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惊喜
作者:风月|发布时间:2024-06-28 22:30:26|字数:37776
“以我的名义,第五封印,解开!”
瞬息间,轰鸣声从阿瓦隆的最深处传来。
在天空中,阴森的天穹,无尽的黑云里骤然有雷霆的光芒迸射。
雷光照亮了惨白的皇宫,就在皇宫之中,御座之上,闭目沉睡的女王睁开眼瞳:
“允。”
于是,御座之下,兰斯洛特伯爵的手中,那以皇族之血的铸就的国玺震颤。瞬息间,伊丽莎白塔之上,钟声轰鸣。
轰鸣的钟声响彻天地之间,回荡九次。
剑栏地宫,多米尼克伫立在庞大的门前,在钟声中缓缓地推开了大门。在门后的世界里,再无黑暗,无尽的光芒如海潮一般喷薄而出。
无数人低沉颂唱的声音骤然响起,回荡在所有人的耳中。
光芒海潮席卷,冲上了漆黑的夜空之上,阴霾一扫而空,深渊气息荡然无存,因为有一道庞大的日轮缓缓升起。
瞬息之间,天上地下,一片光明。
而就在日轮之中,一道赤红色的光芒酝酿而出,从天而降,被凝固的空间也在那伟力之下被击碎,光芒落入萨满的掌中。
萨满握紧了手掌,就像是整个世界的权柄都落入手中,在无尽的光焰中,那光芒显露出自身的模样。
那是一把古朴威严的长剑!
就在萨满胸前,破洞中残缺的肺腑迅速恢复,骨骼增值,裂口弥合。转瞬之间,便已经恢复原状。
紧接着,炽热的光翼从他的背后喷薄而出,庞大的光芒羽翼掀起了以太之海中的洪流。无尽的力量汇聚在萨满的头顶,化作了一道光环之冠。
时至如此,萨满已经不再是那个黑暗君主,而是化作了天上地下唯一的皇帝,极尽世间一切尊荣和高贵者。
宛如当年的亚瑟王重新复生。
时隔数百年之后,曾经上天赐予安格鲁的绝强之力,当年斩落天灾·利维坦的神器——石中剑终于再次出现在这人世之间!
可这个世界已经沧海桑田。
就在污泥之中,英格玛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呆滞地看着那个光芒中的身影,浑浑噩噩的神智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浑身颤抖,终于恢复了清晰和明悟,但是却沉沦在无意言喻的恐惧之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么会这样?!
“麦、麦……麦克斯韦!!!”
他的表情抽搐,指着光芒之中的人,在这个噩梦之中惊声尖叫:“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明明已经……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很简单啊。”
光芒之中,那背生羽翼的威严男子回头,冷冷地看着他:“因为我就是萨满啊。”
光翼扫动。
英格玛的身体一滞,在光芒的照耀中灰飞烟灭。
萨满,不,麦克斯韦飞上天空,君临这天地之间,肃声发问:
“骑士团何在?”
拔剑之声从阿瓦隆的个个角落中响起,宛如惊雷。八道光柱瞬间冲天而起,身披甲胄的护国骑士们再次重新集结。
加拉哈德、杰兰特、加雷斯、贝德维尔、凯、兰马洛克、爱科特、特里斯坦……圆桌骑士团,出动!
“很好。”
麦克斯韦点头:“皇家乐师团。”
瞬息间,此起彼伏的以太波动从阿瓦隆的每一个角落之中闪现,六位大师和数百名乐师从密室中睁开眼瞳,与那剑刃共鸣。
甚至有两道权杖级的波动从海的尽头升起,跨越千里而来,将所有的力量都附着在其上。
麦克斯韦周身的光焰越发炽热,仿佛真正地化身烈日。
那烈日裹挟着圆桌骑士团,切开了以太界和物质界之间的壁障,凭空落入了那一片漆黑的影之国中。
紧接着,有狂乱雷鸣回荡在天地之间:
“——诸卿,随我弑神!”
……
……
那一瞬间,阴影之国中天惊地动。
在天地震颤的轰鸣中,烈日骤然从永夜中诞生,普照天地,高悬于天穹之上。灼热的日轮洒落光焰,扫尽了城中的阴霾。
瞬息间,无数灰黑的尘埃嘶鸣震颤,冲天而起,而又在那暴戾的光明之下灰飞烟灭。沉寂的城池在着光芒之下再度苏醒了,焕发出了久远的共鸣。
而那一瞬间,麦克斯韦已经从天而降,石中剑中奏响了必胜黄金之章,唤醒阿瓦隆之影中陨落的王权。
在那被日轮照耀的天空之中,隐隐浮现四个庞大的身影,带着恐怖的气息从以太界中投下了磅礴的力量。
它们说,你来。
便有日轮从天而降,那日轮之中的皇帝头戴冠冕,随着天国降临在地上,要胜了又胜!
只是瞬息之间,阿瓦隆之影的主控权便被强行夺走,麦克斯韦毫无障碍地进入了影之国度,随着那浩荡的力量向下斩落了剑刃。
黑暗动荡。
无尽的光芒随着剑刃刺入了最深处,瞬息之间跨越了千百米,贯穿核心!
皇宫之前,阴暗之主的身体僵硬住了,一截古老的剑刃从他的胸前穿出,散发着王权的光焰,从内而外,轰然爆发。
瞬息间,火焰将他点燃了,他怒吼。
前一刻还一切尽在掌握之后,可后一刻,“天国降临”的力量便从天而降,将专注破解阿瓦隆之影的阴暗之主重创。
“石中剑?”
他错愕地低头,看着那一截贯穿自己的剑刃,声音嘶哑。
“对啊,没想到吧?”
在他身后,持剑的麦克斯韦露出了冷笑:“雪藏了这么多年之后,终于被唤醒了,甚至补完了最后一部分剑鞘。您是否感到惊喜呢?神明大人!”
瞬息间,阴暗之主恍然大悟:
“……这一切,都是你们的计划。”
光焰之中,麦克斯韦咧嘴而笑,笑容充满了恶意和疯狂。
数百年来,自亚瑟陨落之后,这位邪神陛下便处心积虑地渗透着安格鲁,在阴暗中窥伺……这么多年,皇室有意无意地放纵着它的入侵,无所作为,一直任由着它的力量渐渐掌控局势。
下城区、议院、血路、阿瓦隆之影、鸣钟权限……
一切的一切,这么多年来的沉默忍受和等待,便是为了令这位神明大人放松警惕,乖乖地降下化身,走入这早已经布置好的瓮中。
为此,多少人牺牲了性命,多少人默默无闻的逝去,不惜以亚瑟的残骸为诱饵……便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
他们将这一只神明伸入凡间的黑手,连根拔起,彻底斩断!
甚至,弑杀这一具神明的化身!
这是人与神之间的争斗,从百年之前谋划,从十年之前启动,而现在……才刚刚开始!
轰!
石中剑之中,光焰再度迸发,搅碎了阴暗之主的胸膛,令那来自深渊的力量动荡,溃散,断绝根源。
“这么多年以来,您在旁边看着,弄得大家都很心慌。这一次,好不容易将您请下来,我们自然要盛情招待。”
麦克斯韦轻声问,“怎么样?这一道我亲手做的‘仰望星空’还合口味么?”
阴暗之主低吼,破碎的胸膛中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深渊,深渊里,无数的面孔接连不断地浮现,嘶哑地颂唱,呼喊着亵渎之歌。
瞬息之间,黑暗卷土重来。
一片混沌之中,光和暗厮杀着,在以太之海中掀起了万丈狂潮,只是余波便令影中的世界动荡,震颤,濒临崩溃。
在这以太界和物质界之前,陨落的权杖界域之中,战争才刚刚开启。
天地轰鸣之中,叶清玄躲在伊丽莎白塔之下,闭上眼睛,断绝了和以太的一切联系。就算是这样,他也被那核心之中传来的狂乱波动所震慑,几乎动弹不得。
万丈光焰的石中剑每一次劈斩,都掀起了浩荡洪流,冲入黑暗中却消失无踪。天空之中,烈日和黑夜彼此冲撞,掀起了层层气浪,一切被卷入其中的东西都灰飞烟灭。
这里毕竟是阿瓦隆,完美契合石中剑的主场,面对着威势无穷的神之化身,麦克斯韦甚至短暂地占据了上风。
更何况还有圆桌骑士们在旁边抽冷子下黑手,天赐甲胄之中所封印的幻兽之力被彻底唤醒,九种兽性以此苏醒,幻化形体。
兽爪、眼瞳、火焰、利齿……那九种不同的兽性同时融合,隐隐组成了一只庞大的赤色巨龙。
巨龙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吞吐着龙息,凝结成实质的龙威扩散,扫灭了一切碍事的妖魔,也牵制住了部分深渊之力。
九个打一个,更何况还有外界的皇家乐师源源不断地提供支援。集合了整个安格鲁的力量,硬撼着神力。
很快,天空剧震,黑暗狂怒,开启了一道通往深渊的庞大裂缝。裂缝之中,无尽的眷属和妖魔泉涌而来。数十只大魔的身影从其中浮现,纠缠住了圆桌骑士团的赤龙。
而阴暗之主的身影却骤然飘忽,迅速消散。
“想走?”
麦克斯韦冷哼:“门都关上了,哪里有让你从容跑路的道理?那边的家伙,不要划水!到你放光发热的时候了!”
那一瞬间,叶清玄愣住了,旋即飞快地踏着白塔冲向了顶层,将手掌按向了结界的正中,胸口裂隙之后,心脏猛然迸发光亮,核心启动。
紧接着,他就感觉到在外界,磅礴的力量自外界涌入了结界,那来自以太之海中的波动,几乎令自己控制不住!
他仔细分辨力量的来处,却发现,那力量就在自己的身旁……
“阿瓦隆之影的外面?”他轻声呢喃。
就在阿瓦隆,白塔之巅,苍老的男子伫立在月光之下,似是闭目静思。在他身旁,年轻乐师恭谨地颔首:
“海顿大师,可以开始了。”
第三百零一章 此处永有
“那么,事不宜迟。”
当代的十三位圣徒之一,继承了“海顿”之名的绝代乐师睁开眼睛,从手中摊开一道古老的卷轴。
那古老的卷轴之上,有漆黑的笔划描绘音符,勾连成神秘的乐章,随着以太的动荡,骤然幻化出一幕幕场景。
或是混沌空虚,或是渊面黑暗,或是有无可描述的存在运行在水面上,或是……一缕光芒!
海顿说,“要有光。”
于是就有了光。
天地之间,九层以太之海共鸣欢歌,万物歌唱,颂唱着光芒的诞生。那无尽的光芒融入了濒临崩溃的阿瓦隆大结界,却于它融为一体,奇迹就此降临。
“创世纪?”
叶清玄呆滞地抬头,仰望着那光芒从天而降。
这是禁绝学派的巅峰,从以太本质中所观测到的宇宙源头,一切诞生的源点,万物的来处与归处的乐章!
——《创世纪》!
一瞬间,叶清玄几乎被那光芒所融化,舍身融入其中。在白塔之巅,钟声轰鸣,回荡,欢歌着这天地的创生!
无尽的力量从结界深处萌发,几乎将他渺小的意志所碾碎。叶清玄只来得及启动九霄环佩,竭尽全力地引导着那无尽的浩荡洪流,令它汇聚在天空之中。
“原来如此!”
叶清玄激动地不能自己,他的意志融入了结界之中,控制着结界融入光芒,仿佛亲自去体验那《创世纪》的宏伟变化。
那是禁绝学派的巅峰,一切乐理之源,以太的本质彰显。
——创生、毁灭,只不过是一念之间!
只是瞬息之间,他对禁绝学派的本质理解便节节拔升,对于石心学派中的乐理困惑迎刃而解,心中的乐章分崩离析,又重新弥合,观测世界的角度猛然偏移,又重新校准。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令他的灵魂仿佛都无尽的放大了,沉醉在这创造之光中。就像是用以太的眼睛去观测着整个世界。
世界便焕然一新。
紧接着,仿佛时光逆转!
