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通幽


  待那匹练消失,三名护卫已经全部昏倒在地。保叔还是手下留情了,用得是刀背,不是刀刃。
  “去谢敏的住处!”陆云低喝一声,径直向内院走去。保叔等人紧跟在他的身边,一路上遇到前来阻拦的护卫,都由保叔出手,通通打昏过去。
  不过这回庄园中护卫的数量,要远远少于前次夜探时的所见,一直到谢敏的房外,也就只有七八名螳臂当车之辈而已。这显然是极不正常的……
  保叔抢在陆云之前,一把推开了谢敏的房门,里头菊花依旧,炭盆送暖,此间主人却不见了踪影。
  陆云并没有马上进屋,而是示意两名死士,将猎犬的笼头取下。同时,他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瓶,将瓶中无色的液体,倒在手帕之上,然后送到两只猎犬鼻前。
  两只猎犬朝那手帕一阵猛嗅,登时兴奋起来,一面朝着屋子里头狂吠,一面试图将主人带入屋中。
  两名死士见状,紧跟着猎犬进了房中,便见那两只狗儿直扑榻前,对着那方地毯亢奋的狂吠不止。
  “移开地毯!”陆云沉声下令,保叔赶忙将那地毯扯到一边。陆云同时按下了榻板下的机关,那个密道便在轧轧声中,敞开在众人面前。
  洞口一开,两只猎犬便毫不犹豫蹦了进去,牵着它们的两名死士也赶紧跟着跳了进去。
  陆云和保叔对视一眼,两人也紧随其后而下。
  ……
  密室中一片漆黑,但对陆云丝毫不是问题,他一眼就看到,原先堆在密室中的金锭,已经消失不见了。非但是金锭,就连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也同样不翼而飞。
  两只猎犬扑到那原本堆放金锭的角落中,皆是四足立定,疯狂的咆哮不止。
  “那里,就是原先堆放黄金的地方吧。”保叔瞧着两只猎犬狂吠的方向,能清晰的看见地面被重物压下去的凹陷,他嘶声问陆云道。
  陆云点了点头。
  “居然全都搬走了。”保叔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那可是足足三十万两啊!
  “公子,咱们赶紧出去寻找,”虽然想不明白,猎犬为何突然连黄金都能追踪,两名死士还是激动地提醒陆云道:“只要他们没走远,就一定能追踪的到!”
  陆云点点头,和三人携带两条猎犬返回了地面。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两只猎犬突然就失去了目标,任凭两名死士牵着它们,转遍房外各个角落,也依然找不到追踪的方向。
  “看来还是不成……”保叔愁眉苦脸的看着陆云,这下自家公子可捅了大篓子。明天事情闹僵起来,恐怕连他的前程都会大受影响。
  “不应该啊……”陆云皱眉苦思,在门口来回踱步。看猎犬之前的反应,显然能追踪到那批黄金,怎么刚刚离开房间,一下就失去目标了呢?
  ‘莫非谢敏已经察觉到自己已经动了手脚?’陆云不禁有些沮丧,但转念一想,那种药水的气味人根本闻不到,当时自己又点了谢敏的昏睡穴,她是绝对不会发现的。
  想到这,陆云咬牙沉声道:“放开绳子!”
  两名死士闻命,赶紧松开紧拽着绳索的双手,两条猎犬没了约束,便不约而同,箭一般窜进屋里,再次跃入那地下密室之中,一声急过一声的狂吠起来。
  “两只蠢狗,又回去干什么?!”两名死士气不打一处来,跟着进去密室,就要将两条丢人的猎犬提溜出来。
  “慢!”陆云的声音响起,他也跟着下了密室。
  两名死士赶忙住手让到一边。
  陆云抱臂站在密室中,眉头紧皱的看着依旧在墙角狂吠的猎犬。片刻后,他突然沉声道:“打起火把!”
  两名死士赶忙爬出去寻找火把。
  保叔走到陆云身边,嘶声问道:“莫非公子认为,那些黄金还在这密室中?”
  陆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这是两名死士去而复返,一时间哪能找到火把。两人情急之下,将屋里的火盆端下了密室,又从书架上卷了一捧书籍,一本本丢到火盆里,火焰登时蹿高了一尺,将整间密室照的亮如白地。
  陆云皱眉看着那些书籍的封皮,都是珍贵的孤本古籍。恐怕哪一本都值成百上千贯,不过这会儿也顾不上那么多,借着那明亮的火光,他仔细端详密室的墙壁,终于发现有一处极不显眼的缝隙,正在原先堆放黄金的地方。
  他凑近了那处墙壁,伸手顺着那道缝隙摸去,果然摸到了一处暗门的痕迹。上次探查时,这暗门被那些黄金阻挡,是以陆云并未发现。
  陆云又是一阵摸索,却没有找到机关,不由有些焦急的按了一下暗门的边缘,便听到吱呦一声,那暗门竟开了一条缝。
  陆云不由恍然,这暗门既然开设在暗室之中,自然没必要再设置机关。他赶紧双手用力,将那暗门推开,一个黑洞洞、嗖嗖透着冷风的洞口,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洞口一出现,两条猎犬便嗖的一声钻了进去,陆云等人见状,也赶忙紧紧跟上。
  “想不到,在密室之中居然还有暗道,谢敏为了这些金子,也真是拼了。”保叔一边奔行在一人多高的地洞中,一边感叹连连。
  “这暗道是之前修好的。”陆云打量着暗道的四壁,沉声说道。
  “那可就有意思了,这翠荷园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修暗道有什么用。”保叔不理解道。
  正说话,便见那两只猎犬已经停下脚步,焦急的团团乱转。
  众人跟过去一看,原来暗道的尽头到了。这密道也就是一里多长,一转眼的功夫而已。
  两名死士赶忙攀上去,摸索了半天,终于打开了机关,一跃而出。
  待陆云和保叔携带猎犬跟了上去,就见自己出现在一间奢华程度,不亚于谢敏房间的卧室之中,但显然这是间男子的卧房。
  “嘿嘿……”保叔乐不可支道:“居然是卧房连着卧房,陆俭看上去一脸沉闷,想不到内心如此风骚!”他已经猜到,这里是何处了。
  “这应该就是清风苑。”陆云点点头,信手推开了房门,正如他所料,院子里空无一人。
  “不错,这正是清风苑。”保叔曾经长期监视住在清风苑的陆枫,自然对此处知之甚详。
  陆俭出事之后,此处别院便被查封,当然是空无一人了。
  这时只见那两条猎犬,朝着大门口狂奔而去。
  陆云等人赶紧跟了上去,来到大门口时,只见清风苑的大门虚掩着,门上的封条早就被撕成两半。
  这时,不用猎犬,陆云等人也能追踪下去了。因为他们已经看清,地上那深深的车辙,一直通向西面的官道!
  众人便沿着车辙一阵狂奔,刚刚听到洛河哗哗的水声,就看见三十余辆骡马大车,正向河边的码头缓缓驶去。
  陆云飞快的数一下那些马车的数量,便知道这次肯定错不了,低喝一声:“保叔,你不要出手!”说着便纵身飞掠而去。


第二百零一章 一夫当关
  见陆云飞掠而出,保叔和两名护卫赶忙紧随其后。转眼之间,四人就拦在了那车队和码头之间。
  “尔等何人,敢拦我谢阀的车队!”那队人马颇有些做贼心虚,一看到有人拦在面前,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对方只有四人时,他们才心下稍定,怒喝道:“想学贼人剪径,也得看清楚对象!”
  这车队有三十余辆骡马大车,连赶车的带护卫,足足一两百号人。陆云他们却只有四个,而且还老的老小的小,就算再加上那两条狗,看起来也依然是螳臂当车。
  “我陆阀的钱,可不是那么好吞的!”陆云也不蒙面,便正大光明的站在车队前,对方虽人多势众,他却视如草芥。朗声说道:“尔等留下马车,速速离去,还可留你们一条狗命!”
  “哈哈哈!”一众护卫像听到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道:“就凭你,也敢威胁我们?小子,你就是想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话虽如此,但听到陆云自报家门,说是陆阀众人,他们还是有些投鼠忌器,并不敢贸然攻击。
  “啰嗦什么,成全他就是!”谁知此时,一个狠厉的女声响起。陆云循声一看,便瞧见中间一辆马车上,车帘挑开,露出谢敏那张罩满寒霜的美艳面孔。
  谢敏心情十分不爽。她本来是给陆俭保存那三十万两黄金,但陆俭出事之后,谢敏便起了独吞这笔巨款的心思。她虽然是谢阀的嫡女,还继承了丈夫不少的遗产,但架不住整日铺张筵席、坐吃山空啊!
