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征粮
作者:普祥真人|发布时间:2024-06-28 23:23:17|字数:22506
自从写了家书之后,张若兰对李炎卿更加百依百顺,枕席之间,更是屈意奉迎百般需索,那如水柔情,让李炎卿身心皆醉,交枕而眠。
次日清晨,张若兰已经做好了早饭。一个大家闺秀肯洗手做羹汤,让李炎卿觉得心中无限满足。虽然天天吃的是焦饭,菜不是忘了放盐还是多放了几次,但李炎卿依旧吃的津津有味,当作天下第一等珍馐。
等升了公堂,请了瑞恩斯坦一并会审那些被拿的挺身队。这些人原本在倭国,自负意志坚定,能够经的起各种考验。可事到临头,才知这香山县的刑法鬼神难敌,任你心胜铁石,也难敌国法如炉。
“是教主说,香山县遍地是黄金,库存有银数万两,还有几万石的白米,我们这些人才心甘情愿的来香山做选锋队。那些倭人是倭国大名大友家的部将武士,也是听了这消息,才来大明发财的。”
白莲教初至倭国时,传教并不容易。倭国的大明人,既有被掳去的百姓,也有活不下去逃难的沿海居民,还有王直的残部。这些人有各自的信仰,而白莲教在其中影响力实在有限。
后来白莲教眼看信徒有限,只好使出手段。一到其他教门讲道时,就派了信徒去打。又宣传无生老母为唯一真神,余者皆为虚妄。信邪魔者死后必下十八层地狱,受无尽的折磨。靠这棍棒手段,白莲教在扶桑也算勉强站住脚跟。不过因为信徒来源复杂,内部派系林立,也就不足为怪。
这回柘林兵变,被白莲教视为百年难有之大契机,是光复河山,反攻倒算还乡团的好时机。在倭国之内,白莲教发动轰轰烈烈的募捐活动,四处筹措活动经费。同时又在广泛招募选锋队员,为起义招募战士。
此时日本国内也在彼此攻伐不休,战乱频繁,这些倭国汉人并不算得志。有不少人迷糊的入了教,也信了白莲教那所谓众生平等,票选至尊,死后得入天堂的鬼话。可是这杀头卖命的勾当,肯做的人终究不多,从身上掏钱的倒是不少。只望按着教主所说,一分付出十分回报,今日捐一两银子,他日取了江山,能回报十两银子。
这些假倭是穷的只剩一条命的穷鬼,为了钱财粮食,就把这条命卖了出去。而那大友家,则是为了捞一笔就走,也下了血本,没想到二十几条火枪,都便宜了李炎卿。
李炎卿又问道:“你们是想死还是想活?想死的,一律割了脑袋再剃了头,充当做真倭首级交上去。若是想活的,就到恭常都去当几年苦工,等做满了工,就将你们的罪过一并赦免。”
这些人没口子答道:“我等愿意去做工,决无二话。”
李炎卿又对卜加劳道:“这些人可是白莲教徒,说不定里面还有武功好手,若是让人跑了,我可跟你算帐。”
“放心吧阁下,我们有足够多的火枪,保证什么高手也打成蜂窝。不过他们到底要做几年工?”
“做到死为止。如果两年之后还有活人存在,就说明你们的工程进度太慢了。不过,他们的工钱,可不能少了。”
瑞恩斯坦道:“看来这次白莲妖人对我们是动真的了。香山县城兵力不足,难道真的不请救兵?”
“瑞恩老哥,难道害怕了?你要想清楚,这些乱贼不过是要命,要是请了救兵来,那些人可是要钱的。咱好不容易有了来钱的盐糖之利,要是有军队趁机住进来,咱们怕只好当裤子了。你是做着锦衣官,不晓得我这亲民官的辛苦啊。”
“可是就眼前香山的武力,能不能敌的过乱兵?”
“咱们该报的都报上去了,也许柘林根本闹不起来。再说了,也许乱兵刚到广州,就被砍的落花流水,咱们趁机发财也不一定。”
他嘴上说的轻巧,心里可是半点不敢放心。这柘林兵变看来八成是一定会发生,而香山晒盐熬糖,似乎有点太过出名,让白莲教的人惦记上了。这些人乃是大明朝心腹大害,被他们惦记上,香山就别想太平。自己手头的实力有限,这一战能否打胜,确实难说的很。
他几道命令传下去,先把盐丁都收缩在城内,又将制好的盐糖搬到仓库里,在城内开始大征米粮,囤积粮食。
那些粮商事先没得到消息,见官差进门,只当是要收税,忙把这个月纳过税的凭据交上去。哪知带队的大光头一摇脑袋“我们不是来收税的,是来买米的。你们这里所有的米,我们都要了。钱?什么钱?买米的钱啊,来人,把钱给他。”
只见有差役拿了盖好官印的白条过来,在柜台上一放。“把这个收好,要是它没了,将来可就不好结算了。”
那老板刚想说什么,就见几个衙役已经举起手中火枪“近日得报,有白莲教徒意图囤积米粮,哄抬米价,图谋不轨。我们大老爷乃是奉了吴军门的手令,特意平抑香山粮价,怎么,你有意见?还有你们的伙计,也全都出来帮着装车,给衙门里送粮。”
眼看原本空荡荡的仓库都充实起来,李炎卿心中多少宽慰了些。这回就算赶上叛军围城,有这许多粮食都能支撑一阵。秦蕊珠将算盘打的飞快,把入库的粮食统计造册,只是她边忙边皱眉道:“老爷这回闹这么大动静,不知得罪了多少士绅,不怕他们将来联名告你?”
李炎卿伸了个懒腰,突然一把将她抱住“怕?我只怕大兵围城时,城里没了粮食断了炊,或是米价一日三涨,那可就要出乱子了。至于这些粮商,我就不信收了他们的粮食,他们就敢去投乱军,怕他们个鬼。等这次的事办成了,随他们去告,看谁能告倒我。”
那边送信的人,也拿了李炎卿的手书,分送十一都各位族长,让他们带着家眷细软,速度进城避祸。若是去的晚了,进不了城,那时候福祸自招,不要责怪官府。梁瑞民第一个响应,带了全家老小家财细软,进了县城。
陈荣泰看了书信却是撕了个粉碎“一派胡言,什么兵祸?分明是他借机要把我们骗到城里,好方便他敲竹杠,这种当,老夫才不上。”
话音未落,却见派到广州方面的长随狼狈不堪的跑进来禀道:“老太爷不好了,少爷在广州被官府拿了。”
第一百零一章 进城
陈荣泰闻报之后,倒是十分冷静。“被官府拿了?可知是哪个衙门?广州一府两县,老夫都能说的上话,他们平日里也没少用老夫的银两。你们少爷即使因为误会被捉了,也不会受什么委屈。我只要一封书信,就能把人救出来,怕他做甚?”
“老太爷,捉少爷的不是衙门,是锦……锦衣卫。”
陈荣泰手中的茶碗掉落在地,摔成了几片。“锦衣卫?我不是让延宗去省城打点关节,收拾狗官刘朝佐么?怎么他去招惹了锦衣卫?难道是他老毛病犯了,在那些下贱地方与锦衣卫发生了冲突,被他们报复抓了进去?”
他也明知这种情况实在太不靠谱,这理由自己都不信。清楼争风吃醋是常见的事,最多大家翻脸动拳脚,锦衣卫还不至于霸道到为这个就把士绅子弟抓到监狱的地步。广州雷老虎为人强梁,但行事有分寸,不会随便抓人。
反过来说,真要是他抓的人,那也是多少有点问题,不好往外捞。自己的孙子,难道真的惹了什么天大的祸事?他抓住那长随问道:“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少爷到底在省城干了什么,为什么惹了锦衣卫?”