就白塔地基之下,沉寂了数百年的黑暗地窖中,早已经分崩离析、陷入沉寂的炼金工事在再度苏醒。
十六座漆黑的石碑上,有层层叠叠的音符亮起,乐章的旋律轰鸣。
那是数百年前炼金术师为阿瓦隆所制作的控制中枢。超越了那个时代的炼金技术制造出了当时世界上最为庞大的“调律仪”。
世界上的任何“差分机”,任何“分析器”的效率都无法和它相比,“以太球”只不过是它的研究副产物,对乐章的控制连和它的万分之一提鞋都不配。
只有这样的庞然大物,才足以承载一个帝国的王都,阿瓦隆大结界运行时所需要的精密控制。随着数百年前“天国降临”破碎,它们也随着城市一起分崩离析,成为了隐藏在古老卷宗中的传说和秘密。
但在光芒的照耀之下,似乎时光也变成了一本可以任意翻阅的古籍。
那记录在“以太”之中的过去被重新抽出,进行复写,映照在这一片空间之中,令它们再度回到了曾经的辉煌时刻。
于是,调律仪重新亮起,十六座高达数十米的石碑上,无数音符跳跃,闪现出无数纷繁复杂的乐理,直至最后,在核心的控制之下,重新接入了结界。
轰!
结界剧震,在那一缕神秘的光芒映照之下,强度暴涨,甚至反客为主,接管了阿瓦隆之影,将这影之国度彻底封闭,隔绝了一切外界的干扰。
在阿瓦隆之影中,那宏伟的旋律和歌声颂唱着创世的旋律。将结界和这一方权杖领域融合在一处,无止境的提升。
于是,熄灭的星辰一个个的重新亮起,周天星辰运转。黄道十二宫释放出刺目的光芒,直至最后,一道星环横跨在天空之上,仿佛星辰之河。
无尽的星光汇聚,融入了那高远的日轮和月光之中,于是一瞬间,暴虐的烈日和清冷的月光从天而降。
死去的权杖领域竟然复活了?
在那一缕光芒的映照之下,宛如演化出了新的世界……
“此处自有。”
有人说,“此处永有。”
轰!
原本即将消失的阴暗之主骤然被“弹”回了这个世界,几乎被紧随其后的石中剑斩成两段。
他震怒地咆哮,猛然撑开了这一方越来越狭窄的世界。
——这个界域的强度提升了,也就代表着,他可以全力施为!
只是,在麦克斯韦近乎不要命的猛攻之前,他的动作却束手束脚,仿佛在忌惮着什么极其危险,比石中剑还要可怕的东西。
能够令天灾忌惮的,只有另一个天灾。
他能够感觉到:还有一个天灾,还有一个天灾在这界域之中……
可是,究竟是谁!
这一具神的化身迅速地思索着,不断地排除掉其他的线索,到最后,终于锁定在一个目标之上。
“原来如此……”阴暗之主咬牙切齿,面色狰狞。
以太界,一个愤怒的声音扩散开来:
“赫尔墨斯!为何背弃契约!”
“噫!话可不能乱讲啊,百目。你看你红口白牙的,怎么就污人清白?”
有个轻佻的声音回应,“我可是好好地遵守着契约呢——绝不插手人类和天灾之间的战争——从头到尾,我可一句话都没说,也没跟你递过一根指头,就连阿瓦隆之影都好多年没进去过。对不起,这个锅,我不背!”
“谎言!”百目者怒吼。
“唔,硬要说的话,我确实在其中引导了那么一小下,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赫尔墨斯的语气变得阴冷又狠毒:“是你站错了队,百目!你以为自己悄悄和东王公那个婊子养的贱种勾搭在一块,在东方兴风作浪的事情我不知道?三贤人、三柱神、四活物……这么多天灾里,你和谁勾搭在一块我都不反对,但你敢帮他,我就挖你祖坟!我奉劝你乖乖地罢手,不要参与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否则你信不信我拼了这张老脸不要,去和‘神圣之血’联手?”
“终有一日,你会付出代价!”
百目者震怒,于是,以太界中万丈狂澜,而赫尔墨斯却只是冷笑,“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我也很好奇,究竟是谁在旁边看着你……”
通讯断绝。
而深渊之中,百目者的狂怒却没有停止,但……化身已经降入物质界。他和化身之间的联系已经断绝,就算是化身被封印囚禁,甚至斩杀,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九分之一的化身,也是他九分之一的本质……这不仅仅是九分之一的力量,硬要比喻的话,这就是他九分之一的侧影。
就像是人类从九个方向看都是不同的形象一样,每一个都至关重要,不论是哪个都不容缺失。损失了这九分之一的化身,其他的八个化身肯定也会遭受重创。
这么多年来,它好不容易积蓄了那么多力量,以图占据更多的大源支流,凝练出完整的“冥河”,可今天却在这么一条阴沟里翻了船。
一时间,全世界的黑乐师都能够感应到深渊之中那凝结成实质的杀意和暴怒。
只是,在一片混沌中,却有一个越发令人在意的问题:
——倘若那个天灾,不是赫尔墨斯,那么……又是谁?!
有一个可能。
但那个可能却令深渊也为之震颤起来。
黑暗深沉中,隐藏着不知道多少秘密。
……
而就在阿瓦隆之影中,阴暗之主节节败退,身上的裂痕交错。躯壳深处的复杂乐理不断崩溃,几乎弹压不住。
这一具由以太和乐章编制而成的躯壳已经到达极限。
他嘶哑的怒吼,摘下了自己的右眼,愤然握碎。在迸射的漆黑中,有一个暗影猛然攒射而出,如同墨汁一般渗入了石中剑。
被诅咒污染,光焰顿时一黯。
紧接着,阴暗之主五指展开,猛然刺落……向着自己的胸口,胸前被石中剑斩开的伤痕再次崩裂。在他的撕扯之下,整个人都一分为二。
一者扑向了麦克斯韦,燃烧着自己的所有力量,将他挡在原地。
而一者,则冲向在动荡中濒临崩溃的皇宫!
这里是石中剑的主场,以化身之力,绝计和安格鲁处心积虑所积攒的力量难以抗衡,那么就只有……釜底抽薪!
既然这一具化身濒临崩溃的话,那就换个躯壳吧。
只要他首先找到亚瑟王,将他转化为自己麾下的黑暗众卿,届时只要占据他的躯壳,那么安格鲁所积攒的优势便会彻底逆转。
在亚瑟面前,不论是石中剑还是无限增强的阿瓦隆大结界,都不过是曾经的所有物,天国降临的延伸。届时,这些东西便对他再也构不成威胁,甚至……投入他的手中!
“阻止他!”
麦克斯韦勃然色变,却追之不及。
黑影扑击而下,紧接着,城池之中,却有八道光柱接连升起。
首当其冲的是特里斯坦,那个魁梧如巨灵的骑士拔地而起,舞剑劈斩,正面冲向了黑影,掀起赫赫风雷。
瞬息之间,黑影交错,瞬息间溃散为雾气,穿过了特里斯坦,向着大地坠落。
特里斯坦的身体剧震,僵硬在空中,几乎被其中的邪念吞没。
杰兰特的铠甲是宛如活物一般的血肉,形同野兽,它以四肢奔行,嘶吼着从大地上跃起,奋力撕咬,可那迅捷的速度之下,却拦不住迅捷的黑影。
紧接着后面的加雷斯、兰马洛克等三人同时出手,赤龙的影子闪现,吞吐出青色的龙火。可那巨龙却失之灵活,交错的瞬息便被切开双翼。
三名骑士身上顿时浮现出崩裂的痕迹,一击之下,竟然被找出了缝隙,深受重创。
“——以骑士之名,咄绝一切恶念侵蚀!”
清脆的剑鸣声响起,加拉哈德的甲胄之下,克里斯汀拔剑,肃声宣告,剑鸣声凝结成实质,扩散向四面八方。
所过之处,一切以太的连接都被彻底斩断,强行镇压。
可是黑影的速度却不减,其中伸出一只手,猛然按落。
崩!
克里斯汀的长剑脱手而出,身体剧震,面甲之下的脸上赤红,呕出一口反噬的黑血,动弹不得。
深渊气息……这一股无处不在的深渊气息。
她能够感觉到恶念从心中此起彼伏的萌发,几乎掌控心智,以往前所未有的杀意、贪婪、淫欲和怒火不断地迸发。
就算是以加拉哈德之剑,也无法镇压。
只要收到那股气息的侵染,便会诱发出本性中的恶,被那乐章侵蚀。如果不全力和那力量相抗衡,恐怕它就会深深地植入心中,无法驱除,直到有一天自己彻底堕落成一名天灾扈从。
简直可恶。
“偏偏是这个时候……”
偏偏是这种情况!
倘若自己再强一些,倘若自己早有防备,倘若父亲早年没有重伤,现在还能上场作战的话,便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克里斯汀咬着牙,陷入了深深地屈辱之中。
和其他传承家族截然不同,兰斯洛特家自从开国起便备受皇室信任,历代所传承的并非只有一具,而是两具。
早在初代,兰斯洛特和加拉哈德便是父子,两人同时位列于圆桌骑士之中。因此,每一代兰斯洛特的名号,必然都是父亲死后,由加拉哈德所继承。
换而言之,加拉哈德就是兰斯洛特的预备役。
而在现存所有的甲胄之中,兰斯洛特的地位也最为崇高。除了血脉的传承之外,它还需要绝对的正直,七种骑士的美德具备才能获得其中幻兽的认可,令人化身为神话之中的完美的湖之骑士。
也只有兰斯洛特和高文拥有最崇高的道德准则,不惧怕天灾气息侵染,绝无堕落之虞。
可惜的是,本代的兰斯洛特早年的时候为了保卫皇室,在刺杀中深受重创,肺部残缺,虽然日常行动无碍,但再也无法踏上战场。
否则,断然不会出现这种一触即溃的情况。
“真是糟透了啊……”诅咒之中,麦克斯韦咬着牙,神情阴沉。
瞬息之间,情况便危如累卵。
仅仅是阴暗之主的接近,便令皇宫大门的封印濒临崩溃。一旦他进入其中,那么多年以来的准备和谋划转眼之间就变成画饼。那么多人的牺牲和付出都将再无意义。
现在能够阻挡他的只有……
“夏尔!”
第三百零二章 结束之前
“夏尔……”
夏尔听到了仿佛来自于地狱中的呻吟。
他回头,血泊中,哲罗姆的枯萎面容,嘴唇开阖。
那个人已经在深渊气息的侵蚀之下佝偻、干枯。看上去就像是风化的骸骨,可是魂灵的亮光还残留在他的躯壳里,苟延残喘。
“拿起来……”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握紧了夏尔的手掌,眼瞳里像是燃烧着鬼火:“拿起来,夏尔!拿起来!现在只有你……”
只有你能阻止他!
“我?”
夏尔愣住了,他呆滞地低下头,看到血泊之中沉寂的长枪。那是圣乔治之枪的复制品,只有一击之力的绝代神器。
“要……要我去?”
他茫然地呢喃,抬头看扑面而来的黑影,瑟瑟发抖。
他很想说能不能换个比较轻松一点的活儿给自己,我很无辜,我为安格鲁立过功,他给研究院流过血,我要见牛顿,我一个文职研究院为什么要上战场,他妈的老子连个乐师都不是,你行你上啊,我还没有女朋友,我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个师弟牵肠挂肚所以能不能不上,我这么美貌还有绝世才华没有施展,死在这里好他妈可惜。
可上也是死,不上也是死,两头都是死,能不能让我挑一个好死?
可是一个好死都没有。
“所以……只能上了?”
他茫然地自言自语,可身体却屈从于哲罗姆的语言。
或许是因为那个将死之人的嘶哑命令,或许是因为那语言之中所饱含的期待和威严,或许……是因为本性的追求和吸引。
力量。
力量就在脚下。
血泊中,哲罗姆的眼瞳满是期待。
夏尔,你想要当一辈子的废物,去迎接那些人失望的眼神,还是想要做一个英雄?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于是,夏尔弯腰,将力量捡起。
握在手中,就像是握住了一块燃烧的铁。
他痛苦嘶吼,尖叫,跪倒在地,抽搐痉挛。
有火焰运行在五脏六腑之中,要将人焚烧成灰烬,那莫大的力量从长枪之中汹涌而来,将他的意志吞没了,击碎。
有怒火从碎裂的意志中浮现,令他狂啸。
狂啸声如将死的巨龙,如有实质的龙威从他的躯壳中迸发,掀起,撕碎了一切物体。首当其中的哲罗姆也被卷入其中。可那个人脸上却带着欣慰地笑容。
是这样!没错!就是这样!
夏尔,你可以做到,也必须做得到!
哲罗姆咧嘴大笑,灰飞烟灭,可残存的力量却汇聚在血中,融入夏尔破裂的皮肤中。
就像是凡人妄图逾越神的领域,只会在瞬间被光焰焚烧成灰烬。纵使只是备用品,但圣乔治之枪中所存留的庞大力量足以在瞬息间将他焚烧殆尽。
只要这一瞬间,一瞬间就足够了。
只要夏尔能挡住阴暗之主,那么,一切都值得的,即便是牺牲惨烈!