  把三十万两黄金吃下去,谢敏就可以继续纸醉金迷二三十年。若是拿这些钱财购置产业,以钱生钱的话,整个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想到这点,谢敏彻底打定主意,绝对不能再把这笔金子吐出去。
  但是陆阀丢了巨款,一直在紧锣密鼓的追查,谢敏十分担心,自己和陆俭的关系瞒不住人,陆阀查来查去,终究会查到自己头上。所以谢敏一天比一天紧张,生恐陆阀的人杀上门来,抢走她的黄金,还让她身败名裂。
  因此谢敏才会勾搭裴御寇,就是想让这个对她痴心多年的小叔子,帮自己看家护院。但裴御寇到了翠荷园,谢敏还是感到不安生……裴御寇毕竟只是地阶宗师,想要顶住陆阀的压力,还是不够看。
  要是换成他大哥裴御仇在这儿,谢敏自然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可惜,那位天阶大宗师对她半点兴趣都没有……
  是以谢敏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些黄金运出京城再说,但不是运往江南,而是运到关中。谢阀起自关中,她在那里人脉深厚,无论是收藏还是处理这笔财富,都比在别处要得心应手许多。
  为此,谢敏苦心孤诣,又是明修栈道,又是暗度陈仓。让那裴御寇带领假车队向东,自己则偷偷带着手下,通过昔日和陆俭幽会的密道,将那三十万两黄金偷偷运到清风苑。再从空无一人的清风苑外装车,运去西面码头,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谁知这时半道杀出了陆云!
  借着火把,谢敏能看清陆云那足以让所有人过目不忘的面容。她对这个打伤自己侄子的小子,素来怀恨在心,眼见他又蹦出来坏自己好事,谢敏登时勃然大怒。一股邪火烧去了所有的理智,她居然下令,要将陆云杀人灭口!
  ……
  “是!”几名护卫闻命,马上拔出兵刃,狞笑着朝陆云扑去。有自家主人兜着,他们很乐于蹂躏一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门阀子弟。
  他们本以为,那老者还有两名牵狗的武士,会赶紧挡在少年身前。谁知看到敌人杀来,三人居然后退一步,竟要让那少年独自面对他们!
  “不自量力!”几名护卫怪叫一声,兵刃从不同方位,朝陆云招呼而去。
  陆云面沉似水的迎着来敌,轻抚一下腰间的宝剑,众人只见夜空中寒光闪烁,那些护卫手中的兵器便纷纷落地,一个个惨叫着捂住手腕!
  再看陆云,已是长剑在手,剑尖下垂,尤滴着刺目的血珠。
  “好快的剑!”谢敏手下众护卫登时收起了对陆云的轻视,如临大敌的纷纷拔出兵刃。
  夜风将陆云白色的衣袍吹得猎猎舞动,他依然保持握剑的姿势,只身一人拦在车队之前,此刻众人却再无螳臂当车的轻视,反而生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感。
  “一起上!”见自己这么多人,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震慑住,谢敏气急败坏的尖叫道:“干掉他!”
  这次,几十名护卫一起朝陆云扑了上来,好虎还架不住群狼,就不信这么多人,依然奈何不了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这时陆云也动了,他毫不畏惧的仗剑迎了上去,眨眼便冲入敌群。那些护卫赶紧挥舞兵刃向陆云攻去,却见他白衣飘飘、翩若惊鸿,剑光闪烁、宛若游龙,从容游走于敌群之中,却没有任何人能摸到他的衣角,反而不断被他刺中手腕,兵刃不断落地。
  几个呼吸间,陆云已经击中了十余名护卫,而且全是刺中其手腕,使其丧失战斗力,这可比直接杀人还要困难!
  而且陆云是以玄阶实力办到这一切的,其剑法之精妙,身法之高超,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这下非但那些谢敏的手下全都被镇住,就连保叔也忍不住目瞪口呆。他是看着陆云长大的,不知和陆云切磋过多少次,知道陆云从来都是靠着功力深厚,以力破巧的。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陆云如此举重若轻,仅靠着精妙的身法招式,就能以一敌众,而且敌人中还有和他眼下实力相当的,数名玄阶强者。
  保叔自然知道,这都是那陆仙的功劳。陆仙昔年号称浩然剑,自然是以剑法打天下。但当年,陆仙走的是大开大合、刚猛方正的路数,现在传授陆云的剑法和身法,却飘逸潇洒、精巧至极,显然十余年不见,陆仙对武道的感悟,已经又上了一个台阶。
  保叔不禁一阵黯然伤神,暗道:‘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他悉心教导陆云十年,却赶不上陆仙教上个把月……
  ……
  击落了十余人的兵器,陆云并未继续穷追猛打,而是趁势冲破敌阵,冲到了车队之中。那些车夫和护卫的惊呼声中,只见他长剑一闪,便将一辆马车的车轱辘砍成了两半,马车登时失去平衡,轰然倾倒在地。车上装载的箱子也落在地上,咔嚓一声,碎裂开来,装在里头的金锭,登时洒了一地。
  一看到那些黄金,保叔立即便按照陆云事前的吩咐,燃放了一枚烟花。
  嗖的一声,银白色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好一个火树银花!
  “不好,他叫人来了!”谢敏登时大骇,尖叫着下令道:“不要和他纠缠,赶紧分头离开!”现在她已经不敢奢望,吞下所有的黄金了,能留下多少算多少吧!
  陆云哪能让她逃掉?在被合围之前,他飞跃到下一辆马车上,再次一剑挥出,又将那辆马车的车轮砍断。
  前方不过是个野码头,道路并不宽阔,也就是仅容两辆马车并行而已,陆云一毁掉这两辆马车,登时车队便无法前行了。
  “快拦住这小子!”眼见着陆云又朝自己飞扑而来,谢敏吓得尖叫起来。
  护卫赶紧将谢敏团团保卫起来,却见陆云如大鹏般飞跃而起,转眼就到了众人头顶,然后脚尖在谢敏的马车顶上轻轻一点,便越过她的马车,朝车队后方扑了过去。
  谢敏能清楚的看到,在越过自己头顶时,陆云脸上那轻蔑的一笑。


第二百零二章 万夫莫开
  翠荷园东七八里处,陆阀等人仍在与那裴御寇对峙。
  裴御寇本就是担任着明修栈道的任务,现在已经顺利将陆阀众人吸引到自己身边,他当然乐得跟陆阀众人耗到天亮了。
  至于陆伟和陆侃,其实早就想一走了之,但裴御寇哪肯放他们离去,而且陆信也坚持不走,两人也只能陪他一直耗在这里。
  这会儿双方已经无话可说,再说就得又打起来了,索性便谁也不理谁,裴御寇骑着马,在野地里来回溜着圈子。心里盘算着,这会儿嫂嫂应该已经到了码头,乘船南下了吧。等自己料理完了陆阀的事情,便到江南和她会合,过一个没羞没臊的冬天。
  直到这会儿,裴御寇还以为谢敏要去江南,完全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地其实是关中。
  那厢间,陆信等人就没有裴御寇这个好心情了,陆侃和陆伟黑着脸,已经在考虑明日的善后事宜了。两人商量着,就算今天空手而归,明日也得一口咬死了,黄金就在翠荷园。这样说不定还能让裴御寇稍有忌惮,不敢把事情闹得太大。
  但无论如何,这次狐狸没打着,还惹了一身骚,实在是太倒霉了……
  虽然两人都没有再说陆云什么,陆信也能感到他们深深地失望。有心替陆云辩解几句,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正当气氛越来越尴尬时,陆信突然眼前一亮,一把抓住陆伟的肩膀,指着他身后的天空道:“快看!”
  “什么……”陆伟闻言,不由自主的回头一看,只见一团银白色的焰火,在漆黑的夜空中绽开,无比的鲜艳夺目……
  “这是本阀的召集信号!”陆侃也看到那烟花,高声叫道:“西边三十里外,那是野店渡方向。”
  “是陆云,他一定找到黄金了!”看到那代表事态紧急的信号,陆信不忧反喜,激动道:“快!我们赶紧过去!”
  “好!”陆伟和陆侃也来了精神,三人立即召集手下,准备赶往野店渡。
  “慢着!”裴御寇情知不妙,赶忙想要拦住他们。
  “裴三,怎么,又要过两招不成?!”陆伟再次拔出了他的银剑,笑嘻嘻的跟裴御寇比划一下。
  裴御寇稍一权衡,自己这边无论是宗师数量,还是手下护卫,都远远比不上对方。他也不想真的打生打死,便黑着脸道:“陆六,你们非要继续闹下去,老子便奉陪到底!”狠话虽然撂下了,他却没有抽出自己的金刀。
  “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玩得起!”陆伟又不是被吓大的,冷笑一声道:“没胆和我打,就让到一边去!”说完,便和两位兄弟,带着一干陆阀武士,朝西北方向狂奔而去。
  看着陆阀众人离去的身影,裴御寇一阵神情变幻,最后狠狠一抽马屁股,也不带手下,便独自尾随陆阀众人而去。
  ……
  野店渡前,陆云摧毁了两辆马车,便彻底挡住谢敏前进的道路。而后他又从谢敏头顶上飞跃而过,将最后的两辆马车也如法炮制一番。这下整个车队,便一下子进退两难了。
  车夫们想要将被摧毁的马车移开,但一时间哪能移的开?何况就算移开了又怎样,那少年高来高去,如入无人之境,轻轻松松又可以将其他马车击毁。
  也有人见事不好,想悄悄从那口破碎的箱子里,偷点金子趁乱逃走。但保叔和那两名带狗的死士,在那里虎视眈眈的盯着呢。在那些谢敏的护卫看来,这少年已然如此厉害了,那疤面怪汉和两名劲装武士,恐怕武功还得更高……要不人家怎么敢凭这么几个人,就拦他们的车队呢?
