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最终战,自身的价值!
作者:先飞|发布时间:2024-06-28 18:32:03|字数:41766
梅吉和小雪只觉得头皮发麻,不管是被陨石轰炸,还是被破碎闪击击中,眼前的这个敌人竟都能完好无损地再次出现,这岂非意味着,他确实是不死的?
拜尔脚踏虚空,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的魔法相当不错,我很看好你们。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一个做我的手下,另一个加入我的后宫,我就可以让你们活下来。”
“做梦,”梅吉同样冷笑着,“我……”
“我同意。”小雪却突然叫道。
拜尔看着如桃花般微笑的小雪,眼睛立时一亮。而梅吉却因为小雪的回答而差点一跤摔下去。
“你同意?”拜尔收起长刀,摆出一个很帅气的造型。一个注定成为君主的人,怎么能够没有后宫?只是,他在魔域血池里呆了数百年,就算现在离开了那里,身边也尽是死灵,根本就没有建立后宫的机会。虽然像卡瑞丝或是幽冥娃娃里也有一些长得还算“漂亮”的,但卡瑞丝是怨气的凝聚体,有影无形,只能看不能抱。而幽冥娃娃的那种“漂亮”更像是充气娃娃,虽然看着舒服,但真正抱在怀中却没有“活生生”的感觉。
原本见多了卡瑞丝之类的幽灵女子,拜尔还不觉得有什么,今天突然见到苏菲亚和巫尘、小雪这几个不但漂亮而且“活生生”的女人,拜尔立时觉得,不把这样的美女收入后宫,就算统一了整个梦亚世界也没什么意思。
“嗯,我同意。”小雪却笑盈盈地看着他,“这样吧,我来做你的手下,梅吉当你的后宫。”
拜尔的表情立时变得僵硬。
“喂,”梅吉斜眼看着掩嘴窃笑的小雪,“用得着在这种时候说冷笑话么?”
“现在不说,以后谁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小雪笑个不停,“再说了,谁说男人就不能成为男人的后宫了?这种事似乎也蛮有趣么?”
“见鬼,”拜尔叹了口气,“难道说不管是哪个世界,都会有对耽美这种事感兴趣的女人?”
梅吉冷眼看他:“耽美是什么?”
“耽美就是……”拜尔停了一下,然后很酷地摆摆手,“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不懂你个头!梅吉心底怒道。
显然,耽美这个词应该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他早就已经知道,不死者拜尔原本是个穿越者,所谓的穿越者,就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到这里的人。殒风也是一个穿越者,她在原来那个世界的名字很可能是叫柳水心。
拜尔再次举起长刀,冷冷地指着他们:“就算你们现在拒绝我也没关系,我会先杀了你们,再让你们复活,到那个时候,不管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都只能去做。”
梅吉和小雪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怎么办?”梅吉通过意识传递问。
“观察一阵再说。”小雪也拿不出好的办法。
战斗再一次展开,这一次,他们把所知道的各种杀伤性魔法都用了出来,然而,不管拜尔被杀死多少次,他都能一次次地再次出现,幸好梅吉和小雪配合默契,一个人施放攻击魔法的时候,另一个人总是在替他们自己加持防护性魔法,并不断地进行位移,才得以安然无事。
他们连续战斗了好几个小时,一时间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但是梅吉知道,这样下去他和小雪早晚会遇到危险,不管他们杀死拜尔多少次,拜尔都能再次活过来,但只要他们疏忽一次,那就是真正的死亡。
而对拜尔来说,他显然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两个人竟然能够支撑这么久。一般来说,魔法师的魔力和法术总有耗尽的时候,但是梅吉和小雪不但能够直接从巨龙的梦境中提取魔力,而且还能通过相互之间的配合制造出最初之力,从宇宙中提取永恒不灭的力量,除非世界崩溃,他们的法术永远都不会用尽。
再加上小雪的体内拥有蓝色行星碎片,这能够让她随时使用女神神术来补充体力,对其他魔法师适用的消耗战,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但是,一直这样僵持下去总不是办法,不管是谁,早晚都会有犯错的时候,对于拜尔来说,就算犯错,也无非就是被梅吉和小雪多杀死一次,但梅吉和小雪一旦犯错,很可能就是万劫不覆。
眼见着拜尔一次次地逼近,梅吉咬了咬牙,伸手一指,一道光形枷锁向他套去。这是“禁锢术”,禁锢术虽然是高等级的魔法,但其实并不如何实用,它的作用是将敌人“禁锢”在混乱的异次元空间里,但这种禁锢理论上虽然是永久的,其实被禁锢的人仍然有找出空间入口脱身的可能,而且一个自由术就能够解除这种禁锢。
就算是不会使用自由术,只要拥有能够跨越次元空间的能力,也可以轻松地脱身而出,这种能力像弗莉或是眼魔、龙族等生物天生便拥有。而像卡瑞丝这种幽灵,禁锢术甚至无法作用在它们身上。
所以,禁锢术在很大程度上不过是一个听起来很华丽,其实用处不大的魔法,最多只能归于高级魔法类,远不到传奇魔法的地步。毕竟,与其使用这种就算能够把敌人暂时禁锢住,也不敢肯定他什么时候能够脱身回来的魔法,还不如直接用陨石把对方砸成肉浆。
但梅吉已经没有别的魔法可以尝试了。
光形枷锁朝着拜尔套去,原本带着强大气势向他们杀来的拜尔却突然变得狼狈起来,急切地往后退。他的长刀闪电般一划,劈开了光形枷锁。
梅吉怔了一怔,虽然他的禁锢术被对方用长刀直接击破了,但刚才那一瞬间,他确实是看到了拜尔那慌张的表情。
“他害怕禁锢术,”小雪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睛发出亮光,“原来如此,他没有跨越空间的能力。”
拜尔当初之所以敢踏进魔域血池去挑战暗神沙斯丁,凭借的当然就是他这种怎么也无法被杀死的能力。可是沙斯丁虽然杀不死他,却将他囚禁了几百年。显然,拜尔虽然强大,却也有他自身的弱点,那就是……他无法突破空间枷锁。
拜尔在本质上仍然是一名武者,他不会使用自由术或是星界投影之类与空间有关的魔法,同时,他也不像眼魔或是龙族一样,具有自由来往于次维空间的天生能力。
而且,虽然他拥有控制所有幽灵的异能,但他自己仍然是一个人类。
所以,他无法突破空间对他的束缚。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梅吉和小雪自然明白了应该怎么做。他们联起手来,叠加出无数个光形枷锁向拜尔套去,拜尔的表情开始变得凝重,禁锢术虽然无法置他于死地,却可以将他流放到难以脱身的异次元中,很可能再也无法回来。
趁着拜尔手忙脚乱之际,梅吉伸手一指,几层空间盾如同牢房般将拜尔围住,而小雪与他本就心灵相通,立时又送了一道光形枷锁过去。拜尔刚刚击破了空间盾,还来不及脱身便已被光形枷锁套住。
光形枷锁渐渐地变小,要将拜尔送走。
梅吉和小雪对望一眼,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这虽然不是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但至少能够暂时保证他们的安全。如果拜尔真的如他们所想,无法凭其自身的能力逃脱禁锢,那接下来他们只要让苏菲亚在这里安排人手,禁止任何魔法师在这个区域使用自由术,那这个世界就可以暂时免除被拜尔统治的危险。
就在他们燃起希望的时候,事情却再次起了变化。
他们看到拜尔在光形枷锁内艰难地举起长刀,一刀削断了他自己的脖子。
他竟然自杀了?
不!梅吉和小雪同时意识到拜尔是在做什么。果然,拜尔的尸体又一次消失了。
强烈的杀气从他们的上空袭来。
由于刚才忙着使用禁锢术,身上的防护性魔法已经过了时效,梅吉和小雪突然发现自己面临着从战斗开始到现在最大的危险。
他们不得不分开,分别向左右两边飞去。
拜尔落在他们中央,发出一声长啸。
不知多少的骨龙和卡瑞丝向这里聚集而来。
这一次,梅吉知道对方真正对他和小雪动了杀心。如果说前面的战斗中,拜尔还带着猫捉老鼠般的心态,现在,拜尔已经知道自己的弱点被梅吉和小雪看穿了,于是也就不想再玩下去。
梅吉头皮发麻地看着扑天盖地的骨龙和卡瑞丝。一个拜尔已经够他和小雪受的了,再加上这些会飞的不死生物,他们已不可能再有机会禁锢拜尔。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恐怕就只有带着小雪立即使用传送魔法,能逃多远逃多远。
“梅吉,”小雪的声音传入他的脑海中,“我们先进入次维空间。”
梅吉点了点头,立时使用“隐形灵体”进入次维空间。次维空间与异次元并不相同,它只是现实世界的第四维,等于是重叠在真实空间之上。
梅吉与小雪一同进入次维空间,然后发现,不但那些骨龙失去了目标,连拜尔也扫视着四周,想要找出他们。
这再一次证明了梅吉的猜测。
拜尔最大的弱点就是空间,他甚至不具备看穿次维空间的能力。这个世上能够看穿次维空间的人虽然不多,却也不是绝无仅有,黄金圣殿里的吸血鬼亲王,以及雾女森林里的那个黑安妮丝,他们都具有看穿次维空间的能力。而自从能够使用最初之力后,小雪和梅吉也已经能够做到这一点。
但是拜尔不能。
单纯以战斗力而论,拜尔毫无疑问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强大。
但空间是他的局限。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为什么拜尔无法被杀死?
小雪绕过拜尔,重新与梅吉手牵手地站在一起。
她低声说道:“梅吉,你看……”
“看什么?”
“看他的生命之源!”
梅吉怔了怔,他闭上眼睛,再重新张开,整个世界立时以“灵”的方式在他的眼中展开。这个世界所有的事物都拥有生命之源,就算是那些摆脱了生命法则的死灵也不例外,万事万物的“灵”都是连接在一起的。所谓的世界之源,其实也是生命之源和魔法之源。
但是拜尔却不一样,他的躯壳之内竟是空的。
“他没有灵魂?”梅吉呆了一呆。但是这怎么可能?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怎么可能还活着?
“嗯,”小雪说道,“这才是他可以不死的原因……因为他早就已经死了。”
“可是他明明……”
“那是一种信念,”小雪说道,“毫无疑问,是那种相信自己可以成为王者的绝对信念在支撑着他,让他虽然失去了灵魂却仍然‘存在’。由于他的本质只是一个死后的信念,所以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活’过来。”
“那要怎么才能让他消失?”
“我已经有办法了!”小雪露出笑容,“不过,我们先把这些骨龙和卡瑞丝消灭掉。”
他们不断地往高处飞,直到接近青色天空的最高点。然后,他们解除了灵体状态,手牵着手开始下落。无数的流星在他们的召唤下围绕着他们,将青潆潆的天空撕破,阳光穿透云层,笼罩着他们。
他们就这样挟着阳光与流星,直落在那些不死幽灵的中央。那成群的骨龙和卡瑞丝在流星爆和阳光的共同袭击下,尽化成灰。
拜尔愤怒地看着他们,长刀高举。
“现在该怎么做?”梅吉问。
“梅吉,你相信我么?”小雪却问他。
“当然。”
“那么,你只要继续相信我就可以了,”小雪微笑着,“他的力量缘自于他的信念,那么,我们就用更强大的信念来击败他。”
梅吉转过头看着她。那破空而下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是异样的甜美与自信,这种自信让梅吉深深地感动着。她原本只是一个身体单薄的弗莉,虽然曾经被出卖,虽然曾经受到伤害,却仍然无怨无悔地寻找着她的魔法之路。
“吻我。”小雪看着他,俏皮地抬起头。
他吻了上去。
梅吉的态度无疑激怒了拜尔,拜尔倒提长刀,向他们直掠而来。但是梅吉不在乎,他相信小雪,相信这个带着他接触到魔法世界的森林小仙子。
他将敌人抛在脑后,全心全意地享受着小雪的嘴唇带给他的触感。
宇宙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拜尔一刀劈下,却发现自己劈空了。梅吉和小雪就站在他的面前亲吻着,就像他只是个虚假的影子,而他却怎么也击不中他们。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让他生出了恐惧,他想要召唤更多的骨龙前来帮助他,但是,那些骨龙却没有响应他的召唤。
他的力量缘自于他那无可匹敌的信念,可当他发现自己无法打败对手的时候,他失去了自信。
他落在地上,双手轻轻地颤抖着。
小雪牵着梅吉,也飞落在他的面前。她看着拜尔,目光中充满了怜悯。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沙斯丁没有杀死他,”小雪叹息着,“因为他实在是太过可怜。邪神也有邪神的怜悯,对于这样一个连自己是否存在都无法认清的人,就算是邪神也难免会生出同情。”
她居然在可怜我?她居然在同情我?无可遏制的暴怒冲击着拜尔的内心,他吼着:“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注定要成为君主的人,我是能够操纵死亡的强者,我是……”
“你是一个失去灵魂的人!”小雪看着他,“就算你战无不胜,就算你能够统治这个世界,你又能够得到什么?”