炽热的血气从躯壳中喷涌而出,血气之中,夏尔痛苦地嘶吼,被那力量所主宰,双眼之中释放出刺目的光芒,仿佛有一轮烈日在他的躯壳之中暴虐燃烧。
于是,力量和权柄、痛苦和折磨,纷至而来。
他怒吼,握紧长枪,长枪之上模糊音符亮起,迸射出无法直视的炽热光芒——那长枪几乎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困惑,变成了某种被拘束成如此形态的可怕存在,被封印在其中的龙魂在嘶吼咆哮。
于是,天惊地动。
在光焰之中的夏尔握紧长枪,猛然刺出,在长枪前方,一切以太都被焚烧殆尽,出现了一个真空的领域。
在这领域之中,一切都注定灭亡。
“妄想!”
板荡黑潮中,阴暗之主狂怒嘶吼,仿佛拖曳着整个深渊席卷而来,不可阻挡!
深渊之力和圣乔治之枪针锋相对的碰撞,哪怕是阿瓦隆结界也无法侦测到其中的变化,只能够察觉到一片混沌。
混沌之中,深渊的气息沸腾,掀起狂乱的波纹。而夏尔置身于那焚身的光焰之中,痛苦嘶吼。
“夏尔?”
那一瞬间,白塔之巅,叶清玄也愣住了。时间已经不足以他在犹豫,他咬牙,手掌按在胸前的裂隙——共鸣!
瞬息间,钟声轰鸣。
小源为支点,他猛然撬动了阿瓦隆结界。
黑暗地窖之中,十六座石碑组成的矩阵轰鸣着扭转,变化角度和位置,组成了新的结构。
在剧烈的震荡中,天幕之上的月轮扭转,就像是瞬间经历了漫长的时光,从圆月变作残缺,滑落至夏尔的头顶。
月光如洪流瀑布,席卷而下,穿过了那一片混沌,包裹住了夏尔的躯壳。
“一定要管用,一定要管用,一定要管用……”
叶清玄咬牙,闭目祈祷,意志引导着结界中的力量从天而降,月光幻化,渗入夏尔的躯壳。
参考着刚刚在自己体内架设小源的经验,他约束着夏尔体内暴乱的以太,却感觉到自己在企图塞住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
叶清玄的脸色惨白,喷出一口血,只是分担了一部分压力,却险些被那压力从内部摧垮。
可夏尔就连正式乐师都不是,竟然能够控制住那种力量,保持躯壳完整……这个家伙的天赋究竟有多可怕?!
仗着有调律仪的支撑,他毫不犹豫地将所有压力全都通过小源的杠杆转移到了结界之上,调动自己现在能够调动的所有力量,瞬息之间,通过了共鸣杀入了那一团混沌之中。
月光引线缠绕在夏尔的四肢百骸之上,被那光焰焚烧蒸发,却又随灭随生。叶清玄忍受着每时每刻传来的剧烈痛苦,死死地支撑着两人之间的联系,维持着这一份共鸣。
“区区复制品……”
黑暗之中的深渊里,阴暗之主咬牙切齿,他变换形体,那一具仿佛畸形骸骨一般的躯壳张开手,死死地抓着刺向胸前的圣乔治之枪。
双掌和光焰之枪摩擦,迸发出火花,不断的有种种乐理纠缠、扭曲,毁灭,造成了诡异的余波。
他愤怒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夏尔,透过了他,却仿佛看到月光之中少年的意志。深渊之中,有纯粹恶意的思维顺着目光冲入了两人的脑中。
“没想到……是你们……”
“这招没用!”
叶清玄拦在夏尔前方,脑中的无形之河迎向了种种深渊“意像”,尽管一触即溃,但在那溃散的河流中,却有一轮月光升起,死死地顶住了那一瞬间的冲击。
紧接着,他张开口,用尽所有的力量怒吼:
“——麦克斯韦你这个老不死的还在等什么!!!!”
烈日,从天而降。
石中剑呼啸,刺破了黑暗,摧垮了一切。
十六层羽翼破空而至,石中剑积蓄到了最顶点的,向下斩出一剑!
这一剑,阔别了千年!
必胜黄金之章轰然鸣奏,在以太之海中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漩涡,吞没了一切触手可及的力量,自剑刃之上迸发,组成了变化学派的终极公式。
——元素泯灭!
剑刃从天而降,灌顶而入,斩破了那深渊和头颅,也穿透了这一具化身的核心,切断了它的脑髓。
一声闷响之后,一片死寂。
混沌消散、深渊消散,圣乔治之枪贯穿了阴暗之主的胸膛,最后的力量轰然爆发,摧垮了他最后的反击。
“原来……如此……”
阴暗之主的面容破碎,宛如风化一般,却带着怨毒和愤怒地神情:“叶兰舟,原来你已经……”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伸出手,似是想要扼死月光中的少年,可颤抖的手掌却破碎了,分崩离析。
整个身体都被石中剑中的力量拉扯着,迅速地坍塌、扭曲,哀鸣着被吸入了剑刃之中。直到最后,化为澄澈剑刃中一个游荡的阴影。
随着它被封印,《创世纪》的力量也随之消散,被海顿重新封入了卷宗之中。他疲惫地坐回了轮椅之上,尽显老态。
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结界迅速地衰弱,到最后近乎没有,黑暗地窖中的调律仪分崩离析,重生的乐章重归寂灭。从死中来的,终究回到了死中去了。
在原地,麦克斯韦背后的光翼消散,头顶的光环破碎。
他半跪在地上,大口地呕出破碎的光,可凝视着手中渐渐散去光芒的古朴长剑时,脸上却带着欣慰地神情。
“大功告成,那么多人的牺牲,终究没有白费。”
无人回应,因为那些人都已经死了。
在那无人可知的死者国度中不知道究竟是否会有欣慰和满足等待。
麦克斯韦,不,萨满闭上了眼睛,轻声呢喃:“但愿他们在生时寻求到属于自己的价值……”
卡啪。
随着圣乔治之枪的破碎,夏尔踉跄后退,他的浑身像是被烧红了,毛孔中渗出了细密的血丝,弯腰,呕出了鲜血。
他凝视着圣乔治之枪的碎片,伸手虚握,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存在于此处的幻影和梦。
“不要走……”他说。
幻影和梦都消散了。
他闭上了眼睛,陷入了黑暗之中。
麦克斯韦伸手,接住了他的身体,将他小心地交给了身旁的圆桌骑士,“联系教团的圣咏医师,紧急治疗。本次行动一切档案在上呈女王陛下之后永久封存,列入第六封印。”
“是。”
兰马洛克颔首,小心翼翼捧着夏尔,走向了开启的通道。
寂静中,麦克斯韦环顾着恢复冰冷和黯淡的黑暗城池,轻声长叹:“终于结束了。”
“不,还没有。”
风中飘来了少年的沙哑呢喃,麦克斯韦错愕回头,可白塔之巅已经看不见少年的身影。
第三百零三章 天亮之前
当真正的动乱结束之后,迟钝的城市中才姗姗来迟地开始茫然和恐惧。
紧急出动的警员们骑着马,奔赴街头,维持着最基本的治安。可还有更多的军队在铿锵铁甲的摩擦声中奔行在街道之上,奉行女王的命令,抓捕叛逆。
沉寂的上城区被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黑暗中有隐约的灯火亮起,隐约的哭叫声和混乱此起彼伏,刚刚诞生便被迅速扼死在了襁褓中。
所以,依旧是依稀的寂静。
所有牵扯到议院的庄园和宅子被水泄不通地围堵,很快,便有头上带着黑色头套的人影被押送上了马车,送往了并不存在的“第五部门”。
配合逮捕的人还可以享有最后一份尊严,敢于反抗者就地诛杀。
于是,就在这一片窒息的黑暗里,议院的所有成员一个个地被连根拔起……
一直以来,默默地搜索着蛛丝马迹的第五部门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的到来,这些并不存在的人影如同幻象一般在街头惊鸿一瞬地出现,然后将那些囚犯们一同带进了并不存在的地方。
从此便这么消失在世界上,悄无声息。
可以预料,再过不久,隐秘的审判结束时,叛国者之门上将挂满尸骸。它们如同风铃一般在寒风中摇曳,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在阿瓦隆之巅,纯白的皇宫中,高塔耸立,释放着唯一的灯光。
那灯光如同巨龙的冷酷眼瞳,静静地俯瞰着自己的领土,看着那群叛逆之臣的垂死挣扎。
“都结束了。”
盖文踉跄地走出血色的漩涡,扶着墙壁,疯狂地咳嗽起来。他抬头看着天空中的灯火,眼中闪过一丝怨恨和阴暗,咬着牙,跑向家的方向。
必须在第五部门得知自己的确切情况之前将线索全部都处理掉,连根斩断。
幸好,为了万一考量,在开始之前,他已经将家里的人全都送往了外地,也为自己安排好了撤退的路线。
只需要启动早就准备好了的设备,在留下一个小火花,就足以将这一切都付之一炬。
猛然之间,他跪在地上,吐出大口腥臭地鲜血,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在迅速消失,此乃神罚。
痛失化身的百目者已经暴怒,身为祭司,盖文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眷顾。要不是他悄悄准备了不少防范措施的话,此刻早已经像是那几个密室中的替死鬼一样,变得惨不忍睹。
“呕!”
他弯腰,呕出了惨绿色的毒汁,掏出银针,钉进自己的脖颈和脑中,将体内的祸患暂时封印:现在必须争分夺秒,他的时间不多了。
凝视着远处动荡的火光,他咬了咬牙,翻过墙壁,落进了老宅的花园中——密室中的知更鸟傀儡,自己来往的书信,那些秘密线路的密码,还有自己安排的部署,必须全部毁掉。
能毁掉多少,就毁掉多少。
否则他的余生都将在皇家乐团的追杀中度过。可惜了……这么多年的谋划,竟然一夜之间满盘皆输。
他咬着牙,重新从狂怒中恢复镇定,推开了门。
然后陷入了呆滞之中。
“父亲……”
他看到了大厅内,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那个衰老的男人依旧带着呼吸器,声音浑浊,像是肺水翻腾。
他还在这里,并没有撤离。
“父亲,你怎么还没走?”
盖文错愕地看着他,很快,走上前去,伸手想要抱起孱弱地老人,“来不及了,我先带你离……”
手僵硬在了空中,踏前了两步之后,盖文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倒在了地上,无法起身。
“父亲……”
他呆滞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老人。
在他的脸上,皮肤下面一个个隐藏地刺青亮起,就像是与生俱来,早已经楔入了血肉和骨髓之中,永世不得摆脱。那自出生以来就刻在他身体中禁制锁死了他所有的力量,令他瞬息间便失去反抗的力气。
紧接着,有愤怒的拐杖戳在了他的脸上,像是要砸碎他的颧骨。他没有想到,这个垂死的老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还有脸叫我父亲?”
苍老地男人喘息着,从轮椅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举起拐杖,砸在他的脸上,一下,又一下,再一下……直到耗尽他孱弱的力量,将盖文的鼻梁彻底砸断。
“艾德里安家完了!”
他怒视着盖文,看着一个孽种,一个不应该留在世上的祸患:“因为你!盖文,因为你!祖辈的所有英名都被你玷污了!”
在他的脸上,紫青色的血管崩起,凝视着盖文时,便咬牙切齿,“果然,像你这样的孽种,就不应该留在这个世上……”
盖文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这个发狂地男人。嘴唇嗫嚅着,像是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直到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引着大队的人马向这里走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大喊:“他就在里面!不要让他逃走了!”
是班纳。
“为……为什么?”
“牺牲你,家族得以保全。”苍老地男人冷眼看着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子:“乖乖地被抓走,撇清和家族的干系,懂么?不要连累家族……”
“可是……明明……”
盖文呆滞地看着他:可是,让我加入议院的,不是你吗?父亲!明明,是你要我加入议院,讨取那些大人物的欢心……明明,将知更鸟这个名字交给我的是你……
明明……明明……
“明明我已经做到了啊,父亲。”
他闭上眼睛,咬着牙,遏止眼泪:“我做到的比你想要的好千百倍!”