  于是乎,这些被吓破了胆子的车夫护卫,居然没有一个敢带着金子逃跑的……
  几乎以一己之力,将局面控制下来,陆云才提着剑,缓缓向谢敏的马车走去。
  “站住!”谢敏的护卫赶忙色厉内荏的阻拦。
  陆云一扬手中长剑,那些护卫便吓的后退连连。
  “让开。”陆云声音十分轻柔,但在那些护卫看来,却是震慑十足。“我不想多伤无辜。”
  说起来,那些护卫自己都觉得奇怪,对方明明是个地阶之下的少年,但对他们的威慑,却超过了地阶宗师。听了陆云这一句,他们彻底丧失了向陆云挥刀的勇气,却又不敢就这样让开,只能随着陆云的进逼,不断地后退再后退。
  眼看着他们就要退到自己身后了,谢敏知道指望不了这群废物,何况她也不相信陆云敢伤害自己。还不如索性光棍一点,便闷哼一声道:“都让开吧。”
  众护卫如蒙大赦,呼啦一下便全都散开。
  谢敏端坐在马车上,冷冷看着走到面前的陆云,一言不发的等他先开口。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陆云将长剑收入鞘中,看着这个穿上衣服就惹人生厌的女人。真不知道陆俭、裴御寇那些人,为什么会为她如痴如醉。
  “我就是要说什么,也犯不着跟你个毛头小子废话。”谢敏冷哼一声,满脸不屑。
  “也是,你们大人的事,我小孩子家家的也不好多嘴。”陆云认同的点点头道:“那你就等着我父亲,还有本阀的诸位执事过来吧。”
  ‘有这么厉害的小孩子吗?!’谢敏恨得咬牙切齿,但听到陆云后一句,她登时变了脸色道:“怎么,你刚才是给陆阀的执事发信号?”
  “我总不会没事儿放烟花玩吧。”陆云哂笑一声,又状若感叹的说了一句:“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为了这点钱财,居然不顾自己的名誉地位,非要弄个身败名裂。”说完,他便眼观鼻鼻观心,静立在马车旁,似乎充当起了看守的角色。
  “……”听了陆云的话,谢敏心中翻江倒海起来。刚才陆云所放的烟花,会将陆阀在京城外的宗师、部曲,在最短的时间内召集过来。眼下已是人赃并获的局面,她很清楚自己非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会身败名裂,再无脸面立足于京城之中。
  直到此刻,谢敏才被陆云一番话,从财迷梦中惊醒过来。她猛然意识到对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尊贵的身份、是受人追捧的生活,是无穷虚荣编织的美梦。而不是什么该死的金子,那是多少金银财宝都换不来的!
  ‘不行,我必须离开这里。’谢敏心中狂叫道,只要能够离开,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了。想到这,她猛然抬头,死死盯着陆云,哑声道:“求你放我离开。”
  “看来你还没有蠢到家。”陆云笑了,看看东南方向,心中约莫了一下时间。然后他轻声对谢敏道:“放过你也不是不可以,但对我有什么好处?”
  谢敏闻言,就像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登时神情一振,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只见她探出丁香小舌,轻舔一下嘴角,媚态横生的瞥一眼俊美无俦的陆云,颇有些食指大动道:“只要你肯放过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陆云不由一阵恶寒,狠狠瞪她一眼道:“你想到哪去了?!”这谢敏的年龄,给他当妈都够了,居然还想对他用美人计,也不知到底是谁吃亏?!


第二百零三章 落荒而逃
  见陆云不吃自己这套,谢敏深受打击,竟有些颓丧道:“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眼下还不能告诉你,”陆云目光深邃的看着谢敏,低声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样啊……”谢敏闻言浑身一阵轻松,不假思索的点头笑道:“好,我答应你,那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吧?”
  陆云却不答话,只是看着谢敏冷笑,那眼神就像在看白痴一样。
  “怎么?”谢敏秀眉紧蹙,不知陆云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天真?”陆云冷声道:“空口无凭,回头你要是不认账,让我怎么办?”
  “我谢敏说话算数。”谢敏傲然道。
  “撒谎,你连自己的情人都骗……”陆云淡淡点了谢敏一句道:“裴御寇到这会儿,也还以为你要去的是江南吧?”
  “什么?”谢敏一愣,没想到陆云连这种事都知道。
  “还不快抱你的嫂嫂?”陆云突然捏着嗓子,学谢敏的声调,怪形怪状的说了一句。说完,他面目狰狞的冷笑道:“你和你几任情人干的那些丑事,我全都一清二楚!”
  “你……”谢敏像见了鬼一样,看着突然恶形恶状的陆云,忍不住打起了寒噤。她是真的吓傻了,换做任何人,如果连闺房中的戏语,都被人了解的一清二楚,恐怕都一样会失去思维能力吧?“是人是鬼,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就是知道的这么清楚!”陆云俊秀的脸上,尽是恐怖之色,声音更是瘆人无比道:“所以从今往后,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不想身败名裂、任人唾弃,就乖乖替我卖命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谢敏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惊恐的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
  “陆云。陆阀度支执事之子。”陆云微微一笑,收起了癫狂的一面,沉声下令道:“将你做过的丑事,一五一十写下来,然后我就放你离去。”说着他又看了一眼东南方向道:“抓紧时间,我父亲他们一到,我就是想帮你也没办法了。”
  谢敏已经完全被无边的恐惧所支配,甚至连讨价还价都不敢。一刻都不敢耽搁,赶紧从车中拿出纸和笔,趴在车厢中,哆哆嗦嗦写了起来,浑然不顾那对雪白的半球,已经春光大泄了。
  但刚写了一行字,陆云就粗暴的一把将那张纸抽走,撕成了碎片道:“太潦草了,重写!”
  谢敏畏惧的看陆云一眼,就像回到童年,在阀中开蒙时,面对着严厉的老先生一样。赶紧依命,重新一笔一划写起来。
  这次她的笔迹工整多了,毕竟是豪门贵女,字迹娟秀光丽、自成一体,辨识度极高。
  陆云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她写完一张,便拿起来看一张。只见谢敏的供述十分全面,甚至全面的超乎想象,看的陆云不禁暗暗咋舌……
  她非但一五一十供述了,自己和陆俭私通多年,又一起贪图陆阀的巨款,以及勾引自己小叔子,试图瞒天过海,这些陆云已经知道的事情。还将自己这些年来,和各阀中许多显赫人物的风流艳史,如数家珍的写了下来。
  陆云估计,要是这份供状大白天下,不用陆阀对付谢敏,那些被勾引了丈夫的夫人们,就能把她生吞活吃了。
  谢敏也是被陆云诈懵了,以为他把自己的那些烂事儿,全都摸了个底儿掉。所以才会招的这么痛快……
  见谢敏越写越来劲,陆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打断她道:“好了,这些就足够了,在每一页上签字画押吧。”
  谢敏闻言,赶紧停下笔,乖乖在每一页上签字画押。完事儿之后,陆云又道:“再把手印都摁上。”
  “可是没有印泥啊?”谢敏怯生生道。
  陆云冷声道:“用自己的血也一样。”
  “啊……”谢敏有些怕疼,见陆云伸手摸向宝剑,她赶紧咬破自己的手指,哭丧着脸在每一张供状上,都摁下了鲜红的手印。
  陆云这才将那摞供状收起,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谢敏如蒙大赦,向陆云福了一福,赶紧跳下马车,向码头上跑去。
  谢敏的一众手下,也跟着落荒而逃。陆云也不阻拦他们,场中只有一口箱子破掉,洒出的金锭都被保叔三人死死看住,至于那些完好的箱子,都被锁的牢牢地,谁有本事搬着逃走,陆云还真不介意送他一箱。
  转眼间,谢敏等人便逃了个干净,场中只剩下陆云和保叔三人。
  陆云坐在一口箱子上,看一眼保叔道:“你们也先回避吧。”
  “是,公子。”保叔三人向陆云行一礼,便隐身于暗处。
  ……
  所以,当陆阀众人和那裴御寇赶到时,就只看到陆云一个人,守着个偌大的车队,看起来很是怪异。
  “云儿,你没事吧!”陆信赶忙奔到陆云身边,上下打量起他来。他谨记着陆仙的话,唯恐陆云又跟人动手,引得伤势恶化。
  “父亲,我没事。”陆云衣袂飘飘,卓然而立,看上去就不像有事的样子。
  陆伟和陆侃,却直奔着那些马车而去,接连运劲,震断了好几口箱子的锁头,看到里头满满的都是黄澄澄的金锭,两人这才放下心来,朝陆云哈哈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幸不辱使命。”陆云又恢复了惯有的温文尔雅,小绵羊似的模样,跟方才的癫狂邪魅,完全判若两人。
  “裴三,这下怎么讲?!”陆伟兴奋的满脸通红,顾不上跟陆云多说,便转过头来,对跟在后头的裴御寇怪叫起来。
  裴御寇一张长脸阴的能滴出水来,他打量一下四周,并没有谢敏和她的手下在场,这才能硬挺着道:“什么怎么讲,我也是刚跟着你们过来的!”