“我能得到……我、我……”拜尔怔了怔,“我可以建立后宫,我可以拥有无数的手下,我还可以带着我的军队回到地球,连那里也征服了……”
“然后呢?”小雪问,“就算你统治了宇宙,那又有什么用?你仍然只是一个空壳,没有人需要你,没有人在乎你。你并不是不会死亡,你只是从来就没有活着。”
“不对……”
“有人爱过你么?”小雪问,“不管是在你原来的那个世界,还是在这个世界,有人爱过你么?或者说,你珍惜过谁?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我……我……”拜尔回忆着,却发现自己的记忆一片混乱。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原来的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记忆中唯一的片段,就是自己坐在一张凳子上,面前摆着一台电脑,身后除了空旷的房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你被沙斯丁关了几百年,”小雪看着他,“为什么你还能活着?”
“因为我是不死的……”
“吸血鬼也是不死的,可这个世界从来没有活到千年以上的吸血鬼,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小雪说道,“因为寂寞,因为无法忍受没有生存意义的生命,所以他们会发疯,会寻求死亡。很多人都想长生不死,却不知道那其实意味着孤独和寂寞,你却可以一个人被关上数百年而毫不痛苦,也没有发疯,那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
“因为你从来就没有活过!”小雪轻叹着,“你的灵魂早已经被磨灭,只留下了一个空壳。你真的能够操纵死亡么?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审视一下自己,看你自己是否还活着?”
拜尔低着头,仿佛真的是在查看自己。他的瞳孔越放越大,就像看到的只是一片虚无。
“不管是哪个世界,都不会只围着一个人转,”小雪继续说着,“一个不被别人需要的人,就没有存在的价值。我不知道你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毫无疑问,在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你就已经死了。”
拜尔终于想了起来,他想起了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死亡。他是自杀的!
父母离异,学业无成,在关在房间里玩了一年多的网游后,终于面临着不得不走上社会的那一步。但是他害怕了,他缺乏自信,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于是选择了自杀。
“你根本就不属于这里。”小雪向他伸出手,“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去吧。”
“不!”拜尔吼着。在他原来的那个世界里,他没有朋友,也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他自杀了,结果发现自己穿越到了这样一个世界。或许这只是一个梦,又或许这只是一个最新的网游,但是没有关系,他的人生被改变了……被改变了吗?
如果这是一个幻想小说,穿越了的他,真的能够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吗?
就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小雪叹息地看着他:“不管是哪个世界,都不需要像你这样的主角!”
她和梅吉一同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拜尔,被激活的蓝色行星碎片和黑暗之力一同注入了他的体内。
他们抓着拜尔,向天空飞去,他们飞出了苍穹,飞出了这个世界。截然相反的神力在拜尔的体内不断融合,还原出宇宙最根源的力量。
他们松开拜尔,让他脱离属于他们的世界,朝着未知的宇宙飞去。
最初之力撕扯着拜尔的身体,他想要挣扎,他想要逃脱,但是他什么也无法做到。他的身体开始爆裂,具现出的神力消弥在无穷尽的宇宙之中。
而梅吉和小雪借着那神秘的波动,返还了他们自己的世界。
如果一个人无法在自己的世界中寻找到生命的意义,那就算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又能够改变什么?
不管是什么样的世界,都不会只围着一个人转,或许,就是因为无法认清这一点,宇宙间,才会出现所谓的“穿越者”?
说到底,这些所谓的穿越者,也只不过是些可怜虫而已。
落到地面后,梅吉与小雪一同看着天空。
那青色的冷光依然遮住了阳光。
梅吉问:“为什么天空还是这个样子?”
“这应该跟世界之石有关。”小雪说道,“我想,我们需要去一趟魔域血池。”
……
最终章 只是因为珍惜!
魔域血池。
巫妖站在王座前,沉默地看着仍然共振出青色光柱的五颗世界之石。
拜尔已经死了,外面的所有死灵都已失去控制。
空间门在大殿的中央打开,走出了两个年轻人。
博得安来斯注视着其中那个漂亮的少女,搜寻着过往的记忆。他并不奇怪这两个人为什么能够如此轻易地进入魔域血池,对于能够使用最初之力的魔法师来说,距离和空间早已不再是问题。
小雪牵着梅吉的手,同样也注视着巫妖,心里涌起一阵酸楚。曾经,他们同样是心灵相通的伙伴,一同寻找着通往魔法圣殿的大道,可是现在,他们却成为了陌路,甚至是成为了敌人。
“为什么要帮拜尔?”她问。
巫妖慢慢地走近世界之石,伸出手,将它们发出的光芒一个个熄灭。
龙之左睛、龙之右瞳、龙之逆鳞、龙之梦境、龙之指骨……
青光开始消失。
在幽域血池外面的世界,天空终于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我只是想看看,”巫妖看着小雪,“像拜尔这样的人,到底能够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他失败了!”
“嗯!”巫妖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异常苍老,“你不觉得,我和他其实很像么?他想要统治这个世界,我想要达到魔法的极点。可是除此之外,我和他同样一无所有。”
小雪沉默了。
“我曾经拥有你,”巫妖看着她,沉重地叹着,“在我还只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你来到了我的身边,带着我观察这个世界,也带着我接触到那些神秘的魔法。你看着我长大,看着我成为一个出色的魔法师。在那些日子里,我们始终站在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直到我背弃了你……”
小雪继续沉默。
梅吉站在她的边上,看着他们。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些酸溜溜的,毫无疑问,在小雪与博得安来斯之间,仍然有着某种难以割舍的情感,这种情感甚至可能要超过他和小雪。
这其实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和小雪只相处了两年不到,而这个巫妖和小雪却曾经一同经历了数十年的岁月。
“我原来以为,对我来说,魔法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巫妖仍然注视着少女,“我以为我可以为了魔法做到一切,甚至是离开你。但是我错了,在失去你之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我继续研究魔法,甚至重新还原出早已失传的传奇魔法‘时间停止’,但是,没有人再为我骄傲,没有人在乎我的成就。直到这时,我才真正的明白,魔法在我生命中的意义并没有我自己以为的那么重要。而就在这个时候,拜尔找上了我。我答应帮助他,因为,当我看到他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了我自己……”
“你和他不一样!”小雪的声音非常无力。
“不一样么?”巫妖苦笑着,“一个明明已经死去的人,却做着自以为伟大的梦,这岂非一件很可笑的事?但我又何尝不是这样?为了自以为是的梦想,却放弃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甚至伤害了这个世上唯一真正关心和在乎过我的人……”
小雪流出了泪。
“回到我身边,好么?”巫妖向她伸出手,“我需要你!”
小雪没有说话,但是梅吉却抢先一步把她拉到身后。他盯着巫妖,冷冷地说道:“小雪不会跟你走的,我才是她现在的魔法契约者。”
他怎么能够让这个人把小雪带走?就是这个家伙,曾经为了所谓的魔法不惜转变成巫妖,害得小雪差点死去。
巫妖看着他,冷笑了一声:“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梅吉怒道:“谁说与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小雪的手正紧紧地抓着他,她的手是那样的冰冷,冷得让人心疼。与此同时,梅吉的心底也莫名地生出恐慌,也许她真的会跟眼前的这个家伙离开。毫无疑问,虽然这个家伙曾经伤害过她,但在她的心底,他仍然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梅吉转头看向小雪,而小雪却慢慢地松开了他的手。
她走了出去。
她就这样把梅吉和博得安来斯扔在这里,自己走了出去。
巫妖和梅吉一同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
“很好,”巫妖重新看向梅吉,“我想,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梅吉瞪着他:“你以为她是选择了你?”
“难道不是么?”博得安来斯冷冷地说道,“没有她,你一个人就无法使用最初之力。你一直都在依赖她,没有她在你的身边,你什么也做不成。现在她把你留在这里,意思已经很明显,她是在说……就算你死在这里,也没有关系!”
梅吉沉默了一阵。
然后,他慢慢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主动退出,我还可以不杀你。”巫妖嘲弄地说道,“反正你身边也有其他女人,少了她一个,对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必在这里丢了性命,不是么?”
梅吉看着他,很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拜尔明明那么强大,小雪却说他很可怜。你,其实也是一样。”
巫妖愤怒地盯着他。
“你真的以为,只要小雪回到你的身边,你和她就能够回到从前么?”梅吉说道,“你错了,不管你有多后悔,当你放弃她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彻底的失去了她。就算你现在知道了她对你的重要,可是,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在要求她回到你身边之前,你也应该为她做些什么?一个像你这样自私的人,有什么资格让她回到你的身边?”
“漂亮的话人人都会说,”巫妖慢慢地举起手,“既然我们都曾经是她的魔法契约者,那就用魔法来决定一切。谁活下来,她就是谁的。”
随着巫妖的指尖闪过光芒,周围的时间开始产生波动,光线被莫名地扭曲,空间也产生出奇妙的塌陷感。
“你到底把小雪当成什么了?算了,跟你这样的家伙怎么讲也讲不通,还是用魔法来决定一切吧。”梅吉同样也举起了手,“还有,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用‘时间停止’!”
……
小雪坐在堡口外的石阶上,紧紧地缩着身子。
在她的身后,魔法碰撞的轰隆声不绝于耳,她却始终没有动弹。
在她的前方是陡峭的山崖,暗红色的大地和尸骨堆成的山丘是幽域血池最常见的风景,无数骸骨挣扎其中的河流象征着暗神曾经的残酷。
魔力的冲击导致城堡裂开了一条条裂口,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但是她不在乎,她只是坐在这里,等待着。
过了许久,堡内的声音慢慢地平息下来。
魔力也不再流动。
轻柔的脚步声在她的身后渐渐响起。
有人坐到了她的身边,伸手将她搂住。
她伏在这人的怀中,默默地流着泪。
“我们回去吧!”梅吉拨开她的发丝,吻了一下她的耳垂。
她点了点头。
一道光芒闪过,他们消失了。
在这古朴幽暗的城堡内,巫妖的尸体仍然残留着,在以后那千百年的岁月中,渐渐地风化成了沙土。
拜尔的死亡直接导致了死灵军团的崩溃,而阳光再次出现,更是让所有的幽冥娃娃和卡瑞丝化成了飞灰。不会被阳光直接毁灭的无头骑士和骷髅士兵也在人类军队的清扫下逐一地被消灭,虽然整个大陆要想恢复元气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至少所有人都已看到了希望。
最终,矮人们回到了莫斯奇北尔山脉,精灵们也重新返回月牙岛。斯而成为了到处都是不死生物的死亡之地,而新亚却因为佣兵团的控制,完全背离了以前的商业化,成为了一个追求强权的国度,甚至比斯而还要混乱和危险。
在打败拜尔之后,苏菲亚的威望达到了最高点,许多人都希望她能够成为费尔王国的女王,但是她却拒绝了,在将王国重新进行整合后,她让她的弟弟路易继承了王位,并让费来恩老爷子帮助路易管理国家,只给自己保留了一块领地。
不过,在大多数的时候,公主殿下都没有呆在她的领地,而是居住在雾女森林里。
有人说,她是与杀死了拜尔以及拜尔手下最强巫妖的传奇英雄住在一起,这种谣言让许多对公主殿下满怀敬意的人们感到不满。
虽然那个叫做梅吉的少年魔法师确实拯救了所有人,但关于他的一些不端品行也传遍了整个大陆。据说,他是一个恶劣的花花公子,到处拈花惹草,勾引良家少女,甚至连十一二岁的小女孩都不放过。而且,他非常的残忍,曾经用魔法召唤出触手怪,将数十个女人折磨至死,而他这样做的目的,仅仅是因为无聊。甚至,他还有一种极为变态的爱好,就是喜欢男扮女装。
于是,在私底下流传着一种说法,说这个叫梅吉的家伙其实是一个邪恶的魔法师,他在杀死拜尔后,想要取代拜尔征服这个世界,幸好苏菲亚公主牺牲自己的幸福嫁给他,并劝说他放弃这可怕的念头,世界才得以保全。
渐渐的,邪恶魔法师的形象在各种版本的流言中不断翻新,最后变成丑陋的恶魔,于是,同情公主殿下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不少自称勇者的人不顾危险闯进了雾女森林,想要从恶魔手中救出公主。
这些勇者有的在雾女森林里迷了路,死在魔兽爪下,还有些被凯尔人村庄的德鲁依赶了出来或者是当成人祭活活烧死,于是,人们认为,整个雾女森林都已经被恶魔控制,那些德鲁依也成了恶魔梅吉的手下。
“老爸说,他已经受够了!”
雾女森林内,齐娅不满地嘟着嘴:“他说,要么我们自己滚走,要么他把我们轰走,反正叫我们别再住在这里。”
“什么意思?”梅吉生气地叫道,“这是我的错么?你们说说,这是我的错么?是那些笨蛋自己要跑进来的,那能怪我么?还有,是谁把我说成是恶魔的?我可是拯救了世界的英雄啊,他们居然说我是恶魔?”
他看向其他人,在另一边,苏丽和莉赛尔正在陪着孩子玩耍,小雪在教雪琴儿魔法,她已经把小女孩从那个老巫婆手中抢了回来。安娜和稚那、卡琳这三个丫头围在一起,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笑成了一团,而爱丽丝娜正在给所有人准备点心。
还有苏菲亚,因为有了身孕,正半卧在草地上休息。
总之没有人理他。
“你们说,这是我的错么?”他又问了一遍。
还是没人理他。
郁闷……
“我说,”他几乎是用吼了,“那是我的错么?”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他的提问,一同回过头来。
苏菲亚公主坐了起来,摸摸鼓起的小腹,瞪了他一眼:“当然是你的错!”
