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水土不服


  马寅、马循等逆犯是七月初十押运到金陵受审,不过逆犯押运到金陵后的第三天,天佑帝处置的圣旨便颁布下来,首逆马寅、马循父子五服以内的亲族女眷不问老少皆贬入乐营为妓,亲族男丁不问老少都不用等到秋后,皆立斩于西市示众。
  这便是诛五族之刑。
  除马寅、马循父子外,其他押送到金陵受审的逆犯及亲眷家小,也都满门抄斩。
  一时间五千多颗人头在金陵城滚滚落地。
  韩谦在潭州接到信报,说是集中行刑后金陵就下了一场急雨,使得流经西城的溪河沟渠,统统都被漫灌流入的鲜血洇红。
  信报又说马寅在族人被行刑前,曾被带到崇文殿,也不知道马寅在崇文殿里说过什么,天佑帝临时改旨,下令将马寅诸子、诸孙,包括世子马循在内共三十七人,从斩首之刑改为车裂。
  信报里有详细描写行刑的过程,这么多人一起行刑,每人用两匹马分别套住腋下、髋部,然后打马往两侧拉拽,将他们的身体缓缓拉到极限,折磨一天之后再彻底拉断。
  马元衡乃是在岳阳城陷落、马家父子被俘后才出城投降,也没有受到宽赦,马元衡连同其嫡庶四子、孙辈十七人,不问老少也都被斩于西市。
  接到信报,韩谦一连做了三天的噩梦,都是梦见自己被车裂于市,肠肚破断、屎尿皆出,叫他连日议事时都昏昏沉沉,如染病灶。
  七月三十日,韩谦午后议过事,回住所小憩了一个时辰,便得知到潭州来传旨的内侍省少监沈鹤乘船快到岳麓山了,三皇子派人过来要他与张平、柴建作为代表,赶到岳麓山去迎接沈鹤。
  韩谦匆忙洗漱过,与张平一起出城赶往岳麓山。
  时值七月底,正是潭州夏季的尾巴,天气已经没有那么炎热了。
  沈鹤在岳麓山下弃船登岸,换车马而行。
  山脚下有习习微风吹拂过来,然而对一脸病容的沈鹤来说,却不大管用,看到韩谦、残了一臂的张平站在岸前相迎,官袍都被一身汗浸湿,却是兴致很高的小跑过来,拱手说道:“这次要贺喜韩大人、张大人、柴大人了……”
  沈鹤携圣旨过来之前,天佑帝对三皇子及龙雀军诸将的封赏,便早一步由信使快马传入潭州了。
  天佑帝决议仿效前朝初年所行的行台制度,设湖南行台,辖管岳、朗、潭、邵、衡、辰、叙、永八州,使杨元溥出任行台尚书、都督湖南诸州军事;行台治所设于潭州,杨元溥同时还兼领潭州刺史。
  如此一来,差不多将原湖南观察使府所辖的洞湖庭、湘江、沅江两岸的州县民政军事大权,都集于三皇子一身。
  湖南行台往后将作为代表枢密院、尚书省在地方上的最高军政机构,全权处置潭鄂诸州的战后安置以及对赵胜、罗嘉叛军的后事作战。
  杨元溥同时受封潭王,亲王爵。
  沈漾以亲王傅兼领行台左丞,李普兼领行台右丞。
  龙雀军扩编后,将设编左右龙雀军,以郑晖、李知诰出任左右龙雀军统军暨都指挥使,同时兼领潭州司马及邵州刺史;而战功卓著以及护卫有功的高承源、郭亮、周惮、周数四人出任副统军暨都指挥使。
  张瀚、高隆、苗勇等降将也因斩将献城或攻城夺地有功,许编入龙雀军授以都虞侯或副都虞侯等中高级将职。
  韩谦与其父主动上书请求裁撤武陵军及武陵军防御使府之事,也得到恩许,韩道勋加授从三品散官,继续担任叙州刺史;田城接替韩谦出任叙州司马及州营兵马使。
  韩谦则接替郑晖,正式出任正五品的潭王府咨议参军事,张平接替早被踢开的郭荣出任潭王府丞。
  武陵军防御使府裁撤掉,武陵军缩编为州营,由叙州自筹钱粮供养之。
  洗英因功,又承袭土籍大姓在辰州的传统,得以世袭司马及兵马使一职,但刺史一职由金陵另委官员担任,差不多保持辰州战前的政治生态。
  除了奚昌、杨钦、冯璋等一批人继续留任叙州外,韩谦则还推举到洗寻樵、冯宣、林海峥、高绍等人到潭王府任职;洗英之子洗射鹏也因过人的勇武,得以到三皇子身边担任亲卫。
  而像柴建、周元、李冲、张潜、王琳、韩成蒙、韩建吉、乔维阎等一大批文武官将都受到提拔、任用。
  除了加官晋爵之封,赏赐自然也是不可或缺的。
  不过,这要根据龙雀军在潭州等地查抄的田宅、财货进行分赃,还需要过些天等三皇子这边请旨后颁布赏赐令。
  前期所额外筹措出来的五十余万缗钱,主要用以赏赐有军功在身的中低级将卒,以便能将军心稳住。
  而除了已经送往金陵受审、最终都被处死的逆犯外,潭州城还关押一大批中低级叛臣降将及家小眷属。
  他们侥幸没有送往金陵受审,逃过一死,但他们所能享受的待遇,跟主动投降后并立下战功的张瀚、高隆、苗勇等人还是决然不同,他们的年轻女眷都打入妓营,子弟则都贬为奴籍、充当苦役,看龙雀军这边的实际需求,再发配到各地充当刑徒兵。
  与寻常刑徒兵比起来,这些人境况更加凄悲。
  韩谦将武陵县尉周处及主簿赵际成及两人的家眷讨要过去,留在身边任事。
  潭王府除了左右龙雀军能编两万五千余精锐外,湖南行台所辖八州,还可以另编三万左右规模的地方州营,指挥权也集中在有都督诸州军事之权的三皇子身上。
  目前李知诰、郑晖、高承源、周数、郭亮等主要将领,还兼领地方州刺史、州司马、司兵参军等职,这些州营也自然由他们负责整编。
  而原黄州、江州的州营兵马,则北调到荆州,受荆州刺史张蟓节制,用来预防随时可能南下进攻南阳方城防线的梁军;而张蟓之子张封也因功升任荆州司马,率部北还荆州,防范北线的战事。
  豫章郡王杨致堂也将率部返回袁州、洪州,从而将进剿赵胜、罗嘉残部叛军之事,全权交给三皇子杨元溥负责。
  至此,湖南行台所辖八州的军政大权,差不多都集于三皇子一身。
  张平残了一臂,不便于骑,便由他陪沈鹤坐车。
  韩谦策马随车而行,一路上聊着潭州的风物人情,也聊金陵发生的时事,他看沈鹤坐在车上,相比较两年前,就像是蜕了几层壳似的灰白削瘦,脸色腊黄,这越发肯定他之前的猜测。
  天佑帝身边的低级宦官可能不间断的进行轮调,但沈鹤作为内侍省少监,却要时时陪伴在天佑帝身边,要是香烛里有问题,沈鹤必然也会跟着受害。
  韩谦关心的问了一句:“沈大人一路赶过来,似乎有些水土不服啊?”
  沈鹤却不甚在意,说道:“我这身子在京里还好好的,坐了几天船,实在颠簸得厉害,这身子是有些经受不住。我这要不是刚出京就有症状,我都怀疑是染了瘴疫——回金陵打死我也不会乘船了,再辛苦也骑马回去。”
  沈鹤怎么看都不像是晕船的样子,应该是安宁宫另有手段掩饰沈鹤所中的毒,只是在出金陵后就很快显现出来了,韩谦说道:“是不是染了瘴疫,卑职有两名手下擅长医术,明日得闲或可替沈大人诊治一二。”
  “那好!”沈鹤知道韩谦的能耐,这身子也实在是虚得厉害,就算韩谦不提,他到潭州也要找郎中开几副药补补身子。
  “对了,陛下他老人家近来身体可还安康?”韩谦又问道。
  没有人会认为韩谦这么问别有居心,但沈鹤却还是微微一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离金陵前陛下这些天也是偶染微恙,却是不甚打紧。”
  陛下毕竟这么大年纪了,韩谦作为三皇子身边数一数二的谋臣,时时刻刻关注陛下的身体状况,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今三皇子这边已经成势,沈鹤透漏些信息,也算是卖个好。
  张平听了这话,也是眉头微蹙。
  毕竟从沈鹤嘴里说出来,天佑帝的病情便要比“偶染微恙”要略重一些,只是天佑帝的身体具体染恙到什么程度,他们不便问,想必问了沈鹤也不会说,可惜世妃及宫主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为了筹备削藩战事,他们也将人手抽得太厉害了。
  韩谦似乎也就无意一问,转眼便忘了这事,岔开话题又问沈鹤道:“蜀主王建幼女清阳郡主随长乡侯王邕都在潭州,只是身份还没有公开,沈大人在金陵可是有听到什么传闻?”
  长乡侯王邕还没有去金陵,但蜀国真有意联姻,应该会先将消息放出来试探这边的反应。
  当然了,蜀国只会拿这个消息通过有交往的故人,试探宫里,缙云楼留在金陵的探子却未必能打探得到,所以韩谦看到沈鹤才有此一问。
  沈鹤探头看了骑马跟在后面的柴建一眼,打了个哈哈,跟韩谦说道:“世妃前段日子,召信昌侯夫人进宫,说及殿下以往年少,娶了信昌侯女为伴足矣,但现在已经长大成人,应该是到了要纳侧妃的时候了。不过,世妃到底是不是意属蜀女,沈某人就不清楚了。”
  韩谦看了柴建一眼,心想原来信昌侯他们已经听到风声了,暗感世妃虽然极可能也是神陵司的人,但在三皇子纳娶侧妃这事上,态度却未必跟李普他们一致。
  车马很快就进入节度使府,三皇子杨元溥已率沈漾、信昌侯李普等留在潭州城的将臣,在前衙大殿摆好香案等着接旨。
  亲事府三百多甲卒亲卫身穿明亮的铠甲站在廊前阶下,手执战戟散发出凌厉的寒芒。
  十数明丽侍女穿着抹胸襦裙站在大殿前,玉臂雪胸给接旨仪式平添几分浮丽奢华的气息。
  杨元溥身穿滚边金丝蟒龙袍率领众将臣走出,此时的他,脸上稚气尽去,略显消瘦的脸颊仿佛刀刻斧削,有着他这个年纪罕见的坚毅与沉稳气度。
  沈鹤当众宣旨,加封三皇子潭王、湖南行台尚书,还特意请长乡侯王邕过来观礼。
  到这时,清阳郡主还是女扮男装出现在众人面前,但只要是人眼不瞎,又知道她与长乡侯分院而居,便能猜出她的身份来。
  这段时间,清阳郡主出入节度使府后宅甚勤,与三皇子朝夕相处,关系也迅速升温,韩谦都怀疑要不是长乡侯很是没趣的盯着,三皇子恐怕早就跟清阳郡主做出苟且之事了。
  这次观礼还特地将清阳郡主安排在长乡侯王邕的身边,站在张平身后领旨的韩谦,也只能看到她纤细雪白的脖梗,暗感三皇子这次加封潭王之后,长乡侯应该便能正式提起联姻之事了吧?