在渐进的脚步声里,盖文嘶吼。
他拔出匕首,将烙印在脸上的禁制剜去,血色喷涌,苍白地颧骨露出来,满是裂纹,看上去像是腐烂的尸骸。
他痛苦嘶吼,终于从这出生以来便囚禁着自己的束缚中挣脱,留下了血肉,只剩下凄白的骨头,狰狞如恶鬼。
眼看盖文从地上爬起,向着自己走来,老人愣住了,在轮椅上的身体颤抖着,想要后退:“你……你……你想干什么?盖文,我……”
“我什么都不想做。”
盖文笑了,伸手抚摸着他稀疏的白发,语气温柔:“父亲,一直都是班纳关心您的身体,我们父子这么亲近还是第一次呢。您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还是坐着休息吧。”
说着,他轻柔地将那一把匕首推入枯萎的胸膛,匕首紧贴着心脏,钉在进轮椅的椅背,落地生根,彼此契合如一体。
在老人的惨叫中,盖文弯下腰,铁灰色的眼瞳凝视着老人的双眸:“如您所愿,请将一切罪责都推在我的头上吧。就像您说的那样,盖文死了,家族得以保全。”
他亲吻着老人的额头,大笑着,笑地血肉模糊。
从口袋里掏出知更鸟的面具,戴在脸上。
第一次的,那面具和血肉之间再无隔阂,真正地化作了他的面孔,只是鲜血从眼洞中渗了出来,顺着脸颊落下。
怎么都止不住。
知更鸟大笑着,留着血泪,推门而出,扑向那一轮要点燃自己的火光。
嘶吼声从黑暗中响起,旋即归于寂静,咆哮声戛然而止,乐章轰鸣的声音也终有消散的时候。
在这个漫长的黑夜中,注定不知有多少鲜血被掩埋在腐土之下,伴随着敌人和自己的骸骨,带着那些绝望和愤怒与世长眠。
黑暗中,鲜血之路悄然流淌。
……
当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一艘破木小船从隐蔽的港口中行驶而出,悄然离开了阿瓦隆。
船舱之中,千疮百孔的知更鸟靠在墙上,沉默地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双手,轻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满是空洞和凄凉,回荡在船舱中,最后消散在阴暗之中。
“你还准备等多久?”
他头都不回地问:“应该做个了断了吧?”
“是啊。”
在他身后的黑暗里,那个似是沉睡地少年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怜悯:“早就发现我了么?”
“没有,我已经没力气再感应周围了。”知更鸟疲惫地垂着眼睛:“可一路上没有看到你,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等我了。”
“原来如此。”
叶清玄叹息,缓缓起身:“盖文,艾德里安家族的长子,学生会会长,皇家学派中的菁英,刚一毕业就进入皇家乐师团,甚至成为了大师的副手……”
“这些事情我比你更清楚,不需要再念履历了。”
“我只想问,以你的能力,何必去做黑乐师?”
“是啊,为什么呢?我也很想知道啊……”
知更鸟嘶哑地怪笑了起来,“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早已经没落的家族?从上一代族长开始,这个家族便已经被逐出了最顶层。我的父亲共鸣失败,沦落到没有轮椅和呼吸器就会窒息而死的地步。而艾德里安家,这么多年下来,只剩下一个空壳……除了名字之外,一无所有。你明白么?福尔摩斯先生,我从小到大,所接受的一切教育,一切理念,都是为了令这个家族重新崛起。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是阿瓦隆的毁灭,只要艾德里安家族能够回到最高峰。成为黑乐师,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而已。”
“重振家族?”
叶清玄冷哼,“你的父亲和你的弟弟真的在乎你么?班纳甚至将你当做眼中钉。现在,不正是你的父亲亲手将你出卖么?你付出了一切,为了一个不爱你,你也不爱的东西。”
“爱或者不爱,有区别么?”
知更鸟回头看着他,眼神带着嘲弄,似是嘲笑他,又像是嘲笑自己。
“如你所见:名存实亡的家族、将我当做利用工具的父亲、发自内心厌恶我的弟弟,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东西了。他们不爱我,我知道,他们怎么可能爱我呢?我是他们永远的耻辱啊。一个生来有罪的私生子,如果不是被检测出有那么一点乐师天赋的话,早就被溺死在阴沟里了。被女佣养大,吃弟弟的剩饭,穿着只有出门才能够触碰的衣服,弄脏一点点就会被毒打。这样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非常好,至少还活着,哪怕代价是做一辈子的奴隶……我还有什么别的路可选呢?我生来便无路可选,也无路可逃。叶清玄,这就是我的命!”
知更鸟的面具抬起来了,露出眼瞳,铁灰色的被血染红了,幽暗而死寂,“所以我才会……那么羡慕你啊。”
沉默中,少年难过地闭上眼睛:“其实,你本来不用错那么多。”
回答他的是一把布满裂缝的匕首。
匕首穿过了叶清玄的衣角,钉进船舱,断裂了。铁片碎在了知更鸟的手中,嵌入手掌,新的鲜血便流出来,融入了干涸的旧血中,不分彼此。
“够了,叶清玄。”
知更鸟看着他,眼神凶狠:“不要讲那些可笑的大道理了,对一个将死的人哪里还用得着这么慈悲?”
叶清玄沉默,一动不动。
“来啊!叶清玄,你还等什么?”
知更鸟嘶吼,像是发狂了一样,可凶狠地眼瞳中露出一丝祈求:“够了!不要再装作朋友一样假惺惺地示好了!”
看着那一双眼睛,叶清玄愣住了,许久之后,露出苦涩的笑容:
“是啊,复仇恶灵和知更鸟,怎么可能是朋友呢?”
他垂下眼瞳,手杖抬起:
“——盖文,你伤了我的心。”
月光亮起,涌入了知更鸟的躯壳,升腾着,如同火焰一样吞没了他。
在那幻觉一样地火焰中,被血染红的知更鸟闭上眼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里。
一切归于寂静。
……
……
当小船重新回到码头时,这里已经被第五部门的成员严密封锁。
孤独的少年从船舱中走出,背后的船舱死寂如同坟墓。逆着那些冲进船舱中的士兵,他重新回到了岸上。
就像是累极了,在那些敬畏地视线中,他疲惫地坐在木桩上,然后将礼帽摘下来,和手杖一起丢到了旁边。
有人小心翼翼地走上来,轻声说:“福尔摩斯先生,上面有请……”
少年发着呆,像是没有听到。许久之后,抬起头看着他。那一双幽静漆黑的眼瞳中像是埋藏着什么人的尸骨,令人悚然而惊,不敢直视。
来人敬畏地低头。
“有烟么?”少年问。
“嗯?”
那人愣住了,很快反应过来,回头看向身后,很快,一包皱巴巴地烟卷送到了叶清玄的面前。
叶清玄有些笨拙地撕开包装,从其中拣出一根,叼在嘴边。
火光亮起,明灭,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了杀戮和黑暗地余烬,声音沙哑:“你们走吧,让我静一静。”
来人不敢在说什么,向同伴打了几个手势,一个黑色的布袋从船舱中被小心翼翼地搬出,放在马车上。
第五部门的人悄无声息地撤去。
寂静的码头上,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只有隐约地潮声相伴。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的身后,海洋和天空尽头,有隐约地光线亮起,一轮朝阳悄无声息地从海潮中跃起,洒落微弱的辉光。
那隐隐地光芒照亮了少年的孤独身影。
漫长的黑夜结束。
天亮了。
第三百零四章 斯坦因密室
翌日,午后,风和日丽。
几乎已经看不出昨晚的喧嚣了。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昨晚只是发生了一场罕见的地震,引起了海啸和混乱,带来了不少惊吓。但是惊吓已经过去,变成了午后下午茶时的谈资。
人们兴高采烈地聊着昨天晚上谁家的丑事,讨论着乐师们参与建筑维修和重建时显现出来的神奇力量。只有少数敏感的人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是却说不出来。
或许是街道上多了一些巡逻的士兵,或许是骑警们似乎变得敬业了起来,或许是城门进出时的检查关卡中多了几个披着长袍的乐师……
上城区中那些隐秘的动乱对于他们来说太过遥远,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恐怕才会变成离奇的谣言和谈资重新出来吧?
“对啊,我亲眼看到啦!那么大的龙啊!飞在天上……”酒馆中,一个年轻人夸张地比着手势,引来了一阵哄笑声。
“别傻了,恐怕是你吓到产生幻觉了吧?”
“龙?别说是龙了,连根龙毛都没有吧!”
在起哄地声音里,年轻人讪讪地坐回了位置上,敲了敲身旁弟弟的头:“少喝点,不要喝醉了。”
“又不会喝醉……”弟弟闷着头,不高兴。
“好了,酒在哪里都有的喝,可再不走就赶不上船了。”
因为受到了嘲笑,面子挂不住的年轻人拉起弟弟,付清钞票,提着包裹准备走了。
“这是你弟弟,挺可爱啊?”中年地酒保呵呵地笑着,伸手揉了揉小朋友的粟色短发,小孩子不满地瞪了酒保一眼。
等酒保回过神来之后,却发现那一对兄弟早已经走了。
他有点傻愣地拍了拍脑袋,却发现不论如何都想不起他们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那个小孩,那个小孩子的眼睛……纯正的金黄,像是宝石一样。
不知为何,记忆开始迅速地模糊,消散了,很快,他便忘记有人来过这件事情,重新回到了繁忙又平和的日常之中。
城门,出城的长队缓慢地前进着。
在最前面,检验的乐师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兄弟,“弗拉基米尔、阿夫杰耶维奇……从高加索联邦来的么?真是万里迢迢啊。”
“肯为艺术献身的才是真正的画师,不是么?”
被称为弗拉基米尔的兄长露出微笑,通用语却丝毫不带高加索口音,反而贴近了安格鲁上层,充满优雅地圆滑:“安格鲁只是第一站而已,我们接下来还打算前往勃艮第,从海上向阿斯加德前进,最后到圣城去。”
乐师的眼中隐约的光芒亮起,扫过这对兄弟,很快便熄灭了。他点了点头,为两人的护照加盖了公章,微笑着将护照递给他们:
“柯文特歌剧院的壁画去看过了么?那可是少见的巴洛克壁画杰作呢。现在还没有出城,回去看看还来得及。”
“早就去过了,可惜,来了之后才知道,几十年前已经因为失火焚毁啦。”弗拉基米尔露出惋惜的神情:“安格鲁对于艺术的保存着实不够用心啊,呃,抱歉,我无意……”
“没事儿。”
乐师微笑,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几名骑士开关放行:“一路顺风。”
“谢谢,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再回来看看的。”
弗拉基米尔笑着,拉着弟弟的手,走出城门之外。
在他身后,拥挤的出关队伍周围,有披着不祥黑衣的骑士伫立,他们巡视着人群,兜帽之下的眼神锋锐如刀。
很快,远处的客轮发出轰鸣,渐渐驶离了港口。
在甲板上,来自高加索联邦的兄弟二人似是不舍地凝视着这一座城市,眼瞳中倒映着渐渐远去的纯白之城。
“真惨啊,议院的各位,说不定已经被挂上了绞手架。想到只有我一个人假死幸存,便觉得不存在的良心有些不安呀。”
在静谧的海风中,“弗拉基米尔”惋惜地长叹,挥手道别:“再见啦,诸位,虽然未必会给你们报仇,但我会记得你们的。你们会作为失败的典型被记录在我的自传里,这样一定可以长存后世,名留青史!”
无人回应。
他笑了笑,收回视线,低头看向身旁。
稚嫩的小男孩儿也仰头看着他,那金色的眼瞳如同琥珀,琥珀中是兽性的竖瞳,带着妖魔的残忍和阴沉。
“纳贝里士,我饿。”
“再忍忍,再忍一小会就行了。”
名为纳贝里士的黑乐师伸手,温柔地抚摸着男孩儿的粟色短发,像是抚摸着什么稀世的珍宝。
“可怜的小莫德雷德呀,叔叔带你去看大金鱼好不好?”
……
……
同样的午后,剑栏地宫。
漆黑的马车驶入了地下广场,停在大门之前。叶清玄在尘封的巨大门扉前方,依旧是那一副下城区的伪装打扮。
在他身后,多米尼克的身影宛如融入了黑暗里,模糊不清。
似乎出了一点小问题,两分钟后,白裙的公主殿下从马车中推门而出,轻咳了两声之后,低头问候:“久等了,福尔摩斯先生。”
“正好,我也是刚到。”叶清玄淡然回应,却不知为何这位素来冷淡的公主殿下这次竟然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难道是留下来的印象太恶劣了?不会吧,毕竟自己还至少帮忙解了诅咒呢!态度至少要友好一些嘛。
不说“崇敬”,但起码也不应该是“冷淡”啊!