“……”梅吉无语。我不是在问这个。
这时,莉赛尔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梅吉,难道说,昨天小荫檬头上的包是你弄出来的?”
“咳,我、我当时只是想抱抱她……”
“真的,”稚那赶紧帮梅吉解释,“梅吉哥哥只是抱着荫檬在天上飞,结果看到了小雪姐姐在洗澡,他真的不是故意要带着小荫檬撞到树上的……”
“……”稚那,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一块蛋糕向梅吉飞来。
梅吉躲。
“不许再靠近荫檬!”爱丽丝娜瞪了他一眼。
“我可是她老爹……”梅吉抗议。
“总之就是不许!”爱丽丝娜又举起一块蛋糕。
“知、知道了!”
“梅吉大哥,”安娜看着他,“你刚才是想要问什么?”
“我老爸想把我们赶走。”齐娅坐在地上,生气地用手托着下巴,“真是的,也不想想,如果梅吉不住在这里,他上哪去找那么多人祭拿来烧?”
“这样啊,”苏菲亚犹豫了一下,“我们确实是给这里带来了不少麻烦,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而且……等等,齐娅,我不是跟你父亲说过,别再把那些想要救我的人做为人祭么?”
“嗯,他照办了啊!”齐娅解释,“不过老爸说,那些勇者也分好几类,其中一类是想要‘救公主’,这一类被他直接赶走了。还有一些人是听说打败了恶魔梅吉,就可以得到他的所有宝藏,这类被老爸给烧死了。”
“宝藏?”梅吉惊奇,“哪来的宝藏?”
“谁知道,”齐娅哼了一声,“另外还有一种说法,说是吃了梅吉的肉,就能够得到征服天下的力量,像这种想吃梅吉肉的勇者,我老爸直接把他们煮来喂老虎了。”
“那些人是蠢货么?”梅吉头疼。
“看来我们确实需要找个新的住处了,”爱丽丝娜说道,“一直住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这个嘛,”梅吉说道,“其实我和小雪找到了一个星界,那里的时间流向和这里差不多,风景也不错。”
“嗯,”小雪点头,“搬到星界最大的好处就是没人打扰,当然,不好的地方是如果真的有谁想要联系我们,也很难找到。”
“无所谓了,”苏菲亚轻揉着腹部,“联系不到就联系不到吧,我也累了,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的休息。”
“决定了,那就搬到星界去吧。”梅吉跳起来,“还有,我研究出了一个很不错的魔法,现在就让你们看看。”
他的身子一晃,立时变出了好几个梅吉。这可是他花了好一阵工夫才研究出的分身魔法。
“这样,我就随时可以跟你们每一个人在一起了。”梅吉得意地说。
“太好了,”爱丽丝娜说道,“既然你可以弄出这么多分身,那就到村子里去一趟,帮我还一本书。”
“嗯,”安娜也高兴地看着站在她身边的梅吉,“我写给威尔和席德丝姐姐的回信还在这里,梅吉大哥,你帮我用传送魔法给他们送过去吧,顺便告诉他们,我一定会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还有还有,”齐娅同样抓住一个,“我好久没吃烤兔肉了,梅吉,你帮我去抓一只兔子来。”
“等一下,”几个“梅吉”异口同声地叫道,“我不是为了帮你们打杂才研究分身魔法的,我是要……喂,你们听我说完……”
另一边,小雪重重地叹了口气:“白痴!”
……
小林子外,爱玛正站在一片草地上,看着天上的圆月。
这时,有人走了过来,从后面抱住了她。
“爱玛,我们准备搬到星界去,你呢?”
“我还是留在这里吧?”爱玛淡淡地笑了笑,“对于吸血鬼来说,雾女森林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爱玛,”梅吉转到她的面前,“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爱玛打量了他,然后明白了过来:“你的分身魔法成功了?小心点。小雪警告过你吧?一个人同时想做太多事,很可能什么也做不好,如果你想同时陪着我和她们,弄不好会精神分裂的。”
“可我不想把你孤伶伶的一个人留在这里。”
“是么,”爱玛轻轻地摸着他的脸,“我想,我也已经没有办法再让自己离开你了。这真的很奇怪,明明觉得你有时候很不懂事,也很不成熟,但就是会去相信你,喜欢你。我想,她们应该也是跟我一样的感觉。”
“那是因为,”梅吉牵着她的手,慢慢地朝着月亮走去,“你们知道,我是真的很在乎你们,永远……永远……”
……
(全文完)
外篇 《失踪了的玫琪公主》
在王宫办公室的门口,我整了整自己的衣束,将配剑摆在一个合适的位置,然后走了进去。
室里除了国王陛下,没看见别的大臣和侍卫,这让我原本就有些疑惑的内心,更加地充满了问号。
国王陛下看见了我,没有说话,只是两只眼睛中,却充满了愤怒的火花,就连头发都蓬蓬的,似乎想一根根地坚起来。
我的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左手抚着剑柄,单膝跪下,我用尽可能显得无辜与忠诚的语气向他问安——而事实上,我也确实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使得陛下大清早如此急地召我进宫,现在更是以一种审视犯人的眼光注视着我。
在内心审查着这几天来自己的行为,却找不到一件值得陛下对我发火的事情……应当是没有吧?难道是前天把威尔公爵的儿子打伤的事?应该不会,不管怎么说,也是那家伙调戏民女在先,想来他也不敢在外张扬吧?虽然我把他全身脱得只剩一条内裤挂在路旁是过分了些,不过,咳,那主意又不是我出的。
是了,也许是大前天的眼镜蛇事件……不,不会,以陛下的精明,不可能不知道我只是替人善后罢了,我还没有胆大到把掌玺大臣和三条眼镜蛇关在一个屋子里的地步,虽然只是三条已被拔了毒牙的眼镜蛇。事实上,如果不是我发现及时,用剑敲开锁冲进去杀了那三条蛇,弄不好掌玺大人就被吓得心悸而死了。
难道是大大前天……
这时,国王陛下发话了。
“莫秋尔,哼,昨天你做了什么?”他的话语中有着明显是强压下去的怒火。
昨天?我思索了起来。
昨天,感觉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事实上,自从去年玫琪公主十五岁生日以来,昨天恐怕是最平静的一天,平静得让我在临睡前,都忍不住在内心深处感谢露娜女神的思典。
我不解地看着陛下。
大概因为没在我脸上看到半点羞愧反省的态度,使得陛下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只听他大声怒斥道:“莫秋尔,亏我如此信任你,甚至要把我最疼爱的女儿都嫁给你,可是你,可是你……”他竟气得说不出话了。
“陛下,如果臣犯下了什么使您无法原谅的错,请您明示。”我郑重地说道。
国王陛下喘了几口气,似乎是平复了下怒火,才说道:“莫秋尔,昨天晚边,你是否去了百花园?”
“臣去过。”我疑惑地回答。
“你是否是去找迪斯家的小姐?”
“是的。”我抬头看向国王,却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她送了什么东西给你?”
“她给了我一幅……”我忽地顿住,呆呆地看着国王陛下。原来,陛下如此生气的原因竟是因为……
昨天,迪斯家的迪薇小姐当众交给了我一幅手绢,而我也确实接下了。在奇亚斯王国,私赠手绢,无疑是双方定情的象征。可是……
陛下斥道:“再过三天,就是你和玫琪的婚礼,可是你,你居然……身为骑士,便应当守一而终,你曾对我发过誓,会一辈子好好爱玫琪,要知道,爱情是神圣的,是不可亵玩的,是……”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下去,不过我得说,这种有关于爱情与誓言的话题,由我们这位以风流和绯闻名扬全国的国王口中说出,实在像是从翩翩起舞的蝴蝶嘴里,发出蛤蟆般的怪叫声。
“陛下,”我急忙打断他的话,虽然打断国王陛下的即兴演说显得很不礼貌,“这件事,玫琪公主是知道的,您应当找她来问一下。”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只见陛下忽地沉寂了下来,那森冷的眼神让我担心他会不会马上让人把我拖下去砍了。
冷哼一声,国王陛下把一封信掷到了我的面前。我警惧地捡起信,心里已充满了不好的预感。
信封上写着“莫秋尔骑士亲启”,字迹歪歪扭扭,毫无疑问,如此烂……咳,不是,如此有特色的笔迹,绝对是出自我的公主之手。
封口原本被蜡封着,不过现在已打开了,虽说被人偷拆了自己的信本是一件让人生气的事,不过考虑到那个人是国王的话……
我抽出了信,看了起来,信写得很长,而且居然还写得很流畅,大体的意思是说……她要离家出走,而出走的原因是为了不妨碍我和迪薇小姐的交往?
总的来说,信里写了一大堆,写的都是她在得知了我和迪薇小姐在百花园手绢定情后,她是如何如何的伤心难过,觉得生无可恋,出于对我的爱,为了我以后的幸福,她决定放弃,离家出走,要我当自己从没遇见过她……
我觉得我的头好晕。
“你还有什么话说?”国王冷冷地问我。
叹了口气,我说道:“恭喜陛下,公主的作文水平有了明显的进步。”
“我问的不是这个,”国王陛下暴怒了,“今天一大早,整个王宫都已找不到她,只发现了这封信,她那么爱你,而你居然去和别人定情……”
“可是……”
“如果玫琪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这个朝三暮四的家伙。”
“可是……”
“我一直以为,你会是一个值得我把女儿托付给你的好孩子。结果你……”
“可是,”趁他还没下令把我关起来或是直接砍头之前,我急忙叫道,“可是昨天明明是玫琪公主让我去找迪薇小姐的啊?”
“什么?”国王陛下怔住了。
“昨天下午公主说她的一幅手绢忘在了迪薇小姐那,让我去帮她拿回来,今天交给她的啊。”我从怀中取出了那幅手绢,捧在国王面前,我相信,陛下只要一看到上面绣着的蝴蝶,就会相信那确实是玫琪公主的手绢。
能把蝴蝶绣得和癞蛤蟆差不多的人,这个世界绝不会有第二个。
不过现在想来,昨天玫琪让我去拿手绢时,两只可爱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脸上现出动人的笑容……那明明就是一脸的坏笑嘛,我怎么当时没发现?
我和陛下大眼瞪着小眼。
好一会后,陛下干咳了一声,说道:“我不管那么多,玫琪是因为你才离宫出走的,我给你一天时间,你无论如何要把她给我找回来。”
“遵命。”我无奈地回答。心里已在问起了自己:
玫琪会在哪里呢?
玫琪公主会在哪里啊?
我急切地跑出王宫,飞身上马,然后就楞在那儿了。
座下的马踩着无聊的碎步,把我原本只是有些空空洞洞的脑子一下子搅得乱了起来。
玫琪那甜甜的笑容浮现在我的眼前,是那么的亲切可爱,隐约间,只听她似乎又在我的耳边婉转低语:“莫秋尔,你去帮我把那个家伙揍一顿好么?我一看到他就讨厌。”
当然,身为骑士,我一开始总是义正言辞地拒绝的。虽然每次到最后,连我自己也不知怎的就被她左一句、右一句地讲得昏了头,把可贵的骑士精神忘了个精光。
任由马四处乱走,我陷入了回忆,回忆起近一年来与玫琪相处的点点滴滴,她那顽皮的笑,那灵活地跳来跳去的身姿,以及不时出现的、那抿起嘴,恶狠狠地瞪人的有趣模样。
忽地,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棵树,一棵粗壮的、有着皱起深深纹痕的树皮的大树,树的一根枝伸向了王宫的围墙。
这里是王宫的西侧,围墙的另一边,是王宫花园,再过去是王室举行盛大晚宴用的舞厅。
看着这棵苍老的树,我不由得微微一笑。
是的,这里就是我初次遇到玫琪的地方。有多久了呢?嗯,近一年了,确切地说,还有三天就是一年了。三天后,便是玫琪的十六岁生日,也是我将和她举办婚礼的日子。
去年的那一天,身为红星骑士的我,被派来守护王宫周围的安全,以保障玫琪公主的十五岁生日晚宴能够不受人打扰地举行。
在舞会进行到大约一半的时候,明月已皎洁地挂在了天空。我沿着王宫西侧的围墙巡视着。
就是在即将到达这棵老树底下时,我看到了一个人影出现在围墙上,在月色的帮助下,我看清了,那是一个女孩。她的头发很短,穿的是一件只适合于在晚宴中出现的低胸束腰的紫色轻衫。
只见她在围墙上小心翼翼地立起,伸出双手,似是衡量了一下墙与树枝之间的距离,然后双腿一瞪——
“你是谁?”我就在这时喝问道。
接下来,就是她在双手还没有勾着树枝时,扭头看向了我,然后——
“哇”,“叭”,“呀”。
“哇”的一声尖叫,“叭”的一声落地,再疼得“呀”了一声。
当时的我似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额角上冒出了一滴汗。
虽然在月下看着一个美丽女孩身着轻衫,咧着嘴揉着臀部的样子很有趣,不过我的职责却不允许我继续欣赏下去,拔出剑,我策马就冲了过去,将剑尖指在她的咽喉处。
“你是谁?”我沉声问道,并试着让自己不被她那露在外边的滑嫩香肩,和从高处往下看、所不可避免地会看到的浅浅乳沟所吸引。
她却向我露了个清清甜甜的笑容,缓缓地立起。我小心移动着剑,生怕在她的白嫩肌肤上留下伤口。
“骑士大人,你好啊!”她双手托着衣角,轻轻下蹲,行了个传统的小姐礼——在我的剑尖指着她的咽喉的情况下,这可是一个危险的动作。
我连忙抽回剑。
然而她却在这时往边上一闪,动作灵活的像只小猫,紧接着伸出手往我的马身上一刺……我可以看见捏在她手指间的,那闪闪发亮的发钗的头上已被磨得尖尖的。
来不及阻止她的行为,我的马就已被刺中,嘶叫一声,撒腿就向前冲去。
两手慌乱地拉着缰绳,我转头向后看去,却向她正向我展露出了一个可爱的微笑,还挥了挥手,向我叫道:“骑士大人,再见了呀。”
她笑得很甜。
不过她明显低估了我的骑术。
我并没有试徒阻止马的狂奔,却双腿紧夹,身子倒向一边,两只手把缰绳使劲扯向左边,硬生生地将马的头扯偏。
马在我的控制下,斜斜地转了个圈,回转头,直冲向那个女孩。
她被吓了一跳,拔脚就往另一边跑。
马离她越来越近,她转身看来,小脸上已露出惊慌——这让我的心里多了点儿报复性的惬意。
在马即将撞上她之前,我把缰绳猛地一提,马从她的头上跃过。
策着马来回绕圈,并尽可能地对它安抚,马终于慢了下来。
那个女孩抿嘴站在那儿,想必是也明白了,在我这种骑术的威胁下,她是不可能跑得掉的。
我重新回到她的面前,刚才的意外,使得我不敢再小看她。我倒想瞧瞧,现在她还能弄出什么新花样?
