手来,我这差使也不好办。这姻亲,也算是个下策,不过我是没主意了。”
  柳叶青在他身上拧了一把“你不许去偷我师姐,其他还好商量。这宝珠的事,我可不会这么放过你。不过谁让我现在这样,管不了你。否则的话,非揍的你哭爹喊娘不可。我跟你说,那梁宝珠带来的陪嫁,将来得我们几个分,还有她不许跟我们抢人。如果她敢在内宅耍脾气,当心我们揍她。”
  这边哄好了柳叶青,李炎卿到洪四妹房中逗弄了一阵孩子,又一把将洪四妹扑倒“好啊,洪姐。这结亲的事,你是不是早有预谋?这事你一定知道,却只瞒住了我,对不对?”
  洪四妹多日未得承受恩宠,自然不肯放过李炎卿,紧紧将他抱住,二人亲热一阵,才一边解着衣裳一边道:
  “这事我当然早知道了。其实我在这事里,也用了些手脚,先替你把那小丫头验了验,确实是个姑娘的身子,娶她不吃亏。那梁老鬼当初把宝珠送到咱的衙门里,为的是什么?不还是存着把他孙女送到咱家的心思么?他那心里,就没安好主意,怕我独享你的恩宠,将来占了他们梁家上风,所以把孙女送来,和我抢老公。最好的办法,是他孙女得宠,把我斗下去,让你把我打入冷宫才趁他心意。”
  “想瞎了他的心。你是我的好洪姐,又给我生了大胖儿子,怎么会把你打入冷宫?”此时二人身上衣服已经全都除了,洪四妹产后身材倒没走样,只是略增几分丰腴,可她却叹口气道:
  “话可不好说,红颜易老,等过几年,我人老珠黄,那梁宝珠风华正茂,到时候还不骑到我上作威作福么?”
  两人一番情动,直到那婴儿痛哭,才把两人的情绪拉回来,只好先去哄孩子。洪四妹道:“不过我也想好了,那梁宝珠过了门,先得受我几年的气再说。梁瑞民当年杀了我男人,我就好好欺负欺负他孙女,只当是收利息了。这事你别管,只教给我们几个女人操持就是,保证你有面子。”


第二百零一章 十八罗汉
  洪四妹是个能把穷途末路的队伍,带成如今洪家帮的能人,操办婚礼这事于她而言,不过牛刀杀鸡。花惜香也是极有才具的女人,这两人联手,搞一个婚礼完全不成问题。
  虽然是纳妾,但是两方的身份一为香山万民黔首,一为本地宗族豪强,两家联姻标志着整个香山县的格局发生变化,场面自然不会小。整个香山的各色婚礼用品几乎被采购一空,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纷纷接了喜帖,李天梁还派亲兵送了礼来。
  事实上不单是他,广州林守正及部下的佐杂官,广州所管几县县令都派人送了礼。一个县令纳妾,可以收到知府的礼物,这已经算的起一奇,但更奇的是,他居然不止收到知府的礼品,广州布政、按察衙门,也都有专人送了礼物过来,甚至还有布政方伯手书的佳偶天成横幅,这面子也算到了天上。
  另一方面,香山商会的筹备工作已经初步完成,这香山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法定商会,正式成立。
  原本这商会成立的目的是为了与官府对抗,为商人们争取更多权力。但是在李炎卿指导了一番后,梁瑞民上下串联,多方跑动,还有洪四妹从中上下其手,煽风点火,结果到了商会第一次会议时,十八位商会代表商量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定年俸。
  是啊,自己为了这些商人的事出头,那是要承担风险的啊。搞不好就要被官府抓起来进监狱,像洪四妹这样的女代表,可能还要被狗官刘朝佐抓到内宅里做些不可告人的勾当啊。她刚生的那个孩子,就是她为了香山商人不惜献身的证据。受了这么大的损失,难道不该得到报偿么?
  一众中、小商贾对于这种年俸制度坚决反对,但是后来成为十八罗汉的这十八位商会代表,却以全票通过年俸制,并把金额定为每人年俸八百两。这世上一大乐事,就是自己给自己发钱。十八代表一想到下面的商人,每年要给自己凑出这么大一笔俸银,心里就说不出的痛快。
  只是大家通过这一议案,进入下一议案后,就发现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按照当初商会成立章程规定,商会任何决议,必须十八位代表全部同意之后,才能通过生效。只要有一个人反对,这决议就不能通过。说这样是为了照顾每一个商人的利益,是真正的皿煮自有。
  但问题在于,十八位代表能全部同意通过的事,就只有一条定立年俸而已。其他任何议案,大家都不能顺利通过。
  有人认为这条议案损害了浙江商帮的利益,有人认为另一条议案实际是提升了徽人的地位,下一条议案又损害了香山本地人的权益。洪四妹则抽着烟袋一语不发,每到表决时,她就投反对票。
  一口气连投了四张反对票之后,一位徽人代表实在忍不住道:“洪代表,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每次投票你都投反对票。对这个议案有什么意见你可以提,大家再进行修改么。”
  “意见?我没意见。我只是不喜欢投同意票而已,顺带说一句,我孩子快要吃奶了,我得回去喂奶,这个会先开到这吧。那个后面的提议,我全都反对。”
  有她这种人物在,还有什么决议能通过?偏生当初设立代表时,实行的是能上不能下,没有个象样的罢免代表章程。当某位代表忍不住提出,要制订一个罢免不合格代表章程时,梁瑞民却道:“我反对。理由?没有任何理由。我是代表,脑子又没坏掉,凭什么要同意制订一个可以罢免我的章程。”
  这样一来大家发现,就算是想要罢免代表,这些代表也做不到。等到散会后,梁瑞民却拉了另外十六名代表到春风楼,等到几杯酒小肚,代表们与身边的女人开始打情骂俏时,梁瑞民道:
  “列位,这好日子,咱们上哪找去?一年八百两的年俸,就算是你们想在春风楼办公,也未必不成。再说谁要想通过什么提案,还得给咱们好处,这样一算,这代表的位子未必就输给一个县衙的佐二官。你们害了失心疯么,还要把这代表罢免掉?你们今天可以罢掉洪四妹,明天就有人可以罢掉你们。”
  “梁翁,你说的是有一定道理,可是洪四妹这样的人在,我们什么工作也推进不了啊。”一名徽商忍不住说道。
  他身旁那美人却笑道:“我的大爷,您怎么了?您是个买卖人,讲本求利才是正道,其他的什么工作,能大过赚银子去?”