第三百零一章 幽怨
  沈鹤宣读过三皇子杨元溥及众人加封之事,整个接旨仪式便算结束了。
  沈鹤身子也虚得厉害,要是将两三千字的圣旨一字一顿的都读出来,他的身体未必能承受得住。
  湖南行台后续具体如何运作,左右龙雀军及诸州营兵如何整编以及有功将劳除官爵之外田宅的封赏,这些具体而微的事宜,则要众人进一步商议之后,再以湖南行台尚书省的名义颁布诏令。
  当夜众人则沉溺在奢华兴奋的庆祝夜宴之中,一时间灯红酒绿、玉靥如花,叫人迷醉。
  沈鹤身体不适,早就安排下去休息,但丝毫不影响其他人的高昂兴致。
  夜宴一直持续到深夜,宾客才兴尽而归,韩谦也是带着醺然醉意,在奚荏的扶持下,回到住处。
  沈鹤没有携旨过来,但从金陵传来三皇子加封潭州及湖南行台尚书的消息之后,潭州这边就着手筹备行台尚书省组建及左右龙雀军编改等事。
  今日节度使府正式换上湖南行台尚书省的匾额,而韩谦、沈漾他们也都早几天从节度使府迁出来,在城内各择宅邸起居。
  韩谦的咨议参军府,就挨着潭王府。
  这里原本乃是马元衡担任长沙县令时在潭州居住的府邸,占地约十三四亩,虽然跟潭王府不能相提并论,但院落重重叠叠,也有七八十间屋舍,还有一座两亩大小的游园,也算得雅致而奢华。
  赵庭儿等人也都从武陵、汉寿赶过来,跟韩谦会合,都住进这座新得的府邸里。
  “前两天身子还不大舒服,今日怎么喝得醉醺醺的归来?”赵庭儿也是守到深夜未睡,娇嗔着走出来帮着奚荏,将韩谦搀进卧房,指使侍女端来温水,伺候他洗漱。
  “你一杯我一杯轮着过来相敬,可不就喝多了?他酿出荡雁春,倒是也不忘将自己也害进去。”奚荏说道。
  这时候西院传来吹埙的沉郁之音。
  这院子里也就冯缭喜爱吹埙。
  “冯缭还没有歇下?”韩谦问道。
  “也不知道发哪门子神经,拉好几个人过去喝酒,喧哗了半天,又吹那破埙,都折腾半宿。他要再不歇下来,我便叫无忌过去将他的破埙夺过来砸了,搞得府里别人还睡不睡了?”赵庭儿蛮横地说道。
  韩谦哈哈一笑,洗过脸清醒了一些,也没有急着睡下,循着埙声往冯缭居住的西院走过去,看到这边院子里所摆的残宴还没有散了,周处、赵际成、赵启、杜益君、杜益铭、杜七娘、杜九娘以及孔熙荣等“叛臣逆子”,正听冯缭吹埙如痴如醉。
  冯缭带到潭州伺候起居的一名侍妾,手执着酒壶,也听得入神。
  “你这埙吹得伤人心啊,怨气四溢!”韩谦站在一株海棠树下,看着冯缭说道。
  韩谦也学着吹埙,却不如冯缭这般吹得愁绪入骨,引人痴迷。
  “大人!”这时候众人才惊醒过来,慌乱的簇拥过来给韩谦行礼。
  “殿下得封潭王,大人又正式得封咨议参军事,我们高兴便在园子摆了一席私宴庆祝,未曾想大人已经回府了……”冯缭收起陶埙,解释道。
  “拉倒了,你们不跑出府去吹这愁音,我就谢天谢地了。”韩谦挥了挥手,坐到案后,示意冯缭的侍妾将案前狼籍的杯盏撤去,示意众人坐下来说话。
  杨钦作为匪寨贼首,与林海峥、赵无忌、范锡程、季福、季希尧等人立功便能脱离贱籍,获授官爵、自建府宅。
  即便是奚昌、奚发儿这些早年被贩卖为奴的奚氏族人,也早就脱去奴籍,即便还在韩谦身边效力,也都有正式的武官身份。
  然而冯缭邀过来参加私宴的孔熙荣、杜益君、杜益铭乃至赵启这几个人,他们作为大楚的逆臣叛党或者叛臣子嗣,被贬为奴籍后,哪怕是立下再大的功劳都难翻身。
  像攻南坡寨、鸡鸣寨、辰阳城、沅陵城乃至武陵城,孔熙荣都作为先登甲卒,参与过最血腥、最残酷的攻城战,斩首累积有七十余级,但他的“百人斩”军功却只能分摊给别的将卒,不能算到他的头上。
  冯缭谋划有功,还主要协助韩谦负责筹措工辎营的大小事务,赵启被韩谦选为武陵军旋风炮营的指挥,杜益君与陈济堂具体负责炼铁场及兵甲匠坊的运作,其他杜家三兄妹则与赵庭儿负责维护医护营,他们为削藩战事都可以说立下赫赫功绩,但等到真正论叙军功时,却都没有他们的份。
  武陵军先一步进行裁撤,韩谦除了将一些重疾难愈的伤病送往叙州救治外,也将工辎营、旋风炮营以及医护营解散掉,就当这些没有存在过似的。
  说到底,天佑帝并非一个宽宏大度之人。
  天佑帝南征北战这些年,灭掉不计其数的对手,战后对敌方残存势力的处置,或招揽,或血腥清洗、镇压,有一条严苛的标准。
  张瀚、高隆、苗勇这些在决定性战斗之前就主动投降归附,并能积极立功的敌将,多半会受到优待,但那些在城陷后被俘或者形势已失不得不投降的敌将,以及被定为谋逆罪的奸佞臣子,则多半不会有好下场。
  这些人即便当时不直接进行血腥清洗,也会一辈子被打入另册。
  周处、赵际成作为武陵城破之后被俘的叛逆降臣,这次能逃过一死,便已经是相当幸运的了。
  马元衡没能逃过一死;季钟琪囚马寅、马循父子献岳阳城,虽然没有被杀了,甚至进金陵还被封了侯,但人被扣押在金陵软禁起来,最后能不能活到老死,还得看天佑帝的心情呢。
  今日之大楚,天佑帝便是天大的规矩,韩谦没事哪里敢给冯缭、孔熙荣他们请功?
  为了避嫌,韩谦甚至都尽可能让他们不要在三皇子出没的场合露面。
  今日满城的喜庆,跟冯缭他们绝无半点关系,相反会叫他们感到异常的抑郁苦闷。
  这一切从冯缭吹奏的埙音里毕露无遗。
  韩谦也没有什么好开慰他们的,揭开这事不提,将沈鹤到潭州后得到进一步证实的消息告诉众人,说道:“行台设立后,首先还是要考虑对永州叛军残部的清剿,你们有喝酒吹埙的闲工夫,还是尽快拿出一个具体的清剿条陈出来。”
  “金陵杀得人头滚滚落地,赵胜、罗嘉等贼彻底断绝了投降的希望,这一仗怕是难打了!”冯缭感慨说道。
  韩谦苦涩一笑,要是天佑帝只灭马氏一族,他们还能下工夫,派人进入永州,游说赵胜、罗嘉手下的部将投降归附,但他们这次押送到金陵的叛犯,没有一人逃过清算,而留在潭州的中下层降吏俘将也都判了充军或送入苦役营,如此一来,逃到永州的赵胜、罗嘉两部叛军,不要说中高级将领,恐怕基层武官都不愿投降。
  天佑帝杀得人头滚滚,或许能有效震慑住徐明珍、杜崇韬甚至信王杨元演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但同时也逼得原本士气极度低落的赵胜、罗嘉两部叛军,成了没有退路的困兽,重新凝聚成一团。
  现在想要打下赵胜、罗嘉两部叛军,龙雀军进入永州之后,可能每走出一步都会遭受激烈的抵抗。
  何况他们还不清楚南面静海军、南海王刘隐的态度。
  “难有难的打法,你们明日便照最坏的打算去拟条陈吧。”韩谦吩咐道。
  今日夜色已深,韩谦再是周扒皮,也得让众人解去醉意,等到明天头脑清醒后再参谋军务。
  韩谦站起来,问周处、赵际成二人:“你们在这府里住下,可有什么不便?”
  周处出身贫寒,但其人勇武有谋,早年选入乡兵,捕盗有功,得任小吏,一直到四十岁才累迁担任武陵县尉,也是马融守武陵城时的副将之一。
  赵际成乃是潭州士子,他年纪要比周处小一些。
  这两人助马融守武陵城,给武陵军及龙雀军攻城制造了不少麻烦跟障碍,但这两人在武陵任职时官风极好,乃是为数不多能勤政爱民、不盘剥地方的官吏,又极具才干。
  在押送逆犯到金陵受审时,韩谦这才向三皇子求情,将他们从押送逆犯名单里剔除出来,此时他们与家小都被贬为奴籍,韩谦也没有送他们去苦役营,而是接到府里来任事。
  相比较之下,武陵县令及县丞就没有那么幸运,与亲眷家小被押送到金陵受审都被处死。
  周处、赵际成可能看淡个人死生,但想到妻儿老小人头滚滚的可怖场景,还是心有余悸,此时能在韩谦府里安生,哪里还能什么怨言?
  韩谦站在院中,示意他人先行,他最后要离开时,看似无意的跟站在身后恭送的冯缭说道:“沈鹤沈大人说陛下偶染微恙……”
  冯缭微微一怔,正琢磨韩谦这话里的意思,韩谦又吩咐了一句话便迈步走出院子:“沈鹤沈大人乘船到潭州宣旨,有些水土不服、身体不适,我说过要帮他诊治,你明天带着人帮我去接沈鹤沈大人过来一叙……”
  听韩谦这么说,冯缭更是一怔。
  韩谦真要请沈鹤过来,奚发儿或林宗靖带着人出面,都要比他这个逆犯之子合适,难道说沈鹤的身体不适与天佑的偶染微恙有关,韩谦是要他近距离观察沈鹤?
  冯缭也是绝顶聪明之人,片晌后便已经琢磨出韩谦的意思,毕竟韩谦跟他说过安宁宫及信王那边不会安分,那下毒无疑是隐蔽而有效的手段……


第三百零二章 诊病
  次日冯缭带着人去驿馆请沈鹤过来诊治,未曾想长乡侯王邕、清阳郡主假扮的少年以及三皇子身边的主薄王琳,也跟着沈鹤一起过来。
  “沈大人身体不适,本侯略知医术,刚过去探访,才知道殿下派王大人过去探望之余,韩大人还派家人过去相请,也便跟着一起过来叨扰。韩大人不觉得本侯乃是不速之客吧?”长乡侯王邕浑然不觉得他滞留潭州的时间都有些太久了,拱手揖礼,便与沈鹤一起往府里走来。
  主簿王琳以及长乡侯王邕在场,有些试探性的话就不便再问沈鹤,但韩谦也不能将王琳及长乡侯王邕轰出去,只能笑嘻嘻的将他与清阳郡主一起迎进府来。
  杜家兄妹是自幼学医,此时除了老大杜益君外,其他人都还没有满二十岁,但好在韩谦被姚惜水下过毒后,这几年都着意要赵庭儿搜集医书药典里有关种种毒物的资料,甚至还尝试着炼取一些毒物,这些都传授给杜家兄妹。
  而到组建医护营后,韩谦除了要求杜家兄妹带着医师大胆摸索人体组织,提高外科救治水平外,还要他们养兔子作药物试验。
  杜家兄妹年纪轻轻,但在某些医术方面,却是要比传统的医家强出许多。
  除了韩谦很早就在叙州出售颇有奇效的祛瘴酒,医护营设立后,杜家兄妹与诸医师救治大批伤病,即便年少也是积累了一些名望。
  韩谦清晨起床也特意吩咐过杜家兄妹,替沈鹤诊病,要着点考虑中毒,却不能让沈鹤察觉到这点,最后开张治风寒的方子应付过去便是。
  一切都安排妥当,却没想到长乡侯王邕兄妹以及主簿王琳也跟着过来了。
  王琳是奉三皇子的命令,但长乡侯王邕敢主动上门替沈鹤诊治,应该不仅仅是略知医术这么简单。
  这么一来,杜家兄妹要是还照事前的安排替沈鹤诊治,必然会露出马脚来。
  韩谦请沈鹤、王琳、王邕及女扮男装的清阳郡主入室就座,闲谈片刻,在赵庭儿使人端上茶水之时,冯缭递过一封信函。
  韩谦拆开信函,这信函看似公文,却是冯缭刚刚在外面所写。
  冯缭怀疑长乡侯早日观礼时就察觉沈鹤有中毒的症状,今日登门应该是为进一步确认这事。
  冯缭没有机会直接说,只能假借信函告诉韩谦。
  韩谦不动声色的合上信函,心想冯缭的猜测很有道理,长乡侯再擅医术,潭州城内也不缺少医术高明的郎中,他身为蜀王次子,没有必要对沈鹤献这样的殷勤。
  韩谦将信函递回给冯缭,又说道:“你叫杜七娘过来替沈大人诊治一番。”
  他相信冯缭出去重新吩咐一番,杜七娘待会儿进来不会露太大的破绽。
  “防御使《疫水疏》一文对蛊毒见解极为深刻,可以说是远在当世医者之上,而又传闻叙州医馆有祛瘴酒问世,治逾瘴病有奇效,韩大人家学渊源,想必医术也是极高了,”长乡侯王邕却未等杜家兄妹过来,便与韩谦讨论起沈鹤的病情来,“依韩大人所见,沈大人是哪种病灶侵体?”