却只见她绷着脸,双手插腰,向我娇喝道:“给我下马跪下。”
我斜眼看她。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她生气地叫道,“我是玫琪公主,你竟敢害我摔倒,还骑马从我头上跳过去,再不跪下向我认罪,我就让父王砍你的头。”
我睁大眼睛看她。
见我没什么反应,她忍不住跺起了脚,就像是吃不到糖的小女孩:“我说,你是聋子么?你这么无礼,回去后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睁大眼睛斜眼看她。
“你……你……”她气得说不出话了。
跃下马,我向她行了个骑士礼。
“哼,你现在怕了吧?告诉你……你想干嘛?”她用那大大的眼睛看着我从怀中取出的绳子。
这还用说?——我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我,我,我真的是玫琪公主啊。”她缩了缩娇小的身子。
叹了口气,我说道:“你这句话我就当没听到。”
“耶?”她疑惑地看着我。
“爬爬王宫的围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冒充公主可是死罪。”我说道。轻轻扭起她的两只小手,绑了起来。
“喂,”这次轮到她斜眼看着我,“骑士大人,你叫什么名字?”
“莫秋尔。”
“哼,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
“噢。”我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疑惑着。
按理说,围墙的另一边守卫应当比这里严得多,我们两人在这里大呼小叫这么久,怎么另一边一点反应都没有?
然而很快我就明白了,只听王宫内忽地响起一连串的噪乱。
“公主不见了!”“玫琪,你在哪里?”“呀,这里有几个昏了的守卫。”“弄醒他们。”“是,陛下!”“到底怎么回事?”“玫琪公主端了一盘菜……”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女孩。
她撇着嘴,哼了一声,睬都不睬我,扭过头去。
“难不成她真的是……”我的心里直打鼓。
“喂,”她鼻子跷得比眼睛还高,“还不放开我?现在你应当知道,我就是……你……嗯嗯嗯……”她身子不停地扭动挣扎,被我用布塞着的小嘴嗯个不停。
见她没法再说话了,我迅速地跨上马,拔出剑指向天,大叫了一声:“哪里来的女贼,别跑。”
我叫得很大,大得让王宫另一边的喧哗声马上就停了下来。
斜眼看向玫琪公主,却见她也正疑惑不解地看着我。
开什么玩笑,现在要是承认了她的公主身份,还不得让她整死?
剩下的事情,就如我所预料的了,虽然说把公主用绳子绑起来实属大不敬,然而我毕竟只是在“忠于自己的职守”,而且“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对方就是玫琪公主”。自然,也就得到了陛下的宽恕。
直到此时,想起当时国王陛下一个劲地夸我“不错”时,玫琪在边上咬着嘴唇生闷气的俏模样,我仍会忍不住地在心底轻轻一笑。
可是玫琪啊玫琪,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的心中忽地闪过一丝光芒,也许,玫琪会在那儿。
一扯马缰,我策马快速地奔驰。风在我的耳边倒卷,周围的景象在我的眼前掠过,顾不得路上的人会怎么看我我只是奔驰。
闯进了百花园,纵马于假山隙,在花花草草间穿插,我来到了百花园偏僻的一隅。这里有杨柳青青,这里有小溪清清。
我骑马在杨柳间绕来绕去,想看到鲜花中露出的笑脸,可是玫琪不在。我下马在假山间穿来穿去,期待有人窜出来吓我一跳,可是玫琪不在。
玫琪,你到底在那儿?你是真的在生我的气吗?
玫琪时常生气,她生气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轻轻往上抿,两只肩膀微微耸着,就连面颊都通红通红的,看上去很有趣。
别的女孩是在害羞的时候脸红,她却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脸红。
玫琪总是气不了多久,一朵美丽的花,一个可爱的布熊,或是揍了某某人一顿,就会让她忘了刚才到底是为什么在生气的。
这一年来,玫琪的“生气”经常让我分不清真假,女孩的心思本就难猜,玫琪的心思,似乎是份外的难猜。
有一次,玫琪抓起我的手臂来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得我好疼,然后她让我猜她为什么要咬我。于是我猜啊猜啊,想破了头也猜不出,最后只好垂头丧气地回答“谁知道啊,说不定根本就没什么原因,你就是刚好想找个人来咬一下。”
“咦,你怎么会猜得到?”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
然而那次的“公主被绑事件”(这件事当时传遍了整个奇亚城),却真的让她生气了,据说还气了好多天。不管怎么说,被人绑着双手骑马牵着走,实在是件丢人的事,何况还是一个从小被国王陛下宠着爱着的公主。
她当然要报仇。
我当然也知道她要报仇。
所以我很小心。
直到我踏中陷阱,头下脚上地被吊在杨柳树上,而我一个最要好的朋友苦瓜着脸在树下道歉时,我才知道自己不够小心。
结果就是玫琪公主神气地领着一伙女孩从假山的洞中钻出,而那个出卖我的家伙得意地去向公主的一个侍女邀功。
我真的很想扼死那个家伙。
“喂!”玫琪公主背着手,脸上带着飞扬的笑,头下脚上(在我的眼中)地看着我,“你如果现在求饶的话,我就放了你。”
我没有求饶,“身为一个骑士,尊严远比生命更重要。”这是我的导师对我的教导——身处崇尚骑士精神的这个国家,这个教导我是绝对认同的。至少,我得让人以为我绝对认同。
再说了,求饶后她真的会放了我?我还没蠢到那种地步。
于是,我微笑,我只能微笑。
“哼,”她跺了跺脚,咬了咬牙,然后笑了,“算了,我还是放了你吧,不管怎么说,我可是个公主啊,怎能和你这种小家子骑士计较呢?喂,来人,放了他。”
我心里有些讶异,她真的会这么轻易地放了我?
来的是两个宫庭侍卫,他们还用竹筐抬了不知是什么东西过来。那东西很臭,臭得那些女孩一边捂着鼻子躲开,一边窃笑。
他们用竹片挑起筐里的东西向我甩来,那些软软的东西打在我身上,或是落下,或是黏住。
那是马粪。
一块马粪打在我脸上,然后掉下,薰鼻的臭味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这种情况下,我还能干嘛?我只好继续微笑。
“你们在干嘛?”玫琪公主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那两个宫庭侍卫。
“在报复,”那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这个人一天到晚拿眼睛斜我们,所以我们要报复。”这句台词想必他们练习了很久,说得真是整齐划一啊。
“原来是这样啊,”玫琪公主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唉,那就是你们的私人恩怨了,这种事,就算是我也不好管。那我就先走了。”
她向我挥了挥手,然后和那几个女孩一起巧笑着跑开了。
我微笑着看着她们离开,然后再微笑着看向那两个还想往我身上甩马粪的宫庭侍卫:“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
那两个人不解地看着我。
“趁现在杀了我,”我脸带微笑,语气却是冰冷,“或者准备在明天接受我的挑战——你们在损害一个骑士的尊严。”
那两人脸色变得惊惶,低声向我求情,然后离开了。没有公主的命令,他们不敢把我放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我仍然在尽力保持着自己的微笑,即管脸上的肌肉已越来越僵硬。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玫琪公主又出现了,这次只有她一个人。
“喂,只要你向我陪罪,我马上就放了你,这次是说真的。”她盯着我说。
我微笑。
看了我一会,见我没说话,她抿了抿嘴,说了句“不理你”。然后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她又回过身来,看了看我,小嘴嘟得长长的。
“算了,你绑过我,现在我也绑过你,我们俩扯平了吧?”她看着我。
我微笑。
撇撇嘴,她解开了系在边上的一块石头上的绳索,于是我便掉了下来。
“嘻,马粪骑士先生。”看着我的狼狈像,她掩着嘴笑。
我也笑,活动了一下,我尊重地向她行了个骑士礼:“殿下,请您再次原谅我的无礼。”
“你想干嘛?”她吃惊地看着我。
“我们并没有扯平,殿下。我只绑了您十分钟,您却绑了我足有两个小时。”
“难道你……”
“殿下,聪明的您,不会猜不到我的意思吧?我只想补回那一小时五十分钟。”
“你敢?”她生气地叫道。
我敢。
我真的把她绑在了树上,虽然没有吊着。我任由她叫着骂着,却只是坐在边上,不理不睬。
“你死定了。”她在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后,就不再叫了,只是抿着嘴。
是的,我死定了。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我可以说我不知道她是公主,可这次却不行。身为骑士,首要的便是忠诚,对王室的忠诚。忠诚凌驾于一切之上。
我静静地坐在草丛中,沉思着,偶尔偷偷看了看她。在内心深处,我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可以对自己解释说,是为了尊严,可我知道自己不是,我是个骑士,但在骨子里,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合格的骑士。
偷偷地看着她,她在那不言、不语、不看我,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向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偶尔,她会咬一咬下唇,或是张一张小口。
她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她的脸上现出的是不寻常的平静,直到现在,那份不知思绪飘飞在尘世中哪个角落的平静,仍然深深地烙在我的心底。
忽地,她回过神来,扭头看了一下我,我连忙避开她的目光。不知怎的,我觉得全身有些不自在。
她却扑哧地笑了出来。
“喂,小家子骑士,你偷看我干嘛?”她似乎突然又开心了起来,这让我很是奇怪。一个被绑着的公主,有什么好开心的?
干咳了一下,我没回答。
“喂,你是不是喜欢我?嘻嘻。”
“不是。”我立即回答。
“真的?”
“当然,”我想都不想地说道,“你又凶又恶又不讲理没事还爱爬墙长得又不漂亮说是公主却没有一点公主样还……咳咳……啊……咳咳咳……”这句话讲得太长了,我一时回不过气来。
“你,你,你……”她的样子很奇怪,像是气得想咬人,又像是委屈得想哭出来,最好却只是哼了一声,又扭头看天去了。
一片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叹了口气,我缓缓地站起,拔出佩剑,轻轻地擦拭了一下剑身,然后重新插回去。
来的是骑士团团长和其他骑士,以及公主的几个侍女,我知道,正是那几个侍女刚才偷看到被绑着的玫琪公主,也正是她们通知了骑士团团长。
我没有说话,只是单膝跪在骑士团团长的面前,递上自己的佩剑。
他沉着脸,接过佩剑,然后命人把我绑了起来。
我没有反抗,只是笑了笑。我不适合做一个骑士,真的不适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玫琪说话了,她说:“放开他。”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他,连我在内。
她哼了一声,头扭向一边:“是我让他绑我的,我觉得这样子很好玩。”
我沉默。
骑士团团长在愕然片刻后,便命人放了我。
被侍女们解开了的玫琪慢慢走过我身边,看也不看我一眼,然而,我的耳朵却响起了她那稚气、却又仍带着一些气恼的声音:“现在我们扯平了吧?小家子骑士。”
叹了口气,我微笑。
就是这里了。
我看着眼前的那棵树,那棵树,曾吊过我,也曾绑过玫琪,它仍然挺拔地站在那儿,可是玫琪,你又在哪里?
我笑不出来。
一年来,这里的花花草草,记载着我和玫琪的不知多少欢笑。也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吻了玫琪。
“你要干嘛?”