  梁瑞民笑道:“你看看,人家姑娘说的多有道理?咱们的工作是什么?是利用这个代表的身份赚银子,其他的事全是假的。谁给咱钱,咱就替谁说话,这才是咱的本分。我当初选代表时,可是花了六百多两银子游说,还买了票。我不信你们就没买票。大家先回本,有什么话再说吧。”
  那徽人听到买票二字,也没了脾气。只是为难道:“咱们什么都不做,只怕那些商人不干,万一退出商会,另立门户……”
  “所以啊,我们要想管住他们,就必须结交官府。只要官府给咱们撑腰,咱们还有什么可怕的?不隶属于商会的商人,香山不欢迎他们做生意。至于自立山头,另立门户的,一律按白莲教来办。只有得到官府这种力度的支持,我们的生意才能做的长久。当然,为了实现这一点,一些必要的代价,是不能不付出的。咱们还是赶紧商量商量,摊派一笔对抗官府活动经费下去,有了这钱就好办事。”
  当初以对抗官府,争取商人利益为目的成立的香山商会,后来变成了香山县衙门的开路先锋。由于他们自己就是商人,对付起不听话的商人来,比官府衙役更为专业。
  后世经济学家汪五生《明代广东经济研究》一文明确指出:“香山新生的商人阶层虽然有自己的利益主张,并形成了自己的商人联盟。但是我们必须认识到,当时在香山,封建反洞力量比较强,而新生的资本萌芽又处于相对弱小的位置。且由于其本身的阶级局限性和软弱性,注定他们不敢发动群众,联合群众,注定走向失败的道路……”


第二百零二章 土豪末日
  谷字都,陈荣泰的家中,一众陈氏宗族头面人物聚集于此,个个面露焦急之色。那位陈荣泰陈老太爷,也阵阵长叹,不住的哀告道:“祖宗保佑,陈家列祖列宗保佑啊。”
  过不多时,外面一名小厮飞也似的跑进来“老太爷,大事不好了。狗官在梁家那边的检地异常顺利,梁家主动补了十年赋税,还将藏匿的田产三十七顷上报,内中有四顷自愿捐出,作为官田。一顷地拿出来,兴办社学。”
  陈荣泰心里最大的指望落空,一口痰差点堵在喉咙里。“怎么……怎么会这样。梁瑞民这老儿,难道真的要背我十一都各族,守望相助,共进同退之盟?”
  十一都各族通婚,彼此都算的上亲戚。梁瑞民把孙女许给李炎卿为妾的事虽然闹的大,但是按他的说法,是那狗官当初借着乱兵围城,自己孙女借住在县衙门时就霸占了宝珠。自己也没有办法,只好一俊压百丑,自己永远是香山人,永远是要支持各族族长的。
  他的节操不值得信任,可是他的利益总值得信任。藏匿田土,隐瞒丁口,偷逃赋税的事谁没干过。重新检地,检丁,清查税款,十一都谁家不受损失?因此对于十一都各族联盟的事,陈荣泰颇为自信,自己的队伍里不会有叛徒。
  可没想到,这狗官居然什么都不在乎,乡绅的压力,民变的威胁,仿佛他全不往心里去。当然,也不能说全不往心里去,至少他把海巡队调上了岸,还搬了两门大炮下来,摆出一副不惜流血,不在乎死人的态度。
  而乡绅这边,首先是那位黄公子一点仕宦之家大公子的自觉都没有。吃喝玩乐养门客,结交江湖豪杰,把家里的产业挥霍了大半,田地已经卖了半数以上。检地的事,他不但不阻止相反还主动的将自己名下的土地捐了两块出来,其他土地,丁口,也配合官府检查。
  后来才打听出来,据说是当时黄公子看上了一副古画,可那画要价八百两,他手上现钱不够。结果狗官刘朝佐一下子拿了两千两银子出来,又介绍了两个女侠给他做保镖,他就积极主动的配合起这征地工作。
  他一倒戈,乡绅们指望官府的力量来压制官府的希望完全破产,就只好指望武力手段,对抗检地。当初朝廷也不是没想过重新检地检丁,重新计税。但是由于大明吏不下乡的传统,知县不能亲临一线,最多是派吏员拿了牌票下来,进行登记造册。
  乡绅们只要结交了经办吏员,这检地的事,就对自己没什么损害。比如缩小地契面积,实数大,写的数小,或以诡寄、飞撒、寄于死人名下,再把土地弄成不存在,甚至于有土地不登记等。谁家手里都是一本烂帐,只是有了吏员帮忙,内外勾结,这黄白册也就那么回事。
  至于不肯合作的吏员,那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谁家没有百十名年轻力壮的后生,到时候各拿军刃把人一围,还怕他不乖乖认错,给各位乡贤赔礼么?
  不过上次乱军困城的时候,香山那狗官借机收缴各家军械。且由于白莲之乱后,广东对于民间私有武装甚为忌惮,许多本来是官府同意成立的团练,后来都当白莲给剿了,十一都的人哪还敢硬顶。家里藏的铁甲、长兵乃至土枪土炮,全被收了上去。
  现在各家的子弟,手里只能拿着短兵,连件铠甲都没有,战斗力大为下降。不过为了田地,怎么样也得拼了。只要十一都共进同退,还怕他狗官真敢赶尽杀绝么?真要是杀人多了,就不信他不摘印。
  抱着这种念头,几日里陈家集合丁壮,随时作好开打的准备。家里的厨房日夜忙个不停,为丁壮们准备干粮饮食,钱财花的如流水,可是不这么做,又有什么办法。
  梁瑞民的子弟是惯做没本生意的,论战斗力,他家的人是各家中的翘楚。原本指望他们能顶住县衙压力,大家就有办法。哪知刘朝佐居然坏了规矩,亲自带队下乡,据说连大炮都带了,摆的是要打仗的架式。
  这且不说,梁瑞民这个中流砥柱,却连抵都没抵,直接带队投诚了。这算什么?陈荣泰不知骂了多少声,可是眼前骂肯定不能解决问题,只好吩咐人再去梁家方向打听情报。又道:“请其他各族族长前来,就说梁瑞民那老贼已经投了官府,咱们其他各家,要联起手来,守住祖宗基业。”
  他年纪大辈分高,其他各族族长有不少是他的晚辈,按说是一叫就来。将各都青壮动员起来,自己手上掌握几千壮丁,就有了对抗官府的本钱。可这回派出去的人,纷纷吃了闭门羹,居然一个人也没请来。
  “老太爷,我们听说了,那些族长是带着礼物到梁家,给县令磕头去了。他们中有的还带着自己的地契,有的带着自己家的帐本,看来他们八成是降了。”
  “混蛋!一群软骨头,这不过是两门大炮,就把他们吓住了?我就不信,他敢对着我们开炮。我家的地,是祖上留下来的,历代祖先,都是拼命扩充自己的田产,决不能让官府占了咱陈家的便宜,告诉孩子们,给我打起精神来,准备好跟官府拼了。”
  梁家庄内,李炎卿看着一张张地契,和那一张张笑脸,也一团和气道:
  “没想到各位如此深明大义,主动将田地数目上报官府,还肯补缴欠税。这倒是省了本官的气力,也为朝廷做了贡献。你们的所作所为,本官一定会上报朝廷,要相信朝廷,相信官府,不会亏待有功之人的。过去的事,我们就让他过去,只要你们今后安心劳动,依法纳税,以往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这次检地检丁的事,对各家都有损害不假。可是梁瑞民背地已经把风散出去了,这些损失,可以在以后的开埠贸易里赚回来。
  相反,若是死咬着不放,那固然开海贸易没你的,地也守不住。吴大帅发的话是,先由香山县检,香山县工作推行不下去就由广州府来,广州府推行不下去,就由抚标营来,你们自己摸摸长了几个脑袋,能抗的住抚标营?