  “哈哈!”陆伟满是讥讽的大笑道:“睁着眼说瞎话,你真是裴阀的耻辱!”
  “你休要血口喷人!”此情此景之下,裴御寇哪还能在这里待得住。他一边策马,一边丢下句狠话道:“陆六,这件事没完,咱们走着瞧!”
  “哈哈哈!”这下不光陆伟,就连陆侃也大笑起来道:“你有什么道道尽管划出来,咱们奉陪到底就是!”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们已经找到了黄金,就不是他们担心裴御寇会找麻烦,而是裴御寇担心他们会找麻烦的问题了!
  看着裴御寇策马匆匆离去的身影,陆侃等人畅快的放声大笑。笑完了,陆伟便带人在四下警戒,陆信则带人开始清点起那些黄金来。
  陆侃却什么都没干,走到和他同样无所事事的陆云身边,和蔼可亲的笑道:“好小子,这下可立了大功。”
  “伯父谬赞了,小侄不过是亡羊补牢,幸好为时未晚而已。”陆云忙谦逊说道。
  “怎么会是谬赞呢?”陆侃还是满脸笑容,对陆云赞不绝口道:“当时我们这些执事,都束手无策,你却能一下子就找到这些金子。”说着他看了看车队的规模道:“更厉害的是,居然凭一己之力,就把车队拦了下来,我看当年在长坂坡横刀立马的张翼德也不过如此吧。”说着他状若随意的问道:“来,跟伯父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二百零四章 说辞
  陆云心中咯噔一声,知道观风执事盘问事情经过的时候到了。
  “回禀伯父,”迎着陆侃审视的目光,陆云轻声答道:“小侄当初夜探翠荷园时,按照从商家得到的图纸,找到了谢敏收藏那些黄金的密室,除了拿走一块金子做证据,还将一整瓶‘追影’倾倒在余下的金锭上。”
  “追影?”陆侃愣一下,恍然道:“那可是白猿社才有的东西!”他身为一阀特务头子,自然见多识广,知道所谓的‘追影’,乃是杀手组织白猿社,用关外深山老林中,数种罕见的草药炼制而成,看起来是无色的液体,只有淡淡的气味。猎犬对这种气味及其敏感,哪怕是十几天前涂抹在目标身上,猎犬也能追踪的到。
  “这东西阀中都没有,你是从何处得来?”陆侃追问道。
  “是商大小姐送给我的。”陆云答道:“对无意中助纣为虐,商家表示十分歉意,所以才慷慨相助。”
  “哼!”陆侃却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道:“五十万两银子,才换来这么一小瓶,我看不出他们哪里慷慨来。”
  “所以发现裴御寇这一路是疑兵时,”陆云没理会陆侃的牢骚,继续说道:“我便赶紧带猎犬一路追踪气味,终于在他们抵达码头前追了上来。”陆云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但却有意的漏掉了若干重要信息。
  说到底,陆阀是陆阀,他是他,大家终归是两路人,能隐瞒的,陆云是不会如实相告的。
  “这样啊,你心思确实够细的。”陆侃赞叹一声,话锋一转道:“可是胆子为免也太大了吧,我看这么长的车队,连护卫带车夫,最起码得两百人吧?你就敢一个人拦住他们?”
  “小侄当时没想那么多,心里就一个心思,一定不能让他们把黄金运上船!”陆云一脸后怕的叹了口气道:“就和父亲派给我的几个护卫,不管不顾的拦在他们面前。同时,我们又赶紧发了信号。那些人倒也识货,一看到银白色的烟花,就惊慌失措的大叫道:‘坏了,我们被陆阀发现了!’‘赶紧上船,晚了就逃不掉了!’”
  陆云又偷梁换柱,将事件发生的顺序颠倒一下,这样既让整件事面目全非,还不怕对质。“他们做贼心虚,哪还有阻挡我们的勇气?小侄运起师傅传我的无名剑法,带着那几个护卫就冲到了马车边,将开头两辆的车轱辘破坏掉,挡住了车队的去路。那些人见没法上船,知道带着金子无路可逃,就一哄而散了。”
  “这么简单?”听到陆云的讲述,陆侃挑不出什么毛病,但直觉这小子隐瞒了什么。“我看最后头的两辆马车也被破坏掉了。”
  “那是他们跑掉之后,我们以防万一干的。”陆云轻声说道:“小侄能侥幸活着保全这些金子,都是仗着本阀的威名,若非一上来就自报家门,说我是陆阀执事之子、大比人选之一的陆云的话,那些人肯定不会落荒而逃,而是会一拥而上,把我砍成肉酱。”
  “嗯。”听他这么一说,陆侃觉得合理多了,笑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凭副宗主传你的无名剑法,只要不是遇上宗师,在重围之下保全性命,还是没有问题的。”几位执事中,陆侃和陆仙的关系最近,加上他又有个爱打听事儿的职业病,自然知道陆仙在竹林之中悟道十年,虽然没有突破先天,却悟出了一套极其精妙的剑法和身法。
  陆仙曾给陆侃演示过那套功法,并自得的告诉他,这剑法已近似于道,就算面对十人百人,却也像只面对一人一样,可以从容不迫,以一敌众。
  陆侃当时十分敬佩,问陆仙这剑法可有命名?陆仙却不愿费这个脑筋,回答说:“无名。”他的本意是剑法没有名字,但陆侃却误以为,这剑法的名字,就叫‘无名’,不由赞叹道:“好一个无名剑法,正合大成若缺、大音若希之意,好名字,好名字!”
  陆仙忍不住翻翻白眼,却也懒得跟他解释,于是这没有名字的剑法,便被陆侃命名为‘无名剑法’了。
  陆侃近水楼台先得月,软磨硬泡之下,已经习得了这套剑法,自然知道无名剑法的厉害所在。只是想不到陆云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学会了这套深奥无比、晦涩难懂的剑法……
  想当初,陆侃以打通任督二脉十余年的宗师造诣,也足足用了一年时间,才能将这套剑法使用流畅。再看看人家陆云,简直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
  “不愧是副宗主看重的天才,果然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就是不一样。”想到这,陆侃半是开玩笑,办事认真的打量着陆云道。
  “伯父,你又谬赞了。”陆云不禁有些羞涩,论起高深难懂,天下就没有比得过《皇极洞玄功》的了。他修炼了皇极洞玄功,便有万法归一的妙处,再是高深、再是近似于道的功法,他理解起来几乎都没有障碍。
  “好了,不说这些。”陆侃感慨完了,又回归正题道:“谢敏的人不敢对你动手也是正常,不过如此轻易的逃走,真不是谢敏那女人的作风。”
  “伯父很了解她吗?”陆云轻声问了一句。
  “怎么会呢?”陆侃登时老脸一红道:“我没事儿了解她干什么,都是道听途说而已!”
  “伯父,你怎么脸红?”陆云一脸不解的看着陆侃。
  “咳咳!”陆侃气得吹胡子瞪眼道:“别胡说八道,说正经的!”
  “是。”陆云这才小声道:“我对她说,你觉得是这些黄金重要,还是你的名誉地位重要?她好像一下子醒悟过来,便趁着你们还没到,带着手下逃走了。”说着陆云一脸小意道:“小侄没法拦住她们,还请伯父恕罪。”
  “行了,别装模作样了!”让陆云方才一打诨,陆侃没了追问下去的心情,笑骂一声道:“你拿什么拦住人家?”说着他压低声音道:“走了也好,要是抓个现行,还真是个麻烦!”
  “这么说,小侄没有做错了?”陆云像是大松了口气。
  “嗯。”陆侃点点头,叹口气道:“把钱追回来就足够了,再想处置谢敏,事情就闹大了。届时上升到门阀层面,说不得谢阀、裴阀为了他们的颜面,会跟本阀死扛。比如到时候,他们说这些金子是他们的,谢敏不过是为他们保管,我们还真不好收尾。”说着,他神情古怪的笑一声道:“不过那样谢敏的名声肯定也完了,她应该就是顾虑到这一层,才会这么痛快走掉的。”
  “伯父高见,侄儿豁然开朗。”陆云赶紧奉上一记马屁,他知道这就算是过关了。
  两人刚刚说完,陆信也面色古怪的过来,对两人道:“清点完了。”
  “一共多少钱,有没有少?”陆侃赶忙问道,比起那些狗屁倒灶的细节末梢,这才是最重要的。
  “非但没少,反而还多了。”陆信轻声道:“一共三十一万两黄金,再加上各种珠宝首饰,差不多一共是三百七十万贯的样子……”
  “哦?”陆侃先是一愣,旋即嘿嘿直笑道:“那一定是谢敏的嫁妆了!”