  “江风夜寒,暑气相侵,我看沈大人多半是乘船时染上了风寒,只是我半桶水医术,实在作不得准,等我府上医官替沈大人诊治过,开张方子,定能叫沈大人药到病除。”韩谦随口胡说道。
  韩谦平时也只是将千年之后普通人对医药卫生以及防疫的一些零碎概念,灌输给赵庭儿及杜家兄妹,本身并没有精力对医术、药学进行系统、深入的研究,自然也没有资格跟长乡侯王邕深入的讨论沈鹤的病症。
  而沈鹤也绝想不到自己是中了毒,毕竟在金陵时精神还相当不错,却是更相信韩谦的信口胡言。
  长乡侯王邕微微蹙眉。
  王琳则饶有兴致的打量起屋内的摆饰,好像他的任务就是代表三皇子探望沈鹤,既然韩谦要找人替沈鹤诊治,他为了尽职分跟着过来看一眼,至于沈鹤到底什么病症,他全无关心。
  片晌后,容貌清丽的杜七娘走过来,却是叫沈鹤、长乡侯王邕一怔。
  杜七娘乃是杜家长女,不像其兄杜益君早年更着意功名,她从父学医最久,也最为专注。她跟随韩谦这两年多时间,又接受许多全新想法、全新概念的熏陶,在医术上的造诣,已经是堪称名家。
  这时候长乡侯王邕探讨沈鹤的病灶,都是杜七娘代为回答,而且皆是切中要害、言之有物。
  当然,杜七娘也刚刚得冯缭传话,探讨沈鹤的病症很深入,却尽可能避开中毒一说,最后与长乡侯王邕也没能讨论出一个明确的结论,毕竟当世难治的疑难杂症太多了,也只能先开一张方子温养身体。
  中午韩谦在府上摆过宴,才送沈鹤、长乡侯王邕及清阳郡主离开,在府门前还特地留王琳多说了一会儿,谈及几封要送往金陵的奏章。
  ……
  ……
  “大哥看出什么来了?”清阳郡主坐进马车,隔着车窗看了一眼深阔的咨议参军府宅子,看到韩谦与潭王府主簿王琳站在府门前相送,转回头问长乡侯。
  “沈鹤明明是有中毒症兆,相信韩谦也是有所怀疑,才会将沈鹤接到府里,由手下医官作进一步的诊治,但韩谦顾虑太多,又或者是我们在场,他并没有言明。”长乡侯王邕蹙着眉头说道。
  “不过,我看韩谦没有什么真材实料却是不假,却不知三皇子为何如此服庸于他!”清阳郡主撇着嘴说道。
  “有些人仅需善用人便行,即便有韩道勋在幕后谋划,但韩谦此人能站出来在三皇子身边,与李普、沈漾分庭抗礼,便不容小窥。”长乡侯王邕虽然认定韩道勋才是杨元溥幕后最大的谋主,但他这段时间留在潭州,多方信息收集,也确定韩谦并非泛泛之辈。
  当然了,清阳郡主对韩谦不屑一顾,也是确认韩谦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事上是没有什么造诣,有时候用典还错漏百出。
  现在又明确知道韩谦不擅医术,清阳郡主都不知道溧阳侯杨恩当初为何如此盛赞他。
  倒是三皇子杨元溥身边的这个主簿、曾担任侍御史的王琳诗词文章都堪称一品,话锋也是机敏有趣,人长得风流倜傥,相比较下,韩谦的相貌也是一般。
  长乡侯王邕原本有其他一些疑虑,但还没有深思下去,便叫清阳将话题岔开,忍不住摇头而笑,心想女孩子嘛,总是更在意这些。
  当然了,王邕本身也极自忖诗词冠绝川蜀,他与清阳的母亲早年病逝,症状极似中毒,他聪明过人,也在医术上狠下过一番工夫,而韩谦拙于此术,也就难免会被他看低一头。
  ……
  ……
  韩谦待送走沈鹤、长乡侯王邕之后,又在府门前跟主簿王琳说了一会儿话。
  冯缭急着回小厅询问杜七娘诊断的详情,却见韩谦与王琳喋喋不休的说话。
  王琳曾任侍御史,后因弹劾徐明珍被贬为京兆府小吏,得沈漾举荐才到三皇子身边任职,但向来恃才傲慢,与韩谦这边的关系素来冷淡,冯缭也不知道韩谦跟他有什么好应付的。
  当然,长乡侯王邕不认得冯缭,王琳却认得冯缭是谁,在沈鹤那边见到,王琳对冯缭呼来喝去,这也叫冯缭对王琳这人甚是不满。
  王琳将要告辞离开时,又突然感慨了一句:“沈大人这风寒看上去好像是有些重啊!”
  “哈,我还以为王大人漠不关心呢。”韩谦哈哈一笑。
  “我是不喜沈鹤这人,但沈鹤极得陛下信任,由不得王琳不关心一二。”王琳说道。
  “沈大人邪热入体,几副药下去应能药到病除,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韩谦风轻云淡地说道。
  “韩大人既然这么说,那我便这么回禀殿下。”王琳说罢示意家人牵马过来,翻身上马,拱拱手告辞离去。
  “大人怎么琢磨起王琳这个人来了?”冯缭疑惑的问道。
  “有吗?没有吧。”韩谦说道。
  见韩谦不愿意多说,冯缭也不便追问,他此时更关心杜七娘诊断出沈鹤中了什么毒。
  韩谦与冯缭、奚荏重新走回小厅,看到杜七娘还在那里等着,问道:“沈大人的病情,你看出来什么了?”
  “……沈大人病症应该是中了毒,而且中毒甚久,只是却又难以确认被下的是何种之毒。有几分噬心藤的症况,但又有几分不像。不过,沈大人刚才又说他在金陵除了不思茶饭、有些削瘦外,精神却无中毒之萎靡,很多事便是七娘所看不懂的。”杜七娘如实说出她对沈鹤病症的判断,但她所提供的信息已经足够。
  “沈鹤显然不可能是出京之后,再中的毒——莫非是安宁宫一边暗中给沈鹤下毒,一边又暗中给他服用能压制毒发的解药?这也会叫沈鹤中毒深入骨髓,但表面上却又看不出来,但沈鹤离开金陵后,毒症便突显出来?”赵庭儿猜测道。
  冯缭眼瞳一亮,觉得赵庭儿的这个猜测可能切中事情的真相,暗想韩谦身边的两个女人都不简单。
  冯缭也推测应是如此,而下毒之人在天佑帝身上也这么搞的话,则能更精准的去控制天佑帝何时会毒发身亡。
  “好吧,你先下去了吧,今日之事莫要透漏给别人知道。”韩谦跟杜七娘说道,让她先下去。


第三百零三章 决断之策
  杜七娘走后,屋里就剩韩谦、奚荏、赵庭儿,冯缭目光灼灼地问道:“大人能确认安宁宫已经下手了?”
  冯缭也更倾向推断是安宁宫在沈鹤及天佑帝身上动了手脚,现在就想知道韩谦的决断以及接下来会有什么应对之策。
  韩谦点点头,各方面的线索汇总起来,都支持这个结论,更何况再有四个月便是天佑十七年了,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不少疑点,暂时还想不透。
  冯缭问道:“现在我们要怎么办?要不要将此事知会殿下及信昌侯他们?”
  冯缭知道韩谦跟信昌侯他们不对付,但大家目前首要的目标不都是帮三皇子争位吗?
  眼下安宁宫已经下手了,沈漾那几个老顽固知道这事后,可能会打草惊蛇,妄想去戳穿安宁宫的阴谋,但冯缭相信信昌侯李普一定会赞同按兵不动,从中窥得最有利时机再出手。
  “这事我自有安排。再说了,就算我不说,信昌侯那边也不可能完全被蒙在鼓里——你刚才也看到王大人多多少少也察觉到异常了。”韩谦说道。
  “王琳或许不会说给沈漾知晓,但大人怎么料定他不会跟殿下说?”赵庭儿疑惑的问道。
  当时郡王府私抄冯家财货时,王琳就跟着他们隐瞒过沈漾一回了。
  “王琳是个沽名钓誉的小人!”冯缭说道,“当年他在御史台任侍御史,弹劾徐明珍,也是捡无关痛痒的小事,不想名声没有赚到,却坐了好几年的冷板凳!”
  “不管哪种可能,他都不会去跟殿下说,”韩谦一笑,问冯缭,“他去殿下怎么说,说我们怀疑安宁宫对陛下及沈鹤下毒?”
  冯缭微微一怔,心想王琳还有些才气跟聪明劲的,他能看出沈鹤的病状有异,这个不叫人奇怪,但王琳怎么会料他们这边在怀疑安宁宫对天佑帝下毒?
  冯缭想到这里,也是暗暗震惊,也不知道韩谦如何确认这点,心想自己以往对王琳这人还真是不够重视,琢磨不够深啊!
  “要是不跟殿下及信昌侯那边主动挑明这点,我们要怎么办?”冯缭问道。
  韩谦沉吟片晌,说道:“只是到这一步,事情还有很多的疑点!”
  “大人还有什么地方想不透?”冯缭问道。
  韩谦没有说话,奚荏这时候插嘴说出她心里的疑点,道:“沈鹤离开金陵,便现中毒症状,难道安宁宫就不怕我们察觉警惕?再者,梁军集于蔡州,而我们又统兵在潭州养寇自重,不归金陵,他们此时应该不会轻易露出这样的马脚才是啊!”
  赵庭儿恍然悟道:“对啊,沈鹤要是死在途中,对安宁宫来说,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冯缭知道韩谦最信任身边这两个女人,也不会觉得奚荏、赵庭儿是女流之辈就轻视他们,见韩谦不吭声,便想解释二女的疑惑,说道:
  “依我之见,极可能是潭州削藩战事太过迅猛,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这同时也打乱他们的阵脚,迫使他们行事,无法再顾忌周全,以致他们即便露出破绽,也要迫不及待的先除掉沈鹤。”
  “他们第一步的目标只是想除掉沈鹤?”赵庭儿不解的问道。
  冯缭说道:“他们应该准备好顶替沈鹤的人选,只要沈鹤一死,他们才能更进一步的控制天佑帝身边的人与事,也只有这样,就算天佑帝意识到自己中毒,没有几天活头了,也没有能力对他们反戈一击。”
  赵庭儿点点头,她知道天佑帝对安宁宫不是没有防备,姜获、袁国维都是从内府局出来的老人,只要天佑帝一口气不断,下令诛杀安宁宫徐后及太子,宫里的侍卫及金陵驻军,多半还是会遵从天佑帝的旨意。
  其实对安宁宫而言,也是越到最后越是凶险。
  “要是沈鹤死后,直接上秘折揭穿他们的阴谋呢?”赵庭儿问道。
  韩谦这时候才摇了摇头,说道:“难。我们是有先入之见,才有这样的推测,其他人更多会以为沈鹤离开金陵后得病而死。即便能证实沈鹤是中毒身亡,那目前的证据也只能证明是沈鹤在‘离开金陵之后’才中的毒,陛下凭什么信任我们的猜测?而真要等到从沈鹤这条线彻查出什么结果,他们的阴谋都已经得逞了……”
  “……”奚荏奇怪的看了韩谦一眼,要是这个不算漏洞,他刚才所说有几件事没有想透,到底是指什么?
  韩谦没有解释他心里到底有哪些困惑,继续问冯缭,“你接着说说安宁宫那边为何不顾忌此时集结于蔡州的梁军?!”
  “大人没有经历过冯家所遭受的祸事,或许不知道有时候人是会事急乱投医的,”冯缭说道,“梁军集于蔡州欲邓襄,总比梁军作势欲攻寿州,要叫他们好受一些。”
  奚荏、赵庭儿站在一旁撇撇嘴,没想到冯缭倒是勇于承认冯家遇祸时的反覆无常是何等的愚蠢。
  “也对,很可能安宁宫已经料到我们会在潭州拖延不归金陵,那与其等我们在潭州彻底站稳脚再动手,还不如尽快出手。”韩谦点点头说道。
  “我也这么觉得,新帝登基时,而我们在潭州没有站稳脚,新帝下旨令殿下统领龙雀军北上抵御梁军,我们或许还真没有其他选择,同时信王在楚州也无法轻举妄动,反倒有利他们巩固实力,他们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时间是属于他们的……”冯缭说道。
  “这么说,他们的胜算还是极大啊!”韩谦站起来感慨道。
  冯缭当然知道安宁宫的胜算当然很大。
  天佑帝驾崩,没有真凭实据证明他是死于毒杀,太子作为储君继位,是名正言顺、天经地义之事。
  无论是信王还是三皇子,就算想举叛旗,又能有几成胜算?又有多少人会附随?更何况三皇子与信王都还各怀鬼胎呢!
  有这么多的情报,冯缭不难推测安宁宫那边的打算,但他此时更想知道韩谦心里有什么打算。
  看着冯缭期待的眼神,韩谦却说道:
  “我要随殿下留在潭州,需要有一个人隐藏在暗处,能帮着盯着金陵的风吹草动,你不会叫我失望吧?”
  “天佑帝死于妇人之手,我心里怨恨便消,为宗族计,也会千方百计助三皇子登位,但大人只是随三皇子坐守潭州,太过消极了!”冯缭说道,“即便我们没有真凭实据,但可以跟姜获、袁国维挑明这点……”
  有时候大义名分也是实力的一种。
  他们这边真要是什么都不做,等天佑帝驾崩,太子杨元渥继位,这便是大义名分。
  到时候三皇子或信王再举叛旗,在很多人眼里就是倒行逆施。
  沈漾这些人,这时候是主持三皇子争嫡的,但大义名分定了之后,他们还会继续支持三皇子吗?
  更不要说龙雀军那么多文武将吏的眷属,都还在金陵呢。
  冯缭希望韩谦能想清楚,他们这边要出手就不能拖延,再迟也不能叫太子杨元渥有机会坐上帝位。
  而且他们现在去找姜获、袁国维挑明这点,那沈鹤接下来的一死,反倒能成为他们推测的一种佐证!