第二百零三章 宗族归附
  若说以往这些大户未必怕了标营,可如今,却不由他们不怕。现在广东的策略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只要有白莲教嫌疑,不管什么身份也是先抓了再说。
  这位知县又是个手眼通天的主,得罪了他,谁知道他会不会把你真变成白莲贼?就在前些时,这些族长被梁瑞民偷偷带着到海上看了一眼巨舰。这些人家里做着海贸,大船见的多了,可是这条巨大的联舫却依旧让他们叹为观止。
  而且有的明眼人已经认出来,这条船不是当年老船主汪直的坐舰,现在五色帆主张戚的心头好么?刘老爷连这条船都弄到手了,那只能说明,五色帆向他低头了。巨鲸帮主是他的女人,五色帆主低头,整个广东,还有一家江湖人是他抗手?
  连这些凶残剽悍的海盗都服了,这些族长又怎么可能再抗下去。他们再狠,也不过是和海盗半斤八两,比起官府来,终归弱上三分。这县官又给了大家一条活路,只要肯交税,肯把土地数目报清楚,就能既往不咎,还能在生意上把损失补回来,怎么看也是合算的买卖。
  十一都宗族联合之事,在大军的威胁和内部的瓦解下,还没交手就溃不成军,各族族长输诚纳款,倒是省了气力。看着他们交来的地契、丁口数字,李炎卿道:
  “我回头还要到各都里都转上一转,按此为基准,进行复核。如果谁因为一时糊涂,把数目报错了,在我去之前改,都还来得及。如果被我发现错误,那就是我来替你改,那时候怕是大家都不方便。”
  “这个……我家的帐房先生脑筋不灵,老眼昏花,许是写错了也是有的。我拿回去再仔细看看,保证不出差错。”
  也有乖觉的,将几顷地的地契一推“这些田地其实是无主荒田,荒在那也没什么用。小人情愿把它送给大老爷,由大老爷出面将它改为社学,也算老夫为宗族子弟,做点好事。”
  “诶?这不好吧。我是地方官,哪能在辖地置办产业。你这样做,是要让御史来参奏我的。不过呢,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姓秦,他倒是很有兴趣买些土地,小秦我说的没错吧?回头我在中间当个保人,你和员外把契约立好,不可占了别人便宜。”
  秦蕊珠只是李炎卿私人用的书办,在官方连名字都没有,自可放心大胆的收购地皮,兴建仓库,于手续上没有任何问题。其他几族族长见此情形,也纷纷前来出售土地。
  秦蕊珠得了老爷吩咐,也不敢让百姓吃亏。不过这地收上来,是打着兴办社学的旗号,属于半慈善性质,这就不能按市价算帐。当然,官府素来信义,不能白吃白拿。一亩地怎么也能给个五百文钱,算的起爱民如子。
  这土地交割,人丁核算的事进行到了下午。李炎卿留住众人道:“列位员外都不要走,本官既已下乡,就不能空手而回,这土地,是必须要查的。别人喜欢先易后难,我只喜欢先难后易,要查,就从最难的那个开始查。你们明天带上各家子弟,与我往谷字都走一趟。我地理不熟,还需要你们带路。”
  他的公人在乡下清乡已经不是一次,哪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们不认得的?所谓安排向导,无非是要拉其他十都族长下水,把对陈家的报复行动,从县衙门的独立行为,变成香山县民心所向,万众一心。
  陈家宗族子弟人多势大,若是与衙门的人撕杀,纵然能胜也难免伤亡。不过若是把其他宗族拉下水,这伤亡就可大为下降。到时候,李炎卿一方面有大义在手,一方面又占据了绝对的兵力优势,未曾开战,陈家已经一败涂地,什么大炮火枪倒都不重要。
  这些宗族族长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大家彼此沾亲带故,若是做这事,心里难免有些别扭。可是眼下形势比人强,自己连地契都交了,再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计较轻重,却只好对不起亲戚,对的起自己。
  “大老爷放心,这事我们义不容辞,一定为官差们带好路,保证大家走不错。”
  “是啊是啊,这条路我是走熟了的,由我带着保证没错。”
  李炎卿这时才道:“陈家的田地若是藏匿的太多,本官想是要收一部分上来,再行转租。这次收田中有功人员,有权先行选田租种,且免三年田租。谁要是走漏消息,休怪本官手下无情,自己的田地为陈家填了亏空,可不要怨天尤人。”
  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政策下,那些族长倒也坚定了几分士气。陈家的田多,是十一都里都知道的事。若是能把他们的田弄来一些,自己的收入也能多上几分。李炎卿又让人拿了五十张盐引出来“谁在陈家检地事中表现出色,五十张盐引就是他的。这可是五十张引,上面盖了县衙大印的,保证能支到盐!”
  眼下香山出盐能力约莫在一千四百引左右,这个数字是由侠少在盐滩一线实践出来的结果,比较可靠。广东方面发行的香山盐引大概在八百引左右,另外六百引,就是香山的操作空间。
  现在海沙派就是李炎卿手里的木偶,要他们怎样就怎样的货色。这香山盐怎么出法,完全由李炎卿做主。县衙门自己私印的三百盐引,只要盖了县衙的官印,就能优先支盐,这在香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至于拿着广东正引的盐商,什么时候能支到盐,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眼下香山流通的正规与非正规盐引在一千八百引左右,有四百是空头盐引,支不到盐。至于是拿着真盐引的能支到盐,还是拿着假盐引的能支到盐,全在李炎卿操作。其中涉及的利润,自然也丰厚的很。
  这五十张盐引一拍,那些族长眼睛发红,拍着胸脯道:“大老爷放心吧,谁敢背地里去通风报信,坏咱的大事,咱也没别的办法,只有把他活活打死。”
  陈家庄内,陈家丁壮时刻不停,探听消息。陈荣泰在祠堂内巍然正座,不住念叨着:陈家列祖列宗保佑,保佑咱家度过这一场大劫。
  就在此时,外面一名族人飞也似的跑进来,“老太爷大事不好了,十都子弟加上公人已经到了庄外,看那架势怕是要开打了。不但是他们,还有洋……洋兵!”


第二百零四章 控诉(上)
  “尊敬的阁下,我们的部队准时到达,请您检阅。”陈家庄外,一队佛郎机士兵铠甲齐全,手中扛了火枪长矛,西芒一脸得意的站在队伍之前。
  他也确实有理由得意,眼下炮厂的批地已经到了八顷,在里斯本那边也拿到了不少定单。只要日后把大明这个庞大的市场打开,这炮厂就是会下金蛋的宝贝。
  而在澳门,如今已经不存在任何力量能跟他唱反调,东西两洋的商人要想与大明做买卖,又都得找他西芒做买办。他在中间光是收手续费,就发了大财。前者光是那贡缎生意,就让他的财富翻了一倍,李炎卿这点小忙,他哪有不帮的道理。
  他带来这二百洋兵,一多半是来澳门找饭吃的雇佣兵。听说香山县素善洋兵,东南亚活动的许多亡命徒就都跑到澳门碰运气。这支武力也颇为可用,出一次师,西芒能从中抽成。他从心里希望今后能把这雇佣军生意做下去,这次拉出来,正好在李炎卿面前显示一番。
  见了这支洋兵,那些族长心里更是如同吊桶打水。这知县果然是个狠人,居然把洋兵都调来了。看这架势是一定要下死手了,若是自己跟着陈荣泰跑,怕是也难逃一死。这洋兵可不好对付,看这气派就是精兵,哪是庄稼汉抵挡得了的?