第二百零五章 凯旋
  “这多出来的二十万贯如何处理?”陆信沉声问道。
  “正好给各阀当利息。”陆侃闻言笑道。陆俭跟各阀借的都是高利贷,一个月的利息正好是二十万贯。
  “不妥。”陆信却眉头微皱道:“这些钱本属于谢敏,我们陆阀昧下来,岂不跟她成了一丘之貉。”说着他愈加坚定道:“所以我的意思是,当初陆俭交给她三百五十万贯,我们只留她五十万贯,凑齐那三百五十万贯,也算对她略施薄惩。至于这余下的二十万贯,我陆阀不取不义之财,还是退还给她吧。”
  “你都有主意了,还问我作甚?”陆侃笑骂一声道:“我是来帮忙的,当然你说了算。”说着他正色道:“不过这样一来,那二十万贯就得账务院还了。”
  “无妨,我已经跟各阀说好,月底还钱只给本金,不用利息。”陆信却淡淡一笑。当时各阀都担心自己的钱血本无归,只要陆俭按时把本钱还上,他们就烧高香了,谁还奢望那虚幻的利息?
  “原来如此。”陆侃恍然,赞许的看着陆信道:“老十不愧是阀主一直看好的,处事老辣地道,足以服众!”
  “没有几位兄长帮衬,我连眼下这关都过不去。”陆信诚恳的笑道。
  “哈哈,互相帮衬,互相帮衬。”陆侃大笑着拍了拍陆云的肩膀,对陆信笑道:“有这么个好儿子,七哥我真是羡慕你啊。”他知道父子俩肯定有话要说,便知趣的去找陆伟了。
  “那二十万贯的财物,你送去翠荷园如何?”陆信似笑非笑的看着陆云,显然把他的小心思看穿了。“既然放了谢敏一马,索性送佛到西天吧。”这倒不能说,陆信就比陆侃高明许多,只是知子莫若父而已。
  “是。”陆云有些尴尬的揉了揉鼻子。在他宏大的复仇计划中,需要形形色色的棋子供自己驱使。在陆云看来,并不是只有自己人才可堪驱驰,很多时候,敌对阵营的人,甚至对自己有敌意的人,只要使用得当,用处反而会更大。
  “不过我可提醒你,别什么人都敢收用,当心养虎不成反遗患。”陆信沉声叮嘱陆云一句。
  “孩儿晓得,”陆云点点头,轻声道:“是利用,不是收用。谢波才是收用。”
  “你有分寸就好。”陆信看着陆云,满眼欣慰道:“这次多亏了你,为父总算是对方方面面有交代了。”
  “父亲坐稳了执事之位,咱们就可以继续谋划下一步了。”陆云有些激动的说道。
  “慢慢来,这屁股还没坐热,心急不得。”陆信笑道:“为父这半年升的太快,还是先稳一稳再说。”
  “是孩儿太心急了……”陆云点点头,不再坚持己见。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陆信担忧的看着陆云。
  “怎么会呢。”陆云若无其事的摇摇头,笑道:“父亲太敏感了吧。”
  “但愿。”陆信并没有轻信,但也不再追问下去。
  ……
  天亮后,陆阀众人护送着装载黄金的马车,回到了洛京城。
  马车驶过洛水桥时,族人们从四面八方闻讯而来,夹道欢迎凯旋的英雄。知道月钱有着落,他们如释重负,朝着骑在马背上的陆信直竖大拇指,兴高采烈道:“三执事好样的!”
  “怪不得三执事敢说大话,原来是胸有成竹!”
  “三执事太厉害了,言而有信,我们服了!”
  陆伟骑马走在陆信身边,听着族人对他的吹捧,开玩笑的对众人道:“光夸陆信啊,也不夸我们哥俩几句?亏我们大半夜的在外头拼命。”
  “五执事六执事都是好样的!”族人们哈哈大笑道:“有你们几位在,我陆阀就出不了乱子!”
  “多谢多谢!”族人们心情极好,朝着陆伟和陆侃胡乱作揖起来。
  “嘿嘿。”陆伟见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你们可谢错人了,今天的首功之臣,是陆云!丢失的钱财是他找到的,那小子昨晚还干了件气壮山河的事情,一个人拦住人家两三百号人,还就让他拦住了!”
  “啊!”族人们听得目瞪口呆,纷纷寻找起陆云来。但陆云去翠荷园给谢敏送钱,根本没有和大部队一同回京。
  “不用找了,他还有别的差事,得晚些时候才能回来。”陆伟笑着对众族人道。
  “那五执事给咱们讲讲,云公子昨晚是如何大展神威的吧?”众族人穷极无聊,就喜欢听个热闹。
  “没问题!”陆伟已经完成任务,也没必要去跟他老子复命,便勒住马缰,对众族人眉飞色舞的讲起,陆云昨晚的英姿。其实陆伟根本没见着陆云大发神威的样子,但不影响他口若悬河,把陆云吹成常山赵子龙、燕人张翼德,听得族人们目眩神迷,连声直呼过瘾。
  人的名声,有时候就是这样吹出来的。在陆伟卖力的吹捧之下,族人们眼中的陆云,登时蒙上了一层传奇色彩,形象出奇的高大起来。“云公子这才多大年纪,怎么就这么厉害!”
  陆伟吹来吹去就等着一句,得意洋洋道:“那当然,也不看他是谁教出来的!”
  说完,他便巴巴等着众人吹捧自己一番。便见众人深以为然道:“五执事说的太对了,名师出高徒啊!”
  “那是自然。”陆伟拖长腔调,刚要自我吹嘘几句,却听族人们接着道:“副宗主教出来的徒弟,就是厉害啊!”
  “……”陆伟差点没被憋死。
  ……
  翠荷园,谢敏坐在满地狼藉的屋子里欲哭无泪。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了那三十万两黄金,还将自己半生的积蓄也搭了进去。
  “我真是傻,真的……”谢敏坐在那里,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钱也一起放进去,为什么走的时候,不敢向那小子讨要回来……”顿一顿,她近似哀嚎道:“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谢敏正愁苦万状,有侍女在门口禀报:“夫人,有客人求见。”
  天这么早,京里的人还来不及出城,谢敏便以为是裴御寇,轻叹一声道:“裴三还算有良心,看来真把我这个嫂嫂当回事儿了。”
  “不是裴三爷,是个年轻的公子。”侍女小声说着,又补充一句道:“俊的一塌糊涂。”
  “是他?”谢敏登时脸色煞白,显然陆云已经在她心中,根植下十分可怖的形象。一想到陆云那狰狞癫狂的面容,谢敏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侍女见状轻声说道:“夫人若是不想见他,婢子这就让他回去。”
  “可不成!”谢敏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摇头不迭道:“快快有请!”
  翠荷园的正门缓缓敞开,陆云和保叔率领两辆马车驶入园中,在那婢女的引导下,陆云来到内院门前,只见谢敏已经等在那里,她想要向陆云行礼,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却又怕怠慢了陆云,再惹这个魔王发飙,只能张皇无措的看着陆云。
  好在陆云没有让她为难,恭恭敬敬向她深施一礼道:“小侄拜见姨母。”那温文尔雅的样子,跟昨夜完全判若两人。


第二百零六章 盘问
  见陆云向自己行礼,谢敏竟有些手足无措,慌忙还了一礼,然后赶紧迎他入内。
  “屋里有些乱,公子权且包涵。”谢敏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与平日那般骄矜贵妇的模样,同样判若两人。
  “呃……”陆云不禁有些汗颜,这屋子就是他和手下搞乱的。
  谢敏又奉上香茗,惴惴问道:“不知公子亲临,有何贵干?”
  “马车上有些钱财,是属于你的。”陆云淡淡道:“不该我陆阀的,我们一文都不会要,父亲命我给你送回来,大概价值二十万贯的样子,你回头清点一下。”
  “不敢不敢,就算妾身孝敬公子的。”谢敏闻言大喜过望,二十万贯也足以解她燃眉之急了,口上却又假假谦让起来。
  “给你你就拿着,哪来那么多废话!”陆云冷哼一声,懒得和她絮言。
  “多谢公子。”谢敏赶紧收声,怯生生的望着陆云。
  “另外,还有件事要问问你。”陆云并不只是为送钱而来,他沉声道:“陆俭生前,有没有对你说过,有关于我陆阀大长老陆问的事情?”