“少爷在省城其实也没干什么,就是按您说的,去拜访几位大老爷,让他们为香山请命,将刘贼革职。可是时日不多,少爷不知怎的,就结识了两个女人。据说那两个女人是什么才女,读书认字,琴棋书画,样样皆能的。与少爷诗文唱和,很是相得。少爷就把她们接到店中,后来不知怎的,又听她们的话,把您给的银子取出来,说是要捐出来做大事。”
“败家子!我给他的钱,是让他买掉狗官乌纱的,谁让他随便使用。你怎么不来回禀我,由的他胡闹?”
“实在是少爷下了死令,我若是敢来报信,少爷就要打死我啊。奴婢也是没办法,只好按少爷所说,不敢跟您回报。向来咱这么大的家业,也不至于为几个钱就败了。可是没想到就在前天锦衣卫忽然打上门来,说少爷涉嫌什么教案,不由分说就给拿到监中了。听说还上了刑。”
陈荣泰只觉得眼前发黑,人差点栽倒在地,教案?这可是眼下第一等的大案,号称谁沾谁死。自己的孙子怎么好端端的,被白莲教卷了进去?纵然赵学道出面,怕也是保不下来他。
再看看那被自己撕碎的书信,他只好叹口气道:“吩咐下去,收拾细软,把粮食也都拉上,随老夫进县城。听说刘朝佐这狗贼与雷老虎有些交情,就看看他能不能把延宗保出来了。”
这香山县城内如今确实热闹起来,十一都的族长乡老,以及不少乡间大户,都搬到城里来。梁瑞民消息灵通,也扫听到柘林似乎有些不稳,广东局势有些动荡。由他帮着散布消息,这些大户倒是有九成都进了香山。
这些人有的在城内并无别墅,有的即使有,也住不开一家子这么多人,何况还有那么多钱粮细软。倒是李炎卿早有准备,将城内店房全都由县衙门承包下来,再行转包。这一出一入,衙门里倒是多了一笔进项。
看着他一脸笑容的将银票碎银交到自己手里,张若兰心头大觉甜蜜。这点小钱,自然不放在她眼里。不过丈夫肯把财权全都交出来,在外面呼风唤雨,在自己面前俯首听命,这份贴心却让她从心里觉得舒坦。
“还是若兰神机妙算,先把十一都的有钱人都弄到了城里,这回光是出租房子,咱们就赚了一大笔。”
“这点钱算什么?最要紧的是,让那些士绅从此服你的谋划,今后不敢随便生出二心。那陈家既然与你为难,借这个机会也要给他们些厉害尝尝,让他们知道你不是好惹的。其实若依我本意,这些人,我是不打算让他们进城的。乱兵来犯,所图者不过钱粮女子,若是把那些大户留在外面,他们寇掠得手,也就未必攻打城池。”
“好歹我也是香山一县之主,若是如此行事,不大光彩了。至于说到陈家,其实不用我再动手,那老儿已经认怂了。他今天就托人找我说好话,请我出手,帮他救他孙子。若是他知道,检举他孙子的正是我,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混帐!简直是混帐!”陈荣泰全家进城,还不得安稳,就有手下粮行的掌柜,举着那些盖了官府大印的白条,前来见老东家交帐。
陈家与梁瑞民不同,靠的是土地吃饭,做海上生意倒是不多。这粮行是陈家一个重要财源,陈家大批的粮食,也全都放在粮行里生财。
对于兵乱,陈荣泰倒不大担心,陈家子弟多,乱兵不敢对他怎么样。只要叛军一围城,陈家借机把米价抬高几倍,就能发上笔横财。哪知居然被知县用这种明抢的方式给弄了去。
可是眼下县衙门占着个理字,手上武力又强。区区一个县衙门,听说居然有二十几杆火绳枪,比起正军的装备都好,上门去抢粮,也多半要吃亏。
再说知县与梁家穿一条裤子,到时候联合梁家子弟丁壮,自己动粗绝对讨不了便宜。而其他几家的粮食虽然也被县里征走,但总体而言,损失远比陈家为小,也就没人在意。
“狗官欺人太甚了!”陈荣泰的家业根本就在粮行,李炎卿此举,不啻于釜底抽薪,是要断他的根基,他如何能忍的了?
“老爷,现在咱们人在县城,等于是在他的地盘,还是忍一忍吧。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与他现在闹翻了,我怕对咱们不利。”
“怕什么?咱陈家也是本地大户,有头有脸的人家,他刘朝佐是大明的命官,也不是那土匪海盗,还敢把咱们如何么?老夫这就去讨粮食,他要是敢不给,我就让人到府里去告他。说他谎报军情,趁机绑架士绅抢夺民财,我看他这印把子也握到头了。再说他那儒学里面,问题也大着呢,正好让赵年兄趁这个由他,把他参了。只要他倒了,咱们陈家都有好日子过,延宗说不定也能放出来。”
第一百零二章 围城(一)
陈荣泰自恃在十一都内拥有土地最多,自己年纪大,辈分高,平日里官府也要给自己几分面子,这狗官绝对不敢不听。哪知到了衙门,却连门都没进去,就被秦蕊珠挡了驾。
“我家老爷正在与几位员外商议大事,事涉白莲教匪,您老不适合参加,请回吧。”
陈荣泰正待硬闯,不想几杆火枪就伸了出来。那带队的光头甚是凶恶,冷声道:“奉了我家太爷的话,如果有敢硬闯者,按白莲刺客论,就地击毙。”
等陈荣泰回了别墅不久,又有衙门里的人拿了条子来找,说是县令已经与各都族长乡老商议妥当,将摊派的钱粮款项发了下来,望陈老爷子按数字交纳。县里有了钱粮,才好募勇杀贼。
陈荣泰只看的眼前发黑,怒道:“好个刘朝佐,这是你逼我的。来人啊,准备笔墨,看老夫能不能收拾了他。”
惠州巡抚衙门内,往来之人脚步匆匆,一封封公文从里面送到广东各地,又有各地的要紧公文,送到这巡抚衙门。吴桂芳乃是嘉靖二十三年的进士,科甲之中辈分甚高,在广东抚按多年,将广东打造的铜墙铁壁,号称朱家江山吴家粤。
不过眼下,这位吴巡抚却陷入深深的焦虑之中,往来的折子,越来越让他觉得局面不容乐观。广东终究还是太穷了。
国朝自从推行禁海以来,广东民生凋敝,多有下海为盗者,赋税难收。而赋税不足,反过来又严重限制了广东的兵力,使得广东总是处在不稳之中。柘林兵变,标营大意失荆州,居然把县城丢了。虽然如今复夺县城成功,可那是乱兵自己让出的城池。眼下乱兵四处寇掠各县,这场面几乎不可收拾。
要对付他们,单靠手头兵力并不充足,就得募勇。可募勇就得花钱,这钱从哪来啊。这位老军门的眉头皱成了个川字型,殷正茂手上倒是有笔款子,难道自己要拉下老脸,找他调头寸?
外面,一名广州的急递铺兵将林守正送来的加急文书递到衙门,那通传的门子不敢怠慢,方要递到吴桂芳手中,却被郭安邦挡了驾。
“哪来的折子?”
“广州林太守。”
“拿来给我吧,你且下去,大帅这几天心烦,小事就别惊动他老人家了。我看林老儿也没什么正事,不必在意。他手上那许多人马,还敌不过乱军么?”
他看了看林守正的手札,又看到香山县的公文封皮,冷笑一声,转手将它扔到那些寻常公文之中。
这老儿在广州和自己别苗头,香山县坏自己的大事,最后居然是他胜己败,把自己又赶回大帅身边供职。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这手札既然是他们上的,那就且让它慢慢等着吧,看大帅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说。
香山县外,船已经停好,数百人马列好队伍。带队的军官将那名半路捉了的倒霉鬼一推“这地方你没指错?”