  陈荣泰不顾自己高龄,搬了梯子上墙,一见之下,也觉得眼前发黑。十都宗族子弟数百人,手里拿着锄头、棍棒,在外面排成了阵势。而洋兵举着火枪,朝着自己这边指指点点,最后是香山县的公人,在那里吆喝着,看这情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攻庄。
  “好狗贼,这是要把陈家赶尽杀绝么?老夫不怕他。我倒要看看,我什么法都没犯,他敢不敢带兵来打我的庄子。”
  他嘴里说的硬扎,可是心里却是一点底都没有。原本自己家的土炮都被朝廷收上去了,人家这边有枪有炮有硬弓,若是真的硬攻,难道自己这庄子能守的住?
  论防御,这陈家庄不输梁家庄。可问题是,那有什么意义?螃蟹岛的防御比哪一家不强,结果不还是被官军打开了,大家拉出来砍头么?难道自己也要步上老螃蟹的后尘,被官府拉去砍?
  “那些江湖人,怎么还不到啊。”他心里把那些江湖好汉骂了无数次,有心出去认罪服输,却又始终下不了决心。“看看吧,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带着洋兵,来攻打我这无辜的缙绅。”
  李炎卿却不下令进攻,反命人抬了把太师椅过来,自己在树下坐好。又命人支了伞盖,接着便派了几个嗓门大的公人,拿着铜锣,四处去喊。
  “听闻谷字都有豪强鱼肉乡里为非作歹,欺压良民,荼毒乡里。太爷现场办公,审断冤情。所有有冤者,都可来大树下告状,不管多大的案子,太爷全都能替你们做主。有人欠了你们的债的,就可来找太爷撑腰啊。”
  这些公人嗓门高,铜锣打的响亮,陈荣泰在墙上听的一清二楚。心中一凉“狗官用的好手段,他这是要杀我一个名正言顺。”
  陈旺宗扶着爷爷下了梯子,安慰道:“爷爷不必担心,咱陈家在这里积德行善,乡邻们对咱感激还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衙门里告发?您就把心放肚子里,不会有人去狗官那里告的。”
  陈荣泰不住摇头“咱家大业大,难免有几个不肖子孙。再说了,这些乡民懂什么,他们说不定就被那些衙役骗了,就中了狗官的奸计。可惜这是阳谋,不是阴谋,我们连一点办法都没有啊。来人,找几个人上墙给我看着,看看有多少人,有谁敢去告状。”
  十都族长见这手段也晓得厉害,心知这官原来是要靠大势取胜,来个一力降十会。到时候打着为民除害的大招牌,慢说是用洋兵去打,就是用大炮去轰,朝廷也难以说他什么。搞不好,这陈家还要被他搞成什么阴谋叛乱的乱臣贼子,毕竟他家大孙子可是因为通白莲被砍的。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就见有许多百姓从各地赶来,却只是站在远处对树下指指点点。这陈家庄内也住不开谷字都所有百姓,调来的只有本家嫡系子弟精壮,其他佃农都在外面。
  见这人越聚越多,那些公人有心拉出兵器,李炎卿却把手一摆“不必如此。今天本官是来为他们讨公道的,不怕他们。”
  梁瑞民道:“大老爷,这些人世代租陈家地种,是靠着陈家田产,才能活到今天。你让他们去告陈荣泰,这片好心,我只怕他们未必能懂啊。”
  “梁老你放心,这事我有把握,我保证这告状的人不会少。”
  梁瑞民一下子明白过来,想是这官儿手段高明,已经预先埋伏了自己人,到时候自有人来唱这双簧,倒是不用自己找人了。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二十几岁,混身酒气的汉子,来到树下,磕头行礼道:
  “太爷,求您给小人做主啊。我家原本有二十亩田地,日子过的好着呢。小人被陈荣泰那老狗诱了去赌博,当时手中无钱,只好把田地典当给陈荣泰。那可是二十亩上等好地,结果他只给做价了不过十五两银子,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啊。事后我转了运,找人借了二十两银子去赎,他却不肯还我。说是要加利息,这一算利息,我明明只借了十五两,却成了三十两。最后这地,就生生成了他的,还望老爷给我做主。”
  众人在后面听着,纷纷议论道:“这后生是咱谷字都的,怎么看着眼生的很?”
  “老哥,那后生我认识的,却是长在县城里厮混的闲汉,他哪来的二十亩地卖给陈老爷,我看这分明是讹人。”
  李炎卿却是一脸庄重“哦?果然有这等事?若是此事为真,这陈荣泰也太过无法无天了,这事我必须得管,不能任恶霸欺压良善,状子收下,你且退在一旁。”
  “老哥,你看出来么?这次我看是县官有意要收拾陈员外吧,咱这次是帮谁啊?”
  “你糊涂了,他带了那么多人马,这次怎么看也是咱员外输了,咱只能跟着赢家,可不能跟着陈家一条道跑到黑,也赶快去告吧。”


第二百零五章 控诉(下)
  在乡绅和官府的斗争中,佃户百姓,往往选择支持乡绅而非官府。这在后世某些人眼中,不免要套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阶级局限性,先天软弱等等。但实际上,他们通常忽略一个问题。官府与乡绅的矛盾,鲜有生死矛盾,乡绅即使斗争失败,也大多是罚款、打板子而已,不会闹到出人命的地步。
  可是官府之于乡绅,就如流水与磐石,乡绅才是在这里万年不动的石头,官府则是流水。基于大明朝吏不下乡的制度,在乡村,宗法族规的地位已经可以取代皇朝国法。对于那些普通百姓,乡绅具有生杀予夺的能力。
  如果贸然帮助官府,则官府前脚一走,后脚这些普通佃户被搞个家破人亡不是什么稀罕事,所以通常情况下,他们更愿意选择站在乡绅一边。这不是什么乡绅泽被桑梓,造福一方,纯粹就是趋利避害,人之天性而已。
  但今天这情形有些特殊啊,刚才那个无赖子的诬告,怎么看也是要打一顿捆起来,扔到一边才是正确处理方法。可这县令居然一本正经的收了状子,做出一副要为他出头做主的模样,难道真的是要对陈家大院动手?
  “青天大老爷啊,你可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可怜草民的娘子,与草民只成亲一个月,就被陈荣泰那老贼霸了去,至今仍困在这大院之中。还望青天大老爷替我找回娘子,草民下辈子都记得您的恩德。”
  这位声声血字字泪,满腔愤恨的告状人,白发萧然,脸上满是皱纹,看年纪比陈荣泰也未必小上几岁,他的娘子被陈家老太爷霸了去?这个消息未免太过劲爆,那画面……让众人几乎不忍心去想。
  李炎卿也问道:“老丈,你先起来说话。你说你娘子被陈家霸了去,可有什么凭据?”