“我想吻你。”
“我不要,你要是敢这样,我就……唔~~”
“……”
“……”
“呼~~”
“你……呀,羞死人了啦~~”她捂着脸双脚直跳。
玫琪啊玫琪,你会在哪里?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默默地骑上马,默默地离开百花园,默默地行在大街上。街上车驰人行,安静有序。
没有玫琪的街道,无趣得让人生厌,没有玫琪伴着的我,也触发不了狂奔的心情。
玫琪喜欢让我骑马带她在奇亚城的街上乱窜,或是在野外狂奔。她那嘤咛的笑声伴着急促的马蹄声,不时在天空传荡开来。
第一次带着她到处飞驰是在什么时候呢?嗯,也有好久了,但却又仿佛就在昨日。
那天,我依旧在王宫周围巡逻,却忽地听到王宫的正门处一阵吵闹,我转头看去,就看见了玫琪提着裙角,欢快地跑了出来,后面追着一群的侍女和侍卫。
她看到了我,立即向我跑来,然后轻巧地跃到我的身后。
“快走快走。”她催促道,并发出淘气的笑声。
看着那些急匆匆追来的侍女们,我忍不住笑了笑。
“这是殿下您的命令吗?”
“当然当然,快啊!”
于是我一扯马僵,带着她疾风般远离王宫。
虽说在值勤时离开岗位是一件有亏值守的事,可是没办法啊,我是在公主的命令下这么做的。
我以自己那还算不错的骑术带着她在城中逛着,她轻轻搂着我的腰,兴高采烈地笑着。
路过圣光女神大教堂前的广场时,我带着她在众目中大笑而过。虽然身为一个红星骑士,路过女神大教堂时却不下马是一件渎神的行为,可是没办法啊,我是在公主的命令下这么做的。
迎面走来了骑士团团长,我不理他,直接就从他那阴沉的面容前驰过。虽然身为一个下属,见到上司却不行礼无疑是一件不敬的事,可是没办法啊,我是在公主的命令下这么做的。
有人举办婚礼,我纵马而过,抢走了新娘手中的花束。没办法啊,我是在公主的命令下这么做的。
弄翻了某大臣的马车,弄脏了某贵族的衣服……没办法啊,我全是在公主的命令下这么做的。
畅意地奔驰,大声地欢笑。她说:“快,快,快,我命令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去。”
于是,我在同事的张目结舌下冲过去,在守卫王宫大门的侍卫面前冲过去,从王宫花园的花丛中冲过去。没办法啊,我是在公主的命令下这么做的。
前面有一个圆圆胖胖的可笑家伙盯着我,我冲过他的身边,顺手用马鞭敲了敲他的头。唉,没办法啊,我是在公主的命令下这么……不对,在谁的命令下也没用,那家伙是国王陛下。我完蛋了!
“你完蛋了。”玫琪在背后大声地笑。
然后我就受到了责罚。
是的,这一年来,我受到了许多次责罚。尽管如此,我还是陪着玫琪疯,陪着玫琪闹,偶尔,也会陪着她静静地坐在某个地方,看着白云,看着小鸟,看着那份、只有用心灵才能看到的,缥渺在尘世之外的梦幻光泽。
玫琪,这一次,是你在责罚我吗?
玫琪总说当一个公主很无趣,她想当个冒险者,为此,她有时会编织出一个又一个有趣的冒险故事,然后沉醉其中。她的故事中有我。
她去学剑,然后很得意地告诉我,说王宫里的侍卫已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了。
我笑。
“你不相信?”她生气地说,然后拔出那小巧精致的剑,说要和我比试。
于是我告诉她,她拿剑的样子真好看。
“可我拿剑又不是为了要好看。”她抿着嘴说。
“可真的很好看。”
“真的?”她甜甜一笑,然后忽地虚刺过来。
于是我闪身,夺剑,顺手把她搂在怀中。
“不公平,”她委屈地说,“我刚才只是做做样子,人家怕伤到你。”
“你也知道不公平啊。”我笑。
“你是说,”她睁大眼睛看我,“那些家伙也是故意让我?”
“有什么关系?”我说,“反正你拿剑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她轻哼了一声,眼珠子转了转。
我知道,那些侍卫完蛋了。
玫琪啊玫琪,找不到你的我,眼中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躲开了我的你,却又是否能守住脸上那烂漫如新的笑容?
轻轻取出怀中的那幅手绢,我将它展在眼前。
自从东方的针织传入我国后,手绢定情,就成为了奇亚斯的传统,我知道,玫琪一直因为没能送我一幅她自己绣的手绢而心有不甘,我也知道,她为了绣这只蝴蝶,手指头不知被刺了多少针。
虽然这只蝴蝶……看起来真像癞蛤蟆。
现在想来,整件事一开始就很可疑,这幅她一直偷偷藏着,连我也只是不小心从她的几个侍女口中知道的手绢,怎么会被她遗落在迪薇小姐那里?而且还让我去迪薇小姐那取回,这不是更奇怪么?
这到底,预示着什么?
“莫斯尔先生,您这是去哪?”旁边有一轻柔的声音在叫我。我扭头一看,却正是迪薇。
苦笑了一下,我向她行了个礼,还没说话,她却又自己接道:“您是在找玫琪么?”
“你知道她在哪里?”我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迪薇小姐微笑地看着我,如果说玫琪的眼中透出的,总是那带着无限活力的野性的话,迪薇的眼中,却是那清娴如月的静。
“不过也许,我知道她为什么要躲开你。”她轻声说。
“为什么?”
迪薇小姐似笑非笑地瞄了我一眼,说道:“没有一个女孩喜欢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去夸奖另一个女孩。再开朗的女孩,遇上这种事情,也会不高兴的。”
没有一个女孩喜欢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去夸奖另一个女孩?
这句话关我什么事?
告别了迪薇小姐后,我一边策马,一边思索着。
我曾当着玫琪的面夸奖过谁么?不记得!
不过,就算有的话,也必然是这两天的事,以她的心性,是无法将不高兴深藏在心底的。
记得昨天上午她还开开心心地和我到圣易斯学校的试武台去看……
我的心中一闪,然后眼前一亮,再然后,就觉得额角上的汗越来越多。
昨天,在试武台,当卡路将军府上的卡琳小姐以出色的剑技连败数人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
“在我所见过的女孩里,她的剑技是最好的了。”
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难道……不,不会……可……不,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但是……
我的心里直打鼓。
好吧,我承认,虽然只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话,但很可能真的是祸根,奇亚斯王国的男人间不是流行着这么一句话么?
“无数个夜里跪床板的痛,只为了一不小心乱说话的罪。”
……默。
可是,她会跑到哪里去呢?
我一定还说了什么。
我认认真真地在内心思索着,顺便检讨着。嗯,我还看着那位卡琳小姐说:“我看她一个人就能对付得了一只奇异熊。”
然后玫琪又说了什么?记得她是接了一句,但说得很轻,她说……她说……
她……她……
我猛地掉转马向城外冲去。
玫琪,玫琪,你千万不要出事。
玫琪贪玩,玫琪爱闹,玫琪有时还把自己的头发弄乱装鬼吓人……
可是,我只爱玫琪。
玫琪爱使小性子,玫琪爱没事找事,玫琪爱突然捏我一下,爱莫名其妙地踩我一脚……
可是,我只爱玫琪。
玫琪,你千万不要出事。
玫琪总想当个冒险者,可是她的剑技却总是学不好,她编织出了一个又一个和我一起去冒险的梦,可是我却总不肯承诺带她一起去冒险。
我怕她出事。
玫琪,你千万不要出事。
闯出了城门口,飞驰中,飞驰中……可为什么还没到?
为什么我这么笨?为什么我这么不小心?为什么我竟然如此地对她的那句话毫不在意?
她说:“我也能对付奇异熊。”
她说得很轻,她很少说话那么轻。
我习惯了她的吵吵嚷嚷,我习惯了她的取笑嗔骂,可是,我竟然会对她如此认真的一句话毫不在意。
玫琪,你千万不要出事。
……
我冲进了绋南树林,周围扑扑腾腾地惊起无数雀儿。奇亚城外,只有这里有奇异熊。
我在林中来回穿插,可是没找到我的玫琪。
我的剑锋划过一只又一只偷袭我的野兽,可是没找到我的玫琪。
时间慢慢地流逝。
我心急如焚。
忽然地,我听到了笑声。
沿着笑声冲去,然后,我就看到了玫琪。我的公主。
她坐在一棵树上,手里拿着半把断剑,手臂上有几丝血痕。在树下,一只奇异熊发怒地摇着树干。
玫琪冲着那只奇异熊叫:“喂,死笨熊,大笨熊,有本事你就上来呀,啦啦啦啦啦……”
她居然还在唱歌?还拍着手唱?
晕。
我赶紧策马冲过去:“玫琪,你不要乱动。”
长剑砍中奇异熊的头,却只在它的头上划开一道口。
掉转马匹,双眼盯着那已改变目标向我冲来的奇异熊,我的手心微微出汗。
玫琪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莫秋尔,你来了,啊,太好了,你知道吗,我刚才……哇,小心啊,它要去吃你,小心小心……哇……”
默。
双腿一夹,马忽地向前冲去,我身子前倾,长剑快速地一刺,硬生生将剑尖送入那只奇异熊的嘴中,从它的后脑穿过。
轻轻地呼了口气,我擦了擦头上的汗。下了马,走向玫琪。
玫琪轻巧地跳下树,喜玖玖地叫道:“莫秋尔,你真是太厉害了,你……你怎么了?”
我没说话,只是一把把她搂在怀中,紧紧地抱着她。
“莫秋……尔……”她轻轻唤了声。
这就是我的公主。
……
“莫秋尔,你知道吗,其实,刚才我真的好害怕。”
“咦,你像是害怕的样子吗?”
“我怕你不关心我,我怕你不来找我,我怕你找不到我,我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她将头埋进我的怀中,那一瞬间,我发现了一件事。
原来她害羞的时候,脸也是会红的。
我轻轻捧起她的脸,静静地注视着,夕阳映在她的小脸上,洋溢着青春的色彩。
“不管你为什么离开我,我都会去找你的。不管你躲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我说。
“真的?”
“真的!”
“如果我跑到大海边呢?”
“我找到大海边。”
“如果我跑到月亮里呢?”
“我找到月亮里。”
“那如果……我死了呢?”
“你在天上花园,那我就找到天上花园;你在幽暗血池,那我就找到幽暗血池。”
“莫秋尔……”
我微笑着。
不知道是谁告诉我的,“每个女孩都喜欢听情人的甜言蜜语”。为了让我的公主继续保留着那开心的笑容,我不介意一遍又一遍地诉说。
什么?你说骑士规则里不允许发无法实现的誓言?
去,你给我滚蛋。
紧紧抱着我的公主,还有三天,还有三天就是我们俩的婚礼了,我得紧紧地抓住她,绝不再让她逃走了。
绝不……
第二天一大清早,国王陛下又让人把我召进了王宫。
我忐忑不安地走入王宫办公室,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室内还是只有陛下一个人。
单膝跪下,还没等我行完礼,陛下就把一封信扔在了我的面前。
信上依旧歪歪斜斜地写着我的名字,封口依旧被打开了。
“公主她……又不见了?”我小心地问。
“自己看。”陛下的语气中带着怒火。
我抽出了信,慢慢地展开。信里只有一行字,写的是:
——“来找我啊!”
我觉得我的头好晕。
(完)
外篇 《魔法的天空》
“那斯威尔神已在考验着我们,勇气和热血将在这一刻得到证明,士兵们,用你们的英勇打开通往战神之树的道路吧,以那斯威尔神的名义。”
莫烈斯勋爵用充满狂热的语气大声地呐喊着,他骑着那匹有着良好血统的白马在我们之间来回穿插,夕阳的余晖照耀在他高举着的巨剑上,闪动着淡黄色的光芒。
虽然他的动员仍如以往般坚定,然而绝望的气氛却在感染着所有人的内心。手中的枪杆冰冷而又沉重,胸腔中曾有的炽热早已化为灰烬。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已如我般疲惫不堪,眼中的血丝足以染红死神那悬在头顶的镰刀。
敌人的攻城木还在撞击着城门,就像是战神的怒火敲响了巨鼓。
一个同伴突然地倒下,长枪咣地砸在地上。没有人有心情去管他是否还活着,当城门被轰开的那一刻到来,谁又能摆脱死亡的命运?