“回总爷的话,小人哪里敢带错路。前面确实就是香山。”
“不要想欺负我们潮州人,没来过香山。要是敢带错路,就剥了你们的皮。阿才,过去把城叫开,让他们开门放咱进去。等进城之后,我许你们三天不封刀。”
“帅爷,这香山县据说是泼天的富贵,那县里有几万两银子,还有几万石白米,只要打开这县城,咱们就都发财了。不过若是广州方面来兵怎么办?”
“来个鸟兵。林守正那边抓团练结果失了手,民团起来与官兵对打,两下闹的不可开交,他现在分不出人马对付咱。只要洗了香山县,我们就退到海上去,等将来找机会招安就好。总之不在柘林受那鸟气,还是这边快活一些。”
那名负责叫城的军佐大步来到城下,朝上高喊“我们是奉了吴军门的帅令,来到香山协防的。你们赶紧把城打开,柘林的乱兵眼看就到了,若是我们不进城,你们这小小的城池就守不住了。”
城头上的守兵甚是紧张急忙下去通报,不多时一个文官就来到城头,朝下问道:“你是吴军门派来的人马?但不知是哪一部的,可曾带了公文?”
“我们是吴帅的标营,奉了紧急命令前来,哪来的鸟公文在身?你们到底放不放我们进去,若是再推三阻四,当心我们拔腿就走,到时候看你拿什么守城。”
“好说好说,总爷别急,下官这就下令开城。来人啊,赶紧准备。”
只听他一声令下,不多时城头火光大起,不知道有多少火把灯球点了起来,还有人擂动鼓号,无数旗号在城头摇动,这些丘八并不识字,也不晓得是哪一路的人马。
那位诈城的军汉知道不是路,转身就要走,哪知城头上枪弹齐下,又有乱箭,将他吓的魂不附体。好不容易逃回去,身上还是带了两支箭,又中了一发枪弹。
这支人马带队的军官见此情形气的大怒,手起一刀将带路的倒霉蛋砍了。骂道:“好他娘的晦气!不是说城内没兵么,怎么这么多旗号,还有火枪?听那动静,怎么好象有几十条枪?见了鬼了,小小的县城,几时有这么多火器,这是哪一营的人马先到了城内,占了先机?”
“大哥,打还是不打?要不咱连夜攻城吧?”
“攻个球!你看看这城修的高大,城内又有准备,咱们就这点家底,要是都送掉了。回头其他几路人马要来火并咱们,拿什么挡?就算退到海上,也得有自己的人马部队,没了枪杆子,咱们算个球。”
“可这香山县有了准备,要不咱撤吧。”
“撤?不能撤,撤了的话,就白来了。儿郎们的心一散,这后面的队伍就没法带了。传我的话,全军扎营,派徒手队到乡下去扫一扫,看看有什么东西先抓点什么。等明天天亮之后,看看他城里是哪一路人马防守,再来想办法。”
县城内,李炎卿也破口骂道:“你们都是什么枪法。几十杆枪没能把一个乱贼留下,这点枪法,简直丢光了本官的面子。大家都精神些,把这出戏演像了,把乱军吓住,否则咱这县城一丢,谁也别想活。”
他下了城楼,飞马回了衙门,朝着张若兰道:“若兰,还是你有办法。就这个点火把加上打鼓摇旗的手法,真把乱兵吓住了。这回咱们可要在广东露一个大脸,出个大名。”
张若兰笑道:“你不用奉承我,你我夫妻同命,不帮你我倒帮谁。你眼下不要跟我这里胡闹,赶快去前面守城,若是城关有失,咱们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第一百零三章 围城(二)
柘林兵马不稳的事,在广东也不是一天两天。可是闹到兵变这一部,超出所有人想象,让无数官场老手都大跌眼镜。
这一方面固然是白莲教妖法祸乱人心,另一方面也是两下嫌隙太深,一点火星,就足以制造一场燎原大火。
初时白莲教的要人被官军抓去八成,全都一个不剩砍了脑袋。人头挂在军营里示众,吴桂芳又从地方上筹了笔军饷出来,想是一手刀一手钱,把事情压下。可是这笔军饷出了巡抚衙门时,就只剩了六成,地方官府又有几个要紧的工程要办,经费紧张,这军饷发到柘林时也不过是原数三成而已。
那些军头又把剩下的三成分了大半,到了当兵的手里没剩几个,这下反倒让士兵们群情激奋,越发不服。而标营又是吴桂芳的心头肉,素来骄横惯了,哪把柘林水师放在眼里,每天穿着崭新的军衣,扛着火枪在柘林水师的营盘外面出操,耀武扬威。
柘林水师这边,却是严格实行了枪弹分离制度,当兵的接触不到军械,接触到军械的手中也不发给弹药。日子过的不长,又有白莲贼在县城制火器。结果负责人喝醉了酒,非要亲手做几个雷火弹,一下子连房子都炸塌了。这原本算不得什么,只是从现场搜出来一本名册,据说事涉官兵,却是让人心里犯了嘀咕。
白莲教行事隐秘,教内子弟往往单线联系,不设名册。朝廷与白莲教交手多次,也很少起获过名册一类的物件。这东西的真假,便十分可疑,若是有人故意胡写一通,引诱官府按名单乱抓人,不等于是中了计?
就在他们没拿好主意,是按着名单抓人,还是当众烧毁名单,以安军心时。柘林水师自己却乱了阵脚,谁知道那白莲贼在名单上写了谁的名字?若是官府真按着名单抓人,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糊涂的掉脑袋。
欠饷之怒,加上这怕被株连的恐惧以及白莲教的煽动,终于导致兵变突然爆发。其时,军中并没有什么人物威望足以服众,能挑头带队的也不存在。这些人马不过是靠着一股子怒气行事,全无章法。
乱兵先自破了县城,洗城之后,上船而走。不过等到了一处小岛上,却又为了谁说了算的问题闹腾起来。这些人马是仓促起兵,并没什么人居中调度,现在想要选个头领出来就难上加难。
几个头目平日都是小军官,带的兵马有限,如果现在出来做这几千乱军的头目,其他人便不肯服气。白莲教偏又内部矛盾重重,往往是这一派想要出来做头领,那一派就一定要破坏。宁可没有头领,也不允许出现一个与自己不对盘的头领。
为了争这起义第一枪的事,同心会,共进社等几个组织在起义前就离开队伍独走,结果白送了人头不说,还影响了白莲教全部布局。这回柘林起义刚有点眉目,倭国方面白莲教主就派人传下法令,说不得选出头领,要等着教主前往亲统三军,席卷两广。
这位教主不曾送了一文钱过来,只是空口要做头领,自然没人肯听。他派来的挺身队,选锋队,与那些丘八军头内讧不止,在海岛上杀的天昏地暗。而手头没了军饷,这些乱兵眼看也要维持不住,这些军头只好自己想办法。
围攻香山这一路的军头名叫江潮生,身边的参谋乃是白莲教中好汉盟一脉,称的起人强马壮。按他们盘算,欧阳奇带着人马到香山起义,怎么也能成功。自己到这只需要火并了欧阳奇,就能白得钱粮。
在路上逮到一个说是什么到广州告状的,他们不耐烦听告状的事,只是关心香山格局。听闻欧阳奇被砍了脑袋,倒是让好汉盟那些白莲教徒欢欣鼓舞了一阵。又听说如今香山城内并无朝廷经制人马,更为放心,只想赶紧把城拿下来,抢了钱安顿人心。
一晚上熬过去,次日清晨,这些乱军仔细观察,便发现这城里的旗号颇有问题,似乎不像是广东经制官健的军旗,更像是乡间社火时用的旗号,自己多半是中了计。江潮生道:“我昨天晚上就发现这旗号不对,不过是担心城头那些火枪,若是他们一起开火,咱们不知要损失多少人。你们看看,这一阵谁去打啊。”
下面几个小军头你看我我看你,全都不肯言语。这支水师的主要作用是查盐抓海盗,没有攻打城池的作战经验。再说眼下的局面,有枪就是草头王,谁愿意拿自己的本钱去填城墙。都是打老了仗的军伍,谁心里都有数,第一波攻城的,损失大战功微,没人愿意去。
正在这边扯皮时,却有放哨的士兵飞也似回报“大哥不好了,我看到一支船队向咱这边过来。”
江潮生急忙起身,将手按在刀柄上“你看清了没有?是哪一路的官军?难道是那遭瘟的标营杀来了?”