  “凭据?这要什么凭据,草民就是凭据。哦对,草民的娘子也是凭据。他们陈家难道没有女人?只要有女人,那就是我娘子。”
  “休得胡说,我来问你,这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四十七年前啊。那时老夫刚十六岁,老夫的娘子也才十五,正在好岁数啊。可恨陈荣泰贪图我妻美貌,强行将她霸占。草民不过是欠了他几两银子还不上,他就把我的娘子拉到府里去抵债了。我几番寻找,反被他的家奴打了出来。可怜草民一心想着娘子,再没有续娶,结果到现在我无儿无女,无人养老送终,这都是陈家的错。还请青天大老爷为我做主,让他赔偿我的损失,怎么……怎么也得三十两银子吧。”
  “三十两银子?太少了。抢人妻室,绝人宗嗣,这么大的罪过,怎么能只赔偿三十两银子?要知道,你的娘子如果没被他拉走,就会为你生儿子,你的儿子又会生儿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他这件事,简直就是杀了你家无数子孙后代,怎么能只赔三十两?我决定了,他要赔你纹银六十两,好地五十亩,还得把你娘子还给你。等会进了陈家大院,见到年岁合适的,就是你娘子了。”
  “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您简直就是包龙图转世,狄仁杰重生。青天英明啊。”这老人年纪虽大,嗓门倒是不小,这口号喊的震天响,被衙役拉到一边时,歌功颂德之词,依旧不绝于口,直到衙役小声道:“再说话不给钱。”他才乖乖闭嘴。
  这时围观的人群中,一个后生拼命甩开拉着他的老人,三步两步来到公案之前,跪地磕头道:“小民陈阿四,乃是谷字都的百姓,已在此居住五代,皆有名籍可查,今日请大老爷为草民做主,我要告陈家强抢良家妇女,无法无天!”
  “草民的娘子因为被陈家管家看上,就带着几个家奴将她夺到大院里,草民前去讨要,却被他打的卧床一个月有余。可怜草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天天哭着要娘,草民冤枉啊。大老爷开恩,求您让他把我娘子放回来,至于赔偿,我不要了。我只要人啊。”
  李炎卿心头暗喜,朝一边负责记录的秦蕊珠道:“小秦,用心记。这案子咱们一定要办的漂漂亮亮,才对的起这父老乡亲啊。”
  他此番用的是阳谋,讲的就是个一力降十会,任是陈家机变再多,也应付不了这个局面。如果他们此时出来对打,有现成的洋兵和公差,还有那十都子弟,械斗他占不到任何便宜。可是他不出来,自己就在这里公开办案,以民意取胜,照样摧枯拉朽,让他无法招架。
  这里面唯一的问题,就是百姓是否敢出来告状。他雇佣的那一老一少,就是千金买的马骨,他连那么荒诞不经的案子都接,并表示为他们做主。只要不是个傻子,就能看出来今天是个什么风向,那陈家在此传承多代,地连阡陌,田地无数,若说他手上没点血债,谁信?
  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那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这陈家不倒,就是天理不容。秦蕊珠原本也担心虎头蛇尾,到时候没人来告,就靠雇来的几个人,似乎撑不起场面,这时欢喜道:“老爷放心,我这里记的清楚。”
  这汉子刚说完,就有人跟着跪倒道:“太爷,请您为小民做主啊。”陈家在此做了几百年乡绅,积德行善,不知做了多少好事。可恨这些百姓,不懂得感恩戴德,只记得陈家夺人田土、放高利贷、掳人妻女之事,让老员外只能在祖宗面前骂几声愚顽不堪教化,别的也无计可施。
  这告状风直从上午刮到了午饭之时,百姓不但不见少,反而越聚越多。目光中也从最开始的看热闹,变成了有些跃跃欲试,看着陈家大院的眼里,也多了几分期待。这青瓦白墙,占地数十亩的大院落,不知积蓄了多少金银财宝,粮食美人,自己是否也能从中分一杯羹?
  只听远处又是一阵铠甲摩擦之声,一个西洋大汉从远处走来,见了李炎卿抱拳道:“多亏刘大令的福,陈家的铁匠铺已经全部捣毁,查获了许多刀兵,看来这次我瑞洋人,又要加官晋爵了。”


第二百零六章 动员
  “恭喜恭喜。这点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不知收获如何?”
  “收获可着实不小啊,这老东西当真是要作死了。不但有明令禁止的管制兵器,居然还有两件私造的甲胄,和一张半成品的强弩,幸亏他们还没彻底造出来,否则的话,怕是抓他们时还会有损伤。”
  瑞恩斯坦自从认识李炎卿之后,官运亨通,屡破大案,已经成了朝廷反白莲教工作骨干,几次三番立功受奖。这回李炎卿对付陈家大院,又如何能不拉上锦衣卫这支人马?
  自从广东兵变之后,对于兵器的管制越来越严格,以往以备倭备盗私存的兵器,如今都被勒令上缴,一点也不许留。十一都各族前次守卫香山时露了家底,李炎卿借着这大好东风,将各族的甲兵弓弩、火器、长枪,全都收缴到县库里武装了公人,各家手里,就只剩了短刀棍棒,没了和官府叫板的实力。
  陈家的铁匠铺里有几个好手艺的匠人,据说是军卫里逃出来的匠户,惯能打造兵器,就是连火枪都造的出,又能打百炼钢。靠着这铁匠炉打造的兵器装备,陈家的战斗力在十一都内可以坐二望一,械斗中也是一支不可轻视的力量。
  其他十都没有这等好匠人,在兵器上先天吃亏,早就看这个铁匠铺不顺眼。这回官兵出手对付陈家,他们趁机举报,不但告发铁匠铺存在,就连其秘密仓库的位置,都是各族中人领路前去查抄。要知大家亲戚固然是亲戚,但是这帐目,也要分明些才好。这铁匠铺我们没有,你也就别想有。
  现在广东对兵器查禁正严,那些江湖豪杰,以往公开佩带兵器,四处横行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不但兵器要交重税,行走时还必须用布紧紧的缠上,不许露出半点痕迹。陈家私藏的这许多兵器已经犯了忌讳,更何况还有弩弓、铁甲这些朝廷严禁拥有的物事,不杀他的头,杀谁的头?
  “锦衣卫?你们看见了吧,居然是锦衣卫。这回陈家看来真要完了,锦衣上门,一定没好事,搞不好就是抄家灭门,株连九族啊。”
  “那我们会不会也被株连啊?听说锦衣卫手段狠,剥皮抽筋,什么招都有。这可如何是好?”