不过想到自己用公主殿下做实验作下的那些死,叶清玄忍不住也有些后怕,幸好,还不是“仇恨”,否则自己真的要完。
在短暂的沉默尴尬之后,玛丽咳嗽了一声,走在了前面:
“请跟我来。”
她越过叶清玄,将一柄陈旧的钥匙交给了多米尼克,多米尼克看了一眼,点头,转身将钥匙插入了身后的门扉。
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中,门扉轰然洞开。
多米尼克并没有如同以往一般带路,只是递上了一盏风灯,扫了叶清玄一眼,眼神微妙:“真是好运气的小鬼啊。”
在门隙之后的悠远黑暗的前方,白裙的公主殿下提起风灯,回头看他。发愣的叶清玄清醒过来,赶忙跟了上去。
大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
一片寂静中,他听见了玛丽在前方的脚步声。少女举起风灯,风灯照亮了脚下盘旋向下的台阶。螺旋形的台阶仿佛永无止境的向下延伸。
每一次他进入这一扇门,所看到的东西都完全不同,真是次次有惊喜。
叶清玄个环顾着四周,看着墙壁上的裂纹,还有那些残缺的纹饰,总觉得自己置身在一个废弃的古堡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不到灰尘和腐朽的气息,也没有风,没有其他的气味。只能嗅到前方隐隐飘来的香水。
恩,殿下您的品位还挺不错的。
叶清玄心里悄悄地点着赞。
在前方引路的玛丽似是不习惯这样漫长的寂静,轻声咳嗽了两声,“福尔摩斯先生您似乎并没有什么惊奇,难道曾经来过这样的地方么?”
岂止,我每天在这里上班,来得比你都多好么……
当然,话肯定不能这么说,叶清玄只是点头:“说实话,也感觉到了不解。一些小的地方能够感觉到和外界的不同。有些像是黑区,但是比黑区更加稳定。”
玛丽闻言,轻声笑了笑:“剑栏地宫是物质界和以太界高度重叠的地方,因此才有诸多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发生。因为它的性质特殊,数百年前才被改造成如今的样子,以备将来——因为这里是最好的密库和封印场所,可以说是天然形成的一处‘领域’吧。不受认可的人推开门只能看到两扇墙壁。持有媒介和钥匙的人才能够步入其中。但看到的东西却又截然不同。”
“原来如此。”
叶清玄微微颔首,想起玛丽递给多米尼克的那一柄钥匙,应该就像是自己的图书馆管理员证书一样,都是打开道路的钥匙。
一把钥匙一条路,只不过大家都用同一个门而已。
这其中被扭曲的空间关系令他倍感迷惑,但这种情况实际上在很多地方都曾出现过。人类所认知的物理定律在变幻无常的世界面前时常被颠覆,但总有其理由和原因。
这和禁绝学派的乐理也大有关系,毕竟禁绝学派所研究的就是以太本身,以太干涉所造成的现象也包含在其中。
以目前叶清玄的造诣,还无法理解这种情况的发生,只能先记在心里,慢慢思索。
“我们现在要去的,就是皇家博物馆的核心——斯坦因密室。”
玛丽说道,“其中陈列着历代皇帝的收藏和全世界各处搜罗而来的珍贵物品。甚至不乏被评定为天灾级的乐章,以及稀世的名琴古笛。”
她停顿了一下,回头看过来,神情郑重:“因此,此处所闻所见,还望福尔摩斯先生不要传出,否则皇室也会深受其扰。”
叶清玄点头,“我明白了。”
于是,目光迅速地收回了,就像是多看一秒都不愿意。
叶清玄的表情有些抽搐。虽然自己经过了伪装和掩饰,但不至于丑到不能看吧?
“鉴于福尔摩斯先生昨日的杰出表现,还有为安格鲁做出的巨大贡献。陛下应允了麦克斯韦先生的请求,为您打开斯坦因密室,任您选择其中一件藏品。”
第三百零五章 选择困难症
“鉴于福尔摩斯先生昨日的杰出表现,还有为安格鲁做出的巨大贡献。陛下应允了麦克斯韦先生的请求,为您打开斯坦因密室,任您选择其中一件藏品。我会作为皇室的代表,见证先生的选择和结果,并予以认可。当然,假如您选择的是涉及国脉的物品,请恕我不能答应。除此之外,您可自由选择。”
玛丽的声音彬彬有礼,可以看出她刻意地保持着距离感,但却不使人厌恶。
“请放心,我对安格鲁的国脉并无觊觎。”
叶清玄地垂下眼睛,嘴角勾勒出一丝自嘲地笑容:“我发自内心的希望这个国家能够长长久久。”
“那就太……”
玛丽还没说完,就一个踉跄,倒向地面。
在攀谈之中,两人的距离被拉近了,亦步亦趋。可情绪复杂的叶清玄稍不注意,踩住了玛丽的裙角。
在错愕的低呼中,玛丽摇晃,风灯从手中掉落,在空中翻滚,落地,即将砸成碎片。可预料之中的破碎声却没有响起。
它在落地的瞬间被一只手掌稳稳地端住。
包括玛丽。
那一瞬间,叶清玄踏前,绕到玛丽的右侧,一手端起风灯,一手扶住了她的左臂。紧接着,便感觉到失去重心的公主殿下险些撞进自己的怀里。
慌乱地玛丽低下头,像是不习惯别人这么接近,面纱之下传来嗫嚅的声音:“福尔摩斯先生……请放开我。”
叶清玄后退了一步,无奈摊手,以示无辜。
玛丽低头,将脸颊藏在帽沿后面,只是咬着嘴唇,轻声说:
“我们到了。”
……
……
接下来的几分钟,叶清玄按照要求,闭上眼睛,什么都没有看见。
只听见一阵机枢转动的声音,似是升降机在运作,却感觉不到什么运动的变化。直到他重新睁开眼睛时,已经身处于庞大的石室之中。
在不知何处而来的光芒之下,巨大的石室中已经摆满了东西,像是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古董铺子,触目所及,一片眼花缭乱。
不知什么年代存留下来的面具,来自东方的古老书帖、带着复杂纹路的古怪长剑,残缺破损的威严甲胄,包裹着一层层古老绷带,被置于黄金之棺中的尸首……
“还有这个?”
只是随意一看,叶清玄便呆立当场,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凑上去,摸着那个看起来貌不惊人的巨大石碑,低声感叹:
“最早的调律仪——罗塞塔石碑?现今所有的古代文献和乐理研究的基础,没想到竟然被收藏在这里?底比斯沙漠中闪米特人的传承之节,还有这把剑……”
一时间他忘记矜持和礼仪,被那些只有在传说中会出现的珍贵宝物所吸引。
就像是玛丽所说的那样,其中不乏传说中的天灾级乐章,《威风堂堂第一进行曲》的手抄原本,上面的传承心印都没有用过、幻术派系的核心乐章《夜曲》、甚至是初代的赤之王所存留下来的《第五协奏曲·皇帝》的残章……
历代圣徒的手稿在这里被随意地摆放在陈列架上,已经沦为普通的藏书。那一具黄金之棺中的风干尸体,根据叶清玄的猜测,已经不是圣者遗物了,这是一具完整的圣者遗体!
阿瓦隆大结界的主体——伊丽莎白钟的设计图……被摆放在正中央,承装在黄金之匣中的典籍,是亚瑟王亲笔手书,结合了变化和召唤派系精髓的宿命之章《必胜黄金之章》!
还有更多叶清玄辨认不出来的东西散落在四周,毫无疑问,能够和这些东西摆放在同一个房间里的,都绝对不是街头随意捡来的破烂。
只不过,所有东西都被封印起来了,不透出丝毫的以太波动。毫无疑问,这是为了令物品得到更好的保存。毕竟这里炼金制品着实多到数不胜数,谁都不知道彼此互相影响会产生什么奇怪的后果。
但因此,也给叶清玄的挑选工作带来了一定的麻烦。
他可不希望莫名其妙地捡一个听着牛逼却完全没法用的样子货回去。
那么,只能靠眼力了么?
在沉思之中,他忽然看到一个飘忽的影子从眼角的余光中飞过,错愕回头,却看到一个又一个模糊的半透明影子从墙壁中走出。
是高文。
玛丽似是毫无察觉,高文的影子抬起手指,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动作。
叶清玄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
他想了想,回头看向门口的玛丽:
“不知道有没有适合我的东西呢?”
玛丽从恍惚中回神,只是笑了笑:“那就要您亲自挑选了。”
她并不打算帮忙。明显,皇室的态度是让叶清玄自己挑,挑到太过分的东西,如果涉及国脉,肯定也不行。挑到哪一带皇帝最喜欢的古董,但又没什么卵用的话……那就只能怪自己了。
“看来,只能自己选了吗?”
他喃喃自语,眼角的余光看向高文。
高文们的飘忽身影听到叶清玄的声音,顿时运动起来,似是陷入了苦恼地思索中。几个人影站在一块无声争论着什么,比划着藏品,像是开会讨论。
它们本来就是剑栏地宫的管理员,负责领域的维护和清洁,对于这里面有什么东西,完全是门儿清。听到叶清玄的需求之后,顿时开始了激烈的讨论。
只不过一般人只是脑子里几个念头互相交替,高文却变成了一群影子,陷入了无声地争执之中。就像是小孩子一样,说到激动的地方,几乎厮打起来。
到最后,几个赢了的影子得意地赶走了其他“人”,在室内选好位置站定。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放着一件藏品。
有大有小,有的见鬼,有的平常,还有的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只是令人觉得莫名其妙。
第一个是一只水晶头骨,晶莹剔透,仿佛蕴藏着什么神秘的智慧。碎散的折光中有烟云流转,不断露出某种只鳞片抓的影子,却令人看不清晰。看久了,就觉得心醉神迷。
这是某种心相学派的炼金装备,而且品阶不低。根据九霄环佩的分辨,其中应该还隐藏有心印,不,说不定是心像乐师临终之前,将一生只能用一次的“醍醐”施加在自己的头骨中,以待后人。
第二个一支烟斗,海泡石雕琢而成,看不出有什么用,但根据形制分析和内侧的签名,应该是安格鲁的某个召唤学派的作品。
以点燃之后可以召唤出封印其中的灵,以烟雾赋予形体,介于有无形之间,恐怕还具有着火焰传送之类的效果。
用途相当广泛,不论是暗杀、侦测还是护卫任务都毫无困难。
第三个则是一枚样式简单的单片眼镜。侧光凝视的话,能够隐约看到镜片上铭刻的细微音符,像是这样的炼金装备,恐怕是罕见的启示学派的成果。绝佳的辅助探测型。
第四个,则是一个酒壶,扁平的酒壶带着盖。看上去像是纯铜打造,遍布磨痕和沧桑,是一件古物,但其中却仿佛还残存着什么液体,在轻轻摇晃的时候,便发出细碎的声响。叶清玄分辨不出它来自哪里,只能够隐隐地感觉到自己身体中传来的强烈解饿感。
哪怕隔着瓶子,也有一种强烈的干渴,想要畅饮其中的美酒……
第五件,则是一件庞然大物:一副巨大的甲胄,但右手部分和面甲已经残缺,而且其中的内部也被破坏的厉害。虽然看上去已经报废,但叶清玄却丝毫不敢小看……这是一件已经破败了的圆桌骑士装甲!
虽然已经分辨不出究竟它究竟是哪一具,其中所封存的幻兽也已经被取出,但其本身依旧是被称为神赐甲胄的稀世杰作。如果能找到好的炼金术师进行修补的话,恐怕不难再现曾经的面目……
在寂静里,叶清玄徘徊在斯坦因密室里,眼神在五件装备上流连不去,可是却始终做不了决定。选择困难症犯了……想要做出一个抉择来,真是太难。
许久之后,他低声叹息,伸手,取出了那一枚单片眼镜。
“就它了。”
叶清玄对玛丽说。
玛丽愣了一下,颔首,伸手为他解开了上面的封印,于是隐约的以太波动从其中透露出来。
“缄默之眼?”
叶清玄都端详着它的侧面,上面有炼金术师留下的名字,和一行意味深长的文字:“——有时候,得知真相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缄默之眼,古代炼金术师所制作的辅助型炼金装备。
永久固化了真实视觉,可以破除大部分幻术的影响,大幅度增长乐师的感应范围。望远和放大的效果只是顺带,真正珍贵的,是其中所铭刻的特殊乐章。
这是一件不折不扣地“开拓乐师”的装备。只要记录在目录中的物品,那么它就能迅速在佩戴者的视野中标注出来,其中包括药草、炼金材料、矿藏和野生生物于妖魔,并且自动进行解读和测算。
距离测量、以太波动探查,和敌人大概的实力估算,分析……就相当于获得了启示派系的招牌能力“星见之眼”,对于解译方面也拥有巨大加成。
“就这么确定了么?”