“不是标营,看旗号是黄大爷的人马。”
“娘的,黄得功那杂种上这干什么来了?当初可是说好的,香山由我取,他去取南海,夏海洋那狗头去取番禺,怎么这还说了不算了?儿郎们,给我精神点,随我去看看黄得功那杂种要干啥。惹毛了我,就剁了他的头,兼并了他的人马。”
等来到码头边,却见黄得功的人马正在纷纷下船,搬运器械物资。这黄得功生的比江潮生还要高大壮硕一些,见面一抱拳“三弟。听说你攻打香山受阻,部队损失甚多。我做大哥的不能看你的哈哈笑,这不连南海县都没来得及取,就来帮你的忙了。”
“大哥,你身后那个?”
“没什么,在南海县新给你收了个嫂子。听说她前面的爷们,是南海前任县令,现在在广州城里吃牢饭呢。我这不可怜她一个女人不容易么,怎么你看上了?没关系,咱们弟兄不分彼此,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你想穿我衣服这不算啥,拿两件衣服来,我就跟你换了。”
“那先不提,这攻打香山损失甚大是谁说的?小弟我到了香山旗开得胜,把那狗县令打的不敢出门,只得深沟高垒,坚守不出。要不是大哥你来,我正准备一阵取香山呢。”
黄得功不以为然的一笑“闹了半天,是我的军情又搞错了。不过没什么,你只管攻城,大哥我给你掠阵,保证万无一失。”
第一百零四章 围城(三)
黄、夏、江三人,乃是柘林水师里有名的桃园三杰,彼此交情莫逆,誓同死生,是换过金兰谱的铁哥们。手下人马加到一起能凑出一千人,在叛军中得算是有分量的势力。
不过眼下不比军中,是讲实力的时候,不是论交情的时候。交情归交情,帐目要分明。三兄弟谁都有自己的算盘,再好的哥们,见面喝酒时,也得带着亲兵队。
江潮生听了这话心里暗骂这大哥忒也无耻,取了南海不算完,还想要打香山的主意,这做人也太不要脸了。
他哪知道,南海自从折腾了几次之后,府库空虚,陈学有在任上搞形象工程,南海只是个花架子,收获最多的就是欠条。黄得功虽然洗了下城,但是很快就发现广州方面要派兵来攻,匆忙带了部队撤出来。
与南海对比,香山富庶犹有过之,武备大为不足,自然是要打香山的主意。而江潮生就犯了难:眼下前有香山坚城,后有自己的结拜大哥。
现在己军进退两难,不打难以服军心。打吧,很可能损损失极大。其结果很可能是,自己全军覆没而友军渔翁得利。
他眼珠一转,对手下的几个军头道:“有我大哥掠阵,这仗咱们有胜无败。吩咐下去,叫儿郎们给我猛冲猛打,别在意死伤。我在后面亲自督战,有敢贪生怕死者,我不管是谁,一律砍了脑袋。”
用罢战饭,一阵密集的鼓点响过,只见江潮生的人马集结成队,当真一板一眼,刀砍斧剁,一看就知是经过战阵的老军伍。黄得功在后看着,也不禁连连点头“江老三还是有两下子的,这兵带的不含糊啊。”
只听鼓声一变,密如爆豆,三军儿郎齐声喊杀,江潮生上身赤膊,亲自摇旗。亲兵队都手持鬼头大刀,在后督战,高喝道:“有敢后退者,一律斩首!”
这些兵队发一声喊,迈开步子朝着香山县城直扑而去,虽兵不过数百,但气势恢弘,有一鼓破城之势。李炎卿未曾经过这种场面,不由有些慌了手脚,只好把指挥权交给瑞恩斯坦。
瑞洋人祖上曾做过佣兵,他自己也见过大场面,倒不怯阵。只将一对牛眼瞪圆,看部队将到猛一挥手。只听一阵枪声大做,香山县内的二十几杆火枪齐发,打的城头黑烟弥漫,城下的乱兵如同退潮一般,发一声喊就没命的向后逃去,城下连半具尸体都没丢下。
“这……这就跑了?”李炎卿方才见这人马冲来的气魄,还有些担心城池能否守的住,没想到这么简单就退了下去,倒让他有些不敢相信。张若兰换了身男装,在城头用千里望观看局势,扑哧笑道:“郎君好福分,居然这时候让贼子来了一支人马。这好比马超遇到韩遂,这仗对夫君可就有利了。”
“不不,这是若兰你的福分。我的全部福气,都拿来换了你在我身边,其他的事,可就没有了。”
张若兰轻轻掐了他一把“这么多人在这,也不害臊,厚脸皮。”可是却无半点嗔怪之意,反而主动把手伸到丈夫手中,任他握着。
城下江潮生破口大骂,夺了口大刀就要亲自执法,过去砍人。可是手下几个军头却托胳膊的托胳膊,抱腰的抱腰,死死拽住他:
“大哥饶命,我们实在是没办法啊。你又不是没看见,这小小的香山太厉害了,城中恁多火器,一顿乱枪下来,咱们又不是铁打的,难道用血肉之躯去撞枪弹?大哥你得给儿郎们留点种子啊,我们死伤太大了。”
“大哥,我是没脸见你了。你看看,我带的这都是什么兵,见了枪弹就怕成这样,这样的人能成什么大事?我看我是玩不转了,还是看大哥你的吧,这香山我不要了,大哥你带兵来攻,小弟给你掠阵。”
“兄弟,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大哥到这是给你帮忙来了,要是我把香山拿下来,不成了我跟你抢功了?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了。再说我这人马远来疲乏,无力交锋,香山还是你来打。咱们歇一歇,中午再说。”
等到开午饭时,两支部队已经各自划好了地盘,两下泾渭分明,绝无逾越。两方头目又把香山十都一刀两分,约定各自的狩猎范围。
江潮生大方,把恭常都送给大哥,黄得功讲个谦让,又把恭常都送回来。两下推让良久,最终一致决定,给佛夷留条活路,徒手营去补充军粮时,不去理会他们。
等用过了午饭,城下的人马又攻了两次城,不过都是一阵火枪就逃回去。城下也朝城上打了一阵连环枪,不过以下攻上本来就吃亏,加上火枪有限,威力不大,也没造成什么伤亡。这一天打的四平八稳,不造杀伤,倒是一团和气。
等到夜里,黄得功设了酒席要请江潮生赴宴,江潮生只说身体不适,不能前往。私下把自己几个亲信军头叫来,叫他们夜间不可懈怠,休要中了小人的偷营之计。又派了一支人马去码头那里烧黄得功的船,不想黄得功用兵有方,码头那边防备的严,只好无功而返。
之前李炎卿将各都大户请入城中的举措,此时发挥了巨大作用。乡间大户即使没进城的,也去了其他地方避难,还有的干脆扬帆下海。连那些普通百姓,也是四散逃亡,许多人也跟着大户进城避难,徒手营收获有限,好在乱军目前军粮尚足,倒不至于断炊。
城内大街小巷如今已经到处都是人,便是道路两旁,也都是老百姓。花街的大小院子住的满满腾腾,姑娘们挥汗如雨,为挽救良家妇女贞洁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李炎卿骑马视察了两圈,见百姓情绪稳定,纷纷表示喜迎叛军围城,这才放心大胆回了衙门。
“夫君,我今天与蕊珠盘算了一下,咱的存粮足够支持二十天的,只要不出意外,先断粮的,肯定是叛军。”
“我只怕叛军粮尽,狗急跳墙,到时候香山还是一番苦战。我还是组织个突围,把你送出城去吧。”
“夫君放心,叛军不等狗急跳墙,怕是就要先内讧了。”
第一百零五章 围城(四)
张若兰不愧女中丈夫,对于这些叛军的思路判断的十分清楚。“若是只有一路叛军,或许会狗急跳墙,疯狂攻城。如今两路人马在,一路人马拼命,不是给另一路人马制造机会?若说两家联手,谁主谁从?两路人马势力相当,谁也难以吃掉谁,要想联合简直比登天都难。”
她话锋一转,“即使真的有城破之时,李郎在哪,我就在哪。咱们即使不能生同衾,也要死同穴。”
美人恩重,让李炎卿大感受宠若惊,只好在枕席间戮力报效,与佳人几度高飞。等到激情之后,张若兰道“李郎,我想在咱这后衙里,添几个人。”
“怎么?你想买丫鬟了?这都是小事,咱家里的事全都你做主。不用问我的,你想买谁,就买谁。”
“那倒不是。梁员外今天托人跟我说情,说想让他的孙女跟我学针织女红,不知炎卿能否应允。”
“宝珠?这个倒不是不行,不过让老梁头自己掏伙食费,还有不许他孙女跟我见面,我不想影响我食欲。”
“呸!一句正经话没有,那几个都嫁了,他现在说的是那没嫁的。就是那个五小姐,真宝珠。”
“哦,那个啊。其实就是那个真的,我看也未必强到哪去。左右都是一家人,能差到哪里去?你自己在后衙寂寞,找人陪你也是好的,不过别让我看见她,我怕吓着。”
“听说那五小姐可是国色天香,夫君就不想偷着看几眼?我还想与她拜个姐妹,到时候姐夫戏小姨,也是个佳话。”
“若兰,你要再这样,这官我就不做了,等打跑了乱兵,我扔了官印就跟你回家务农,免得你多心。”
张若兰笑而不语,心中暗叹:这个狠心的郎君,你难道不知道,等打完了乱军,我多半就要离你而去了。若是不为你找一个品貌俱佳的小娘子,我又怎么放的下心,难道把你推给那个小寡妇和那跑江湖卖解的贱人?