  “有说过。”提起陆俭,谢敏不禁有些伤神,她虽然和许多男人有过关系,但除了亡夫裴御敌之外,就属和陆俭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感情也最深。可这会儿,她自顾尚且不暇,哪还会替已经死了的陆俭保密。连忙点头道:“那陆问和陆俭虽然合作,但两人一直互相提防。陆俭说,他有许多把柄在陆问手中。但同样,陆问也有把柄在他手中,所以不得不一直力保他,不敢放弃他。”
  “什么把柄?”陆云心中一动,他其实没抱多大希望,却不想居然有意外之喜。
  “他没细说,我也没细问……”唯恐陆云不满意,顿一顿,谢敏又回忆道:“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说自己找了白猿社刺杀公子,这件事很有可能会闹大,如果大长老能保住他则罢,若是那老东西只顾自保,敢放弃他的话,他就在逃走之前,将收集好的证据,全都抖出去,让陆问也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这么说,陆俭已经准备好了陆问的罪证,只是没来得及公布出去,就被我师傅干掉了。”陆云闻言轻声说道。
  “是这个意思。”谢敏点点头。
  “那么,这些罪证会藏在哪里?”陆云看了看谢敏,按说最大的可能就在这女人身上。
  谢敏却有些脸红道:“他打算和我一起远走高飞,自然不会把此事托付给我。”说完她竭力回想一番,终于有点所得道:“他有个兄弟,在秦州担任刺史,弟兄俩感情一直很好,陆枫出事时,陆俭便让他去秦州避难。妾身以为,陆俭若是料定自己出事,会将后事托付给他在秦州的弟弟。”
  陆云闻言点了点头,谢敏说的确实有些道理,陆俭如果要找人爆料,他在秦州的兄弟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陆俭死了也有段时间,怎么秦州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
  “公子,这不足为奇。”谢敏叹了口气,自嘲的笑笑道:“人和人啊,活着的时候一个样,人一死,什么都会变的。”
  “你是说,陆俭的兄弟没有照办?”陆云微微皱眉,在他看来,亲仇大过天,为了给死去的父母报仇,他吃尽了数不清的苦头,从来都不敢有一丝动摇。所以他很难理解,陆俭的兄弟会如此对待亡兄的嘱托。
  “照办了对他兄弟有什么好处?”谢敏自问自答道:“没有半分好处,反而有可能遭到大长老的反噬,丢掉好容易才当上的刺史之位。”说着她轻叹一声道:“倒不如用这些罪证继续要挟陆问,让大长老听他摆布。”
  “丑恶!”陆云啐一口,倒让谢敏好生不自在,就像是在骂她一样。
  又仔细盘问了谢敏几句,陆云发现这女人对京中的人和事知之甚详。许多不为人知的宫闱秘闻、门阀纠葛,她都能如数家珍的一一道来。
  不过这也正常,谢敏交游甚广,非但翠荷园是京中贵妇趋之若鹜的聚会中心,她本身还和许多头面人物关系匪浅,这洛京城中,还真没有她打听不到的事情。
  这正是陆云要留用谢敏的原因之一,他有许多的事情,都需要这女人帮着打听。不过,陆云还不能这么早,就让她去打听那些事情,得等到将其彻底收服,才能真正派上用场。
  陆云不会天真到以为,就凭昨夜今天这番恩威并施,就能让这女人彻底归顺。别看她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头还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呢!
  ……
  离开翠荷园,陆云对保叔道:“叔,又得麻烦你老跑趟腿了。”
  “公子吩咐就是,”保叔笑道:“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去趟秦州,到刺史府走一趟。”陆云轻声吩咐道:“以我父亲的名义,和陆俭的兄弟谈一谈,让他将陆俭给他的东西交出来。”
  “是。”保叔先毫不犹豫的应下,这才苦着脸道:“谈一谈就能让他交出来吗?”
  “只要谈的好,就能办得到。”陆云笑着看看保叔,给他支招儿道:“他肯定推三阻四,说东西自己手里。那你就告诉他,他要是不交出来,咱们就把这事儿告诉陆问,你看看他还敢不敢与虎谋皮!”
  “唔……”保叔闻言松了口气,但想了想,又有些吃不准道:“但听那谢敏的意思,陆俭的兄弟压下这份罪证,就是想用来要挟陆问啊,他怎么不敢与虎谋皮?”
  “那女人懂什么?”陆云却哼一声道:“不是谁都像他们那样胆大妄为的,陆俭的兄弟只要脑子还正常,就该被他大哥的下场吓住了,以陆俭之能,尚且死无葬身之地,他还敢步他大哥的后尘,真的是活腻歪了吗?!”
  “那公子的意思是……”保叔嘶声道:“那人只是不敢爆料,并不是想要用那些罪证干什么?”
  “很可能是这样。”陆云点点头道:“你见到他可以试探一下,就知道究竟了。如果他有恃无恐,那么说明他就是活腻歪了。否则,我就没猜错。”
  “是。”保叔点点头,想明白道:“他要是已经打定主意,要要挟大长老,自然不会怕我。只要他害怕,就说明他没那个胆子。”说着保叔又问道:“可是公子,万一他真是活腻歪了怎么办?”
  “你一个地阶宗师问我怎么办,”陆云白他一眼道:“硬抢也好,偷鸡摸狗也罢,你比我都厉害多了!”
  “公子,你这是骂我,还是夸我呢。”保叔不禁苦笑道。
  “当然是夸你。”陆云眯眼一笑。
  “公子,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保叔实在憋不住,怼了陆云一句道:“你真是越来越厚颜无耻了。”
  “这就是近墨者黑啊。”陆云叹了口气,打嘴炮他还没输过谁。
  这对相依为命的君臣叔侄,放声大笑起来。
  笑毕,保叔又有些担忧起来道:“可是,属下这一走,谁来保护公子?”
  “放心,回去后我就足不出户,安心准备两个月后的大比。”陆云微笑道:“再说还有半个月,我就能一个打你两个了。”
  “咳咳,”保叔郁闷的咳嗽连连道:“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公子……”


第二百零七章 宝物
  那日之后,陆阀恢复了平静。族人们提前十天便领到了月钱,各阀也按时拿回了他们的本钱,自然对言出必践的陆信交口称赞,都说他人品好、能耐大、有担当,当这个度支执事,实在再合适不过。再也没有人怀念那坏事做绝的陆俭了。
  长老会那边,因为追悼陆俭之事颜面扫地,一时也没法奈何陆尚一方,暂时也偃旗息鼓,好一阵子没有再生事。
  至于裴阀和谢阀那边,对发生在翠荷园的事情也毫无反应。那夜动静不小,根本瞒不过各阀的耳目,但裴阀和谢阀就算是知情,也根本没脸来和陆阀理论,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至于背地里,有没有狠狠教训谢敏和裴御寇一番,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帮陆信坐稳了度支执事之位,陆云也偃旗息鼓,重新回到家、三畏堂、小竹林,三点一线的生活中。和他三位兄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准备两个月后的大比。
  这个诸事纷杂的多事之秋,似乎终于过去了。
  ……
  转眼一个月过去,已是初冬时节,洛京城花木凋零、寒风乍起,洛北的王公贵族已经早早的用起了地龙、暖炉,待在温暖如春的厅堂中饮酒作乐,丝毫不觉苦寒。
  洛南的那些门阀旁系、平民百姓,舍不得这么早就用炭,只能将棉裤棉袄早早套到身上,一面咒骂贼老天干嘛冷的这么早,一面该干嘛干嘛。
  至于那些至今仍滞留京城的灾民,日子就更艰难了。入秋后洪水退去,大部分灾民陆续返乡,但也有些人贪图京城的繁华,还可以享用各阀的施舍,迟迟不愿归去。谁知上月开始,各阀便宣布救灾圆满结束,相继关闭了粥厂。根本不理会余下的那万八千的灾民。
  这些还想吃白食的灾民,实在是太天真了。之前那些门阀开厂施粥,其实并非可怜他们,而是担心京城出乱子,所以才拿出点粮食稳定一下局面,顺便也赚点名望。现在,大部分灾民已经离开,剩下这点人,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波,各阀的名声也已经赚到,怎么可能再把粮食浪费在他们身上呢?
  结果,这些灾民仍穿着破烂不堪的单衣,饥肠辘辘的瑟缩在洛南的街坊屋檐下,这才刚刚入冬,就已经有人被冻死饿死了。
  无奈之下,灾民们只能设法自救了,老人和孩子端着破碗,走街串巷的乞讨。妇女和男子则跑到西市去贩卖劳力。他们在牙行中登记一下,便紧挨着蹲在墙角,等候雇主前来挑选。被选中当长工的欢天喜地,终于不用担心这个冬天怎么熬了。但大部分人,只能断断续续打一些零工短工,饥一顿饱一顿,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这些灾民中,也不乏一些好逸恶劳之辈,不愿意累死累活去混个饥饱。去乞讨?人家看他们年轻力壮,根本不肯施舍。这些人便做起了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勾当。还有那胆子更大,本事也更大的,居然把主意,打到了邙山中那些王侯墓穴上,干起了盗墓的营生!