玛丽似乎有些遗憾,缄默之眼在所有的藏品中,其实算不上最好的,除了超广的泛用性之外,只有真实视域的能力可圈可点。
“如果想要换的话,其实我也……”
第三百零六章 过去和未来
“如果想要换的话,其实我也……”
“不用了。”
叶清玄摇头,将缄默之眼戴在眼眶上:“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就像是叶清玄所想的那样,它能够完美地填补自己短板,补上自己在启示学派的薄弱基础。
要知道世上如同他一样四系同修,而且学得都像模像样的乐师何其稀少。
禁绝派系上,他在获得了石心学派的传承之后得到了足长的进步,在融合了阿瓦隆大结界的核心之后,凭空多了一个经验大礼包,在亲身体验了《创世纪》的力量之后,更是一跃而升,变成他最擅长的派系。
心相派系和幻术派系,一直以来有他的天赋加成,以及萝拉这个魔女的随时指导,自然也不用担心。
反而他一开始想要学的启示派系只能说理论合格,就连乐章都没有学过多少,除了《波莱罗》之外几乎就没拿得出手的东西。
有了它的辅助,不仅仅补上了这一短板,甚至对他的整体实力都有一个飞快的跃升。
有了缄默之眼,接下来分辨那几件东西就轻松了许多。
如同他所料的那样,水晶头骨是心像学派的“醍醐”传承,但他有萝拉这个师姐随时教导和指点,需求并不迫切。
海泡石烟斗是一件好东西,其中的封存的幻兽也令人垂涎,但……他着实不想变成一个烟斗不离手的烟鬼,只好忍痛割爱。
那个酒壶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作用,但根据缄默之眼的分析,真正的价值在它的材质之上。不知道熔炼了什么神器的碎片进去之后,酒壶能够自动将装入其中的酒变成不逊色于任何恢复药剂的美酒。饮用之后能够迅速恢复精力,长时间饮用,恐怕对身体素质也有巨大的改善。是一件绝好的恢复型的炼金装备。
对于一般地乐师来说,能够一劳永逸地省掉大笔的恢复药剂开销确实是一件好事,但对叶清玄来说……他现在真不缺钱。
萝拉的家底丰厚,来自卡文迪许实验室的最顶级回复药剂都是一箱一箱的批发的。
而且,作为自己出生入死的报偿,麦克斯韦已经将大部分阿瓦隆的走私生意都转到了他的名下。隐隐有让他代替自己去管下城区的意思,现在的他只需要偶尔露个面,开个会,就能坐地分红。
这些见不得光的收入,一年下来,光是利息就足够叶清玄去过上花天酒地的日子。说实话,这种莫名其妙的就有钱到不知道怎么去花的生活……真爽!
至于那件破损的铠甲,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也是致命的缺点……就是太大了!
大到叶清玄穿上之后几乎变成一个两米多高的巨人,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有鬼。一想到穿上之后就不能打最爱的闷棍了,叶清玄只好忍痛割爱。
“就这个吧。”
叶清玄系笑了笑,启动了缄默之眼,然后感觉到讯息潮水汹涌而来,眼睛几乎被标注出来的以太闪光晃瞎了。
很快,他就熟悉了操作,将内部的音程重新调整,根据自己的需求将它调试完毕。
现在,在叶清玄右眼中,万物之上都密密麻麻地覆盖着自己。当他看地上的砖石时,缄默之眼就会告诉他它的材质、产地、加工过程和使用了多少年。当他看自己的手掌时,只要全神贯注,甚至能够透过血肉,看到下面的骨骼。
在缄默之眼的观测中,血液如同银色的河流一般流淌在半透明的手臂之中,闪耀着静谧的月华,那是流过小源之后拥有了以太性质的天人之血。
当他抬头的时候,便有一种瞎了的感觉。
在他的眼中,原本披着白裙的娇弱公主玛丽俨然已经变成了人形凶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刺目的红光,放射的赤色光芒在她背后隐隐交织出一双巨大的龙翼,肺腑之中吞吐地呼吸散逸在空中,都带着炽热的光芒,就像是龙息。
叶清玄吞了口吐沫,移开了视线。
玛丽看到了他的反应,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也别过了头,将脸藏在帽檐下面。
“请不要……”
她低着头,似是恼怒:“不要乱看。”
不不不!你误会了姑娘!我是不敢乱看啊!
叶清玄心里偷偷擦了一把冷汗:不愧是赤龙之血的继承者,连看都能吓死人。
……
短暂的尴尬之后,他终于从斯坦因密室中走出。
一想到这位似乎对自己心有成见的公主殿下要走了,他也忍不住松了口气:果然自古至今皇家的人脾气都普遍奇怪,难以打交道。东方人说伴君如伴虎,旁边有个红龙公主他也压力山大啊。
就在剑栏地宫门前,看到等待的马车,可玛丽却不急着上车,反而停在了原地,似是思索着什么。叶清玄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到有些不好——难道自己和高文勾结在一块的事情暴露了?
“那个……福尔摩斯先生……”
玛丽背对着他,低着头,忽然低声说:“谢谢你。”
“呃?嗯……哈?”
叶清玄愣住了。
“承蒙搭救,感激不尽。不知您可否留个地址,让我……让我以后好登门拜访。”
“举手之劳,公主殿下不必介意。”
叶清玄看着她尴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正准备说什么,可视线穿过了她的肩头,看到那一辆马车旁边等待的人。
那个人也在看着他。
叶清玄沉默了片刻,低下头:“殿下,请恕在下失礼,告辞。”
玛丽一愣,伸手想要挽留,可叶清玄已经越过他,毫不留恋地向着广场之外走去。她错愕地看着叶清玄的背影,看到马车旁边等待的人,就越发地困惑起来。
“兰斯洛特先生?”
在马车旁边,中年的男子撑着手杖,低声咳嗽着,看着叶清玄的身影。叶清玄的面沉如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径直离开。
“麦克斯韦瞒不住‘兰斯洛特’的感应,我知道是你。”
擦肩而过的瞬间,兰斯洛特轻声:“你难道要躲我一辈子?”
叶清玄的脚步一顿,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似是嘲弄。
“当年的事情……让它过去不好么?”
兰斯洛特低声咳嗽着:“那些当年逼迫女王处决你父亲的贵族都已经跟着议院一起倒台了,这还不够么?回来吧,兰斯洛特的甲胄终究是需要你来继承的。家族这么多年对你的期待,你是明白的。为何要如此执着地仇恨家族?”
“我想你搞错了什么,兰斯洛特先生。”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叶清玄回头看他,神情郑重:“我从不曾对兰斯洛特家有过仇恨,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我对你们的……只有深深地失望而已。”
兰斯洛特垂下眼睛,沉默不语,任由他离去。
直到走到很远之后,叶清玄听到了背后的声音,那是仿佛从风中传来的低语:
“叶清玄,这么多年以来,你执着与那些注定无可避免的事情……真的会幸福么?”
叶清玄愣了一下,回头,看着他。
兰斯洛特的神情郑重,迎着他期待的眼神,张口欲言,可少年忽然抬起眼睛,展颜一笑。
他说,“对不起,我姓叶。”
所以,我不属于什么兰斯洛特。
所以,我不幸福。
他转身离去。
……
……
一片昏沉和黑暗里,有钢铁碰撞的声音,像是冰冷的手术刀和钳子碰撞。
“用不着止血,开始进行全身的换血……跟病人的血型进行配对……”有个沙哑又古怪的口音说:“给我三号刀片。”
“心跳快要没有了,强心针注入……没有效果的话就使用乐章接管心肌,撑过半个小时就好。”
“备用器官呢?这个被排异的话,那就再换一个……五个肾脏,我不信每一个能用的。”
“大脑麻醉结束了?蠢货!为什么不早说!再给他打一针!”
黑暗和昏沉再次袭来。
他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感觉到了浑身上下的剧痛,还有几乎四分五裂的身体。脸上罩着呼吸器,层层的线管接在他的身上,炼金机器维持着他的生命。
真奇怪……
在浑浑噩噩中,他忽然想:自己现在就像是那个曾经被自己称为父亲的人一样。
“睁眼,看这里。”
一个浑身散发着刺鼻消毒水味道的男人看着他,苍老的男人头上包着天竺的头巾,已经老到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这是几?”天竺人扒开他的眼皮,竖起几根手指。
“五。”他发出沙哑的声音。
天竺老人满意地点头,松开手。
隐约中,他倾听到了病床旁边的声音。
“如你所要的那样,手术完成了,他还活着,也会长久地活下去。如果他足够谨慎,这样苟延残喘地活个六十年以上不成问题。”
“很好,甘达加尔,你完成了你对我的承诺。”有个年轻人说。
“如同我们之间的约定一样,我用我一生所学完成了这一场手术,不被任何人所知,接下来我会配合你的人抹除掉这一段记忆。这一切从来都不曾发生过。但希望你能记住,你对我的承诺。”
年轻人笑了,“甘达加尔·拉奥,我以复仇恶灵的名义允诺你,你后半生将在阿瓦隆的下城区过你所欲求的平静生活。你的儿子也将得到我的庇佑。曾经土王的御医所犯下的错误,于你再无任何关联。”
“象头神会保佑您的,慷慨的大人。”
“但愿吧。”
年轻人淡淡地说:“你可以走了,我还有些话想要对他说。”
脚步声响起,苍老地天竺人恭谨地离去,门关上了。
病床上,男人睁开了眼睛,浑浊呼吸声中,嗓音孱弱又模糊:“我还活着?”
“对。”
白发的少年扯过了一张椅子,坐在了他的床头:“幸好,在那天晚上的阿瓦隆里,找一具尸体代替你并不难。你要感谢萝拉,如果不是她的幻术,你活不到现在,也撑不到做手术的时候。”
“手术……”
病床上的人浑浊地喘息着,似是长叹:“手术做了什么?”
“做了点好事。”
年轻人说,“不论是家族的禁制,还是黑乐师的异化血肉,魔化器官……我统统帮你摘除了。所有不属于人的东西都被月光净化掉了,顺带换了一张新的脸。顺带,我在你的心脏埋了点好东西,如果你以后再敢沾任何天灾的东西,恐怕谁都救不了你了。”
“心音这么混乱,我被从共鸣级打落下来了吧?”
“恩,不过,以你的能力,不愁爬不上去。不过……”
说到这里,年轻人轻声叹息:“脊椎骨有一截的污染太严重,只能切除,你恐怕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好了。”
“是啊,活着多好啊。”
年轻人从口袋里抽出一叠东西,放在他的床头,那是好几张证件,还有一个写得密密麻麻的本子。
“这是你的新身份,我原本帮另外一个人办的,不过她最近正在刻苦学习,用功读书,恐怕顾不上出来撒欢,给你用正好合适。”
证件在他的面前展开,已经被用得有些年头了,纸张毫无瑕疵,相片似乎也是他现在的模样,上面的钢印和签名毫无破绽。
“安格鲁王立医学院毕业,进修了军医,后来被派往驻扎在天竺的诺桑博兰第五军团,巴哈塔战争爆发,你所在的军队被派往巴哈塔对抗天灾的扈从军团,在第二年受伤退役,其他战友全军覆没,所以放心,没人认得出你。”
男人怔怔地看着证件上的肖像,许久之后,轻声问:
“以后,这就是我了?”