次日李炎卿上了城头,只见城下的人马列好了队伍,却不攻击,而是远远的朝城上放铳。两下距离甚远,火器空自冒烟根本打不到人。等打了一阵乱铳,下面又射了几排箭,接着打了两回冲锋,又收兵撤了回去。
这种演习式的打法,到了中午又换了人。黄得功见不是路,自己把任务接了过来,想着来个一鼓破城,也让江潮生吃个哑巴亏。因此倒是下了气力,把亲兵队派到了第一线,让他们去担当主攻手。
可这亲兵队冲的太快,其他几个小军头的人马却落在了后头。这几个小军头,全都在南海发了财,又都弄了几个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生怕自己一不留神,阴沟翻船,这妻子票子就归了别人。因此空自喊杀,动作却慢。黄得功气的连踢带踹,才让几个军头硬和头皮带兵攻上去。
可此时那亲兵队已经把梯子立到了城下,手脚利索的开始爬城,想着按南海县的经验,这些捕快衙役根本不敢肉搏,只要自己上了城,对方肯定就得溃散。
哪知就在此时,只听一阵鼓响,一个一身大红的妇人,持了鼓槌,亲自擂鼓,那县令则在城头洒了大把散碎银子“把这路贼兵打下去,本官重重有赏啊。”
“打死这群外乡佬,我出三十亩田皮!”梁瑞民见情形不妙,也急忙在旁帮腔。他的产业妻妾都在城内,可不敢让乱兵打进来。在城内做买卖的十几个葡萄牙人也被强行征发到了城上,朝他们手里塞了几杆火枪。
这些洋人用枪倒是比捕快、弓手利落多了,一阵乱枪响起,亲兵们就倒下好几个。梁家的子弟兵又举着兵器扑上去,与亲兵队对砍起来。能痴、秦天望这两个好手,也各自抡着兵器,随着锦衣卫压上去。
瑞恩斯坦一人一剑,势如猛虎,连劈带砍,已经砍翻三名亲兵。李炎卿则提了把剑站在张若兰身前,张若兰道:“郎君快走。若是城破了,我就跳下去,决不会落在乱兵手里,给你丢脸。”
“胡说八道!你是我的女人,我哪能弃了你独活,放心吧,有我一口气在,就能保住你。”
好在这一轮攻击虽然势头猛,但终究前后脱节,十一都的宗族子弟又拼了命,总算把他们打了下去。亲兵队这一阵就损失了二十多人,让黄得功疼的心头流血,江潮生流泪暗笑“大哥放心,我一定给你的人马报仇,等开了这香山,我多分你一成财物就是。”
城头上也伤亡了不少人,连捕快都折了几个。李炎卿一方面发放汤药抚恤,另一方面又命令道:“赶快给我准备滚水,热油。再敢立梯子的,就给我泼下去烫死他们。这些佛夷也真不靠谱,怎么到了现在还不来。”
结果到了下午十分,只见码头处一阵热闹,却是又有一路兵马到了。黄得功与江潮生双双到了码头迎接,见夏海洋满脸怒气的带兵下船,见面就骂道:“大哥,三弟,你们到底是怎么搞的。小小的香山县,怎么到现在还没拿下来,咱们的脸都快叫你们丢光了。”
“二哥,怎么你的人马似乎少了一些?”
“没啥,没啥。在番禺那遇到个小娘子,结果没想到她丈夫居然是个豪强,多费了些手脚,不过骨干还在,这点小损失,不伤筋骨只损皮肉。”
夏海洋当然不是只损皮肉不伤筋骨,实际上他霸占的那女人的丈夫,是一路民团头目,也算的上个豪杰。又有一干师兄弟助拳,咬死了夏海洋撕杀,两边大小战阵打了几天,总算把这些武林高手斩尽杀绝,可是夏海洋这边损失也颇重。战利品又当做犒赏发了下去,自己手头十分紧张。
后来又被广州的城防兵打了一顿,仓皇逃到这边本来是想看看有什么便宜拣,没想到居然香山未克,这倒让他有些难以接受。连个县城都打不下来,自己部下的抚恤可怎么发。不过这回柘林三杰凑齐了,小小的香山,还叫个事?
第一百零六章 围城(五)
到了次日,三家为了谁去打香山却彼此谦让开来。一个说大哥为首,自当由大哥去取,那个就说二弟新败,理应打下香山转转运气,否则当心霉运当头,一路背下去翻不过身。
这讨论的结果,就是一上午谁也没打香山,而忙着划分香山地盘以及徒手营的狩猎范围。又有人报夏海洋的人抢了江潮生所部的军粮,两边差点火并起来。
香山这边情势略有松动,不过其他的问题却又暴露出来。李炎卿这边猛拍桌子“不像话,太不像话了!这还有王法没有,怎么连我的墙角都有人敢挖,难道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么?”
张若兰笑道:“你啊真是的,都是县令了,有时候还跟个孩子似的。我都是你的人了,难道还能飞走不成?不就是个人生只若如初见么?诗文还凑合,可惜啊,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必讲汉唐,我现在可是对诗没什么兴趣。”
昨日张若兰击鼓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让香山不少男儿把她当做梦中女神,王子厚旧病复发,居然混过自己家母老虎的监视,将这情诗送到了张若兰手中。可惜如今佳人芳心有主,这诗就落到了李炎卿手里。
“你也不必真生气,他不过是个书生,没什么危害的。看在梁员外份上,对他高抬贵手,让他回头去恭常都做几个月苦工,把力气用出去,也就没了这非分之想。”
“还是若兰你为人厚道,不过我怎么听说,今天有人对你不敬,似乎还发生了口角?”