  奚荏、赵庭儿朝韩谦看去,她们也都觉得冯缭说得在理,他们现在通过姜获、袁国维挑明这点,天佑帝对安宁宫及太子一系还有反制之力。
  要是沈鹤一死,真让安宁宫的人顶替沈鹤,进一步控制住天佑帝身边的人跟事,那机会真就更渺茫了。
  韩谦摇了摇头,叹气说道:“时机不对啊,龙雀军根底太浅了,没有争胜的资格啊。而且此时金陵大乱,我父亲及沈漾先生都会极力主力殿下率龙雀军去守荆襄;你刚才也说的,此时对安宁宫而言,梁军欲对荆襄用兵,总比对寿州用兵要好——到时候说不定就为信王做了嫁衣,你们就甘心了?”
  冯缭微微一怔,也意识到他们真要挑明这点,天佑帝即便能在金陵大乱中活下来,也更有可能调楚州兵马进金陵。
  竟然是死局?!
  冯缭颓然坐下来,他自诩智虑过人,没想到推演到这一步,他所谓的策略并不能破局。
  韩谦挥了挥手,说道:“所以说,沈鹤要死,只能是‘病死’,让安宁宫觉得还有时间,不那么急着出手——那样的话,我们可能还有一线希望。你去金陵后,只要盯住风吹草动,不要有其他的轻举妄动!”
  “信王有王文谦与谋,要是他们也察觉到安宁宫的异动,打算在沈鹤的‘死’上做文章,促使天佑帝反制安宁宫而使金陵大乱呢?”冯缭顺着韩谦的思路推测下去,越想越觉得楚州的希望竟然比他们要大得多。
  信王这几年在楚州坐镇,但信王一系的官员还是有机会进出宫禁、接触到天佑的,像王文谦心机阴沉的,就不会怀疑安宁宫对天佑帝用毒?
  “这个我倒是有一策能稳住楚州那边。”韩谦说道。
  冯缭见韩谦胸有成竹却不愿多说,也便岔开话题问道:“能稳住楚州,三皇子确实会有一丝机会。那我到金陵后,与缙云楼那边是否要有联络?”
  韩谦将一批左司斥候以及这两年成长起来的左司子弟调回缙云楼,重新组建消息刺探、传递网络,目前也明确缙云楼的事务由高绍具体负责。
  冯缭知道韩谦派他去金陵,与缙云楼互不统属,要不然就没有必要派他去了,但到金陵后,要不要借助缙云楼的资源办事,他就不确定了。
  韩谦摇了摇头,说道:“你直接向我汇报,缙云楼之事,与你没有干系。到时候我会让你带着八名奚氏少年去金陵。而你以后还要特别小心信昌侯府的人手……”
  缙云楼虽然是高绍主事,但袁国维、姜获还将继续在缙云楼任事,同时在过去那么长的时间内,也必然有一部分察子、秘探,已经被信昌侯府渗透。
  目前大家都是要确保三皇子能成功争嫡登位,韩谦也不可能将这些人手从缙云楼剔除出去,但除了安宁宫下毒之事外,还有一些其他部署,他也不能让信昌侯府及袁国维、姜获知道,那只能用冯缭率领奚氏少年去办。
  “信昌侯府?”冯缭疑惑不解的问道。
  站在一旁的奚荏、赵庭儿这时候也是微微一怔,知道韩谦要将神陵司及晚红楼的秘密说给冯缭知晓。
  “前朝昭宗为谋削藩,使宇内重归一统,借修陵的名义筹措大笔的钱粮,任用宦臣秘密组建了神陵司,培养刺客、密探以及监视天下诸侯,”韩谦淡然说道,“冯家货栈一度遍布江淮,又曾主持江淮的财赋,想必你应该听说过神陵司的存在。前朝覆灭后,信昌侯府主要聚集的就是神陵司在江淮的残存势力。他们扶持殿下,是有他们的用意,但最终应该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吧……”
  冯缭愣怔了片晌,难以消化这么一则惊人的消息,这时候也稍稍能理解韩谦为什么迟迟没有定策了。
  这他妈也太复杂了吧?
  冯缭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道:“文瑞临对大人琢磨比较透,他此时倾力帮神陵司谋事,大人要小心他……”
  “文瑞临实不足为虑,你不用担心。”韩谦淡淡一笑,说道。
  见韩谦有这样的自信,冯缭自然没有其他什么好说的。


第三百零四章 选择
  诸多事交待过后,韩谦让冯缭当天就带着人离开潭州,这时候,三皇子又派人过来请韩谦过去。
  韩谦匆匆送别冯缭,便赶到三皇子那里,看到沈漾、信昌侯李普、文瑞临、王琳、张平等人都在座,看他们与三皇子都关切的看过来,便知道他们还是想进一步了解沈鹤的病情。
  沈鹤乃天佑帝身边最信任的宦臣,而在过去的接触中,跟他们这边的关系还算得上和睦友善,这么一个人健健康康的活在天佑帝的身边,对他们是有极大好处的。
  “沈大人是得了什么急病,杜家兄妹可是有诊断出什么来?”沈漾问韩谦道。
  韩谦看了王琳一眼,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三皇子及沈漾禀报的,会叫三皇子及沈漾认定自己在长乡侯王邕面前有所隐瞒,没有吐露完全的实情。
  “请殿下摒退左右……”韩谦跟三皇子说道。
  杨元溥点点头,示意左右侍卫、侍女都退出大殿去。
  文瑞临、王琳这时候也知情识趣的欠起身,准备暂时回避,到大殿外廊前恭侯着。
  “文大人、王大人可以留下来帮殿下出谋划策。”韩谦说道。
  杨元溥看向王琳、文瑞临,示意他们留下来参与密谋。
  张平扫了王琳、文瑞临二人一眼,心里暗想,王琳作为主簿,乃是府上奏疏文函的主要执笔人,很多机密之事,他都是第一时间过目的;而文瑞临虽然是投附过来,但能这么快的推动削藩战事,他居功甚大。再说了,李侯爷跑哪里都将文瑞临带身边,他们现在叫文瑞临回避,李侯爷回头一样将机密之事说给他听,还不如索性叫他参谋机密。
  文瑞临、王琳朝三皇子躬身行了一礼,又坐回原处,期待的朝韩谦看过来。
  韩谦说道:“沈大人应该是出金陵后,饮食不注意,被人下了毒——有人迫不及待的想除掉沈大人,在陛下身边换上他们的人!”
  韩谦自然不会说出所有的实情,他前半句话说的是沈鹤的状况,后半句话对下毒者动机的推测——这也是很多人能看出并推测到的事情。
  说过这话,韩谦朝沈漾、信昌侯李普、张平看去,他们脸上都流露出震惊但事情应该如此的神色。
  韩谦没有看文瑞临、王琳,似乎他们的意见跟想法并不重要。
  “能不能救治?”沈漾倾过身子问道。
  “只能说尽量用药,能不能救过来,实在不好说,”韩谦说道,“但这事除了通过袁老大人、姜老大人通过内府局的暗桩传信给陛下、或由陛下命令内府局派人暗中调查外,绝不能有一丝丝的泄漏,甚至都不能让沈大人自己察觉到中了毒,要不然京中必生大乱……”
  沈漾、信昌侯李普、张平他们脸色都有些苍白,他们不难猜到是谁迫不及待出手要除掉沈鹤,也知道消息一旦泄漏出去,打草惊蛇的后果有多恐怖。
  唯一的应对之策,就是通过袁国维、姜获二人,悄无声息的将信息传给陛下知晓。
  毕竟沈鹤死后,陛下只要有足够的警觉,顶替沈鹤出任内侍省少监、崇文殿常侍的人选,就不会是阴谋者的人。
  “殿下,我希望接下来所有接触沈大人的医官,都有缙云楼负责;而倘若沈大人支撑不住,我们也只会对外宣称沈大人沾染瘴气,邪热入体病发而亡,还要请沈漾先生、李侯爷切莫说漏了嘴——在救治时,要是有必要,缙云楼也会尽可能令沈大人临死时的病状看上去与瘴疫相似。”韩谦郑重其事的跟三皇子说道。
  三皇子沉吟片晌,看向沈漾、信昌侯李普征询意见。
  沈漾、信昌侯李普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头,觉得此事全权交给韩谦处置为好。
  韩谦所说在救治过程中,令沈鹤的病状与瘴疫相近,说白了就是不仅不会积极去救治沈鹤,说不定还要用其他的手段加重沈鹤的病情,这样才能叫沈鹤死时看上去更像是染上瘴疫、邪热入体。
  说到这里,韩谦又说道:“殿下,我们去见袁老大人、姜老大人吧……”
  袁国维、姜获乃是天佑帝派到郡王府的,虽然目前还是在缙云楼担任主案从事,但真正要他们跟宫里联络,韩谦说了不算。
  杨元溥示意沈漾、信昌侯李普他们各自忙去,也没有让张平、王琳跟在身边,带着侍卫,与韩谦一起往缙云楼的临时场地走去。
  走进通往缙云楼的夹道,韩谦压低声音跟三皇子说道:“刚才微臣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沈鹤中毒甚深,并非是离开金陵才被人下毒,而是一直都被人下毒,但在宫中有人偷偷往沈鹤饭菜里放压制毒发的解药,因此沈鹤在宫里只是显得日渐削瘦,而无中毒症状。离开金陵后,不再定期服用压制毒发的解药,沈鹤的中毒症状便显现出来,而且深入骨髓、治无可治。”
  杨元溥震惊的盯着韩谦,心里一时间塞满太多的疑惑,但也没有问韩谦为何在沈漾以及他岳父面前没有吐露实情。
  “殿下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听微臣解释,莫要露出太多的震惊,殿下身边的人并非全部可靠。”
  韩谦压低声音,示意三皇子要稍稍掩饰住内心的震惊,继续往夹道深处走去。
  “沈少监如此状况,微臣更有理由相信陛下很有可能也已经毒入骨髓、无药可医了。我们现在去见姜、袁二人,或许能通过他们将此事秘密奏禀陛下知道,但陛下即便相信我们的判断,龙雀军此时根基未稳,而梁军集结蔡州窥视荆襄,陛下极可能调二皇子的兵马回金陵勤王,而调殿下前往荆襄,以防梁军长驱直入……”
  杨元溥陷入沉默之中,穿过夹道,站在一座空旷的庭院里,还是忍不住盯住韩谦问道:
  “韩师的意思是我们不作声,梁军入冬之后便有可能撤兵,而龙雀军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便能有三四万精锐可用,到时候即便金陵大乱,我才有一线机会?”
  “只要沈鹤‘确凿’是染疫而亡,幕后之后应该会拖延对陛下出手,我们应该还有半年到一年左右的时间可用,但一切全凭殿下定度……”韩谦说道,示意三皇子继续往前走。
  韩谦悄悄落后半步,看到三皇子削瘦而长眉纠结的脸。
  不管三皇子与天佑帝之间的父子之情是深是浅,要一个十七岁少年对其父身上发生的这一切都假装不知,不能说不是一个残酷的考验。
  心思游离间便走到缙云楼,韩谦将姜获、袁国维单独请过来,问了一些安排秘探潜伏湖南诸州刺探地方民情的情况,但到最后杨元溥都没有提及下毒之事,便让姜获、袁国维各自去忙手头的事情。
  看着袁国维、姜获不明所以的退出去,杨元溥忍不住长吐一口气,盯住韩谦问道:“隐忍半年,当真能多一线机会?”
  韩谦肯定地说道:“当然。”
  杨元溥又叹了一口气,与韩谦走出缙云楼,在侍卫的簇拥下,从夹道往回走去,刚走出夹道,便看到长乡侯王邕与清阳郡主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
  “见过殿下,”长乡侯王邕拱拱手说道,“我在潭州逗留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刚刚有信使从蜀都过来,携来我父王的信书,催促我到金陵参拜大楚国主。我父王的信书里还盛赞殿下文治武功,我有一幼妹,也是刚过舞勺之年,体姿卓约美好,少读诗书,温顺知礼,此时还没有许人家,我父王想籍此良机与大楚结秦晋之好,特令我到金陵参拜大楚国主请求恩许……”
  三皇子目光灼灼的盯在假扮少年、面带羞意、勾人心魂的清阳郡主身上,韩谦却暗暗打量长乡侯王邕,心想他即便猜不到更多的内幕,但也应该看出沈鹤的中毒症状,是什么促使他这么早下决心将筹码押到三皇子身上的,难道蜀主王建真有什么信函刚送进潭州城来?