  “别怕,我们现在过去告状,只要表示和陈家划清界限,总不至于就连我们一起砍了。”
  虽说破家知县灭门太守,但是对于百姓来说,还是锦衣卫这等平素里就披上了凶残面纱的组织更有威慑性。在他们心目中,只要锦衣卫出现,就意味着满门被杀,血流成河,接着就是四处搜捕,寸草不生。
  若是单纯的县衙门与陈家斗争,还有一部分人持观望态度,对于胜负不敢下断语。但是加上了锦衣卫这个砝码后,就没有任何人会看好陈家大院,这次陈家是真的完了。
  锦上添花永远多于雪中送碳,痛打落水狗的事,谁不愿意干?在锦衣卫出现之后,现场围观百姓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纷纷前去告状,一部分则跑回家里通知亲属,发财的机会来了。
  “孩他娘,别做饭了。赶紧跟我走,跟我去陈家大院那,去告陈荣泰去。告啥?就告他欺负过你,上次来咱这收租子时,趁我不在家,把你欺负了。没有?我知道没这事,可是那你也得这么说。你不知道,咱只要这么一说,不但欠陈家的债都免了,就能分几十亩好地,还能拿好几十两银子的赔偿。名声?我都不在乎了,你还在乎啥,赶紧的吧,去晚了,就被别人家抢先了。连村东头那老乞婆都要说被死了的陈大少糟蹋过,你可不能落后啊。”
  这场告状风波从未时开始,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高峰,几乎是人人抢着告,争着告,生怕自己落后别人一步,让到手的便宜飞了。
  “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啊。陈家的租子实在定的太高了,地里收成又不好,把租子给他,我吃什么,还望大老爷开恩吧,让他把我的租子免了。最好这地白种三年,我回去之后给您修个长生牌位。”
  “青天大老爷,我租陈家的地已经四代了,这地是不是就该判给我了?我家里有个丫头才刚十五,还没许配人家。只要您把这地断给我,我就把我那丫头送与您做小。”
  到了傍晚时分,告状的内容已经连李炎卿雇来的人都听不下去了。陈家已经兼职彩花大盗、倭寇头目、倭寇合伙人、化装成汉人的倭寇、白莲教徒、修成人形的妖怪等多种身份。陈家那死去的大公子,甚至在同一天内,在五个地方坏了不同姑娘的清白,这神通简直堪比五通邪神。状纸堆成了小山,几乎要把秦蕊珠埋起来。
  秦蕊珠虽然肩膀酸痛,但心中却是充满欢喜,只有这时候,她才感觉到自己是有用的。李炎卿内宅中女人越来越多,而且各自都有本事。或武艺高强,或家世显赫,或广有部众多有金银,自己呢?自己不过是个懂些武艺,懂些文案的小女人,如果不能做点什么,他是不是很快就会忘了自己?
  过几天那人称香山第一美人的梁五小姐就要过门了,他会不会从此就冷落了自己?只有在拼命为他工作时,她才能感觉到塌实。两人亲密无间,联手合作时,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心和他贴的是这么近。因此这笔下依旧记个不停,心里只希望这一刻是永恒。
  “别写了。”李炎卿按住她的胳膊“再写下去我的小秦就要累断胳膊了。”他猛的站起身来,脚踏在公案上,用手指向陈家大院“你们告了半天,所图者,不管是金银土地,还是公道王法,都在那座大院之内。今天有本官为你们做主,你们可以无所顾忌,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咱们这里这么多人,而那里,又有那么多金银财宝,还等什么?开了陈家大院,活捉陈荣泰!”


第二百零七章 白玉莲花
  经过一天的酝酿,此时众人的情绪已经到了最高峰之时。加上金银田地的诱惑,李炎卿大手指处,那些陈家的佃户如同奔流的狂潮,向陈家大院席卷而去。
  陈家大院论起防御之严密,守备之森严,比起梁家庄并不逊色。庄内也有十几张弓,还有两具强弩。当年曾有倭寇来攻打陈家庄,想要开他的大户。结果陈荣泰就是凭借这陈家庄的高墙厚壁,与其大战三日,外墙虽失,内宅不陷,生生让倭寇不堪死伤,只得狼狈而退。这陈家的防御能力之强,自此可见一斑。
  但是今天,在这场佃户、各族子弟、洋兵的联合攻击下,陈家庄却连一顿饭的时间都没坚持到,就宣告失守。谁打开的庄门放那些佃户进来,已经无从查找。
  那些陈家的子弟精壮,见愤怒的佃户杀进来,有的跪地求饶,有的撒腿就跑,有的却干脆调转兵器,带头喊道:“跟我来。陈家藏钱藏粮藏女人的地方在哪我都认识,我给你们带路,到时候要多分我一份。”
  香山县这次行动,不费一兵一卒,一枪一弹,就把号称十一都子弟最多,兵器最利的陈家彻底消灭。这手段让其他各族族长也心内生寒,越发不敢小看这位县太爷。看来他这个举人出身的知县,比那进士出来的蔡建德,可要厉害十倍,自己等人不过一乡绅,万不是他的对手。
  梁瑞民则是捻髯微笑道:“好心计,好手段,真不愧是我的孙女婿。将来我梁家的家业,还望朝佐你多多用心,替我照顾我那些不成器的子孙后辈了。”
  陈荣泰这位往日里呼风唤雨的人物,被五花大绑推到客厅中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吃了不少拳脚。能痴和尚边推边道:“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去祸害别人的老婆女儿,简直不要脸,该打该打。不过陈员外,你都吃的什么,能让身体那么好,跟我说说成不成?”
  李炎卿则端坐在大厅正中的太师椅上,这本来是陈荣泰的座位,他不来,这椅子就只能空着。可今天,却是李炎卿大马金刀的端坐其上,地上一口口的箱子,里面放的满都是金银财宝,土地契约。
  在攻破陈家大院之后,公人与洋兵的联军连同那些官兵,迅速控制了陈家的所有重要仓库,另有一支人马控制了内宅,不让有乱民趁机去在陈家女眷身上报仇。那些佃户们不比官兵,没有丰富的查抄经验,进去之后,东冲西撞,只抢了不少浮财,这大笔的金银,却还是落到官兵手里。
  尤其他们一来怯官,二来打进陈家大院后士气已折,不似刚开始进攻时那般骁勇,哪还敢与官兵争雄?只好乖乖待在一边,看着这许多钱财归了官府,不住在心里后悔。
  看着那几次与自己作对的陈荣泰,已经成了阶下囚,李炎卿冷笑道:“陈员外,别来无恙啊。往日里你不是很气派么?怎么今天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这可不像咱十一都第一把交椅的老员外应有模样,来人啊,给他弄点水,把脸洗洗。”
  陈荣泰却不服软,冷哼一声“狗官,你居然带领这些乱民洗劫乡绅之家,你可知你犯了何等大罪?且让你嚣张一时,他日自有你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
  “陈翁,你可真会说笑话,洗劫?我几时带人洗劫乡绅之家了。我只是来替朝廷清缴积欠税款,清查土地,代理民词而已。别忘了,香山司法刑讼之权,应归于衙门,而不是归于你们这些乡贤。既然百姓告状,我就得替他们访查清楚不是?你家里有那许多刀枪器械,还私藏弩弓甲胄,已经犯了大罪,我查抄你又有什么错?”
  “那些弩弓兵甲,乃是为了备倭之用,这事自有府里面的备案,你随时可查。”
  “对不起,那备案已经作废了,难道没人通知你?”