“以那斯威尔神的名义。”莫烈斯勋爵再次高喊,我也跟着他一起喊着。
该死的半兽人,来吧!我的心中点燃着怒火,我的眼中只有着对战斗的渴望。在我前面的那个家伙还在被城门的撞击声吓得双腿直抖,这让我很是不屑。
城外半兽人的怒吼从来就没有停歇过,城墙上的战士们还在奋力地击退着试图用云梯爬上来的敌人,火枪的弹药早已用完,城外的敌人却越来越多。
到处堆积着的尸体诉说的到底是什么?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的弄明白过。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将英勇地战斗到底,我将一如自己从小扮演的英雄一样带着尊严死去。
我将不留下任何的遗憾。
真的没有遗憾么?胸口处,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提醒着我,在我的内心深处,有着某个割舍不下的存在。那个东西紧紧贴在我的胸前,它是那样的小,小得时常被我忽视,然而却又传递着某种丝丝缕缕的纠缠。
那是一个银坠,一个小小的、做工粗糙的银坠。
双手紧紧地握着枪杆,强忍着将它取出衣领来抚摸的冲动。我不敢去看它,因为我深深地知道,一旦我那样做,心中的某个情感就会在一瞬间把我击溃,我将再无力拿起手中的长枪。
拉拉,对不起。
我从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地想再见你一面。
※※※
拉拉是个奇怪的女孩。
在她小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想的。
每一个孩子都喜欢听吟游诗人传唱与讲述的冒险故事,然而,却没有哪一个会痴迷到她那种地步。她可以撑着下巴坐在角落里听上一整天而一动不动,即使那些故事她早就能背下来。她会缠着讲故事的人祥细地问故事中的那个魔法师到底是怎么使用魔法的,即使连五六岁的孩子都明白魔法只是骗人的东西。
“别傻了,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魔法存在过,那都是骗小孩子的。”小时候的我,总喜欢装出一副大人样。
“一定有,”她却抿着嘴睁大眼睛不服气地说,“我知道有的,很久以前就有过。”
“别做白日梦了,”我得意地拍拍背上的木剑,“就算真的有,也没有战士厉害,看着吧,以那斯威尔神的名义,等我再大点,一定会成为最出色的士兵,然后受到陛下的册封,成为真正的骑士。”
像我这种平民孩子,除非是立下战功,否则是不可能被册封为骑士的。
“哼,”她却用稚嫩的声音发出了当时让我抚着肚子大笑不停的挑战,“在你成为骑士之前,我一定会成为魔法师。”
第二天,我把她的这句话做为笑料告诉了别人,然后便传开了。“魔法师拉拉”成了大家取笑她的外号。谁都知道,真正的魔法师是不存在的,偶尔来到镇上进行表演的那些吉普赛人所弄出的“魔法”,也全是骗人的东西。
是的,谁都知道,除了拉拉。
之后不久,我便跟着做木匠的父亲离开了家乡,去替一个贵族在乡下的新别墅做活。
再次见到拉拉,已是好几年后的事了,那时我不顾父亲的反对加入了军队。只是,由于费尔王国已有近三十年没有发生过战争,因此,我只能在一个小镇上的护卫队里呆着,而成为骑士的梦想对我来说仍是遥远得如同天上的星星。
那天,被轮到在镇上巡逻的我“例行公事”地躲在哨所里和同伴打牌,这时,护卫队长走了进来。
连牌都来不及收拾,我们连忙向他行礼,并已准备好在他的怒火发泄出来之前溜出去进行我们本应当做的事。
“奇亚斯。”他叫住了我。
颇有些心虚地立正站定,我等待着他的训话。
他却只是随意地说道:“有人向我报告,说镇子的最南边有一个新搬来的人,行为有些奇怪,你去看看吧。”
“是,队长。”我大声应道。
“还有,”他咳了一声,像是漫不经心地瞄了眼桌上的牌,声音转小,“去把那几个家伙叫回来。”
一听他的这句话我便知道,他准是口袋里留下了些没被他老婆搜走的费朗斯币,队长其实很好赌,他的口袋里只要还有半个费朗斯币,手便痒个不停,遗憾的是,和我们不同,他的家就在这个镇上,那点薪饷可被他那成天拿着鸡毛掸的老婆搜刮得死死的。也正是因此,当他的口袋里空空如也时,就份外看不得我们玩个几手了,尤其是在我们值勤的时候。
走在街上时,我的心里还觉得有些晦气,那些家伙又开始玩上了,我却得跑去看那个新到镇上的该死家伙,和平的时世不给我晋升的机会,难道还不许我偷偷懒么?
一到镇子的南边,我就看到了那新盖起的简陋木屋,记得上一次来这里时还没有这个木屋的。不过所谓的“上次”到底是什么时候,我就记不太清了,必竟在这个野兔都没见个几只的小镇,值勤时能从哨所的窗口向外看看风景,已算相当尽职了。
木屋离其它的房子有些距离,两旁错落着一些槿树,还没走到门口,我的鼻子便闻到从里面传来的不算刺鼻、却有些古怪的味道,说是古怪,只是感觉不太像平常的农家所常有的鸡粪啊什么的,倒似乎刚加入军队时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敲了敲门,没人应,但里面传出的轻微声响表示了确实有人在。
于是我大声叫道:“里面的家伙,出来。”啊,那斯威尔神会原谅我的粗鲁吧?不管怎么说,这家伙可是害我玩不成牌了啊。
然而还是没人应。
于是我不高兴地踹了一下门,门没有反扣,一下就踹开了。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都有,还有一些是我叫不出名字的,一个有些瘦小的人影正背对着我,摆弄着木桌上的什么东西。很明显,那是一个女的,而且年纪应当还很轻。
既然是个女人,我可就不能再那么不客气了,毕竟我可是个一心想成为骑士的人,尊重女性……尤其是少女,可是骑士章程里重要的一条啊。
“咳,小姐,”我走进屋子,“有人向我举报,说你……”
“啊,什么?”她头也不回地说道,“对不起,我现在没空。硝石、硫磺、炭粉……”
她拿着一本破旧的书翻了翻后,放入怀中,开始把几包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倒入一个罐子里,再往里面塞上一根油捻:“点上火,再念上那段咒语,应当就可以了。”
咒语?我忍不住惊讶地问道:“小姐,你在弄什么?或者说,你想弄出什么?”
“我也还不知道啊,”她的语气明显揉合进了紧张和过度的兴奋,“也许会变出个怪物来,或者会出现个传送门什么的,我也是第一次弄,啊,我真的很想知道。”
她急切地将油捻点燃,然后再将那本书掏出:“咒语,咒语……雷的暴怒、风的旋唱、危险啊快跑……这咒语怎么这么奇怪?”
危险?快跑?
我的脑中轰的一响,突然想到了她在摆弄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硝石、硫磺、炭粉……再点上火……
天啊?
来不及多想,我伸手拉住她就往外跑,她还在挣扎着不想离开,没办法之下,我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一把把她抱起,直往屋外冲去。
“你干什么?”她在我怀中生气地叫道,“我的魔法就要成功了,你这人……咦?”
我可没空管她“咦”个什么,还在向远处跑着,骤然间,我的身后轰的一声,一股气浪冲来,连我带她一同栽在地上。
心中暗暗庆幸自己跑得及时,却见少女正一脸呆呆地看向她的屋子。我回头一看,木屋已缺了半边,剩下的一半也还在烧着,一股浓烟窜起。
“魔法,这就是魔法,”少女的声音完全不像是刚从死神手中逃出的样子,倒像是从大人手中得到糖果的小孩,“奇亚斯,你看,我成功了,我就知道魔法是存在的。”
拜托,这和魔法半点关系也没有……等等,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向她看去,只见她孩子气般的脸上虽然沾着尘土,却有些熟悉,头发并不长,眼睛明亮得如同星辰一般。
“拉拉?”我吃了一惊。
“你是说,这不关魔法的事?”
拉拉坐在地上,浑不管那本就不算干净的衣裙更加的脏了。她用右手撑着下巴,嘴角堵气似地抿得紧紧的,原本看向已快烧尽的木屋的眼睛斜了我一眼,一脸的不信任。
我只好耐心地向她解释,她所弄出的东西叫做“火药”,是个早就出现,不过没啥大用的东西,火枪就是靠它制造出来的,威力是不小,准性却极差,还没弓箭好用。
“这样啊。”她气恼地说道,“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没念完那段咒语的关系,如果你让我把它念完,说不定就会不一样了,嗯,弄不好会变出一头龙来。”
她就是这样对她的救命恩人的么?我心里叹了口气,看向远处正急匆匆赶来的护卫队长,只觉得头有些晕。
那斯威尔神啊,我该怎么去向队长解释?就说我从小认识的一个女孩本来准备变出一只龙来,结果一不小心弄出火药,把她自己的木屋炸了?
对于我来说,拉拉来到这个小镇,倒也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使得那些无聊的日子多了些活力。只是,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到底有多大,却是当时的我无论如何想像不到的。
从拉拉那里,我得知到,在这几年中她一直在四处寻找着魔法的存在,当然,自然是什么也找不着,这种东西怎么可能真的存在?
她给我看了那本书,说是在某个古迹里遇到的奇怪老人送给她的,是一本魔法书,上面记载了怎么使用咒语和魔法材料来使用魔法。那本书破破烂烂,里面的字也很古怪,歪歪扭扭,有许多我根本认都认不出。
在我看来,很明显那个家伙是在骗她,从这次的火药事件来看,搞不好想害她的命也说不定。
她却完全不听我的劝阻,继续在那重新建起的小木屋内折腾那些奇怪的“魔法材料”,有时还拿我做试验,比如说往我的脸上洒沙子,再念上一段“咒语”,然后就睁着大大的眼睛问我怎么还没睡着;或者往我头上扔不知从哪里收集来的蜘蛛丝,然后说你这下不能动了吧?
可惜的是,这些“魔法”除了让我眨眨眼,实在是没看出有什么别的效果。
不过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有一天,我值勤时“顺便”来到她的小屋……咳,自从她来到镇上后,我经常这样做,虽然她的行为在别人的眼中未免有些古怪,然而她毕竟是一个相貌娇好的少女啊,而且不可否认的,看着一个女孩去摆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其实也是颇有趣的。
然而那天,我却见到她正对着一只被放进杯子里的蜘蛛发愁,脸上露出的神情,像是三分的为难再外加七分的恶心。
“这次你学的又是什么魔法?”我有趣地看着她那一筹莫展的俏模样。
“蛛行术,”她抿着嘴说,“它能让人爬墙,甚至是爬到天花板上不下来。”
“嗯,不错。”我认真地点头,“这个魔法对小偷很有用。”
她的眼珠却忽地转了一转,然后快速地用布盖起蜘蛛收入了里屋,接着探出头看着我,脸上挂着清甜的笑容:“奇亚斯,你中午在我这吃饭好么?”
本来,留在她这用餐也不是什么问题,不管怎么说,拉拉做饭的本事儿,确实是远远高于我那鸡蛋都能煎得像是某种不明排泄物的房东太太,只是,不知怎的,我觉得她的笑容里似乎藏着什么坏心眼似的。
“你不会又是想拿我做什么试验吧?”我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啊,怎么可能?”她笑容不改地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个V的姿式,我得承认,她的这个样子很是可爱,那斯威尔神在上,她很多时候都是如此的可爱。
那一餐很精致,东西虽然不多,但都很可口,可以想像,在我的胃已被我那位可敬的房东太太折腾得饱受沧桑时,拉拉的手艺对我来说已完全不下于神的恩赐。
她自己却没吃多少,只是紧张地看着我吃下了所有的食物,尤其是那个煎得恰到好处的鸡蛋。
“怎么样?”她眼睛睁得大大的。
“啊,味道不错。”我满意地说。
“没有什么怪味?”
“耶?”
“啊,没什么。”她甜甜地一笑,快速收拾好餐具,“对了,奇亚斯,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就一下下。”
嗯,看在她请我吃了一顿如此可口的午餐的份上,我答应了。
然后,她就让我跟着她念了一句稀里古怪的话,很显然,这又是她那所谓的“咒语”,那些咒语每一个都难念得紧,这让我更加深信,就算以前真的有魔法师存在,也是被这些比诗歌还让人晕的咒语弄得绝种的。
“好了,”在我念完后,她高兴地叫道,“你现在可以去爬墙了。”
“爬墙?”
“是啊是啊,”她用那种像是小妹妹期待地等着扮演勇者的哥哥去屠龙救她时的眼神看着我,“就一下,好吗,你爬一下就可以了。”
“呃,好吧。”我承认,她那美丽得比宝石还星星、比星星还宝石的眼睛里发出的光彩,让我的心跳加快了不少。
走了过去,用手在壁上试着向上爬,我得说,这让我觉得自己像只笨拙的趴趴熊。而且理所当然的,根本爬不上去。
“怎么会这样?”她失望地拿出那本魔法书,气恼地翻了起来,“没错啊,都是按这上面写的,咒语没错,蜘蛛也吃了……”
“蜘蛛?”我呆呆地看着她,心里已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啊,”她赶紧双手连摆,“没有没有,我真的没有在你的蛋里面放蜘蛛,真的真的,就算放了也是很小很小的一只,真的很小……”
没有工夫理她,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我只觉得自己的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在那爬啊爬……
冲出木屋,我就吐了。
这件事给我的教训是,以后宁可去吃我那位可敬的房东太太那难以下咽的东西,至少她不会往里面放蜘蛛……应当不会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拉拉的“魔法”也就这样一天天地失败着。
一些小道消息开始传入这个小镇,说是国王陛下和教庭正在筹划一场对寒风丘陵的战争,准备让那些低劣的半兽人明白那斯威尔神的可畏。
虽然消息的真假还不得而知,不过却着实让我开始激动了起来。拉拉想成为魔法师的想法在所有人的眼中只是一个笑话,我可不希望我的骑士梦想和她的一般。然而,若始终待在这个平静的小镇上,结局却毫无疑问是如此。
为此,我紧张地打探着从城里传来的各种消息,不只是我,连我的那些同伴们也是如此,毕竟会被派在这种没名气的镇上来的,基本都是没背景的平民青年,来一场战争,对我们的前途是有好处的。
当然,镇上的娘儿们对此并不乐意:“战争总会死人的吧?而且听说那些半兽人打战都很野蛮,几百年来打了那么多次,也没把它们消灭掉,我可不希望我们的年轻人把命送在那里。”
对此,男人们取笑她们的无知:“这次可不一样,以前它们打不过时,躲在丘陵的那些要塞里就可以了,现在我们可是有火炮啊。听说我们那英勇的陛下希望能重建莱易斯三世时的辉煌,让人研制出了几十门火炮,到时往前线一送,什么要塞也给轰平了。而且我们的小伙子们都很勇敢,那斯威尔神作证,他们会得到配得上他们的勇气的荣耀的。”
“等把半兽人从这块大陆消灭,就该轮到雾女森林的精灵了。”我兴致勃勃地说,“那些精灵比半兽人还不中用,身子弱得跟从不出门的小姐似的。”
对于我的兴奋,拉拉似乎难以理解,不过这也不奇怪,女人总是见识短浅的,她的行为虽然在别人的眼里古怪些,却也只是个把智慧所需要的营养用在了头发上的女人而已。
“听说那些精灵的箭术可是相当厉害的,”她撇了撇嘴,“而且,如果他们和半兽人联起手来,一切都很难说吧?”