“没有的事。不过是我寻思着,你对香山的宗族豪强采取的策略是以斗争求合作,以斗争求团结。郎君既然和宗族斗争,这团结的事,就得着落在我身上了。正好那些大户人家的女眷如今都进了城,我便将她们请来,大家做些女红手艺,聊聊女人的闲话,也好拉些交情。”
这种夫人外交手段,李炎卿并非不知。只是过去自己即使想要这么搞,也要有合适的人选才成。想来,只有张若兰这等大家闺秀,才能应付的来这种场面。
香山的千金小姐,与京师的比起来,先天上就差了一截。不过,按张若兰的本事,有多少人都能应付的周全,怎么还会闹了不愉快?
“陈家那孙媳妇担心自己丈夫在锦衣卫手里吃亏,又心疼自己家的粮食,被炎卿拿来平价出售,自然就有怨言。也是合当有事,蕊珠过来送茶点,她不知蕊珠是姑娘家,只当一个俊俏的郎君可以自由出入你的内宅,又不知我的身份,说话自然难听了一些。”
李炎卿自知,那言语不是难听了一些那么简单,不过张若兰见大敌当前,不欲生事,有意的把话说的含蓄。他冷笑道:“香山十一都中,只有陈荣泰这老儿不好。又老又顽固,不让他见识见识我的厉害,还当我好欺负。”
“其实这说来也不奇怪,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陈家是做粮食生意的,若不是你先用白条收了他们的粮食,现在他们就可以利用围城之机,大肆抬价,把粮食的价格一路推高,赚上一大笔银子。是你绝了他们的财路,他们不恨你才怪。再说,他陈家长房嫡孙,还在锦衣卫那押着,他的娘子不急才怪。”
“这话倒是没错。不过这也是他们不知我的厉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本官报仇,从早到晚。若是骂了我,我只当没听见,反正我被骂习惯了。但是敢骂我的若兰,我非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百里侯的威风!”
“不提他们了,那个宝珠你也看到了吧,挺好的一个姑娘。秀外慧中,温柔可人,当真是我见犹怜,炎卿难道就不动心?”
梁瑞民这老油条第一个看出张若兰身份不简单,不知是哪来的大家闺秀,有意让孙女和她多亲近,将来也算拉个靠山。
再说这也是变相与李炎卿拉近关系,便把孙女送到后衙来,只说是外面不安全,在后衙可以不出意外。既然都在一个院子里,就难免碰头。
惊鸿一瞥间,李炎卿也见了这梁宝珠的庐山真面。不怪王子厚愿意为她当赘婿,确实是个世间少见的美貌女子。不仅皮肤白皙不似沿海普通女子那般粗糙,最难得的是那股柔柔弱弱的气质,让人一见,就大生怜惜之心,想要把她抱在怀里,百般呵护。
许是李炎卿威名太大,在院里二人见面时,梁宝珠如同见了鬼一般,急匆匆低头离去。可是这失礼的表现,却让人生不出愤怒,反倒是让人觉得理当如此,吓着了这样的妙人儿,才是天大的罪过。
可是美归美,李炎卿对她却未生出什么念头。他抱住张若兰道:“我有了你这么个大美人,哪还看的见其他美女?再说她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你总惦记她干什么?难道我还能干出什么强抢民女,逼人为妾的勾当,这又不是话本故事。”
“哼,什么大家闺秀,不过是个小乡绅家的闺女,还不是嫡出,纳了她做妾,是抬举她。这事你别管,自有我来操持,你当初可答应过,内宅的事都听我的,难道你房里添人的事,我做不得主?”
“做得主,做得主。不过这不不是时候么,眼看大兵在外,咱们守城为先,其他事顾不得。再说梁瑞民不是什么好鸟,他孙女能好到哪去,非把她弄进门来,不是给咱找事么?”
“宝珠那姑娘人不错,心地好的很,真如一块无暇的美玉,若是把这样的好姑娘错过了,我都替你悔的慌。”
梁宝珠美丽、温柔、彬彬有礼、心地善良,除了这些因素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好欺负。伤春悲秋,看到花残叶落,也要难过许久,活脱就是相公说过的那个什么林黛玉。
这么个老实头,让张若兰觉得不欺负她一下,都有点对不起自己。而且这样的女人,既能满足娶妾娶色这个条件,又不会真讨李炎卿欢喜,不必在意和自己争宠。
这乱兵一退,自己怕是就要回京了。离开的这段时间,用梁宝珠替自己看住丈夫,既显示自己的大妇风范,也不怕养虎成患,宠妾灭妻。这个小姑娘,我是要定了。
第一百零七章 围城(六)
李炎卿此时倒是无心讨论纳妾的话题,只是问道:“这澳门的佛夷,是咱这次安排的后手,也是克敌致胜的保障,怎么只见反贼添兵加将,却不见他们动手。我这话只同你说,我心里其实也无把握。”
“那些乱兵的军心不齐,这种事佛夷这些洋人,可是看不明白端倪的。他们只看到乱军有千人之数,而他们的兵力比起乱兵来并不占优势,此时让他们动手,则有些强人所难。他们担心自己的伤亡,锦上添花会有,雪里送炭全无。不过你放心,即使他们不发兵,我们也非没有救兵。我那家书就是调兵的虎符,吴桂芳断不敢见死不救。只是那救兵一到,我的身份就露了底,怕是要被抓回家里去。不过你放心,我就算死,也不会嫁到国公府去。”
“若兰,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别动不动就把死字挂在嘴边,我要你好好活着,不管怎么样,都得活下去。你放心吧,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进京师,到老泰山府上提亲。”
“哼!你欺负了我,还敢到我家提亲,不怕我爹一声令下,将你活活打死?家父在朝为官宦,家奴小厮万万千,把你拿到大堂去,打板子上夹棍,叫你前进容易退后难。”
她拿腔做调,学起李炎卿教她的京剧武家坡,居然也有几分味道。李炎卿笑着唱道:“娘子何必巧言辩,为夫岂怕到官前。衙内衙外来打点,定把个夫人断与咱。那京师就是龙潭虎穴,老泰山即使是要命阎君,我也要闯上一闯。我宁可让他打杀了我,也不会看着你嫁到什么见鬼的国公府。”
张若兰心内半是甜蜜半是酸涩,既怕乱兵真打破了县城,却又盼着救兵千万不要来,自己能与丈夫多享几日欢乐时光。
城外面,三路军头各有一路白莲教人马支持,各自都有一腔宏图壮志,既想要破城夺关,大发横财,又怕损失太大,被另外两路人马拣了便宜。到时候钱没赚到,反倒把枪杆子都要丢掉,那便愚不可及。
这一来反倒是便宜了香山,初时城下有两路人马,还要放几排枪应付。结果现在城下来了三路人马,上千军兵,却连城都不攻,这放枪的场面都免了。
城下人马倒也不放松,每天拉出来操练阵势,确实有几分威风杀气,看的出是一群能打仗的兵。而且这些人马颇有血勇,为了争个抢粮的地盘,或是为了争夺一顿可口的饭菜,乃至为了争夺妇人,都可以打的头破血流,死战不退。
李炎卿在城头用千里望看着,也不住点头赞许“吴军门不愧国朝干城之臣,瞧他麾下这人马,打起架来真是不要命。称的起是我广东的一支劲旅,我手下的衙役巡检,可是打他不赢。”
白莲教那三股势力彼此也是互相看不顺眼,互相言语挤兑,制造谣言,到后来公开到对方部队里挖人,直到演起了全武行。这三路人马都是江湖好手,与官兵动手打架又自不同,打的甚有章法。
但见拳风呼啸剑气冲霄,几十种绝学上演,直杀的血肉横飞,人头乱滚。若是有武林中人观摩此战,说不定受益良多,足抵十年苦修。
这么一连打了三天,乡下征粮日益困难,当初划分的辖地,早已经因为狼多肉少而宣告作废,三支人马的徒手营为了抢粮食妇人,天天打的天翻地覆,眼看粮食见底,三个军头只好各自带了心腹凑在一起商议克敌之法。
“依我之见,还是得用个拖字决。城内粮食吃尽,自然就无力维持,只好开门受降。到时候我们杀进城内,男的杀光,女人全都带走,等玩腻了就卖到海外去,还能换取军饷。”
“扯淡,你看看我们还剩多少粮食?若是用这拖字决,先垮的一定是咱们的儿郎,这计策用不得,依我看,还是得打。”
“二哥高见,那就请二哥带领人马负责正面主攻,我们两路人马在后为你打接应掠阵,包准万无一失,一定能走马得关。”
“这个……我还得在考虑考虑。我的部队在广州损失很大,一直没得到补充,现在攻坚战力量不足,我还得捉一批青壮来补充队伍才好。”
“好说好说。咱们哥们谁跟谁,那是过命的交情,不就是要兵么?昨天儿郎们刚抓来一百多人,都补给二哥好了。”
“那些人不是六十往上,就是十五往下,补给我有什么用?不过听说三弟昨天抓了几个鱼家女,倒甚是水灵,不如匀给我怎么样?我把我番禺得来的那个女人,与你交换。”
几次军议下来,除了增进了柘林三杰的友谊,促成了几件好姻缘外,再无任何进展。白莲教这边的代表有些吃不住劲,忍不住建言道:“我军大兵勒兵于坚城之外,这是犯了兵家大忌。眼下师老兵疲,士气不振,若是再这么下去,我怕是大军军心涣散不战自败。仗不能是这么个打法啊。”
黄得功怪眼一翻“不是这么个打法,那是怎么个打法?你说来听听。我们这些老军伍,难道还不如你个江湖人懂的多?”