  就在此时,瑞恩斯坦骂不绝声,从后面走来,边骂边道:“哦天哪,这该死的……如果我们能早几天来,就能抓住一条大鱼。我的提升,我的奖赏,这下全都泡汤了。我就说该早一点来,结果你看看……”
  李炎卿见他这副模样,忙问道:“老瑞,你中什么邪了?在那念叨什么东西呢。”
  瑞恩斯坦没好气的将一朵白玉莲花和一封书信递到李炎卿面前“如果我们早三天来,那条大鱼就跑不掉了。我们两个人,哦主要是我,就可以得到奖励和提升。都是你要等待那些洋兵,才耽误了宝贵的时间。我早说过,有伟大的瑞恩斯坦伯爵在,你不必担心战争的胜负问题。给我一半的人,我就能将那些由乞丐、小偷、刘氓组成的雇佣军打个落花流水,他们只会耽误我们的时间,你看应验了吧。”
  李炎卿只见那书信上写道:兹任命香山县开明士绅陈荣泰为龙凤圣朝广东督军兼参议院参议,总管圣朝广东钱粮,享受堂主级待遇。凡至广东公干之圣朝人员,必须无条件服从陈督军之命令,如有违反者,将受圣朝最残酷之制裁。落款处的名字,则是白云生,另外还附有一个莲花图章。
  白莲教三大法王,风舞阳已经把知道的说的差不多,移交广州府处理,据说不日就要递解进京。施傲霜前次做了一笔大生意,与李炎卿算是成了合作伙伴,也带着自己拐来的女侠侠少返回扶桑本土,继续她的白莲大业。这白云生,就是风、云、霜三法王中的第二把交椅。
  白玉莲花,是法王专有徽记,再加上这委任书,很可能是白云生亲自送来的。怪不得瑞恩斯坦如此抱怨,若是能再把这位云法王捉住,他直接升到南北两京去供职都不是奢望,这大好的功劳飞了,他能高兴才怪。
  李炎卿心里也是阵阵后悔,若是能在陈家拿住白云生,自己不要说开了陈家大院,就是杀了陈家满门,再把他家女眷睡个遍也没关系。朝廷优待士绅,但是正因为士绅家财丰厚,影响力大,他们勾结白莲教,受的处罚也最重,不会有任何活路可走。
  陈家有上千青壮子弟,家中私造刀枪甲兵,再加上勾结白莲教,弄个满门抄斩简直再容易不过。可是眼下,没能把人抓住,要想钉死他,却不那么容易了。
  他心中嘀咕,脸上倒是一脸严肃,将书信一举“白玉莲花、委任书,这是怎么回事,陈员外能否给我解释一下?”


第二百零八章 智灭土豪
  陈荣泰果然没被这些东西吓住,冷哼道:“解释?这有什么好解释的?那些东西我从没见过,什么白莲妖人,老夫也从没见过,这白玉莲花也好,什么委任书也罢,我怎么知道是哪里来的。你们锦衣卫与白莲教往来最多,随身带着这些东西,不是正常的很么?”
  瑞恩斯坦本来就为失了大鱼而垂头丧气,听他抢白,更是怒不可遏“好啊,老东西你还敢说怪话?你记不清没关系,等你到了锦衣卫的牢房里,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恢复记忆。”
  “瑞洋人,你急什么。他是个乡绅,不是普通的百姓,你那些恢复记忆的手段,未必真能对他用。他有恃无恐,也在于此。不过陈翁,你之所以能成为乡绅,靠的是什么?是你陈家诗礼传家?别开玩笑了,你们家难道有很多人在外宦游么?不一样只出过几个秀才而已,算的什么诗礼传家。你所依仗的,无非是家里有田。”
  他用手一指那些箱子“这些,才是你陈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我没说错吧。可惜啊,你鱼肉乡里,作恶多端,是时候遭报应了。等你没了这些东西,再横一个给我看看?”
  “狗官,你不得好死,我要去告你!府控、省控、再不成就去告御状。老夫还有几个好友,定要告的你抄家灭门。”
  陈荣泰被几个锦衣拖拽着出去,嘴里骂不绝声。瑞恩斯坦道:“你放心,我肯定把这个案子办稳当,不让他有翻身的机会。若是翻了案,咱们大家都不好办了。”
  “那也不必。你只需要公事公办,其他的事,就交给上宪去解决吧。陈家广有田产,又是几代乡绅,结交官府的事没少做,朋友还是有一些的。如果他坐实了勾结白莲,做广东督军,那瓜蔓一起,到底要抓多少人啊。那时候即使不想保陈家的,也得保陈家。否则就牵连到自己身上,咱们没必要惹上那些大人物。所以这事,板子举的高一点,落的时候轻一点,关键的问题,交给上面的人去裁断,咱们只听就好。”
  瑞恩斯坦想了想,也只得如此。谁让没把白云生捉住,没有关键过硬的人证,那确实不容易扳倒大乡绅。李炎卿将那些乡民集中起来,先将那些借据债条,全都拿出来,当着众人的面烧了。
  “这些印子钱,阎王债,压的你们喘不过气来,也是陈家鱼肉乡里,荼毒百姓的凭据。我若是拿着这些借据,到府里打官司的话,还是个证据。可是为了乡亲们能过个安生日子,这些借据本官做主,全烧了,一张不留。至于赔偿、抚恤,等过几天,你们到城里,在衙门统一来办。”
  百姓听说压在自己头上的一块大石,那些借据借条,可以被烧了,个个心里欢喜,对于去衙门领赔偿,也没什么意见。这么要紧的事,哪能现在办?再说大老爷也累了,需要休息不是?再一听说陈家居然还要上告,还要打官司,顿时就有人鼓噪起来:
  “陈老狗鱼肉乡里多年,多亏刘青天为我们出了气,怎么他们还敢上告?这话好说,我们便一顿乱拳捶死了他们,看看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去上告?”
  李炎卿将手一摆“大家切不可如此。你们都是好百姓,不是那些强盗土匪,怎么能随便杀人害命?他们要告,只管去告,府控省控,全都随他。本官大不了,豁出去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为乡亲们讨一个公道,绝不允许陈家继续胡作非为。”
  这一刻,李炎卿仿佛历朝名臣忠良附身,月光之下,他身上仿佛笼罩了层层光圈,让那些百姓忍不住下跪磕头道:“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啊。您放心,若是将来打起官司,我们都是您的人证。”
  帐房内,秦蕊珠一手毛笔一手算盘,将算盘珠打的飞快,就算着这次出兵的所得。陈家田产众多,其隐匿的田地数字,几乎抵的上香山全部在册土地数字,即使扣除一部分,通过这次检地,香山的田产已经快翻了一倍。
  至于其积蓄的白银、粮食也有几万两之数,可以称的上一头大肥羊。最重要的是,仓库内那海量的粮食。要知道如今香山越来越像一个商业口岸发展,可以预见,将来这里的粮食出产将成为一个大问题。说不定口粮就得依赖外购才能得到保障,这陈家的存粮拉到县库里,可就成了定海神针,不怕闹了粮荒无米下锅。
  秦蕊珠边算边想:看来当初张若兰说我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我自认为才略出众,可也只是百里之才。眼下这么大一笔数字,我计算起来就有些吃力。
  将来若是让我执掌一府之政,又哪里招架的住,还是得让夫君找个师爷。可是他若是有了师爷,自己就只好待在内宅,又哪有机会与他随时待在一处?