“从今以后,你和过去再无关系,准备迎接新的生命吧。”
年轻人看了他一眼,轻声说:
“约翰·Z·华生先生。”
第三百零七章 噩梦
……
夏尔听见了血液流淌的声音。
血液在地板上流淌,在墙壁上蜿蜒,逆行,一点一点地蠕动上了天花板。如此无视重力地畸形流淌着,清唱着死亡的欢歌。
他环顾着那被血染红的华丽装饰,暗红色的廊柱上有暗红色的巴洛克浮雕。暗红色的墙壁上有暗红色的油画,暗红的天花板上还有暗红的水晶大灯。
庞大的大厅中,一片血色,被血覆盖的世界里,一片尸骸。那些死者的面孔四分五裂,可每一张脸上都写着陌生。
夏尔恐惧地看着他们,到最后,低下头,看到亚伯拉罕的面孔。亚伯拉罕也在看着他,无神的瞳孔中倒映着他苍白的脸上。
死者的面目上似乎还残留着欣慰的笑容。
“夏尔,你成为英雄了。”他拉着夏尔的手,声音轻柔:“真是了不起,老师也为你骄傲。”
“老师……”夏尔呆滞地看着他。
“夏尔,要好好的啊,不要到处乱跑了。”亚伯拉罕轻声嘱咐:“一定要注意安全,你说话一直太不牢靠啦。得罪了那么多人,每次打架都打不过,老师很担心啊。”
“老师,你……”
亚伯拉罕的胸前裂开一个大洞,空空如也。
干涸的血色从其中流出,刺痛了夏尔的眼睛。
“逃吧,夏尔。”
死者的面孔看着他,带着温柔又诡秘地笑容:“不要回头啊,快逃吧。哪怕在冥府里,老师也会注视你呢。”
夏尔颤抖着,迈不动脚步。
他想要说什么,可死去的人又再次死去了,庞大的大厅中,一片寂静。
只能听见厅之外的错乱脚步声,尖叫声不断响起。人群在慌乱地逃窜,有人恐惧地拍打着大厅的门,想要躲进来。
可大门依旧紧闭,门背后的血色震颤着,化作了微微的雨水,洒落在空中,如此美丽。
直至最后,血泊从门外的世界里流了进来。
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有人踏着血泊,向大厅走来。
在铜锈摩擦的声音中,沉重的大门缓缓推开了,那声音震耳欲聋,令夏尔呆滞在原地。
在门外的尸骸中,血色覆盖了少年的黑衣与白发,他冷冷地看着夏尔,眼瞳之中却倏无倒影,只是一片冷酷和阴沉。
“叶子……这些人都是你……”
叶清玄沉默不语,只是低头拔剑,踏着血泊上前,杀意深沉。夏尔颤栗着,惶恐地环顾着四周,却看到那无数死者的面孔都在看着自己。
那目光似是从冥府中投来,带着嘲弄,还有幸灾乐祸恶意。
“逃吧,夏尔。”
他们说,“不要回头,快逃吧!”
可那些面孔被剑刃切碎了,分崩离析,残忍又血腥。那个白发的少年像是刽子手一样,将这些死去的人碎尸万段,眼中带着深沉的恶意和冷漠。
飞溅的血浆一层层地蒙上了他的脸上,令他的面孔狰狞如妖魔。
他回头,看向后退的夏尔,嘴唇开阖,似是说了句什么。
夏尔踉跄后退,叶清玄踏步上前。
剑刃穿胸而过,血肉拭去了血色,明亮而冰冷的剑刃便从他的背后透了出来。
“叶子……”
夏尔怔怔地看着叶清玄的脸,那一张面孔无比陌生:“原来你是来杀我的啊。”
他笑了笑,伸手,抱住了近在咫尺的少年,“算了,还逃什么啊?都……无所谓了。”
他疲倦地闭上眼睛,黑暗袭来。
黑暗中,有隐约的歌声和呼喊的声音。
“师兄!师兄!”
明亮的光从迷茫地瞳孔中闪过,隐隐有一个人影在面前晃动。他从沉睡中惊醒,那瞳孔中恢复了神采。
“叶子?”他愣住了。
“你终于醒了。”叶清玄笑了起来。
“闪开闪开,我来看看。”
旁边的白汐挤了过来,伸手掐着他的脸:“夏尔你这么多天光睡着不动,快来让我看看胖了没有?哇!好多油……”
“不要胡闹。”
叶清玄没好气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快把老费抱下去,医生都快疯了你知道么?”
“我管他呢,老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老费你说对不对?”
“汪汪汪!”
在床边,老费吼了两声,然后抬起爪子拍了拍夏尔的脸,意思是小弟三号你好好休息,其他事情不用担心。
亚伯拉罕坐在后面,看着他们吵闹的样子,轻声笑了起来。
骚动了好一会之后,医生终于闻讯赶来,检查一番之后点头,“虽然我看多半没什么问题了,但至少留在这里观察一段时间吧,确定没有什么后遗症才好出。别太着急,反正医药费都是上面掏腰包。”
“那就拜托各位了。”亚伯拉罕颔首,送医生离去。
可是在门口,医生却阴晦地使了一个眼色,亚伯拉罕一愣,旋即跟着走了出来,悄悄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先生,是有什么问题么?”亚伯拉罕低声问。
“不能说是问题,应该是隐患吧。”那个圣咏乐师沉思片刻之后说道,“病人的脑中还残留着很强的精神冲击,是否会激发旧伤,还需要观察之后才能做出结论。”
“旧伤?”亚伯拉罕愣住了。
“……你们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圣咏乐师也愣了一下,让护士取来了一份检查的投影,在那一副颅骨的投影上,隐隐约约有一片微不可察的阴影。
“这是什么?”亚伯拉罕皱起眉头。
“不知道。”医师摇头,“这一块阴影从小压迫他的脑神经,脑前端、杏仁体和海马体恐怕也受到了一定影响。现在受到了精神冲击,恐怕会有什么意外。”
“不会产生‘知觉障碍’吧?”
“没那么严重,这一块阴影对他本身干扰非常小,可以说是良性的。充其量,也就是做个噩梦的程度而已。”
亚伯拉罕沉默,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在寂静的走廊中,亚伯拉罕颓唐地坐在长椅上,凝视着病房的方向:
“噩梦……吗?”
……
……
天色渐晚,叶清玄带着打哈欠地白汐回学校去了。
亚伯拉罕泡了茶给夏尔:“喝点水吧,刚刚醒就胡扯了一天。”
“老师你还不了解我么?要是没人跟我说话的话,我才会闷死吧。”病床上,夏尔笑着,接过茶杯,吹了吹热气。
“没事儿就好。”亚伯拉罕坐在椅子上,凝视着夏尔良久,夏尔也看着他,傻兮兮地笑着。
“夏尔,你现在还会做那些可怕的梦吗?”他忽然轻声问。
“不会啦,老师。”
夏尔挠了挠头发,低着头:“恐怕以后也不会了吧?”
亚伯拉罕愣了一下,轻声笑起来:“那就太好了。”
他和夏尔说了一会话,在晚上的钟声响起时道别离去,轻轻地关上了门。一片寂静中,夏尔目送着他远去,低头看着手中已经凉下去的茶杯。
一瞬间,他陷入恍惚。
茶杯的倒影中,一片血红,还有他苍白的面孔。
在那一片模糊的血色世界中,夏尔环顾着那些墙壁中浮现的哀嚎魂灵,看着窗外。
偶尔有人来人往,那些血肉模糊的医生和护士经过时,察觉到他的视线,便回过头,枯萎丑陋的面孔便扭曲了起来。
或许那是他们的笑容吧?
可以想象,一定十足温柔。
这个房间也一定布置地很温馨吧?有洁白的墙壁还有松软的床铺。点着令人宁静心神的香料,哪怕闻起来像是尸骨焚烧的味道。
深夜中,远处的教堂传来隐隐地钟声,飘渺地圣歌声传来,可那圣洁地歌声听起来像是死者从冥府中传来的哀鸣,说不出的悲惨。
瞬息之间,那些飘忽的臆想忽然之间又离去了,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这一切都很正常,都很好。
“所以……有问题的只有我而已吗?”
夏尔低头,看着那茶杯中荡漾的浑浊血水,面无表情地饮尽,闭上眼睛。
黑暗中,再没有什么噩梦了。
一片安宁。
第三百零八章 你还好么?
圣城大殿。
昏暗之中,有星辰闪耀,此起彼伏的亮光交织成绚烂的以太之海。
“安格鲁的观测记录还没好么?”
阿尔伯特主教凝视着最西方的角落:在那里,星海黯淡,仿佛被黑暗吞没了,只有隐约的光亮传来,断断续续的,却什么都看不分明。
“太慢了,拜耳。”他说。
“乐师协会的人力有限啊,大主教。”拜耳摊手。
他的投影自安格鲁而来,浮现在他的身旁,他的影像闪烁着,似是不稳:“现在的情况,光是勉强维持通讯就已经花了好大力气了。”
在星空之中,尼伯龙根的声音传来,平静而温和:
“毕竟是神之化身降临,以太之海现在还残留着大量的杂波和噪音。梅菲斯特先生已经上传了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记录。我正在跟拜耳先生的资料对照参考中。很快,就可以将杂音过滤。”
“尽快吧。”
阿尔伯特主教摇头,“但愿是我想多了——最近一旦有什么事情牵扯上安格鲁,便会令人觉得不安起来。”
“不必紧张,阿尔伯特大主教,已经结束了。”尼伯龙根说,“这一场战斗,是人的胜利。”
“但愿如此。”
阿尔伯特垂着眼睛,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很快,杂波和噪音的清理开始了。
那一片无尽的星海骤然变化,安格鲁之上的黑暗被放大了。画面迅速变化,像是以百倍的速度一遍遍地播放着。
在模糊的黑暗中,干扰讯号被一层一层地过滤掉,还原出了本质。
隐隐有阿瓦隆的庞大轮廓从其中浮现,代表着以太波动的涟漪此起彼伏的在其中诞生。太多的波动掩盖了细节,只能看个大体的模糊。
在其中,最醒目的毫无疑问是那烈日和深渊交战的气息,它们所掀起的涟漪和波纹撕碎了其余一切的波动,覆压在最上方,威势绝伦。
一缕纯净之光游走在虚空之中,将整个战场封锁,直至双方分出胜负。那是创世纪所划定的界域。
影响剧烈的颤动着,直至最后,深渊的气息消散。
“沉默了这么多年之后,石中剑依旧这么锋利,真是可怕。”
阿尔伯特反复地观测着画面,心中默默地推演着乐理:“虽然不知道它究竟距离往昔的全盛时期还差多少,但以目前的征兆来看,恐怕相差不远。”
拜耳问:“我觉得各国关注的,其实是它是否继承了‘天国降临’的力量?”
“安格鲁很狡猾,他们将战场放在阿瓦隆之影中,不仅仅是占据地利,也为了隐藏石中剑的具体情况。这个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
阿尔伯特淡淡地说:“对于圣城来说,这也无关紧要——只要安格鲁将这一份力量用以应对天灾,那么我们就没什么可说的。”
“这是圣城的态度?”
“从数百年前开始,圣城就是这样的态度。”
“太直接了。”拜耳叹息,“难怪圣城不讨人喜欢。”
“拜耳,在这一座圣城里,占据了整个人类世界百分之三十的力量,如果我们学会了委婉、去跟别人虚与委蛇的话,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害怕、辗转难眠。——不讨人喜欢,总好过让人当做怪物。比起对天灾和妖魔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的外交家来,我们更希望能培育出更多开阔土地的乐师。在墙内的世界里争权夺利,太没有意义了。”
拜耳听完笑了,“这算是‘傲慢’么?”
“这是敬畏,拜耳,对这个黑暗世界的敬畏。”
阿尔伯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继续抬头,仰望着星空中的影像。
如果常人的世界在这星空之下的话,那么教团的职责便是让视线穿过那灿烂的星空,去凝视那看不见光的黑暗。
……
……
在虚幻的星空之中,那一战的记录在以百倍的速度不断的重复着,随着一遍遍的测算和演绎,原本模糊的景象,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忽然之间,阿尔伯特抬起手,将影像定格。
“这是什么?”
在星空之下,黑暗的阿瓦隆中,有一道硕大的月轮缓缓升起。
它投入了以太之海中,便掀起了层层激荡的涟漪。虽然和石中剑与深渊的对战来说简直渺小到不值一提,可其中所蕴藏的乐理构造简直令人咋舌。
那一轮月光看似宏大,实则细微。
在仔细的观测之下,它仿佛是某种极度精密和完美的造物,像是钟表一样,成千上百个音符化作了齿轮旋转,组成了音程、演化了乐理,构建起了乐章,最后投映在以太之海中,幻化出这一轮完美无瑕的月。
“天人感应?在阿瓦隆之影里?”
阿尔伯特愣住了:“简直见鬼了!”
拜耳端详片刻后点头,“构思很精巧呀,像是艺术品一样。”
“不,表面的精巧相比,我更在意的,是它表现出来的气息……”
阿尔伯特端详许久,轻声感叹:“简直浑然天成,以幻入真。恐怕演化到最后,足以融合真正的月相。”
“你确定只是进阶正式乐师时的天人感应么?不是更强的世界共鸣?”