  接下来数日,除了杜七娘外,韩谦还请了潭州城内极有名望的两位名医替沈鹤诊治。
  不过,这两位名医都是原潭州节度使府的医官,没有被送到金陵受审,也是韩谦惜才,跟三皇子求情才从押送名单里赐除下来。
  他们此时都是受缙云楼控制的“官奴婢”,两人对沈鹤诊断的结论,自然都是偶染瘴疫、邪热侵体,开出方子,主要是抓些清毒温泄的药给沈鹤煎服。
  在潭州温养了十日,沈鹤的身体恢复了些,则与长乡侯王邕及清阳郡主乘船,动身赶往金陵复旨。
  一切看上去就像是沈鹤离京途中偶染微恙,而待他回到金陵病情再次加重,也将很难让人将他的病情,再跟中毒联系到一起。
  沈鹤回到金陵后,太医署派人替他诊治,结论是途中染了瘴疫,这时候沈鹤不要说回到天佑帝身边服侍了,甚至都不能回宫里,只能是在皇城里找了一栋宅院养病,苦苦支撑到八月底就撒手人寰而去……


第三百零五章 赏田
  进入九月,天气渐凉,如烟丝雨里,岳麓山葱葱郁郁的绿荫里偶有几片黄叶飘落。
  韩谦站在凉亭下,风卷烟雨而入,吹面已能感受到几分寒意。
  “沈少监死状无人能知,即便是生前伺候他的两名小宦,第二天也因为盗窃私物,被杖毙宫门前……”一名冯缭派回来的奚氏少年,汇报他们到金陵这段时间收集的消息。
  韩谦点点头,这名身穿蓑衣奚氏少年便下山隐入烟雨之中。
  韩谦微微一叹,情不自禁陷入沉思之中……
  沈鹤虽然注定一死,但为了叫他在潭州时看上去恢复过来,韩谦下令在给他的药里用了大补之物,实际上是提前透支掉他最后那点生命力。
  沈鹤没能熬过八月,韩谦也是可以说在背后助了安宁宫一臂之力。
  而在过去两个多月时间内,潭王府、湖南行台也是全力整编削藩之后的湖南八州势力。
  收复岳、朗、潭、邵、衡五州,共收押四万俘兵,加上随张瀚、高隆、苗勇等降将归附的兵马,也有近六千人。
  这四万六千人里,抽丁编伍而得的乡兵总计有两万六千人左右,行台众人最终经讨论决定让一万一千名乡兵返归家园,确保诸州的农耕之事尽可能少受战事的影响,其他抽签留下来的一万五千乡兵,则编入新筹建的朗州、岳州、潭州、邵州、衡州五地的州营,作为维护地方治安及基本防卫的必要武装力量保存下来。
  州司马、兵马使乃至基层武官的任命,则主要从龙雀军中抽调武官及老卒担任。
  龙雀军的老卒更愿意战后能归乡与家人团聚,甚至抵触被选调到诸地州营担任基层武官。
  而即便将他们的家小也迁过来安置,但大量的老卒英勇有余大字却不识几个,又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培训,对陌生环境的适应能力很差,就很难指望他们能协调好跟地方宗族及乡兵间的复杂关系,与地方及乡兵之间的矛盾也是层出不穷。
  这也导致州营的战斗力相当有限。
  不过,目前要保证行台对地方的绝对控制力,防范地方生有异心,这也是必须要推行的办法。
  这时候缙云楼以搜寻叛逆的名义监察、刺探地方,也就成为控制诸州县必不可少的补充手段。
  除了金陵以及秘密潜往蜀地、梁国刺探消息的人马外,缙云楼监察湖南八州的机构到八月底,也是从被俘乡兵里招募人手扩编到四百人。
  除了乡兵之外,还有两万多俘兵,乃马家所直辖的军府兵马,这些人连同眷属家小十三万余人,这次自然是都编为龙雀军的军府兵户。
  而原潭州设于桃江、资阳、宁乡等地的屯营军府,总计拥有九十余万亩粮田,自然还由原先的兵户负责耕种。
  由于洞庭湖沿岸的削藩战事持续时间不长,潭州、岳阳、汉寿等主要城池几乎都没有怎么经受兵灾便收复过来,对农耕、城市手工业的伤害,也算是降到最低,并没有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这两个月来,金陵也派遣大批的文职官员,填补进诛杀、清洗逆犯后所造成的空缺,洞庭湖沿岸诸县的形势就很快便稳定下来,进入九月之后,江湖溪河以及驿道、驰道也开始有商旅频繁出没,重新繁荣起来。
  虽然陷城时对潭州节度使府的直接抄查,所得极为有限,但后续随着对叛军文武将吏的深度清算,前后抄查粮田、桑麻田八十余万亩,房屋六千余间,典当铺、货栈三百余间,造船场三座,铁矿场六座、采煤场六座、织造院十二座、大中型水磨房六十余座。
  此外,抄查的奴婢以及被贬为奴籍的逆犯及家小,总计九万余人。
  抄查粮谷二十六万石以及其他财货五百余万缗钱。
  所抄查的钱粮,毫不疑问都是充公作为湖南行台及诸州的公帑钱以及龙雀军的养军之资。
  二三十座铁矿场、造船场、织造院、采煤场以及附庸的万余官奴婢,也统统归入行台下辖、由张潜担任监官的盐铁院经营,每年经营所得钱粮也都统统用来弥补行台公帑钱及养军钱的不足。
  另编四万余官奴婢总计七千余户,以及三十万余亩粮田、桑麻田,进一步扩张龙雀军的兵户及军府屯田规模。
  至此,潭王府护军府所辖的屯营军府扩编到十座,总计编有六万户兵户、近十万丁壮健勇,拥有粮田二百余万亩。
  这也意味着削藩战事进行到这一阶段,潭王府直辖的兵户、屯田规模都扩大逾一倍。
  不考虑暴发战事时的极端情况,左右龙雀军日常要维持三万人左右的常备战力,也差不多达到三丁抽一的水平,也就相当于军府兵户的每个丁壮,平均每年要承担近四个月的兵役,而兵甲的购置、修缮,都需要兵户自行负责。
  另外,每十户兵户要供养一头骡马,还要照户头缴纳一定田税。
  这对普通兵户而言,负担依旧相当的沉重。
  不过,对潭王府及湖南行台而言,维持三万人规模的精锐战力、三万人左右的地方州营,只要不爆发大规模的战事,用度却是够了,这次为收拢人心,甚至对这次新编入的兵户实行三年田税的减免。
  除了二十万亩粮田、桑麻地及两千余户官奴婢直接划为三皇子潭王府的私产外,还有近三十万亩粮田、桑麻地及近四千官奴婢则都用来封赏有功将吏。
  在三皇子的支持下,韩谦与其父韩道勋依旧定为削藩首功,排在信昌侯李普及郑晖、镇远侯杨涧、沈漾等人之前。
  除了潭州城内的宅子外,韩谦及其父韩道勋还受赏粮田六千余亩、官奴婢二百户等赏赐,许编三百家兵部曲。
  这次也是从新增的屯营军府、三万余兵户里,抽签征调八千兵卒调往邵州,编入左龙雀军之中,接受李知诰的指挥、编训。
  这时候李知诰在南线,除了直接统领新编的左龙雀军,还节制邵州、衡州两地的州营,暂时全权负责对逃入永州境内里的叛军残兵进行压制、抵御。
  李知诰此时所节制统辖的兵马虽然高达两万三千人,但其中逾四分之三都是降兵俘兵,很难说有多少战斗力,短时间也很难从五指岭对永州叛军发动大规模的攻势。
  不过,除了在潭州城休整的右龙雀军一万五千多精锐以及三千余楼船军水师将卒、洗英统领的辰州番营三千精锐、潭州州营五千兵马外,在翻越雪峰山的古驿道打通之后,黔阳县到邵州武冈县的路程缩短至一百三十里,如有必要,叙州州营也随时能调往邵州东南的五指岭协助作战。
  金陵暂时还算风平浪静,三皇子坐镇潭州,主要也是稳定湖南的形势,军政事务有沈漾、信昌侯李普辅助,而沈漾有王琳、张潜等人与谋,李普有文瑞临、柴建、李冲等人与谋,韩谦作为咨议参军事,反倒不是最忙碌的。
  在缙云楼的事务梳理顺畅后,三皇子则令韩谦前行邵州,协助李知诰整顿南线的兵备。
  不管金陵发生什么变局,潭州作为大本营不容有失,退守永州的赵胜、罗嘉两部残军,始终是潭王府的心头之患,不能轻视。
  得到沈鹤病逝的确切消息后,韩谦便奉命从潭州动身,赶往到邵州南部的五指岭跟李知诰会合,协助整顿南线的防务,争取入冬后对永州叛军发动一次攻势,也好对金陵有所交待。
  赵胜、罗嘉率残部拖家带口逾十万人逃入永州。
  天佑帝对潭州逆犯的无情镇压,令这两部叛军除了成为困兽顽抗下去外,没有其他选择,虽然这两部叛军逃入永州之后,也很快顺利控制住应阳、零陵两座大城,所拥有的兵力要比李知诰所部要强,但由于这么多人马吃喝拉撒所导致的物资紧缺,以及与永州地方势力的尖锐矛盾,也使他们无力转过头来,进攻进驻邵州、衡州的楚军。
  双方目前还只能继续僵持下去。
  永州的南部便是南海王刘隐所辖的全州,就目前的情报,南海静海军内部有相当一部分将臣畏惧楚军势强,强烈主张不轻举妄动。
  虽然南王刘隐所部在全州南面的桂州集结上万的兵马,但目前没有与赵胜、罗嘉两路叛军联络的迹象,更没有派人马或物资直接增援赵胜、罗嘉。
  李知诰用兵有大家风范,韩谦与李知诰会合后,看到五指岭、狮子岭(位于永州与衡州交界处)的一带的防务,也没有什么需要他操心的地方,他便先赶到邵州武冈县。
  除了雪峰山驿道的东部出口就位于武冈县境内,韩谦需要从武冈县借道回黔阳外,而这次他所受赏的六千亩粮田里,扣除龙牙城及附近三千亩地外,还有三千亩粮田位于武冈县境内的雪峰山驿道出口处。
  这处田庄原是邵州刺史罗嘉的私产,查抄充公后,是韩谦请求三皇子,将他的赏田选在那里。
  田庄里的农户,自然都被罗嘉胁裹逃入永州了,韩谦这次过来,也是要将赐到他父子名下的二百户官奴婢迁过来安置。
  九月十二日,韩谦一行人策马进入武冈县境内时,等到能看见雪峰山脚下的武冈县城时,同时也看到有一队人马,十数人左右,从武冈城出来,缓缓朝他们这边赶过来。
  负责斥侯前路的郭雀儿带着两人打马驰回,禀告道:“武冈县令、县尉等人出城来迎接大人!”