  她正想着,却听一阵脚步声,抬头看去,见李炎卿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从外面走了进来。“娘子,你今天累坏了。天晚了,我想你八成是饿了。方才到陈家厨房扫荡了一通,见什么拿什么,做了这碗粥,你赶快趁热喝了,有什么帐咱们明天再算。”
  他边说边将托盘放下,拿了调羹来喂。秦蕊珠张开樱唇,将粥吞入口中,却觉得从嘴直甜到心里。那些犹豫与不快,随着这一碗粥,也都烟消云散。“老爷,这一天你又是扮青天,又是开陈家大院,比我累多了。要歇息,还是你去歇息吧。这些钱财里,咱们自己要留一半呢,若是有外人插手,总归是个麻烦。”
  “麻烦?那能有什么麻烦的。老爷我在香山,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我还就不信了,谁还敢掀我的桌。你是我的心头肉,要是累坏了,我该心疼了。这些俗物,不能伤了你的身体,咱现在也不差这几个钱,赶紧吃,吃完了老爷带你去休息。我跟你说,陈荣泰卧室那张床我刚才看了,又大又舒服,应该是南京买的拔步床,铺盖也都是新的……”
  卧室之内,一番恩爱之后,秦蕊珠难得的在李炎卿怀内撒起娇来。往日里她总是一副端庄模样,凛然不可犯。今天这陌生的环境,让她感觉格外刺激。“老爷,我有你就够了,那些土地钱财,我真的不稀罕。即使有朝一日你不做官,没了银子,我也愿意跟着你。哪怕是乞讨,我也可以养活你。这陈家财雄势大,根基深厚,若是实在招惹不起他们,还是算了吧。”
  李炎卿笑道:“招惹不起?笑话。你也不想想夫君身后站的是谁,我会怕他?那些土地我拿在手里,是有用的。”


第二百零九章 陈家的王牌
  秦蕊珠哼了一声“有用?难道老爷是要拿那些土地,来种什么玉米、辣椒,那些西洋作物。”
  “娘子真聪明,居然一猜就中。”
  秦蕊珠心头微酸,这张若兰凭什么就这么值钱?她喜欢吃玉米辣椒,郎君就要拼了命的讨好她?
  李炎卿与张若兰借锦衣卫渠道书信往来,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碍于身份限制,道路阻隔,多半是李炎卿写十封,张若兰未必能回一封。每一封回书,都被他当成宝贝,在手里反复看上不知多少次,有时甚至是拿着信自己睡一晚,让大家轮空。后宅的妾室,心里对张若兰都有几分不满。
  秦蕊珠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早已嫉妒。她知道最近一封书信里,张若兰提及自己回京后,喜吃玉米、辣椒,只是这东西是西洋来的作物,普通农家并不敢随意耕作,产量十分有限。没想到,丈夫居然为这么一句话,就搞了香山第一大地主,用他的田地,来弄这西洋作物。一般都是他的女人,别人可没这待遇。
  看来还是洪姨娘说的对,男人都是喜新厌旧,只有把梁宝珠弄进来,才能分薄丈夫对张若兰的喜爱。想那香山第一美人一到,张若兰远在京师,丈夫对她的情义,也就慢慢淡了吧。
  她哪知道李炎卿的心思,张若兰与他通信不易,由锦衣卫传递的书信,保密性也不敢保障,所以内容上,尽量都是闲话家常。但这种闲话家常的背后,所蕴藏的信息量,往往非常巨大。
  比如张若兰来信说自己前些时恶心干呕,食不知味,惟喜酸梅。如今身体甚好,改以鱼汤为主。基本就可以判断出,张若兰多半也生了自己的骨肉,母子平安。有了孩子做保险,离张家的大门,就算又近了一步。
  这玉米辣椒的事,也是一样。张若兰是湖广人,天性喜欢吃辣,但是她不会因为这个辣椒的事,随便写在信里。从内容分析,所谓的她和她爹喜欢,暗里是指张居正有意推广西洋作物,但因为农人抵制,进展并不顺利。
  这东西具体什么时候传入中国,在历史上又是什么时候大规模种植,以及是否有意义,李炎卿自己也不清楚。他只清楚一点,这是张居正要搞的。只要是张居正要搞的,自己就要努力帮他搞成,这是自己的利益所在,他能记清这点也就够了。
  秦蕊珠不知他心里的道道,只当是为了搏美人一笑,就要弄这么大个干戈,心里大为不是滋味。“夫君,我也想要个孩子了。”
  “你不怕要了孩子,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我信的过夫君,不是薄幸之人,不会忘了我是你的小门子,女师爷。说起来洪姨娘才怕老爷不要她呢。她没事就说,跟你是不是个姑娘,又比你大,现在生了孩子,只怕身材也走了样,将来要独守空房。所以她拼命把梁宝珠拉来,就是为了在你面前卖好,梁家出闺女出嫁妆,好处记在她头上,老爷才不会忘了她。我没有她那么多心眼,只知道你对我好,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这些地虽然是挂在我名下,可我不要,老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会管的。”
  李炎卿暗自苦笑,看来内宅里想找个不嫉妒的女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固然洪四妹用的好手段,秦蕊珠这何尝不是变相的邀宠固宠?
  他在秦蕊珠身上捏了一把,“蕊珠,你倒是贤惠啊。不过老爷说给你的,就一定会给你,哪怕你自己不要,也要为咱的孩子想想。现在要孩子不是时候,我还离不开你这小师爷的帮衬呢。这种玉米、辣椒只是第一个目的,只有官田,用那些侠少和犯人耕地,才能让种什么就种什么,没那么多废话。第二个目的,则是盖房子。”
  “盖房子?”秦蕊珠脑筋有点转不过来,“夫君是嫌咱家人太多,房子不够住么?那在城里再找个房子好了,何必到乡下来盖?”
  “你啊啊,这时候就不聪明了。你想想,这香山开埠之后,四方商贾云集,香山县里房子再多,也不够那么多商人住。这时候,他们就得到城外来找地方住。吴帅告诉我开埠的事,是让我作好准备,把基础打好,不要乱了手脚。可是我忙公家的事,也不能误了自己的事。那房子到时候都挂上咱的名字,再转手或卖或租,还怕不能发财?可是靠城附近的地,全是陈家的,你跟他征地,肯定是要麻烦,只有这样,才能省事。”
  香山征地盖房事件,在后来的岁月里,颇引发了些变故。从巡抚都察院到布政使司,再到广州府,给出的批示都是:无法无天,严肃处理,立即拆除,不能迟疑。可事实上,那些房子一直存在到香山扩城,才为了配合这扩城工作而拆除。在那之前,这些批示根本就没有意义。
  究其原因,这些房子的房契,可不是单纯属于李炎卿。从吴桂芳以降,广东大小文武,谁名下没有几套?哪个衙门即使愿意牺牲自己的那几处房产,想要动手拆除,也要考虑其他人的意见。
  暂时抛开这建房的事不提,陈家的浮财基本都解到了官府当作这些年偷逃赋税的罚款,只留下一成,作为日常开支之用。至于田地上,则有三成留下,其他全被没收。陈荣泰被装到车上拉回县衙,据说还要仔细审问。
  陈家大院内一片哭啼之声,愁云惨雾,弥漫期间。陈旺宗先是在祠堂大哭了一场,又跪在祖宗面前发了毒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表示自己哪怕泼了性命,也要把爷爷救回来,倒是收获了不少称赞。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眼下陈家嫡出长房这一支,也只剩了一个陈旺宗为首,不捧他捧谁?
  等他回了房中,却对天磕了几个响头“老天保佑,终于把那老东西给弄走了,千万不要让他被放回来啊。只要要了他的命,我情愿为妈祖娘娘,再修一座庙!”


普祥真人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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