“他们的箭术确实不错,又远又准,”我使劲地摇头,表示不屑,“可是,能远得过火枪的射程么?别看火枪的准性极差,但在战场上一排射出去,那才叫有威力。至于说他们会和半兽人联手,那是不可能的。让那些高傲的精灵去和那些丑陋的家伙一起并肩作战,简直就像是让孔雀自愿和母鸡关在一个笼子里。”
“反正,”拉拉不高兴地说,“我就是不想有战争。”
“好吧,好吧,你不是会魔法么?你不想有的事就让它消失吧,反正这事还没个准儿呢。”我笑着说。
此时,我和她一起走在山路上,四周绿郁的一片。天空晴朗得就像铺了一层蔚蓝色的玻璃,风也很凉快,总之,这是一个效游的好天气。
不过我们并不是来效游的……至少在拉拉看来如此。
她正在学习召唤术,那需要一头活着的野兽。她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小小的银坠,说是要把它戴在某只野兽身上,这样,当她遇到危险时只要一念咒语,那只野兽就会从森林里自动被召唤到她的身边来保护她。
一开始我建议她拿些小猫小狗做试验,不过她说,需要的必须是真正凶狠而具有野性的动物,因此,不但猫啊狗啊的不能用,便是比较温顺的鹿啊羊啊也是不行的。当然,我更相信的是,她早就用那些小东西做过试验,结果一如既往的失败了,再一如既往的把失败的原因归纠于“魔法材料用得不对”。
不过,既然天气宜人而我又正好空闲,外加有一个模样儿还是不错的少女相伴着,那我也就不妨把它当成一次效游,陪她走上一遭。
事实上,要在这样的好天气在这种不算偏远的林子里寻找比较凶狠的野兽,无疑是一个笑话。而出于某种不太好意思说出口的原因,其实我一开始是提议在晚上出来的。然而,她却说她怕鬼,我不知道魔法师怕鬼算不算是一件稀奇的事,不过我得承认,自己是比较失望的,本来我还想,在月色迷人的晚上,一对年轻男女行走在浪漫的林中小道上……说不定会出点儿什么事吧?
一路上,飞鸟和小动物倒看到了不少,再大的就没有了,不过这也是在我意料之中,或者说,真要是见到了土狼或是巨熊什么的,我的第一反应绝对是拖起拉拉就跑,而不是如她想像的那样,自以为能把那些大家伙制服,让她把那银坠挂上去。
直到太阳开始落山,我们一无所得,于是,我提议往回走。
下山的过程中,她一直闷闷不乐的,很不开心。
“别放在心上,”我对她说,“明天我们再来好了,总会让我们遇到什么的。”
她却停住脚步,默默地立定,我愕然回头,却只见她以一种像是在思忆般的眼神注视着山下那已燃起炊烟的小镇,有些落寞地说:“奇亚斯,你还记得吗?在小时候,我们也一起上过山,并不止是我们,还有些其他孩子。”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个,而且,小时候的事我也记不太清了。可我只能默默地听她说着,这时的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只要一不小心破坏了此时的气氛,她就将离我远去,远到我再也无法碰触到她。
“在下山的时候,”她轻轻地说,“我的脚不小心扭伤了,然而没有人注意到,结果我越走越慢,而你们仍在继续说说笑笑地往前走着,就像从一开始就没有我这么一个人。那一刻,我好害怕,我希望有人能回过头来看到我受了伤,至少……我希望你能注意到。可是,你只顾着大声说你的骑士梦,甚至没有回头来看上一眼……”
她说得很平静,而我的心却开始有些不安。
“等到你们全都从我的眼中不见了,我就一个人抱着脚坐在地上哭着,哭到后来我就想,要是我是一个魔法师的话,那有多好?”任由清风拂过她的秀发,她那孤寂的身影瘦弱得让人心疼,“那我就可以变成一只小鸟飞回家,我也可以开个传送门,一踏进去就到家了。而且,如果我是一个魔法师的话,那你们还会把我忘在身后吗……我可是这个大陆唯一的魔法师啊。”
“然而我什么都不是,”她继续说着,“我只是一个没有人会去关心的女孩子,于是我只好继续哭着,直到天黑下来,村子里的人上山来找我……”
我无法说话,这件事,我根本就已忘记了。仔细地回想,回想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拉拉的呢?是的,是在她用那倔强的眼神盯着我说“我会成为一个魔法师”的时候,那之前的拉拉,我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魔法是真的存在着,”她仍然没有看我,“当我离开家乡,到处寻找着那些飘渺的奇迹,当我一遍遍地做着试验并且一遍遍地失败,我反而越来越相信着。为什么我们会活着?为什么我们身边的花和草会存在着?奇亚斯,这个世界本身不就是一个奇迹么?在这个奇迹面前,魔法的存在,也就不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吧?”
我依旧无法说话,然而此时的我却觉得自己应当做些什么,如果就这么一直站着,如果就只是这么一直站着,她将会渐渐地远去,远到我再也无法看见……就像小时候我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山上一样,而这次,离开的将会是她。
默默地,我走到她的面前,转身背对着她蹲了下来。
“奇亚斯……”她有些疑惑地叫了一下我的名字。
“吟游诗人的故事里,不是有一种魔法能让时间倒流么?”我回过头看着她,“现在正是那种魔法起作用的时候,拉拉,我们回到了小的时候。你的脚扭伤了,而我注意到了你……拉拉,让我背你下山吧。”
静了一会儿,她轻轻地伏在了我的背上。背着她,我一步一步沉稳地向山下走去,这一刻,我真的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过去,在那本已遗忘的日子里,我回了头,然后看见了那个女孩,那个会在我的生命中留下最深烙印的女孩。
几滴清凉的水珠滴在我的脖子上,滑入了我的后背,我们都没再说话,夕阳最后的余晖晒在我们身上,泛起的是宁静而又温馨的美好感觉。
从那一天起,爱情像火一样点燃了我们彼此的心灵,我们开始相恋,然而我们相处的时间却反而少了。
备战令虽然还没有下来,但是其它的部队已开始了调动。我们的训练时间也在增加,并且不再是像以前那样做做样子。
拉拉的那条银坠最终挂在了我的脖子上,这或许是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已经成为了她的召唤兽吧?
不过我这召唤兽明显不符合她的设想,按照那本魔法书上所说,当她念动咒语时,我应当“嗖”的一声从任何地方传送到她的身边才对,而我只会在她念了一天的咒语后,才在晚边拖着被操练得半死不活的身体倒在她的门前大声喊:“拉拉,我饿了,快给我弄吃的……不要放蜘蛛。”
对于这种效果,她自然很不满意,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那所谓的“召唤术”真的有效,我却也不是森林里靠着本能生存的野兽。
她最成功的一次,是在我离开她的木屋不久,开始念动咒语,而我刚好就在她念完的那一刻重新踏进了屋内,于是她兴奋地直跳着脚对我说“怎么样,你看我厉害吧?”,而我却只是因为忘了拿军帽而不得不折回来而已。
最终,她无奈地放弃了“召唤术”,开始学习起了“预言术”。
她不知又从哪弄了个水晶球,说是可以从里面看出一个人将会遇到的遭遇。乍看之下,她的这个水晶球和那些吉普赛人用来算命的道具没啥两样,然而她很肯定的说,那些吉普赛人的水晶球都是假的,她的这个却是货真价实的,于是我只好再仔细地研究了一番,结果仍然没看出有啥区别来。
这个时候,国王陛下和红衣主教共同发布的征令终于传达了下来,调动令也到达了我们的镇上,却并不是全员参战,而是留下一半的人数在国内维持治安。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后的名单,我很期望参战的名单中有我,由于三十多年的和平以及骑士精神在费尔王国的盛行,战争对于我们这些一腔热血的年轻人来说,不但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反而是证明自身勇气的机遇,甚至带着一些浪漫主义的色彩。
拉拉却显得很不开心,不过我并没有太在意,每次她那所谓的“魔法试验”失败后,她总是这个样子的。而事实上,她的“预言术”也确实没有一次是成功的,就连预言村里的那个老人钓回来的鱼是单数还是双数、我的房东太太这次生下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这样的事情,也没有成功过一次。按理说这种事就算是瞎猜,也该有百分之五十的准确率才对,可她居然一次也说不中,这让我怀疑魔法这东西或许真的存在,而且偏偏就是和她对着干?
名单决定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实现骑士梦想的机会就在眼前,可我却不得不听从命运女神的安排,而这时发生的一件本来算不得如何大的事情,也让我的心情更糟了。
名单发布的前一天傍晚,我一如往常地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了拉拉的木屋,却见她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你从水晶球里看到自己明天会捡到金币了么?”我取笑地问道。
“才不是呢。”她斜睇了我一眼,得意洋洋地端出一盘盘丰盛的食物,就像是要庆贺什么节日。
“那是什么?”
“这次是关于你的,”她一脸兴奋地说,“水晶球告诉我,你会被留下来,不用到寒风丘陵去打仗,奇亚斯,这次一定不会错的,这样你就可以继续留在这个镇上,我们还可以……你怎么了?”