  武冈县令宋泽乃是金陵七月中旬直接派任过来的官员,与韩谦没有什么交情,但宋泽对三皇子身边的红人韩谦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而新任的武冈县尉,则是韩道铭的庶长子、韩谦的堂兄韩成蒙。
  湖南行台所辖八州,除了辰叙二州的官员基本保持不变外,除了永州尚在叛军控制之下外,其他五州四十县,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总计填入三百名有品官员,韩成蒙作为三皇子身边的从事,这次也得任正八品的武冈县尉。
  在武冈县,韩成蒙作为县尉,除了协助县令宋泽捕盗缉匪、维持县城防备治安外,还负责训练、统领五百人规模的县兵……


第三百零六章 雪峰山驿道
  韩谦就在武冈县城外,与县令宋泽及韩成蒙等人见了一面,以三皇子严令禁扰地方为借口,谢绝宋泽的宴请,更没有进入武冈城,而是直接带着人赶往县城西边的田庄花溪寨。
  花溪寨位于雪峰山东麓的一座山谷里,由于这里位于雪峰山驿道的东口,作为罗氏的私产,占地不过两百亩地的花溪寨,依山壁而建,却也建得坚固异常,石砌的寨墙足有一丈多宽。
  罗嘉率叛军南逃时,能带走的物资差不多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以及木楼屋舍都纵火烧毁,花溪寨也就剩下一座残寨以及二三百间仅剩残墙断壁的破房子。
  一道数丈宽阔的溪河,从残寨前流淌而过,驿道沿着溪河的北岸,往山里、山外延伸。
  溪河两岸以及后山的梯田,总计三千余亩,皆是罗氏的私产。
  好在叛军没有时间摧毁田地里的农作物,两百户赐奴先一步迁过来,正赶上田地里的庄稼成熟,等到韩谦他们赶过来,已经有四千余石粮谷收进残寨的粮仓之中。
  这两百户赐奴,主要是攻陷武陵、汉寿两城之后,收编进工辎营、医护营的两地降吏及亲族家小,当然也包括周处、赵际成的亲族家小在内。
  说实话,这些降吏及亲族家小多少不事农耕,驱使他们经营田庄,还远不如那些原本就替马氏等潭州宗族耕种的奴婢,同时他们的心思游离,也相当的不安分,甚至可能都有南逃永州投附赵胜、罗嘉叛军的心思。
  不过,韩谦将他们作为封赏讨要过来,主要是因为除了这些降吏之外,他们的子女乃是当世难得受过教育之人,真要是能将他们规训好,其价值实要比同样一千四五百名普通奴婢大得多。
  目前花溪寨的管事,乃是韩老山的侄子韩东,是个三十岁多头的剽健汉子,与一个月前到潭州城参见韩谦时相比,韩东要削瘦许多,可见仅带着七八名人手,要管住两百户、一千四五百名心思不安分的降吏亲族家小,压力要比想象中大得多。
  当然,为了防止这些人逃跑,韩成蒙特地从县里调拨了一队乡兵,就驻扎在花溪寨东面的谷口。
  不管韩谦领不领情,韩东却是要如实禀报的。
  两百赐奴迁入花溪寨,除了收割谷田,种植入冬的农作物、修缮屋舍外,韩东还照韩谦的吩咐,将近三百名青少年组织起来进行集中编训,将女眷组织起来纺麻线、织造布匹衣物。
  此时,花溪寨进行近一个月的混乱整顿,此时却也算得上井井有条,并没有出现逃奴。
  换作别人看到这一幕,定然会大吃一惊。
  即便是韩成蒙这类家学渊源,自幼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又多年参与打理家族事务,也很难在这么短时间内,将人员如此复杂、人心如此躁动的一座寨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在赵启、奚发儿及杜家兄妹等随行人员眼里,则稀疏平常得很,甚至能挑出很多韩东做得还不够好的地方。
  站在五尺宽的寨墙之上,韩谦眺望寨前清澈见底的溪河。
  深秋时节,水位变浅,溪河仅能靠渔舟荡漾,难以供载货的舟船通过,雪峰山驿道还是以为山道陆路为主。
  “虽然你们都被贬为奴婢苦役,但你们终究是被胁裹进乱事之中,将来少不得有立功脱籍的机会。”
  韩谦跟身后的周处、赵际成说道。
  “这两天你们去跟各家说,我韩谦也没有奴役、盘剥他们的心思,他们要是能安心留在花溪寨,附近的田宅都照户头分给他们,仅需要照叙州所行的田税上缴一部分钱粮便可。而到织造院做工的女眷,也照例能领到工钱,想来各家维持生计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而这次殿下许我父子收编三百名家兵部曲,诸家十六岁以上的少年,愿意编入,皆照募兵发给钱粮,立下战功之后,也一样会推荐升官任吏,只是应募的年限跟寻常募兵有些不一样……”
  目前叙州州营所行的募兵制,主要以叙州子弟为主,以五年为期,到期之后转为五年期的预备兵。
  在五年预备期内,每年需要有四个月的时间到州县参加轮训、轮戍,轮戍期间兵饷照常发放;轮戍期外自谋职业、兵晌减半发放。
  五年预备期后,则自谋职业,兵饷再减半发放,直至逝世。
  韩谦这次要招募的家兵部曲,除了立下战功得授勋官另任外,则是终身制的。
  这次除了信昌侯李普早就重编家兵部曲,并进一步扩编到五百人(含李冲、柴建受赏部分),韩谦、沈漾等一批人都获得资格拥有私兵。
  而韩谦与其父韩道勋作为首功,拥有家兵部曲的数量,也从之前三十兵户激增到三百兵户。
  封赏给他们的田宅,也主要是用来豢养家兵的。
  这也意味着韩谦等人成为削藩之后,随三皇子在潭州成为新崛起的强豪势力。
  对韩谦而言,最大的好处除了以田城、杨钦、奚昌、冯璋等人为首的叙州州营,以及随高绍编入缙云楼的郭雀儿、林宗靖、郭奴儿等人外,赵无忌、奚发儿、孔熙荣、赵启都得以部曲的身份站到明处,在韩谦身边负责统领家兵。
  苦训多年的奚氏少年这次能正式编入韩家的家兵部曲之中。
  当然,除开这些,能正式上阵作战的精锐家兵,还严重不足,但要保证州营的战斗力,也不能抽调太多的精锐老卒,还需要额外招募一批新人进行训练。
  花溪寨的这两百户奴婢,名义上就是韩家的私奴,自然是优先从他们里招募一批人。
  韩谦当然可以将体格强壮的少年、青年健勇强行编进来,但还是希望周处、赵际成出面做思想工作,尽可能将负面抵触情绪降到最低。
  周处作为乡兵出身,一步步升任县尉,此时也是年逾四旬,却是能胜任协助编训、统领家兵的事务。
  当然,周处、赵际成出面做工作,也是连唬带吓。
  韩谦许以这么优厚的条件,各家在花溪田平均能分得十五亩地的口粮田,还能进入织造院做工,除了奴婢身份难以更变外,相当于是直接免除掉他们所要承担、极可能会令他们后半生陷入噩梦难以自拔的苦役,他们还能有其他什么要求?
  而他们想要摆脱奴籍,出路极为狭窄,应募到韩道勋、韩谦父子身边担任家兵部曲,一步步成为嫡系亲信,对他们来说,反倒是前途最为光明的出路选择。
  三天后,韩谦从花溪寨出发,翻越雪峰山前往黔阳城,队伍就迅速扩充到二百余人。
  韩谦将韩东、赵际成两人留下来,打理花溪寨,他用赵启、周处、孔熙荣为将,统领这二百名新募家兵,随他们走残破多年的驿道,返回黔阳城……
  ……
  ……
  雪峰山驿道始于武冈县城,经花溪、江口、火麻、硖洲诸寨,抵达巫口寨对岸的沅江河畔。
  这是一条汉代开辟以便对武陵蛮用兵的通道,修建之初就极其险陡,前朝中晚期土客矛盾加剧,兼之地方割据,这条驿道也就基本废掉了。
  在田城率兵的威慑下,诸路番寨不敢设卡阻拦,但绝大多数的山路,石阶崩坏、山体坍塌,很多隘口都无法骑马过去。
  韩谦他们足足走了六天,才走通这条仅一百三十里的雪峰山驿道。
  韩谦一行人从武冈县城出发时,带了四十多匹马随行,也都没有驼运什么物资,这一路过来便有七匹马不慎掉入悬崖损失掉了。
  另外,走得这么慢、这么小心谨慎,还有三名新募家兵不幸滑入深谷丧命,摔伤跌伤者更是多达二十多人,可见这条驿道的险僻。
  路途险阻也是削藩战事期间叙州与邵州相距甚近,却又都无法对对方出兵的根本原因。
  出雪峰山,有一片野柿子林,此时正是层林尽染的深秋时节,野柿子林红叶似火,十分的壮美。
  杨钦带着两艘战帆船在东岸等候有两天了,望穿秋水等到韩谦他们出山,说道:“约定好时间,还以为你们在山里遇到什么事情,要不是老大人那边沉得住气,田城倒要率兵进山去接你们了。”
  “山里的番寨,真要有异动,你们带兵能打得进去?”韩谦笑道,“山里连下了几场雨,路更陡更滑,我们又带了这么多人,迟缓三天已经算是快的了。”
  韩谦与众人登船,天将黑时才抵达黔阳城。
  比预定的时间足足推迟了三天,叙州这边也有些担心,看到父亲站在城门楼前凝视,韩谦心头也是一热。
  没有让安排什么隆重宴席,韩谦回到芙蓉园,就让韩老山的老婆周氏烧了几样下酒的小菜,让韩老山、范锡程、赵阔、田城、杨钦他们陪着喝酒。
  韩谦知道父亲绝对不会高兴讨论天佑帝对诸多逆犯的血腥处置,多半也不多谈这次韩家所得的封赏,席间只谈他们走雪峰山驿道绝险以及沿途所看的壮美秋景。
  “从潭州沿湘江南下,经衡阳至宁乡,抵达衡州与永州分野的狮子岭,需要走水路五百余里。而从叙州黔阳县巫口寨,走雪峰山驿道,经武冈县抵达邵州与永州分野的五指岭,则是三百多里陆路。”
  韩道勋没有机会亲自走雪峰山驿道,但其意义之重要,却有很深刻的考虑,沉吟着说道。
  “不管多困难,这条驿道还是要整修,到时候只要不是粮食这样的大宗物资,体积较小、货值较高的茶药布匹以及铁器纸张、食盐、丝绸等货物,自然还是走陆路翻越雪峰山,往来于邵州、叙州要便捷得多;人员往来,会更加快速。”


第三百零七章 离去
  韩谦自然也是迫切想整修雪峰山驿道,要不然他也不会将另一块赏田讨要在驿道东口的花溪寨了,只是整修雪峰山驿道的靡费太高、太大了。
  龙牙山仅仅是武陵山的余脉,山势相对平缓,驿道相对易修,而雪峰山乃是分隔湘南与湘西南两块大区域、南北纵横五六百里的主山脉,要重修这条古驿道,工程量比重修龙牙山驿道要多出十倍不止。
  而整修龙牙山驿道的费用已经打到军费开支之中,现在倘若以湖南行台的名义去整修雪峰山驿道,以沈漾那老顽固的脾气,多半也是打回交由叙州全权负责。
  叙州田税改制后,加上过税、市泊税,虽然每年能征十二万石粮谷、近五万缗钱,但州县官吏的奉禄、公帑钱以及州营的维持费用,再扣除掉每年上缴行台的三万石粮谷、两万缗钱,每年能挤出来用于城池道路修造、河渠堤坝营建等工程费也就三四万石粮谷。
  关键这笔钱粮也不能都投到雪峰山驿道的整修上,临江、中方、黔阳、郎溪、潭阳五县,哪个县不需要拨钱粮修造公共工程?
  说到底叙州还是田少人稀,两万余民户,都不及潭州、岳州的两个上县,粮田一百六七十万亩,其中算得上丰产的水浇地才二十余万亩,占比还是太低。
  “州衙能挤出多少钱粮?”韩谦问他父亲。
  “州衙钱粮有限,但现在秋收已过,开春前应该能募不少人手去修驿道。龙牙城以及织造院这边六月之后便不用额外补贴武陵军供给,应该能挤不少钱粮出来吧?”韩道勋目光灼灼的盯住韩谦问道。
  “嗨,我难道回来一趟,你提这个,不是伤害我们父子感情嘛!”韩谦挠头说道。
  “你得给个准数,我才能吩咐郑通立马筹备工事。”韩道勋却无意放过韩谦,非要他说个具体的数目出来。
  虽然直至潭州陷落前,西线的后勤辎重都是韩谦负责,但收复武陵、汉寿、石首等城,缴获及地方乡豪的捐纳钱粮,便弥补这一期间的军事开销。
  而在收复潭州城后,韩谦裁撤武陵军的同时,也将后勤之事转交沈漾、周元等人接手。
  实际上从五月起,龙牙城及五峰山就停止对武陵军的补贴,即便再有军需物资供给诸军,甚至造船场造出来补充到州营水军的四艘双层列桨战帆船,也都是照价核算,不再像以往那般算糊涂账。
  韩谦“潜逃”叙州期间,曾一次往叙州输送高达六万石粮谷以及其他近十万缗钱的巨资物资,这些钱粮加上后期田税补征、对四姓大族的收刮以及攻陷敌城后的缴获等等,都是混入一本账目里统一支出。
  当然也没有可能将账目分清楚。
  而到五月之后,特别是迎三皇子进潭州城,三皇子便跟韩谦明确说清楚,韩家这几年所叙州所办的造船场、种植园、炼铁场、织造院、兵甲作坊等,都算作韩家的私产。
  这一次,龙牙城及附近三千亩地以及这些土地所附属的屋舍、匠坊等等,更是直接明确作为对他父子二人立功的封赏。
  加上洗向杨三家船队的分红以及陆陆续续的赏赐,扣除每日都可以说是相当庞大的开销外,龙牙城到现在还节余五万余缗钱可用。
  这也是韩谦手里再次攒下来的巨款,没想到他还没有将这笔钱捂热,他老子已经又打起主意来了。
  看到韩谦犹豫,韩道勋说道:“雪峰山通道打开,也是有利龙牙城的货物往邵衡两州输入,不应该尽用州衙捉襟见肘的公帑钱。你手里再怎么紧缺,这个冬天也要先给我挤三万缗钱出来……”
  韩谦见州府实在挤不出多少钱粮出来,才顺势答应下来。
  三万缗钱,雇三千多壮劳力干一个冬天,大概也就能将雪峰山驿道沿途二十多处坍塌地及特别险陡处打通出来。
  想要进一步拓宽、裁曲取直,就要架设桥梁,那便三十万缗钱都打不住。
  说起家兵部曲招募,韩道勋兴致就淡了下来,临了只是轻叹一声,跟韩谦说道:“这些事你决定吧!”