白莲教刚到柘林时,因为身上带了点银子,又有些虚假神通,在军兵里倒是颇受欢迎。可是等到起兵之后,他们那一人一票,票选至尊的理念,对于几个军头来说,却是万难接受。
尤其一些新抓来的壮丁,听了这等宣传之后,就嚷嚷着官兵平等,一视同仁,不肯再安心当炮灰,还主动要军饷。一连砍了几十颗脑袋,才算把局面弹压住。从那以后,这些军头看白莲教的人就更加不顺眼。
眼下白莲教几路人马两手空空,后方许诺的经费迟迟不能兑现,倒是运来了两批挺身队员,还有几十个真倭。可是这些人是带了两只手一张嘴来的,到这就要军饷要粮草,还要解决待遇。
尤其那些挺身队员,自恃是教主派来的,觉得自己高人一头,不把黄得功等三个军头看在眼里,更让三人怒火中烧。
江潮生冷笑一声“我听过讲故事,说是当年大宋年间,蒙古人攻打襄阳不克,就派了部下高手,前去行刺襄阳的总镇。据说那一次,闹的天翻地覆,人仰马翻。我就纳闷了,这些人怎么光知道行刺,没一个知道开城门的?若是开了城门放大军进去,任那位郭统制武艺再高,兵法再强,也是白送性命。我看白莲教的好汉,定然没有这种蠢货,这开香山县城门的重担,就交给你们好了。”
第一百零八章 围城(七)
白莲教人一番劝建,最后给自己劝来个选锋队的差使。只是这三路军头毕竟手中握有大军,翻脸的话,吃亏的肯定是白莲教。
既要服从三位军头的指挥,又要保证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失,权衡一番之后,白莲教内部又采取了故老相传的良方,投票选敢死队员。经过一番公平透明公开的选举,前段时间内讧的失败者及那几十个真倭都以高票当选,担任选锋队。
夜间,这些人身上除了带了兵器,还带了不少引火之物,负责到城内制造混乱。黄得功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江湖上第一等的好汉,飞檐走壁,上天入地都是寻常事。这回若是拿了香山县,本将军许你们一条街的买卖任你们去抢。”
这支敢死队也不多话,只把送来的壮行酒一饮而尽,将酒碗一丢摔个粉碎,大队人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夏海洋道:“也不知这些人能否得手,我回去整顿一下亲兵队,准备给他们打接应。”
黄得功伸了个懒腰“随你的便。我还要回去困觉,没工夫在这喝风。别说,你从番禺弄来的小娘皮确实有味道,我还得回去再品尝品尝。”
次日清晨,香山县衙喜获真倭级数十,监牢内又关了几十白莲教骨干。李炎卿面带喜容:
“不错不错,这仗就得这么打,照这样打法,本官何愁不能早日升官发财换纱帽。来人啊,给我好好招待那些白莲教的好朋友,这些人可都是飞檐走壁的好手,要是让他们跑了,我可吃罪不起。”
这些白莲教人也不是傻子,到了城下就主动反水,将同来的真倭砍翻了送礼,自请入城归降。按他们的说法,这叫阵前起义,将来要享受待遇。这回进了监牢虽然失了自由,可是有了饱饭吃也不受旧日同袍的挤兑,日子比起在白莲教那边可好过多了。
这几天城内也发生了一点小骚乱,却是一伙人输光了钱,没钱去花街快活,就把目光放到了良家妇女身上,夜里去袭击了一户寡妇人家,挨个与寡妇拜了花堂。这事闹的很大,李炎卿总算见机的快,加上锦衣卫访查得力,第二天天没亮就把人拿住,在市曹砍了脑袋。
这事一出,各大家闺秀人人自危,梁瑞民出主意,却是让各家未出阁的女眷,都搬到县衙门后衙去住。那里有知县的夫人在,防卫最是森严。李炎卿给那留了六条火枪,还有十张强弓,就算天下第一流的高手去了那,也是送死而已,把闺女放到那最为安全。
陈荣泰这些天心情烦乱,眼看县里平价卖粮,无钱者舍粥,那用掉的,可都是自己家的粮食啊。若不是被狗官拿去这么放赈,自己能赚多少钱啊。可是这寡妇的事闹的太吓人,他只好让自己家的女眷多加检点,不要被狗官占了便宜。却又想着,若是狗官真敢如此,自己倒是能拿住他的把柄,让他把吃进去的粮食都给我吐出来。
李炎卿眼看库粮渐少,心中也自肉痛,吩咐了下面的吏员,放粮之时手上有准,大小斗一定要弄明白,不可让老爷折了本钱。
等到回了房中,想要与张若兰温存一番,刚推开房门,却见梁宝珠正在那绣着什么,见他进来吓的浑身发颤,丢了绣样落荒而逃。
“我有那么吓人?”李炎卿看着张若兰,颇有些不解。
“炎卿名声在外,如今咱们后宅里都是女人,你说谁敢说自己不怕你?我啊这几天把你给我讲的笑话说给她们听,把小姐夫人们,逗的直不起腰来,与我的距离倒是近了不少。就是陈家那位孙媳妇,还是看我别扭。”
“不知好歹的贱货,早晚本官让她当寡妇,她就知道厉害了。”
“你让她当寡妇,说不定倒对了她的心思。我给你说个笑话吧,那位孙媳妇去勾搭咱们的小蕊珠了。”
“这话怎么讲?”
“她一直以为咱的小蕊珠是个男人,这几天借着住在后院里,话里话外拿话撩她,今天还偷着给小秦绣了个荷包。却没想到,陈家一向号称诗礼传家,他的孙媳妇,也是个大家闺秀,却要干这种事。若是这事闹起来,陈荣泰不知是什么模样。”
“若兰,咱们回头仔细参详参详,用什么主意,能报了她当初对你无礼的仇。”
“报仇是小,不过陈荣泰总是闹的这么厉害,将来炎卿这官也做不安稳。总得想个方法收拾了他,才能放心大胆的做官。”
“不过这日子不少了,怎么朝廷的救兵还是不见面?”