她呆呆地看着脸色已变得有些难看的我。
虽然知道拉拉的预言从来就没有准过,我的心里却仍然极不高兴。她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一下我呢?我深深地渴望着能够成为一名骑士,渴望着让自己的子孙传承下一枚刻着剑与玫瑰的徽章,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穿着银制盔甲,骑着马来到拉拉的木屋前,让她像公主一样在所有人的羡慕中接下我送上的玫瑰花。
是的,我渴望着这些,并且深信,只要给我机会,我一定能够得到这一切。
可是,在我希冀着用自己的生命和热血为拉拉赢得荣誉的时候,她却在做些什么呢?她在盼望着我失去这个难得的机会,并且为了这莫名其妙的预言而雀跃着。
我一言不吭地看着她,看得她有些发慌,一时间,我觉得有些心灰意冷,于是,我慢慢地转身,想要离开木屋。
“奇亚斯……”她在我的身后低声唤着,带着微微的颤音。
我没有理她,只是向前迈了一步,她却突然冲过来,紧紧地从身后抱住了我,这时,我才发现她那娇嫩的小手竟是异样的冰冷,她那颤抖的娇躯有如身处在最深的恐惧之中。
“对不起,我骗了你,”她的声音像是无助的孩子在海面上漂浮,却连手中唯一的木板也已失去,“我看见了好可怕的事情,真的很可怕,我看见你高兴地把一个婴儿挂在你的枪尖上,我看见你拿着剑在战场上见人就杀,连你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我还看见你浑身是血地被好多的半兽人和精灵围住,他们拿斧头砍你,他们用箭射你,而你却像疯了一样大声地笑着……”
在她轻轻的哭泣中,我转过身,怜惜地搂着她。
“这些都不是真的,是不是?”她抬起头,充满泪痕的脸强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我真傻,明明就没有魔法这种事,我还把它当成真的了。”
一时间,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突然推开了我,冲过去举起水晶球就往地上摔去,水晶球砰的一声碎裂开来,那清脆的声音就像是来自心灵的某个角落一样让我心痛。而她仍在泪流满面地一边笑着,一边将那些装着各种魔法材料的瓶瓶罐罐摔在地上。
“假的,全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魔法,根本就没有什么预言术……”
“拉拉!”我连忙上前紧紧地抱住她,我很想告诉她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然而不知是什么东西生生地卡住了我的咽喉,使我无法说出话来。直到此时,我才知道魔法在她的心目中是一种如何真实的存在,正因为她相信着,才使得她如此的恐慌,害怕着这个预言真的发生,甚至不惜强迫自己否定魔法的存在。
只是为了一个不可知的预言,只是为了一个关于我的不幸的预言,她竟否定了自己从小的梦。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悖论,我只知道,这一刻,我头一次痛恨起了自己。原来在她的心中,我是一个如此重要的存在。
她伏在我的胸口无助地哭着,而我却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
名单终于确定了下来,我在参战的人员之中。没有等上几天,起程的命令便下达了,那是一个清凉的早晨,雾气虽然不重,却使得旭日的阳光变得迷朦。
拉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路口,看着我们排着整齐的队列从她的面前走过。
回过头,我试徒让她那瘦弱的身影在眼中多做一些停留,然而在本是稀薄的雾气中,我与她之间的距离却像是漂流在海面上的两只小船般,越来越远,直到彼此的心灵呼唤也未能听清。
这几天里,她再也没有摆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仿佛已完全接受了魔法并不存在这个事实。而这样的事实似乎让她显得极为开心,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笑容。
她的笑容却让我更加的难过了起来,于是,我劝她不要放弃,不管怎么说,魔法总是她从小的梦想。可她却微笑地看着我说:“没有魔法,一直就没有魔法……”
在她的双眼中,我看到了那一份深深的寂寥。
终于,我们走出了小镇,转到了小丘的另一边,她也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我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我,然而在我的耳中,却似乎响起了她那一直在强忍着的悲泣。
拉拉,虽然没有魔法,但我会为你带来奇迹。
我在心里这样对她说,而我也确实是这样想的。战争不会持续太长时间,用不了多久,我们便将唱着凯歌,用漂亮的马载着荣誉回到珍爱的人身边,我们将如英雄一般被所有人围着赞颂,等我们老时,我们还可以靠着摇椅向我们的子孙说起年轻时的英勇事迹。
是的,直到那时,我仍是如此地确信着。
战争一开始,确实如同我们的预期,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再加上充足的准备,使得那些半兽人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而火炮的运用也让它们的要塞不再是那么的安全。
虽然它们强壮而又凶狠,然而就算是正面交锋,在近身战还未开始时,火枪队便先给了它们沉重的打击。而半兽人各个部猷的互不归属,也使得它们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它们的顽强给费尔王国的军队造成了一定的麻烦,却无法改变战场上的天平。我们攻入了寒风丘陵,占领了一个又一个半兽人的村落;我们用随行教士燃起的火焰,烧毁了它们信奉的伪神的神像。
对于半兽人村落里的老人和小孩,一开始的命令只是将他们关起来看押,必竟杀害无力抵抗的平民(虽然只是低劣的半兽人)并不符合那斯威尔神的仁慈。然而发生的一件意外却使得再也没人同情他们。
一名随军的神父在试图劝说那些野蛮的家伙信奉那斯威尔神时,却被一个半兽人小孩用暗藏的小刀刺死。这事引起了我们极大的愤怒,看看这些低劣的种族都干了些什么?在那位可怜的神父充满仁慈地向它们传达父神的福音时,在那位可敬的神父毫不介意自己的尊贵向这些低劣的野蛮种族宣扬父神的仁爱时,它们却卑鄙地将他杀害。
这件事引起了教庭的重视,很快,主教大人便宣布半兽人是被父神唾弃的种族,是一个不配存活在这个世界的低贱种族。于是,那些被关押的老人和小孩都被下令处死。
一开始,我还不愿让自己的手沾上那些老人和孩子的血,必竟这不符合我心目中的骑士精神,可是队里有一个家伙居然以此来嘲笑我的懦弱,这让我极是愤怒,于是我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并在他要求的决斗中将他一剑刺死,然后炫耀似地砍下一个半兽人孩子的头挂在我的枪上,骑着马在大家的鼓掌中来回地跑。
在战斗中,我总是无畏地冲杀在前面,甚至常常在己方的火炮还没停下时便第一个冲入了半兽人的要塞,我还曾同时面对三名强壮的半兽人而毫不退让地拼到将它们全都杀死。我升到了中队长,并得到了我所在的步兵团团长莫烈斯勋爵的赏识。
战争的顺利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激动不已,寒风丘陵的大半土地已被划入了费尔王国的境内,这期间,我写了许多封信给拉拉,我在信中诉说了对她的思念,并且把我的英勇也写入了其中。
当然,我并没有告诉她我们是怎样对待那些无力反抗的半兽人老人和孩子的,虽然在当时,我的心并没有对此感到有多少负疚。因为所有人都是那么做的,我只是简单地夺去它们的性命,而有些人甚至以各种惨酷的手法让那些孩子生不如死。我不知道在我们以那斯威尔神的名义做下这些事的时候,天上的父神是否真的会为此而感到高兴,然而在当时,在每一个人都理所当然地这么做的时候,没有人会去思考这样做是否真的是对的。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半兽人的消灭只是迟早的事,有些人甚至开始想像着将来征讨那些精灵时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对待那些美丽的精灵女子时,战局却突然地转变了。
在毫无征兆之下,雾女森林的精灵以奇兵突进到我们的后方,一夜间,用火箭点燃了所有的火药,并烧去了全部的粮草,而那些半兽人部猷也开始了空前的联合,利用寒风丘陵的地形对我们进行着强劲的反攻。
没有人能够理解那些精灵为什么会抛下骄傲去和半兽人合作,然而,在他们游击性的战斗方式下,后方的物资根本就无法运到因过于突进而陷入包围的我们手中。
战争天平倾斜的速度远超出所有人的想像,衣物的无法送达使得急剧变冷的天气开始折磨着我们,火药的逐渐缺乏也让我们不得不直接面对愤怒的半兽人的斧头。我们的军队在一瞬间溃败,而寒风丘陵就像可怕的沼泽般开始吞噬着每一个士兵的生命。军官们远不像他们平常表现的那样勇敢,一个个开始发着抖;随军的教士从没有如此积极地向父神做着祷告,即使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孩子在哭;士兵们毫无方向感地没命逃窜,却忘了落单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能活着离开寒风丘陵,我只知道,当我所在的步兵团在莫烈斯勋爵的带领下终于撤到了费尔王国的土地上时,人数已不足原有的五分之一。
而当我们以为终于平安地回到了这片原本被神所眷顾的土地时,却发现等待我们的只有死亡。一只半兽人军队在精灵的配合下绕过雾女森林,突入到费尔王国的深处,这明显只是装模作样的攻击,却使得我们那位一心想重建莱易斯三世时期的辉煌的国王陛下担心起了王城的安全,把费尔王国与寒风丘陵交界处的所有兵力都撤去保卫王城。
我们的国王和红衣主教因为他们的胆怯放弃了王国的边境……同时也放弃了我们。
※※※
轰、轰……
攻城木撞击城门的回响沉闷如死神的低吼,城墙上的攻防已到了白热化的关口。我们在这并不坚固的城中守了五天,现在已到了无法再守下去的最后日子。从寒风丘陵追赶而来的半兽人越来越多,而我们却已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绝望的气氛感染着周围的每一个人,前程也好,梦想也好,在死神的脚步声缓慢地压迫而来的此时此刻,都成了抛之脑后的笑话。
身边的战友早已一个个死去,天空掠过的飞鸟都像是狞笑着射向自己的箭矢,绷紧的神经仿佛还在承受着万钧的负荷,只等着哪一瞬间突然断去。
我持枪等待着、等待着……
轰。
这一声特别的响亮,似乎预示着那些半兽人也已迫不及待地想取下我们的性命。我身前的那名费尔士兵忽地跪倒在地,掩面痛哭着,心中的恐惧终于将他彻底地击垮。
“起来!”莫烈斯勋爵策马来到他的面前,怒喝着,“就算是死,也给我像男人一样站起来。”
然而那个家伙的勇气已从他那饥寒交迫的身体里消失,唯一还有力气做的事,便只有绝望地哭泣。
这就是我的骑士梦?直到此刻,我才知道,它竟比魔法的存在还要更加的虚幻。
城门终于被撞了开来,蜂拥的半兽人如潮水般向我们杀来。
“上啊。”莫烈斯勋爵手持巨剑,纵马便带头冲去。他那早已破损不堪的盔甲在夕阳的映射下仍有着鲜明的光泽,他那开始倒卷的锋刃仍然发着血色的寒光。
然而这次他却连一个半兽人也没能杀死。
一只箭从城墙上迅捷地向他射来,贯穿了他的咽喉。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城头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手持弓箭的精灵。我愤怒地冲杀过去,但是不知多少的半兽人已将我们团团围住。
一片片的血花在我的身边溅起,无穷尽的嘶吼与呐喊响彻在我的耳边。我死命地杀着,意识中只剩下了空白。时间毫无意义,思考毫无意义,所有的一切在此时都变得毫无意义。
不知是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在了我的后脑上,红色的液体沿着额头浸红了我的眼。我很希望自己能够就这么昏过去,然而剧烈的痛楚却使我更加的清醒。
我将长枪送入了一个敌人的体内,却无法抽出。于是我跌跌撞撞地滚爬向莫烈斯勋爵的尸体,想把他的巨剑拿在手中。然而我的视线变得模糊,我的头开始晕眩。
迷迷糊糊间,我感到自己紧紧地抓住了什么东西,于是我站起来,死命地向周围砍杀着。我的血液开始沸腾,我的脑中出现幻象,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是不败的英雄正在留下不朽的传说,我觉得自己像是无敌的将军正在闯下不灭的声名。
然而,不管我如何的拼命,那些半兽人的身影在我的面前晃动着,我却怎么也无法砍中。一次次地挥空,一次次地摔倒,一次次地爬起……
我的耳中响起了一阵阵的嘲笑声,就像是一群兴奋的观众在马戏团里看着猴子的表演。有人从背后将我推倒,有人用脚将我绊倒,而我就像是被鞭打的猴子一样不得不继续站起来演出。我已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身在何处。
再一次倒在地上,一只脚踩在了我的胸口,我试徒举起手中的剑刺穿敌人的腹部,但当我举起双手的时候,当我的视线重新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手中其实什么也没有。
原来连守护自己的剑,也可以只是一个幻觉。
那个半兽人低着头向我咧嘴笑着,高高地,它举起了巨斧。
夕阳已经逝去,夜色开始掩盖着满街的血色。所有的一切终将被历史所淹没,当百年后的学者翻开记载着今日的书卷时,他们真的能够体会到此时的悲怆么?
这就是战争吧?它一次又一次地掀起残酷的风暴,然后再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所遗忘。
而我却曾将自己的梦想寄于其中。
巨斧即将落在我的脖子上,我却只是想笑。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炽光突然从我的胸口亮起,正当我怀疑这又只是一个幻觉的时候,那个半兽人已睁大眼睛不知所措地退了开去。
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口,然后便摸到了那个银坠。
银坠在我的手中像是有生命一般地发烫着,柔和的光线从我的手中散出,慢慢地笼罩在了我的全身。周围的半兽人全都在惊恐地看着我,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感觉似乎有着某个温柔的声音在呼唤着我,我的身体像是在慢慢地抽离,眼前的景象开始消失,直到变得一片黑暗。
没有恐惧,失却热情,只是觉得有着什么未知的东西如潮水般一遍遍地向我压迫而来。黑暗是如此的有趣,直想让人疯狂地大笑。
恍恍惚惚间,有人在叫着:“奇亚斯……”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却又怎么也想不起发自于谁。
我慢慢地睁开眼,然后发现自己竟在莫名间身处于一个小木屋中。凶猛的半兽人消失了,血色的街道消失了,场景的突然转换让我不知所措。
胸口银坠发出的光芒在渐渐地散去,小木屋内烛光闪动,幻着神秘的光晕。
一个少女正站在我的面前,激动地看着我。她的样子看上去非常憔悴,她那颤动的唇和充满喜悦的眼睛像是在诉说着化不开的思念。我试徒想起她是谁,我试徒想起我自己是谁,但是乱哄哄的脑袋就像有无数的东西在里面爬来爬去,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却猛然扑进我的怀中,紧紧地抱着我。
“奇亚斯,”她的声音酸楚得让人心痛,她的泪水湿透了我的衣襟,“太好了,你真的回来了。我一直在担心你,我一直害怕着再也看不到你,这些天我一直在试着用魔法让你回到我身边,只要一次,只要能成功一次就好……”
奇亚斯?这是我的名字么?
我的头痛得像要裂开,我的神经像是一寸寸地断着,让我的身体无法做出任何的反应。
“奇亚斯,你怎么了?”她惊慌地抬头看着我,脸上的泪痕衬着那张明显失眠已久的脸,让人心怜。
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像是无数个世纪在一瞬间飞去。终于,我用发颤的手紧紧地将她抱住,泪水流出了我的眼眶,我用嘶哑的声音念出了一个在灵魂深处留着烙印的名字:
“拉拉……”
※※※
这场战争持续了许多年,它所造成的灾难,不管是对费尔王国也好,对半兽人和精灵也好,都是难以想像的。无数的人流离失所,无数的尸体填塞在这片大陆的各个角落。
我和拉拉一起躲进了深山,过着简朴的日子,我改名换姓,操起了父亲留给我的木匠手艺。我不敢让人查到我原来的名字,没有人会相信我能平安归来是由于拉拉的魔法,一旦被军事法庭发现,我将毫无疑问会被以逃兵的罪名送上绞架。
虽然生活开始变得平静,但是许多个夜里我都无法入睡。我不停地做着噩梦,尤其是经常在梦中见到那个被我砍下头挂在枪尖上的半兽人孩子,他站在暗处,没有哀哭,没有责备,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拉拉仍在一次次地做着魔法试验,而且仍是一遍遍地失败着。不过她已很满足,虽然只有一次,但那唯一的一次确实地证明了魔法的存在,而且让我回到了她的身边。
我们在一位乡村牧师的祝福下交换了誓言,并且在一年后有了一个孩子。虽然后来战火的蔓延使我们不得不开始逃亡,但我们再也没有分开,并且在内心深处感受到了幸福。
如果说有什么事一直让我不明白,那就是拉拉的那个魔法了。在那段日子里,因为担心我的生死而受着煎熬的她,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召唤术的咒语,并最终在那个傍晚成功了。然而按照她的那本魔法书上所说,虽然我的身上戴着银坠,但是召唤术应当只是对动物有效,而我却是一个人。
我想,或许是因为,在那一刻,战争已使我变成了野兽。
(完)
外篇 《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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