  看父亲眉头所锁的淡愁,韩谦心里一叹,他知道父亲的政治抱负就是要为生民立命、削除宗族强豪、使国用富足,继而使天下重归一统、削弥战事,攻陷潭州城这三个月来,父亲也多次写信给他,讨论借削藩之胜在湖南八州推行新田制的可能,没想到父亲的诸多政治主张都没有浮出水面讨论的机会,他韩家此时却成为湖南一等一的强豪。
  郎溪县近日发生一桩叔伯告侄媳通奸却又被侄媳反告侵夺家财的案子,李唐在郎溪县审不出什么名堂来,韩道勋下令将案犯押送到州衙来亲自审理。
  案犯天黑前才押送过来,喝过酒夜色已深,韩道勋便先回书房阅读卷宗,方便明日一早便能上堂审问案犯。
  韩谦也准备回东院歇息,范锡程却喊住他,说道:
  “成志如今也成家立业,而我年纪也一大把了,倘若再不动身去梁地寻找妻女,怕是半截身子就要埋入黄土,再也走不动了。家主许我这几天就动身,这里再跟少主说一声。”
  韩谦微微一怔,看着范锡程霜白过半的须发,没想他还是放不下十多年前在战乱里走散的妻女,竟然要趁着现在还有些气力,抱着明知只剩一丝渺茫之极的机会,执意要前往梁国寻找。
  韩谦暗里一叹,淮河下游一度梁楚交战的重心,流贼横掠,沧海桑田、几经变易,早就物是人非,范锡程的妻女即便还活在世上,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挣扎生存,哪里有可能找得到?
  韩谦想劝一劝范锡程,但看他腰板挺得笔直,透漏出不可折服的意志,暗感倘若执意阻挡,范锡程倘若不告而别,也会因为心结难解而从此意志消沉下去吧?
  韩谦与范锡程相处谈不上多愉快,但范锡程对他父亲忠心耿耿,韩谦也不想他晚年凄凉的客死他乡,到最后身边连送终之人都没有,说道:
  “三年为期,要是三年还没有音信,范爷便回来可好?成志以后便留在我的身边办事,但范爷总也要念着他们兄妹三人。”
  范成志乃是韩谦当年强迫范锡程所收养的家兵子弟,范武成、范大黑死后,他便是范锡程唯一的养子。
  范成志还有两个妹妹随他们的寡母嫁给范锡程,过继过来。
  范成志今年刚满十八,范锡程就迫不及待的帮他说了一门亲事,而他两个妹妹今年也都许了人家,韩谦在潭州时,还特地让赵庭儿帮他备了礼,却没想到范锡程这么心急,主要是为了离开时能没有太多的牵挂。
  范锡程点点头,答应韩谦所说的三年之期,心想自己在外风餐露宿、漂泊三年,估计也没有力气再跑动了。
  韩谦将右手所戴的一枚精钢戒指摘下来,递给范锡程,说道:“范爷你带一名奚氏少年在身边伺候,也将这枚戒指带在身上。倘若途中需要什么帮助,到水陆通衢之地,将戒面翻过来,或能得到一些援助……”
  精钢戒指看上去平淡无奇,但按住侧面的微小机簧能打开戒面,露出里面的小盘有两个小篆“缙云”。
  缙云楼联络密间的信物自然不会仅有一件,但韩谦随身所用的信物,必是最高等级的。
  “多谢少主。”范锡程谢道,便要先离开。
  韩谦挥了挥手,指定一名奚氏少年跟随范锡程离开,以便沿途能照顾范锡程的起居——当世人一过五旬便步入老年,范锡程即便苦练刀弓,但年近六旬也已经几分老态,韩谦都怕他能不能熬得住三年的风霜苦旅。
  “范爷是重情义的人,这两年范大黑战死沙场,他身子就比以前差了一些,一直念叨着要去寻妻女,他此去哪怕是客死他乡,他心里也会好受些。”韩老山陪着韩谦去东跨院,颇为感伤的唠叨道。
  韩谦点点头,范大黑的死他感触极深,也知道对范锡程的改变极大,毕竟范成志是他硬塞到范锡程膝前的,范武成与范大黑二人才是真正叫范锡程倾注心血。
  范武成真正的死因,韩谦迄今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此时也没有提起的必要,便想着这次回黔阳城,怎么都要找机会到范大黑的墓前祭拜一番。
  韩谦想起一件事,跟韩老山说道:“韩东在花溪寨办事甚力,整修驿道,两边都要募集工匠,在多个地方同时进行,进度才够快,等到年后我再荐他到工曹跟着郑通学习吏事——你们可以将韩东过继到膝下,为你跟周婶养老。”
  韩老山夫妇也没有子女,韩东乃是他们的侄子,只是此前作为家奴,一直都在韩道铭、韩钧父子身边伺候——韩谦“潜逃”期间,韩族被迫解散家兵部曲,也解散了一部分家奴,当时便有一些人跋山涉水到叙州来投奔。
  有时候韩族内部的关系,并非韩谦说切割就能切割干净的。
  韩老山夫妇没有子女,早就想将侄子韩东过继到膝前,也是想有个养老送终的人,只是没有摸透少主韩谦心里的想法,也没有敢提起,只是将韩东留在身边帮衬着。
  这些年韩老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韩谦也犯不着为这点小事跟他们治气,索性将这事替他们挑明了。
  见少主不仅许他们将韩东过继到膝前,还说年后让韩东任吏,韩老山顿时眉开眼笑,看着韩谦走进东跨院。
  韩谦跨步走进卧房,看到赵庭儿、奚荏二女都在,而赵庭儿满脸的不虞,奇怪的问赵庭儿:“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一趟,你不去陪你爹娘,怎么还一脸的不高兴?”
  “赵老倌看上去老实得很,却想着韩家如今家大业大,不指望自家的女儿能为正室,却希望自家的外孙,能是韩家的长孙,”奚荏坐在一旁笑道,“而如今不要说抱外孙了,看到自家女儿云鬓都未改,哪里能忍得住不数落几句啊?”
  “哪有你说的这般不堪?”赵庭儿嗔怪道。
  “对,对,是我说得太不堪,”奚荏打着哈欠说道,“我太困了,或许听得不真切,听岔了,我去外屋睡了,你伺候大人洗漱吧……”
  见奚荏要走,赵庭儿忙将她捉住。
  韩谦想到荆襄战事结束后回金陵时赵老倌曾教导庭儿勾引自己的事情,心里一笑,没想到转眼已经两年时间过去了,盯着赵庭儿看她也不再是当年的清丽少女,而多出几分丰腴美姿。
  以往韩谦不将赵庭儿收入房里,除了当世生育对身子未长成的少女是道鬼门关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过去几年,他时刻想着有朝一日会亡命天涯,不愿意有牵挂。
  却没想到赵庭儿会为此承受那么大的额外压力。
  想到范锡程这些年皆是牵挂失散的妻儿,韩谦心想到有个人牵挂着应该也不算是什么坏事吧?
  韩谦看着赵庭儿叫他心旌摇拽的绝美脸蛋,以及那令人沉醉的闪躲眼神,问道:“你不会觉得委屈了自己?”
  “在你身边一辈为奴为婢,也没有什么好委屈的?”赵庭儿都差点将头埋到胸口里去,放开奚荏的手,嘤咛道。
  “现在嫌我碍事了?”奚荏调笑道。
  赵庭儿举手要打奚荏,奚荏跳着要闪开。
  韩谦伸手将奚荏捉住。
  “你想干什么?”奚荏吓一跳,盯住韩谦问道。
  “你想哪里去了?”见奚荏很凶的瞪过来,韩谦笑道,“我虽然不能给庭儿正室的名份,但禀明父母的礼数不能缺。这事,总得要你帮庭儿张罗——范爷要离开黔阳去寻妻女,怎么也得请范爷喝过我与庭儿的喜酒,再让范爷离开。”
  奚荏莫名脸红了一笑,也没有说什么,便牵着赵庭儿的手走出去了。


第三百零八章 天凉好个秋
  “天凉好个秋!”
  赵老倌偶尔听韩谦感慨过这么一句,一直识不得这句话的妙处,今日的他却恨不得遇到个人就大大的感慨这么一声。
  不管是赵庭儿,还是赵无忌,这两年的封赏都不少,赵老倌在黔阳城里所置办的也是带东西跨院的三进大宅。
  今天赵老倌特意换了一身绸袍出门,往芙蓉园走去,都觉得脚下轻飘飘的。
  “赵爷,这是有什么好事临门了,走路都哼着小曲呢?”
  田城从州衙西堂走出来,也有事到芙蓉园东院找韩谦说话,撞见赵老倌带着两小厮满面春风的站在芙蓉园宅门前将进不进的,笑着拱手问道。
  “我哪有好事临门子?便是见到少主回来,心里高兴呐。”赵老倌心想自己要稳重一些,不能叫人看轻了,但转念想到田城乃州司马、兵马使,是叙州除家主之外的第二号人物,以往见到再怎么客气,也没有必要对他用敬称。
  赵老倌想到田城多半是知道少主与庭儿的婚事,老脸一红,便有些拘泥起来。
  田城说道:“赵爷记得婚席给田某人留个位置便是。”他哈哈一笑,看到韩老山从里间走出来,便与赵老倌辞别,先去东院找韩谦谈事情去了。
  韩道勋他人还在前衙署理公务,赵老倌先跟着韩老山往西院的书斋走去。
  侍女沏茶端上来,赵老倌习惯性的拢着袖子站在书斋里,看到韩老山示意他坐下来,一时还未能回过神来,客套说道:“韩爷您坐,老倌不乏。”
  “赵爷今日可是贵客,而往后老山在赵爷面前也没有坐下的资格了。”韩老山笑道。
  “嗨,韩爷说哪里话,这是要折煞赵老倌我啊?”赵老倌将韩老山也摁到椅子上陪着说话,他知道女儿嫁入韩府为妾,他还不是韩府真正意义上的亲家公。
  等了片晌,韩道勋从前衙回来。
  韩道勋律下甚严,也积威甚重,看到韩道勋在赵阔、范锡程两人的陪同下踱步走进来,赵老倌也是莫名紧张,跟着韩老山站起来上前请安。
  “坐下说话,莫要拘束,你我以后便是亲家。”韩道勋请赵老倌坐下来说话。
  韩道勋乃是至情至性之人,娶妻之后便没有纳妾,甚至在妻子病逝之后也都没有续娶。
  照他的性子,照他的处世原则,绝对是不愿意看到韩谦还没有成婚就先纳妾的,但问题韩谦早就过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婚事却始终悬而不决,而赵庭儿跟随在韩谦身边伺待也是多年了。
  韩道勋更不愿意看到赵庭儿为他韩家怀胎生子时都没有一个名份。
  天佑帝钦定的大楚律,对官吏及门荫子弟的婚娶都有严格的要求。
  赵庭儿这些年在韩谦的身边都是侍婢,便只能为妾,不能为妻。
  韩道勋还是认真的吩咐韩老山仔细准备媒聘之礼,选择良辰吉时,但韩谦告假留在黔阳的时间不能太长,一切礼数都要从简,纳娶之日便定在六天之后。
  纳娶当天,韩谦在芙蓉园内摆下几桌私宴,将这几年追随他父子二人的家兵部曲以及季希尧、季福、冯翊、孔熙荣、田城、郑通、杨钦、奚昌、冯璋等人喊过来喝酒。
  像薛若谷、李唐这种恪守礼数之人,都当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根本就不要指望他们会参加宴请。而即便是此时极力讨好韩家父子的杨再立、向建龙等人,也只是派家人送来厚礼,人都没有出面。
  也没有闹洞房一说,冯翊喝过酒,便与孔熙荣拉着郭奴儿等一干少年,跟韩谦告辞说道:“不耽搁你的好事,我们这便要去赵宅,找赵无忌讨酒喝去!”