“虽然不是,但距离也相差不远了。没想到安格鲁近几年还有这样的天才。这种几乎形成实质的底蕴,只要经过几年的准备,冲击共鸣简直轻而易举。”
阿尔伯特看向拜耳,“这是安格鲁哪位大师的弟子?”
“不知道。”
拜耳摇头:“在我们提出的问题里,唯有这个被忽略了。麦克斯韦的书记官保持了沉默,似乎出于上层的授意。”
“不愿意自己国家的苗子被圣城挖走?”阿尔伯特摇了摇头,“有这样的人才在,未来十几年后,恐怕又是一位新的大师。安格鲁不愿意放手也情有可原。”
拜耳笑了笑,将剩余的资料提交,投影便消散了。
毕竟这是跨越了几千公里的长途投影,每分每秒都耗资巨大,哪怕预算充足,这种地方也还是要节省的。
大殿中恢复了寂静。
在寂静中,阿尔伯特一遍遍地观察着记录,直到最后,忽然察觉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就在那一轮圆月落入以太之海的瞬间,那交织的细小涟漪扩散向四面八方的同时,似乎还带着什么信号和讯息。
“我……在这里?”
阿尔伯特缓慢地解读出了其中的含义,忍不住笑了起来:“向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这位乐师真是不甘寂寞,不要吸引到以太界深处的什么存在才好。”
这个小细节很快就被他掠过了,只是当整个记录达到了结束时候,他又愣住了。在动荡的月光中,他似乎又感应到了什么信号的传来。
可是那波动太过模糊,他看不清楚。
“又是月光?”阿尔伯特皱起眉头,“这次他说了什么?”
无人回应。
“尼伯龙根?你在么?”
“我在。”
尼伯龙根的声音温和:“请问您有什么吩咐么?”
“刚刚的信号是什么?”
“主教你看错了。”
尼伯龙根淡淡地说,“刚刚什么信号都没有,只是普通的杂音而已。接下来您的观测不会再受到类似干扰。”
阿尔伯特点头,继续将心神投入了观测之中。
许久之后,观测结束,将所有结果和数据记录在了“尼伯龙根”的“书”中之后,他便离开了。
而在那一片寂静的星空中,那一夜的记录却依旧在不断地重复着。星空幻化,波纹此起彼伏,令人目眩神迷。
在那一片星空之中,有人说:我在这里。
过了很久。
过了很久。
又过了很久。
同样的星空之下,似是有人轻声问:
——你还好么?
鸣奏·放逐之土
第三百零九章 过去的秘密
深夜,皇宫之中的灯光依旧闪耀,照亮了漆黑的云层和远处无边无际的海洋。
在升降梯的低沉声音中,马车势入寂静的皇宫广场,旋即有仆从小步跑过来,为马车上神色凝重的男人引路。
“什么时候了?”兰斯洛特问。
“凌晨两点钟,先生。”
仆从恭谨回应,为他推开了大门。兰斯洛特沉默地走进门后,仆从留在了原地,不敢看他离去的方向,为他关上了门。
随着行进,一扇扇大门在他的面前洞开。
直至最后,再无那些华丽的装饰和精致的油画和地毯,走廊中只剩下一片肃冷的气息。
兰斯洛特推门而入。
在空旷会议室中,吊灯常亮,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椅子上已经坐满了人,只差兰斯洛特的那一把还空空荡荡。
桌子上放着一个铁箱和几个烟灰缸,铁箱看起来朴实无华,而烟灰缸里已经掐灭了不少烟卷,堆的如山高。
听见推门的声音,便有人看过来。
那些男人大多都上了年纪,衣冠楚楚,带着眼镜,面色凝重。他们坐在这个毫无装饰又冰冷单调的房间却丝毫不显的突兀,就像是本来就应该在这里的石像一样。
在沉默地等待中,他们彼此没有说话,只是抽着烟,沉默地思索着,不显焦躁。
这里就是所有安格鲁人所津津乐道的“密室”,帝国的核心,传说中诞生了诸多阴谋、血腥和秘密的地方。
——安格鲁枢密院。
最初是这里是只对皇帝负责的最高资讯机构,由皇帝的智囊团组成,制定政务和外交上的策略,战争的开始和结束。
到了后来,皇帝将越来越多的权力下放,移交至他们的手中……到现在,它已经变成安格鲁最高的行政机构,由皇家委任,国防、外交、内务、掌玺等诸位大臣组成的政治机关。
上一次这么多人深夜被皇家召集在这里的时候,还是数十年前。和上一次同样,所有人的神情凝重。只是,这一次却带着隐隐的压抑。
有意无意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桌子正中央的那个铁箱上,带着不安和冷肃,像是看着自己的敌人。
在桌子上,那个看起来像是实心铁块一样的箱子上没有任何纹路和徽记,一片平滑,棱角锋锐,没有任何接口和缝隙。
但是看久了,就会令人觉得铁箱在蠕动,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今天召集大家来这里的目的,恐怕大家都已经明了。”
麦克斯韦首先发出声音,直白地说道:“那么我就不浪费时间了,直白了当的来看看吧——如今这最糟糕的情况。”
麦克斯韦伸手,按在铁箱上,抬起眼睛看着其他人。
国务大臣沉默了片刻,伸手按了上去,紧接着是外交大臣……最后,兰斯洛特摘下了手套,露出一道横贯手掌的疤痕,按在铁箱之上。
当同时验证了五个人的身份时,铁箱中便有一阵清脆声音响起,似是齿轮摩擦,复杂的机枢开合扭转。
在微微地震颤中,平滑的表面顿时展开了一道道缝隙,迅速向下收缩,到最后,变成了台基一样的东西。
而原本封存的在其中的东西,也终于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之下。
黑铁的台基上,是一枚看起来晶莹剔透的水晶棱柱——炼金术师们以铁砂和银熔炼出了最纯净的金属,通过性质转化制作成了这样的琉璃金,看上去像是水晶,但哪怕近在咫尺的爆炸和冲击都无法损伤它一丝一毫。
它被用来制造政要们的车窗和玻璃,良好的采光性能够令人透过玻璃观察到外面的景色,也能带给人无以言喻的安全感。
只是现在,整个房间里,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安全。
一片吸冷气的声音里,只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周身扩散开来。
在冰冷的灯光下,棱柱中所封存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容……
那一张面孔说不出像什么,似人而非人,就像是还没有长成的面孔,丝毫谈不上赏心悦目,可是看着……却令人觉得有一种生命的美。
那种可怕的美将人的灵魂震慑住了,动弹不得。
它被凝固在琉璃之中,像是沉睡,可是蠕动的肉芽和血丝从它之上扩散开来,便侵蚀渗透了整个水晶棱柱,令它转化成了异质的血肉。
细微的血管像是紫红色的触须,它们在其中缓缓地生长开来,缠绕着棱柱,裸露在空气中的部分微微的起伏着,看上去就像是活了一样……
这个见鬼的东西,在呼吸!
“几天之前,这里面还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肉而已,干瘪又枯萎。”麦克斯韦说:“现在,如同诸位所见,它受到了本体的感召,又重新活过来了……”
在场的人错愕地看着它,良久之后终于回醒了。哪怕来之前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当目睹了这一切之后,依旧不敢置信。
外交大臣呆呆地看着铁箱中的棱柱,伸手想要触摸:“这是真的?”
“别碰!”
麦克斯韦眼疾手快,牵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指几乎快要触碰到那微微蠕动的触须,便被猛然拽开。
“这可不是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阁下。”麦克斯韦的眼神可怕:“活物对于它而言,只是养分……会被抽干的。”
外交大臣像是触电一般收回了手掌,掏出手帕,一遍遍地擦拭着并没有触碰到什么的手指,眼神惊惧。
国务大臣沉默地抽着烟,许久之后,发出声音:
“真的是它?”
他的声音嘶哑,听起来不甚悦耳,却带着一种阴沉凝重的气息。
“没错。”
麦克斯韦颔首,凝视着血肉化的棱柱:“天灾中的四活物之一,和安格鲁王国宿命纠缠的怪物——利维坦。各位先生们,我们有难了。”
如果有什么能够令这群掌握了莫大权力的人都为止惊惧的话,那么这件事情绝对首当其冲。
自从开国以来,便笼罩在这个国家之上的庞大阴影,天灾中的天灾,怪物中的怪物——利维坦,已经开始了复活!
刚刚解决了邪神的渗透和阴谋之后,便碰上这种情况……
简直,糟透了!
兰斯洛特伸手从同僚的烟盒中抽出一根雪茄,犹豫着,却没有点燃,最后又放了回去。他捂着嘴,低声咳嗽了两声,逝去嘴角从肺腑中咳出的血丝,低声问:
“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梅菲斯特大主教告诉我,以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力量,顶多能再延长五年……五年之后,我们就要面对这个令先辈们牺牲无数的敌人了。”
麦克斯韦的神情凝重:“一个真正地降临在世间的天灾。”
一言既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了起来。
五年?
哪里够……
五年足以让一个人平步青云,赚取数不清的钱财,成为举足轻重的富豪。也足够培养出一批精锐的士兵,足以让一批学徒有所成就,令其中的佼佼者成为乐师。
五年可以打造无数兵器,发动数场战争,掠夺无数城邦,积攒数不清的财富……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五年又能做什么呢?
可对于一个天灾来说,五年的时间,何其短暂。
对于人类来说,更是如此。
“太少了。”
国防大臣掐灭了烟卷,垂下眼睛:“时间太少了。”
三贤人、三柱神、四活物……这是屹立在所有天灾最顶端的怪物。
若是和无想无识的“现象型”天灾相比,或许在纯粹破坏力上它们要稍逊一筹,但它们能够位列在所有天灾最顶端,则必然有其可怕之处。
作为和“百臂巨人”、“黑暗地母”一起名列“四活物”之一的“利维坦”,它虽然不具备三柱神那样无处不在的神性,但同样也不需要漫长的降临步骤和冒着穿越以太之海的风险。
它们并不存在于以太界之中,而是横行在物质界的庞然大物。
一旦它真正的复活,安格鲁首当其冲需要面对的,就相当于一位完全降临在这个世上,甚至不顾及任何限制,可以随意挥洒自己所有力量的神祇。
想象一下,一个随手就可以造成天灾级乐章破坏力的怪物……
“没有办法阻止了么?”有人问。
“人力有穷,先生。”麦克斯韦摇头,神情冷酷:“我们可没有生存在喊两句热血口号就可以搞定一切的世界里。”
“赫尔墨斯呢?他每年拿了我们这么多咨询费,难道他只会干看着么?”
“他表示自己有办法,但陛下禁止他查手这件事情,他也爱莫能助。”
“为何?”
“……”
兰斯洛特和麦克斯韦对视了一眼,做出解释:“赫尔墨斯言行怪诞,并不值得信任,也并无任何忠诚。如果他插手了这件事,恐怕会变得更糟糕。”
“我们只能等待战争了么?”国防大臣问。
“没错。”麦克斯韦颔首。
“那么……皇家舰队的封印解除应该提上日程了。我可想到时候去跟天灾对阵时,手里之后一群旱鸭子。”
“皇室已经做好准备。斯坦因密室除了关键的零号之外,其他的都会陆续开放。”
“这么多年的积蓄,开始逐步转化成实力吧。今年之内将阿瓦隆大结界彻底休整完毕,让它恢复到天国降临时期的力量。否则,我们根本谈不上有任何阵地。”
“大师们的圣灵也应该开始唤醒了,五年的时间,应该令他们的恢复到当年的程度。我们还能凑出多少具圣者遗体?”
“干系到整个西部防线,三王应该不会置身事外。如果我们失败了,谁都笑不出来。”
有人想了想,问:“石中剑呢?”
“还在剑栏地宫里,上一次强行出动说实话已经很勉强了。”
麦克斯韦挽起袖管,给他们看自己手腕和胳膊上的凄厉裂痕。
那些裂痕之中像是有燃烧的辉光吞吐,刺痛了人的眼眸,如同火炉中正在焚烧的碳:“不止是它还是我,都已经到极限了。”
“那么,我们又要从哪里寻求能够一锤定音的砝码?”
“——归墟。”
漫长的寂静中,兰斯洛特忽然说:“圣乔治之枪至今还沉没在归墟里,我们是否要跟圣城交涉,取回这一把神器?”
“归墟……”
所有人都沉默了,寂静的房间中,隐隐有漩涡里的空洞风声回荡。
有时候,为了找回过去的东西,就不得不掘开被埋葬在过去的秘密。
只是一旦坟墓被掘开之后,是否还有人愿意去看那些鲜血淋漓的肮脏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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