“你盼望救兵干什么,救兵一日不来,咱们还能多待一日呢。这香山县固若金汤,粮草还有十日之需,还怕了那些乱兵不成?”
城外军营内,黄得功乜斜着眼睛问道:“你们这次的主意能成?靠那些虾兵蟹将,就能拿下香山?我们上千健儿也啃不动的硬骨头,难道来的这几路盗贼,就能把城池拿下?”
“总爷放心,这些人马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汉,而且与地方上多有联系,很多事,咱们做不成,他们却能做的成,这一次的胜负,说不定就要着落在他们身上。”
“好的很!若是此计果然能成,我给你们白莲教分一千两银子,再分几个漂亮女人给你们。把那海沙派、巨鲸帮的人给我叫来,我与他们谈谈这取香山的事。”
海沙派的爷们,全是指望盐吃饭的盐枭,与这负责缉拿私盐的柘林水师营,乃是天生的好朋友。两下里联手做过好几起买卖,交情甚厚。巨鲸帮则做着没本钱的买卖,打家劫舍的买卖做的多了,县城也洗过好几个,与柘林水师也是老交情。
香山一搞盐田糖厂,海沙帮的饭碗先受影响,巨鲸帮与梁瑞民在海上就多有冲突,这回也要借机报复。柘林水师拿出洗城的收入来高价收购粮草,这些人马就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纷纷来到香山城外,这叛军的人马已经将近一千六百人,声威甚盛,营火冲天。
海沙帮的铁占鳌铁帮主,将胸口拍的山响“不就是小小的香山县么?我们海沙帮,拿这个弹丸之地,不费吹灰之力。洪四妹,这回要是把香山拿下来,你就给老哥我当个填房,怎么样?”
第一百零九章 围城(八)
洪四妹这回也是带了全部家当,二百多人马全拉到了岸上,还拉来了十几船粮食,一倒手就发了大财。她听这话却也不恼,只笑道:“铁当家的倒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还你包打?难道巨鲸帮的海帮主是吃素的?”
海天扬一撕虬髯“不错。我们巨鲸帮这回带来了百来个真倭,便是府城也未必打不下来,这一仗,我们巨鲸帮包打。洪四妹,你就洗干净身子,准备给老哥哥暖被窝吧。”
洪四妹身家丰厚,自然引得几路豪杰垂涎。不过她却也能应付自如,加上实力足以自保,只一阵打趣,便将这事推了出去。到了当天晚上,码头处却是一片火光,群雄停在码头的船只不知怎的着起火来。只听得炮声隆隆,响了半夜,将那没被点燃的船只全都轰碎。
这些人听炮声就知是佛夷用的红夷大炮,威力非凡,一炮轰出人马皆碎。这一晚人人胆战,个个心惊,生怕夷人杀上岸来。好在老天保佑,夷人只是用炮毁了船只,又朝岸上扫了一阵,便自收兵去了,等到次日天明,就连帆影都不见。
几位总爷暗自祷告,妈祖娘娘显灵,总算驱走了洋人,保住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至于船只,只要能打下香山,区区船只总好补办。
城内梁瑞民等人听了半夜炮响,以为夷兵来救,兴奋了半天,结果天亮一看,却连夷兵影子都不见,只见到不少老相识的旗号。气的梁瑞民破口大骂:“海天扬,闹海蛟,海龙王……怎么这些乌龟旺八都凑到一处了?娘的,这若是在海上,老夫一个一个把他们全都祭了妈祖娘娘。”
李炎卿才知,外面来的援兵,原来一多半是为着找梁瑞民报仇来的。不由摇头道:“梁翁,你这人品也实在是……诶?他们队伍里倒有不少真倭,你这些宗族子弟,到底行不行?”
“老爷放心,若是打别人不好说。打这些兔崽子,不用动员,孩儿们就都肯卖命。看我们的手段就行,大家都是老对手了,保证打的这群兔崽子哭爹喊娘。”
这支人马攻城与前几次不同,确实是拼了死命。这些日子徒手营征粮时,抓了许多老弱妇孺,这时便将这些老弱引为前驱,由他们前往攻城,而百十名真倭举着太刀,在后面乱叫着作为二梯队,向着城头猛攻。
这手法本是学自蒙古攻城,以老幼填平堑壕,消耗城头火药弹丸,再以真倭舞刀上前,往往一鼓而破。
却不料,城头上指挥的瑞恩斯坦根本就没有什么父老意识,只把手一摆“与我狠狠的打,这些人的人头一样算做奖赏。”
十一都的父老多半逃亡,留下的人中,也未必与城头守军沾亲带故。再说这城一破,料来大家都难逃一死,尤其梁瑞民等又许了犒赏田地,这些人也就把宗族之情,全都寄托在枪弹之上,弹发箭射,将那被赶为前驱的打倒了一片。
而后面的真倭似乎也不如那晚上来的真倭骁勇,见弹雨甚急,颇有些犹豫。洪四妹忽然高喊一声“钱是别人的,命是自己的啊。”带着自己的部下先撤下来,这一来倒把不想撤的人马也都带了下去。
“四妹,你与梁瑞民有杀夫之仇,怎么带着队伍先撤下来了?你就不想替你男人报仇了?”见这一轮志在必得的攻击失手,海天扬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海老大,你说啥呢?这仇我时刻都想报,当初梁瑞虹还是我大卸八块的呢。可是我的人也是人啊,你又不是没看见,城头枪弹打的又狠又凶,箭射的又密,我这点家底,可是我家死鬼留给我最后的念想。若是把老本都赔进去,你和铁爷,谁还肯看我一眼?铁爷,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是啊,海老大。咱都是大男人,怎么还指望个娘们替咱挡枪子?来来来,这回咱自己上,我就不信了,还拿不下个小小的香山。”
这回攻城的人马拿出了死力气,两下里拼的甚是凶狠。时不时就在城头打成白刃格斗,两下杀的都红了眼。白莲教的几位好手在下面看的高兴,忙对黄得功建议道:“总爷,现在是好机会啊,还不赶紧让亲兵队上去,这香山唾手可得。”
“你懂什么?这时候正在要紧的时候,现在动手不是时候。大家先等等,有什么话再说。”黄得功心道:此时若是我军上去,固然香山好得,可是海盗盐枭气力尚在,这香山谁拿大头,还是个麻烦。这些人颇有点血勇,还是让他们多死点人比较好。
这攻城紧急的消息传到后衙,就变成了贼人攻城甚急,城池难守。那些女眷一听消息,顿时哭成了一片。有不少人就要去寻白绫子,悬梁上吊。张若兰冷笑一声,只取了一粒换来的金豆子,递给了秦蕊珠。
“拿着这个。若是乱兵真进了城,你就吃了它。你虽然没进门,但也跟了老爷那么久,得算他的心腹人。不能落在乱兵手里,给他丢了面子。若是乱兵没进城,这金豆子你去打个首饰,就算将来你进门时我送的礼了。”
“夫人,你这是允许我进门了?”秦蕊珠低着头,接过了金豆子,小心翼翼问道。
“你身上还给蔡建德穿着孝呢吧,不害臊的小寡妇。真是服了你了,就算我答应了。”张若兰掩口一笑,拿秦蕊珠打着趣。至于破城的事,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自己的男人自己信的过,他绝对不会被这群小小的盗匪打倒,就凭他们想进城,差的远呢。
可过不多时,却有衙役来报,陈家的人有人趁乱要来衙门抢米。所幸之前李炎卿布置了人马,把陈家的丁壮堵在衙门门口,两下对峙起来。张若兰凤眼一寒: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趁火打劫。传我的话,就说此时来抢粮者,按通匪论。一律格杀勿论。那些鸟枪弓箭,给我随意发射,总不能让他们把粮食拿走。进了衙门的粮食还想拿回去?想瞎了他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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