  入冬以来,京城各家当铺收到的金玉之器陡然增多,而且都是死当。那些当铺的朝奉们,一个个都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那些东西是随葬物品,九成九都是从邙山墓穴中偷挖出来的。但朝奉们没有拒绝收赃的意思,而是利用那些外来的盗墓贼,缺乏销赃渠道,急于拿钱糊口的心理,拼命地往下压价,往往只用九牛一毛的价钱,就把那些宝贝收到手里。回头再倒手一卖,简直没有比这更赚钱的买卖了。
  结果这会儿,一看到有灾民模样的人走进来,当铺里的伙计、朝奉、掌柜,就全都两眼放光,仿佛看到财神爷一般。
  这不,位于西市的人和当铺,厚厚的门帘被挑开,一个灰头土脸、穿着破皮烂袄的男子,有些局促的走了进来。
  若是往常,门子早就撵人了。可这会儿,看到这男子进来,门子却若无其事的帮其挑开门帘,待其进去后,门子打量着他的背影,便咧嘴笑开了,冲着对面的伙计做了个‘肥羊’的口型。
  伙计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却板起脸,打量着那男子道:“这位,你是要当还是要赎啊?”
  “当,当,当。”那男子有些结巴的捂着胸口,仿佛那里藏着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这边请。”伙计便将其引到了朝奉处。当铺的朝奉坐在近一人多高的柜台后,隔着栅栏居高临下,压迫感十足的看着那男子,一言不发。
  那男子本来就有些局促,看到朝奉这架势,就更是紧张的话都说不成句道:“劳,劳驾,小人有,有东西要当。”
  “嗯。”朝奉点点头,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半个字不肯多说。
  那男子愈加没着没落,嘴角抽动几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破布包,双手高举,吃力的放到柜台上,带着乞求的神情道:“你老瞧瞧,能值多少钱?”
  “嗯。”朝奉又哼了一声鼻音,看了看那破布包,探手将其挑开,只见里头是一块巴掌大小、样式古朴、紫金色的令牌样物件。朝奉眯起眼睛,打量着那物件正面,四个篆体字样,写的是‘太平天下’,周围饰以云纹,虽然年代看起来十分久远,但色泽依然光亮如初,就像刚刚锻铸而成一样。
  朝奉又伸手,想拿起那物件,却发现入手无比沉重,居然比同样大小的黄金,还要重上一倍。怪不得那男子老捂着胸口,原来是怕它坠开衣襟掉到地下。朝奉双手捧住那物件,将其翻到背面,但见背面也刻着四个篆体字样,曰‘大贤良师’。
  朝奉端详那物件时,那男子大气都不敢喘,一脸惴惴的等在那里。好一会儿,朝奉终于收回目光,将那物件往他面前一推,一脸爱当不当道:“非金非玉、非银非铜,样式也难看,最多给你两百钱。”
  “啥,才两百钱?”那男子登时希望破灭,难以置信道:“这物件儿比金子都沉,刀砍斧劈不能伤其分毫,肯定是个宝贝啊!”
  “那你说,它是个什么来路?妙处在哪里?”朝奉一脸讥讽的看着那男子道:“烦请这位客官指点一二。”
  “这……”那男子刚刚提起来的劲头儿,一下就泄到底,只一味说:“再多给点吧,这东西真的很值钱。”但到底是哪里值钱,他也说不出来,甚至连从何而来,男子都不敢提起。
  看到男子窘迫的样子,朝奉心中泛起一丝自得的冷笑:‘对付你们这些盗墓贼,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那男子不断央求,朝奉一脸不耐烦的又将那物件向外推了推,闷声道:“客官要是死当,最多加到三百文,客官要是还是不满意的话,只能去别家看看了。”
  “别家也是这个钱……”男子已经气馁了。
  “这不就结了。”朝奉得意的一笑,睥睨着男子道:“当还是不当?”
  “当……”男子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活当还是死当?”朝奉又问道。
  “死当……”男子低头道。
  “收当入库!”朝奉马上高唱一声,同时笔走龙蛇,开具一张当票,让男子签字画押,以免他反悔。


第二百零八章 太平令
  待那客人揣着当票和三百文铜钱离开当铺,伙计便凑到柜台前,巴巴的问那朝奉道:“收成如何?”
  “大赚。”朝奉眯着一双小眼睛,洋洋得意的抚摸着那块物件,笑道:“这玩意儿,以紫金为主,还掺了许多更贵重的天外陨铁,比黄金可贵重多了。”顿一顿,又道:“而且看其样式字体,应该是东汉年间所铸,加上这份年代,百两黄金出手,一点问题都没有!”
  “啊!值黄金百两?”伙计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那一看就来路不凡的东西,咋舌道:“就给了人家三百文,那你老可真够狠的。”
  “不狠,东家赚什么,咱们吃什么?”朝奉冷笑道:“这些杀千刀的盗墓贼,给他三百文都算我仁义!”
  “那倒是,盗墓的都该死,咱们也算是替天行道。”伙计嘿嘿一笑,见朝奉心情大好,又凑趣的问道:“这东西到底什么来路?你老说说,让小的也长长见识。”当铺的伙计都是学徒,千方百计想从朝奉那里学到东西,好早日出徒坐上柜台。
  “呃……”朝奉迟疑一下,摇头道:“说不好。看上去好像跟太平道有关,许是原先哪位王公,信奉大贤良师,所以铸了这样一块东西,随葬镇穴用吧。”
  “哦……”见朝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伙计失去了兴趣。
  见伙计这样子,朝奉感觉很不自在,仿佛自己的权威受到质疑一般,整个下午都在寻思这物件儿的来历。可思来想去,直到黄昏时东家前来盘账,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趁着伙计不在,朝奉便跟东家说起这件事儿,想看看他认不认识。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拿过来我看看?”东家世代都是开当铺的,从小耳读目染,见识比朝奉多太多。
  朝奉赶紧将收入库中的那令牌状物件,双手捧给了东家,还邀功似的说道:“虽然看不清来历,但三百文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大赚一笔是一定的。”
  东家不置可否的接过那沉甸甸的物件,仔细端详起来,越是端详,他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朝奉见状也紧张起来,有些结巴的问道:“怎么了。东、东家?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妥!大大的不妥!”东家重重一叹,狠狠瞪一眼那朝奉道:“你三百文买不来吃亏,却买了个大麻烦!”
  “啊?”朝奉难以置信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我家祖传的宝书上有图样,错不了,这是太平道的,教主令牌……”东家越说声音越小,到后来直接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道:“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咱们都得家破人亡!”
  “什么?”朝奉吓傻了,目瞪口呆道:“开,开玩笑的吧?太平道教主令牌,不是应该在孙元朗手中吗?怎么会跑到别人的墓里去了。”在大玄,孙元朗可是止小儿夜啼的名字,一想到可能招惹到那位大人物,朝奉直接吓尿了裤子。
  “我哪知道是咋回事?!”东家霍然起身,将那块令牌收入囊中,便快步往外走:“我就知道它现在就在我的当铺中,它决不能在我的当铺里!”
  说完,东家便跑出了店门,骑上马,也不让人跟着,径直往洛北奔去。
  到了洛北,东家来到皇城西南角,那处黑墙黑瓦的建筑群前。看着黑洞洞的大门口,高悬的那块‘大玄缉事府’牌匾,东家就忍不住腿肚子打转。如有可能,他这辈子都不想跟这吃人的地狱打交道。但眼下,这里却是唯一能救他命的地方了。
  “来者何人,还不赶紧下马!”缉事府门前,黑衣黑袍的官员,对他冷喝道。
  东家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翻身下马,哆哆嗦嗦行礼道:“上官,草民有要事举报!”
  ……
  等左老太监被请到缉事府时,已是戌牌时分,天色漆黑如墨了。
  林朝率领一干心腹,早就恭候在内院中。林提督亲自上前拉开车门,毕恭毕敬的请老太监下车。
  左延庆似乎十分畏寒,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袍,头上还戴着绒绒的暖帽。大黑猫缩在皮袍中,只在他胸口位置露出个脑袋来,瞪着绿油油的一双眼睛,目不转瞬的直盯着林朝。
  从远处看上去,左延庆就像是生出了两只脑袋一样,两双眼睛一样的瘆人,让人不寒而栗。
  “又有什么事?还这么神神秘秘的。”老人家睡得早,左延庆是从被窝里被叫起来的,似乎还带着下床气。
  “老祖宗进去就知道。”换做往常,林朝早就竹筒倒豆子,跟老祖宗说个明明白白了。这会儿却一个字不肯多说,只是请他跟自己进屋。
  左延庆狐疑的看一眼林朝,再看看院子里戒备森严,如临大敌的样子,简直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要谋害自己了。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左延庆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跟着林朝进了签押房,林朝亲手关好门,这才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摸出那块令牌,双手奉到左延庆面前。
  一看到那块令牌,左延庆瞳孔猛地一缩,探手将其抓了过来。那在朝奉和东家手中沉重无比的令牌,到了左延庆手中,却轻飘飘,似乎没有了份量。
  左延庆昏黄的老眼精光四射,将那令牌反复打量一番,这才冷声道:“太平令!”