  韩谦走向小院,杜九娘领着两名侍女站在廊前,屋里红烛正烧,脸蒙头盖的赵庭儿,窈窕身影映在窗格明瓦之上。
  “九儿恭喜少主,贺喜少主!”今年才十六岁的杜九娘还是小丫头片子,看到韩谦走进来,敛身施礼,脆生生地说道。
  韩谦推开房门,吱呀一响,看到赵庭儿微微一颤。
  为了守礼数,回到黔阳城韩谦有六日没有让赵庭儿侍候在身边。
  而虽说以前他情切之时,赵庭儿也半推半就的叫他看过身子,亲过吻过,但想到今日能彻彻底底的拥有眼前这具完美无瑕的娇躯,进行彻底的开发、怜爱,揭开头盖,看到赵庭儿脸蛋在烛下不胜娇羞的酡红,眸光似盈盈秋波,他的心魂也跟着轻颤起来,想起当年山庄初见时她身上那种乡野难掩的天真与清丽。
  这几年的相依为命,情感虽然算不上多么的炽烈,但也是刻骨铭心。
  “有什么好看,看你这痴样?”赵庭儿噗嗤轻笑道。
  这些年挣扎着想要摆脱噩梦的纠缠,韩谦刻意压制作为一个正常男人的需求,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锤炼筋骨以及诸多算计布局之中,此时像是解开一道封印,却是觉得眼前的女人怎么看都不够,长长的睫毛轻颤着,眼眸深邃而充满羞涩的情意,娇艳欲滴的檀唇,直叫想狠狠的吮吸几口,长成规模的挺立胸脯、亭匀迷人的身段无一不透漏出诱人的青春气息。
  当然,眼前的女人,也有着自己狡黠的心思,有着自己的努力跟坚持,有时候也有一些小算计,然而这也叫她更加的真实。
  “就这么嫁给我,真是委屈你了。”韩谦捧着赵庭儿娇媚的脸蛋问道。
  早两年,一是他自身的名声不佳,二是他父亲廷谏驱逐饥民坏了名声,在退掉与王珺的婚事后,也没有谁提及要与他家联姻。
  荆襄战事过后,韩谦停留金陵的时间不长,兼之身边没有长辈牵线搭桥,也没有提及这事,但潭州城陷落之后,便不断有人试探他的意思。
  虽然韩谦并不愿意拿自己的婚姻去做交易,虽然他心底半点都不在意家世贵贱,但他没有办法正式娶赵庭儿为妻,也是无奈的事实。
  “相公问出这句话,庭儿便不觉得有点委屈。”赵庭儿充满情意的盯住韩谦叫她着迷的削瘦脸庞、深邃的眼瞳。
  虽然韩谦跟她说过少女未长成时生育的艰难跟凶险,但她满心愿意成为他真正的女人,甚至这两年被她父亲数落,她自己心里都隐隐有些担忧,担忧韩谦对她并无情意,担忧很多很多的事情。
  这一刻,诸多的担忧都化为柔情蜜意,即便娘亲送她上轿前还吩咐过真正成为女人时一定要熬过肉体撕裂的痛楚,她却也没有什么担心,只是盼望那一刻的来临。
  见韩谦要亲过来,满嘴的酒气,赵庭儿娇嗔着站起来想着先将烛火吹灭,说道:
  “又喝这么多酒——熄灯吧,庭儿服侍相公休息!”
  韩谦揪住她的手,说道,“都未彻彻底底的看过你这么美的身子,怎舍得将灯烛吹灭?”
  韩谦可不是初哥,当然知道女人最美乃是承受雨露、魂入云巅之时。
  以往赵庭儿在他怀里相拥,片晌连脖子都是一片绯红,他早就想看她雪腻般的身子也一片绯红之时,是何等的诱人。
  “你?”赵庭儿咬住娇艳欲滴的红唇,哪里想到新婚初夜,韩谦竟然提如此无理的要求,百般不肯,在韩谦怀里挣扎着要去吹灭火烛,却听得屋顶传来一声猫叫,之后便是几响银铃轻荡。
  “啊!”赵庭儿没想到奚荏这时候守在附近,在韩谦的怀里忘了挣扎,抬头惊问道,“你在屋顶作什么?”
  “这院子里总归要有人值守,你们要不想别人听墙脚角,只能是我辛苦一夜——你们放心,我耳朵里塞了棉花,什么动静都听不见。”奚荏在屋顶慵懒地说道。
  在潭州城不只一次有人试图窥视韩谦的起居之地,都被守卫惊走;韩道勋身边以及韩谦到黔阳城,身边的侍卫之事绝不敢有半点马虎。
  谁叫他父子二人在三皇子身边的作用越来越突显出来?
  韩谦都有意将大功让给信昌侯李普头上了,三皇子最后还是执意将他父子二人定为首功。
  “都听不见动静,她守在外面抵什么用?”赵庭儿撇嘴娇怨道。
  “她爱听便由着她听去。”韩谦想到奚荏守在屋顶,未但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心念更炽,伸手将赵庭儿搂住。
  赵庭儿原本就羞涩不堪,此时得知奚荏守在附近,更是像只受惊的小绵羊一般,只是任她挣扎又能如何,身上的裙衫几乎都是被韩谦强剥下来。
  赵庭儿半推半就被推倒在床榻上,双手搂住韩谦的脖子,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与她有没有做过那事?”
  “这时候问这个作什么?”韩谦奇怪的问道。
  “庭儿怕不及她美,怕不及她会服侍相公,怕……”赵庭儿咬唇说道,“要是庭儿做得不够好,相公要教我,还有,相公什么时候填首词送给庭儿?”
  韩谦没想到赵庭儿还藏着跟奚荏争风吃醋的心思,竟然还发现他抄送给奚荏那首词,心想自己还真冤,又觉得身下的女人也天真得可爱,看她鼓足勇气的样子,笑着说道:“这个嘛,你先将腿分开……”


第三百零九章 一夜
  一夜删除字数十万,韩谦身体通泰睡到天光大亮才醒过来,看到赵庭儿已经坐在窗前梳妆起来,正抬头整理鬓发,纤纤玉手捧起如瀑秀发,露出纤长雪白的一截脖梗,仿佛半隐在丝滑锦缎下的一段美玉。
  想起昨日烛下玉体横陈,韩谦披衣而起,从后面将赵庭儿搂住,看着镜中佳人美艳如春花,问道:“怎么这么早起来,你身子受得了?”
  “……”赵庭儿美眸横了韩谦一眼,说道,“要去西院拜见大人,哪能赖床上不起来?”
  赵庭儿年后便满二十了,身体到底是长开了,即便韩谦昨夜熬不住,折腾了她三回,她也没有感到有太多的不适,换了妇人的妆容,容颜更加的明艳迷人。
  这时候她看到韩谦起身,照着娘亲所说,拿着剪刀将床单那块混杂血迹、白浑的地方剪下来,藏入箱底。
  韩谦刚想说他父亲这时候多半已经到前衙署理公务,转念又想到新婚次日拜见父母乃是礼数,说不定他父亲还在西院等候着,他也赶紧穿好衣衫,推开房门看到奚荏、韩周氏、杜七娘、杜九娘等人都在院子里守着,暗想侥幸,幸亏心里想着这事,要不然将赵庭儿强拉回被窝睡回笼觉,就有些丢脸了。
  “新娘子真是漂亮得过分呢!”奚荏看到赵庭儿成为妇人,一夜过去身上便多出几分清媚的气质,也忍不住出口称赞。
  “我爹他可有去前衙署理公务?”韩谦问道。
  “老爷可还在西院等着新妇奉茶呢,今日这日子,你竟然还能睡到日上三竿,也不知道节制?”奚荏说道。
  赵庭儿心说时辰明明还早,但想到昨夜奚荏就守在屋顶,什么都叫这妇人听过去了,这时候也没有勇气说话怼她。
  即便心里知道奚荏与相公的关系亲近,甚至哪怕是为了彻底笼络住奚氏族人,相公早晚也应该将奚荏收入房中,但作为女人的天性,也希望那一天越迟越好。
  韩谦心里则说自己已经够节制了好吧,不去理会奚荏的调笑,赶忙洗漱,带着赵庭儿到西院去见父亲。
  韩道勋早就用过早餐,这会儿正等韩谦携新妇过来行礼,范锡程也在书斋里正陪着韩道勋说着话。
  看着范锡程一袭青衫,韩谦吩咐过去伺候范锡程的奚氏少年拿着行囊守在廊前,也知道范锡程今日便要离开叙州,这会儿是过来跟父亲辞行的。
  喝过新妇奉过来的茶汤,韩道勋跟韩谦道:“为父要到前衙署理公务,你代为父送锡程出城吧。”
  “好的!”韩谦答应下来,匆匆用过早餐,便让人备好车马,与赵庭儿一起送范锡程出城,看着他搭乘从黔阳过路的商船,顺流而下。
  着范锡程的养子范成志先回城去,此时秋意正浓,韩谦陪着赵庭儿沿着五峰山种棉区域乘车欣赏风景,心里想着要是不管金陵风波正恶,留在叙州自成一统,也不甚快哉。
  “相公在想什么?”赵庭儿慵懒的依偎在韩谦的怀里,抬头看他眉头轻锁,问道。
  “不知道金陵何时会出变局。”韩谦说道。
  “相公不能阻止金陵生乱?”赵庭儿虽然也有她的算计,但她毕竟不像奚荏经历过那么坎坷的人生,想到金陵生乱,不知道多少人会妻离子散,总是于心不忍。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韩谦感慨道,他挣扎到此时,也不过是能喘几口气罢了,金陵的局势真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他现在只能是等金陵出现变局后再随机而动。
  与赵庭儿在城外闲逛到夕阳将落,韩谦才回芙蓉园,到西院给父亲请安,正好司工参军郑通也在西院书斋里谈雪峰山驿道整修的事情。
  韩谦虽然将州司马一职交给田城接任,但他作为潭王府咨议参军,作为湖南行台郎官,自然有资格公开参与湖南行台所属八州的军政事务,更不要说整修雪峰山驿道都是韩谦出钱出粮。
  司工参军郑通这几天带着人又亲自走了一遍雪峰山驿道,确定要整修、拓宽的关隘险道三十一处,为确保明年春耕之前,所雇之工能够返乡,郑通也主张在沿途现有的番寨、村寨设立工辎营,多地同时开工。
  不过,雪峰山深处的番寨,这几十年内与外界的接触极少,对外部势力的警惕心之高,与叙州四姓大族治下的番民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与土籍大族治下的番民相比,这些番寨素来被视为不受管治的生番。
  之前叙州的人马过境,这些番寨没有什么异动,但是成百上千的人在番寨左右驻扎下来,伐木修路造桥,不意味着这些番寨还会继续保持沉默。
  郑通过来找韩道勋,也是希望针对这些事能早作预案,以免遇到事情就措手不及。
  “既然约定三个月的工期,那三个月内,这三十一处隘口就必须都要拓宽出来,不容有一丝意外与拖延!”韩谦果断说道,“州营要组织人马训练适应山地作战,那便选在雪峰山——倘若这几座番寨有什么异状,一律镇压、强迁出来……”
  雪峰山驿道沿途经过七座番寨,总计两千余口人,韩谦的态度很明确,要是不能确保这些七寨的番民安分守己,将这七寨番民强行迁出来安置,总比留下隐患要好。
  郑通微微一惊,暗感雪峰山险峭崎岖,说不定一场暴雨便会耽搁好些天的工期,也可能使拓宽的险隘又坍塌,一定要赶在三个月内结束工事,一方面靡费激涨,一方面事故伤亡会大增。
  看韩谦态度坚决,郑通试探地问道:“三殿下年后就要对盘踞永州的叛军用兵吧?”
  韩谦点点头,说道:“郑大人无需担心钱粮,不误工期才是要紧!”
  有韩谦这话,郑通颇无担忧,喜滋滋的告辞离开。
  韩谦刚想找韩老山问夜里准备什么吃的,见父亲韩道勋眉头紧锁,心里忐忑一跳,心想莫非叫他老子察觉出什么来了?
  “仅仅是对永州叛军发动攻势,左右龙雀军扩编到近三万精锐,前后又有四五个月的整编,怎么都不需要叙州的兵马,”韩道勋放下手里的公函,蹙着眉头问道,“你一定要赶在三个月内完成对雪峰山驿道的整修,是在担忧什么?”
  “龙雀军扩编到三万精锐,此外还有近两万州营兵马及楼船军水营、番营能调用,但有军功摆在眼前,也不能不争啊!”韩谦笑着说道。
  “三皇子削藩建立这么大的功劳,太子及信王全无动静,你是担心这个吧?”韩道勋定睛盯住韩谦,“而且你将时间卡得这么精准,是不是觉察出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韩谦头皮发麻,心想他老子还真是不好唬弄啊,脑筋飞速运转起来,编话说道:“我们是有一些担忧,因此筹措对永州发动攻势,希望能一战溃敌,不能带半点的拖泥带水,要不然形势恐怕真要出现难以预料的变数了……”
  韩谦这话看似毫无破绽,但韩道勋却是将信将疑。
  这时候韩老山走进来说晚餐准备好了。
  韩谦岔开话题,说道:“对山中番寨也不是一定要用武力镇压之,爹爹应要郑通尽可能多选会说山越话的熟番随匠工、州营将卒进山,与番寨加强沟通。而除了对生活穷困的番寨进行必要的赈济、赠送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外,还可以雇佣番民做工,总之往长期看,还是要将雪峰山里的生番教化为大楚之民……”
  “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今年才二十二岁,便已站到这么高的位置,更不能忘了这份治政为民的心思啊。”韩道勋站起来,苦口婆心的告诫道。
  “爹爹教训得是。”韩谦应道,站起来陪父亲往书斋外走去,但看到父亲眉头似乎低锁着在思索着什么,暗暗叫苦,也不知道金陵大乱的消息传到叙州,父亲会是何等的痛心疾首。
  韩谦硬着头皮陪父亲去吃晚餐,席间也绝口不提三皇子对清剿叛军残部的战事筹措,怕说得越多、破绽越大。
  吃过晚餐,韩谦到东院前说道:“我陪庭儿回门过后,便直接乘船去临江县,说不定会直接从龙牙城直接到辰州,然后乘船去见三皇子……”
  韩谦怕被父亲看出太多,都有些不敢再回黔阳城来。
  “要是能早日平灭永州的叛军,使湖南全境由乱变治,也是好的,你到三皇子身边要尽力与谋。”韩道勋说道。


更俗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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