  “是真是假?”林朝颤声问道。
  “是真的。”左延庆点点头,松开怀中的黑猫,那大黑猫便跃上几案,在林朝的机要文书上趴了下来。
  左延庆一手拿着令牌,一手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纹理,陷入了回忆道:“当初寇仙之服了散功丹,依然一手太平令,一手九节杖,迎战我们六大天阶不落下风,足足上千回合才因为药力发作,失手被擒下。”
  说着他摸到云纹上一处不太明显的缺口道:“这里便是咱家当年,用辟邪剑斩出的印子,谁也做不了假的。”说着左延庆才回过神来,死死盯着林朝道:“这东西哪来的?!”
  “是一家当铺老板送来的,说是从盗墓贼手里收到的,感觉不妥,就赶紧交给缉事府了。”林朝忙答道:“那人现在还收在府中,老祖宗要不要盘问一下。”
  左延庆摇摇头,幽幽道:“咱家更想盘问的是那盗墓贼。”
  “已经派人去抓了!”林朝忙表态的道:“老祖宗放心,就算是搜遍全城,也要把他找出来!”
  “不要弄得满城皆知。”左延庆不悦的皱皱眉头。
  “是!”林朝赶忙应声,又轻声问道。“老祖宗,要不要立即禀明陛下?”
  “不急,越是急事越要缓办。”左延庆却摇摇头,沉声道:“先去抓人,咱家天亮再去面圣。”
  “卑职这就去亲自拿人,争取在各阀反应过来之前,就把盗墓贼抓回来!”林朝说一声,便快步出去,在院子里扯着嗓门道:“都跟我走!”
  左延庆听得摇头不已,叹了口气道:“哎,能瞒得过谁啊……”
  叹完了气,他便继续端详起那令牌来。


第二百零九章 财帛动人心
  翌日早朝散朝之后,初始帝刚刚回到长乐宫,便听杜晦禀报,说左延庆求见。
  “宣。”初始帝说一声,不由猜测起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老太监,这次又会带来什么消息。
  不一时,左延庆上殿,跪拜之后,初始帝沉声问道:“怎么,玉玺终于有消息了吗?”
  “回陛下,玉玺还没找到,却无意中发现这样一件东西。”左延庆说着,将那紫金令牌从袖中掏出,交给了杜晦。
  杜晦双手接过来,看一眼那令牌,登时也是脸色一变,然后才赶紧呈给了初始帝。
  “这是……”初始帝并没参加过诱捕寇仙之的行动,也没亲眼见过令牌的样子,一时不敢确定。
  “启禀陛下,这是七百年前,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所铸之太平令。”左延庆便沉声为皇帝解惑道:“张角去世后,此物便为其继任者所有,成为太平道的掌教令牌,一直传了二三十代,到了太平道上任教主寇仙之手中。”
  听着左延庆的讲述,初始帝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呼吸甚至都愈加急促。
  “二十年前,寇仙之为高祖所擒,此物和同样由张角所传的九节杖,便落到了皇家手中。”左延庆说着看一眼杜晦道:“当时杜公公也在场,应该见过此物。”
  “是。”杜晦点点头,轻声道:“这确实是太平令。”
  初始帝听得两耳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不是说,此物被高祖皇帝收入我皇家宝藏了吗?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从寇仙之手中夺到这令牌和那九节杖后,高祖便将其收入大内秘藏,”左延庆作为亲历者,知道的要比初始帝还详细。“数年后,高祖秘密将大内密藏在某处埋藏起来。之后在内库中,便不见了此物和那九节杖,以及寇仙之随身若干宝物的踪影。”
  “所以,这东西确实是被收入皇家宝藏中?”初始帝手心冒汗,心跳加快。
  “有很大的可能,但也不能完全确定。”左延庆轻声道:“当时经办此事的人,都已被灭口,微臣还活着,自然是不知情的。”
  “肯定是这样的!”初始帝喉咙发干,突然面色铁青道:“此物重新现世,岂不意味着寡人的宝藏,已经被人找到了?!”初始帝声调不由自主的提高,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他还指望靠宝藏中的财富和功法,重振皇室声威呢!
  “缉事府已经全力去追寻那盗墓贼了。”左延庆沉声道:“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一定要快!而且一定要隐蔽!”初始帝竟有些坐立不安,站起身来来回踱步道:“一定不能让我皇甫家的宝藏,落到他人手中,也不能让七阀知道!”虽然他也清楚,最后一句只是奢望而已……
  “老奴尽力而为。”左延庆应声道。
  “这件事你亲自来抓,决不能出一点漏子!”初始帝死死盯着左延庆,再次强调道:“宝藏,决不能落到别人手中!”
  “是!”左延庆只好沉声答道。
  ……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哪怕是紫微城高大坚固的宫墙。
  尽管初始帝千叮咛万嘱咐,但不到中午,缉事府连夜抓捕盗墓贼,左延庆早朝后面圣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遍了各阀。这些神通广大的门阀,很快便得知事情的由头——皆是出自一个当铺老板的举报!
  傍晚时分,各阀已经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初始帝和缉事府如此着紧了!
  裴坊,裴阀祠堂铁血堂中。
  银钩铁画的‘百辟不易’牌匾之下,裴阀阀主裴邱,和副宗主裴郊、裴邦,以及大执事裴御仇,正神情严肃的听取观风执事裴御难的汇报。
  “启禀阀主、两位副宗主,”裴御难沉声禀报道:“观风院已经查明,那名盗墓贼到人和当铺,所当的是一块紫金色、巴掌大小的令牌,正面写着‘太平天下’的字样,背面则是‘大贤良师’四个字,八个字都是篆体。”
  “那是……”裴邱略一迟疑,便目光一沉,十分肯定道:“太平令!”
  “太平令?”在场众人都没有见过此物,但却都对其如雷贯耳,裴郊吃惊道:“那东西不是被高祖皇帝收入皇室宝库中了吗?怎么又会凭空出现,不会是赝品吧?”他从来不会,也不敢怀疑大哥的判断。
  “如果是赝品,陛下和左延庆会这么着紧?”裴邱缓缓道。
  “也可能是他们故意放出风来,要让某些人上钩?”裴邦是裴邱和裴郊的幼弟,只比裴御仇大三岁,两人皆名列天阶榜上。
  “不排除这种可能。”裴邱皱眉道:“不过同样也很可能,是真的出现了太平令。”
  “那……”裴郊有些呼吸不畅道:“有人找到了皇家宝藏?!”
  “嗯。”裴邱点点头,失声笑道:“陛下和夏侯阀找了十年的皇家宝藏,居然被盗墓贼捷足先登了,若果然如此,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嘿。夏侯阀那边有什么动静?”裴郊问那裴御难道。
  “夏侯阀也行动起来了,夏侯不破亲自挂帅,似乎想先于陛下找到那盗墓贼。”裴御难轻声答道。
  “有意思了。”裴邱拢着整齐的胡须,笑道:“这才刚刚太平了几天,又要有一番龙争虎斗了。”
  “只要龙虎同穴,争斗自然就免不了。”裴郊也拢须笑道:“问题是,这次我们要不要参与进去?”
  “要。”裴邱断然说道。裴阀和各阀不同,没有长老会牵制阀主,是以阀中诸事,裴邱一言九鼎。他看看自己的兄弟子侄,沉声道:“我们倒不贪图宝库中的财宝,那也不是我们能染指的。但当初,高祖皇帝将所灭诸国的武功秘籍、兵书阵法,全都收藏其中,我们只要设法得到一二,裴阀就会强大许多。”
  “是。”裴郊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提起旧事还一肚子怨气道:“当年东齐的灭神弩,可是能射杀天阶大宗师的!攻入东都之后,我刚刚找到图纸,还没看明白,就被高祖派人强行要走了。”说着他重重一叹道:“这二十年来,我苦思冥想,都没法复制出那灭神弩的惊天一射,只能造出些半吊子的玩意儿。”
  在场众人都是裴阀的核心人物,自然知道裴郊所谓半吊子玩意儿,指的是什么。裴邦不由苦笑道:“二哥你制造的那些半吊子玩意儿,要是让夏侯阀知道,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搞到手的。”
  众人也深以为然的点头。
  “嘿嘿,”裴郊这才略有些自得道:“那是因为你们没亲眼见过灭神弩发威。”
  “虽然没亲见,但当年皇甫觉然何其彪悍,竟然能被东齐一弩射死,也能想见其神威惊天了。”裴邱沉声道:“东齐的灭神弩、西蜀的诸葛连弩、西魏的猛火车,以及南朝的震天雷……这些一国重器的秘密,都被高祖收藏在那宝库中,我们没有理由不冒这个险!”
  “是!”众人沉声应下,都明白了阀主的苦心。


三戒大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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