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6章 准备好接受吧

　　勃艮第的清晨，是喧嚣的。
　　这座历史尚不足一年的小城，现在已经拥有了五万多一些的人口，从各个周边地区以及更远的地方迁徙而来的民众带来了多种多样的习俗文化，矮人，半精灵，德鲁伊，黑暗的信仰者，还有佣兵和商人，都各自处在融合初期的交流与碰撞之中，蒸汽锻造厂，火车，从事农耕的巨人……新的生活环境有着如此多的惊奇，总会在莫名的地方激发出种种新的感叹与热情。
　　即使仅仅只是清晨，人们也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在某个旅店品尝新品的早餐已经成为了一种新的传统，而即使是最小的孩子们也已经习惯了那些工厂里，开始准备的机械发出的轰响噪声，和技工们的高声应和，还有工具的叮当碰撞，混合在一起。
　　本应如此……
　　然而，此刻，一片寂静，在爱德华的身周笼罩。随着他脚步的前行，喧嚣仿佛被吞噬了般，就此消亡无踪。
　　街道上，厨房里，作坊门口……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目光与那个黑色的人影接触，平民百姓就会立刻扔掉手中的工作，原地虔诚地向着那个人跪拜下去，以额头去亲吻大地……仿佛非这样不能表达他们的敬意，甚至压低的脸上已经泪流满面。
　　爱德华并不是那种虚伪的人，领民们的敬意他早已经开始习惯并且接受……他做出过一个比较合乎常规的规定，见到他行礼与否只看心情，姿态，言语什么的没有硬性规定，唯一要求就是应该以工作为优先。虽然在平时的执行中，那个心情什么的说法形同虚设，但所有人至少还是不会太过夸张的。
　　然而现在，这帮人的反应明显有点不对头。
　　开始的时候，心灵术士还以为是那条龙的造访带来了一些新的崇拜的加成，不过在第三处炉灶因为没人管理而燃烧起来之后，他再不心生警惕那简直就是木头了。“这是怎么了？”从身边扶起了一个巡逻的士兵，他的精神一凝，用刚刚恢复的一点儿精神力稍微洗刷了对方的心神。
　　“伟伟伟大的领主大人？这个……那个，我们也不知道，但是只要看见您，就觉得自己必须会如此做呵啊……”灵能如冰水般渗入，士兵不由打了个冷战，然后才回答道，只是明显有些语无伦次之嫌，甚至最后还咬住了舌头！如果不是爱德华扶着他的肩头可能又要一头栽倒在地上去了。
　　这没头没脑的话简直是胡言乱语，可是却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一般，身周无数的吼声就此甚嚣尘上——“领主大人，”“领主……”“城主大人，不，我们的神啊……”“请您拯救我们吧，您是至高的……”
　　从寂静的跪拜到尖锐的吼叫，转变也只用了一瞬间而已，下一个瞬间，他们甚至开始用头撞地，发出碰碰的闷响……心灵术士眉头紧皱，身体向上飞起。
　　直到升起了接近千尺之后，原本那些伏跪于地的人们，才终于如梦方醒一般的站起身，开始茫然的环顾四周，摇头晃脑，最终继续自己的工作。然而爱德华凝聚精神仔仔细细的探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却完全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的事。
　　“卡特泽耶克？”
　　“你的精神波动正在向外散逸，虽然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造成的，不过从灵能的角度来说，你变得更加强了。或者说，你的灵魂，变得更强了。”
　　心灵的联系里，灵吸怪巫妖的回应准确而迅捷，刹那间就已经找到了原因：“要注意，强并不意味着强大，相反，不受控制的力量向来都是弱小的证明，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霸气侧漏？
　　就是融合了那些灵魂之后造成的后遗症了吧？这还真是麻烦……不过这种自己无法感知到异常的变化，要怎样才能克服？难不成还要在身周加上一层灵能的约束不让它泄露？
　　爱德华摇了摇头……心中却稍微安定了一点儿。
　　只是原本那神清气爽的感觉，也随之消散了许多，所以犹豫了一瞬，他随手划开一道空间的门扉，走进自己的半位面。
　　半位面中并没有任何的变化，永恒的月光挥洒在草地上，轻微的虫鸣萦绕耳边，不过这原本不见任何人工造物的空间里，此刻已经多了一间精致的小屋，原木扎结合而成的小木屋只有一门一窗，一盏魔法光源在其中点亮，勾画出窗棂上金色的栅格，在风吹虫鸣中，越发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恬静。
　　爱德华敲了敲门扉，然后推门而入。
　　小屋不大，内部的陈设也极为简单，一桌一椅，都是素净的白木，只有床铺上堆着厚厚的驼绒。而此刻艾瑞埃尔正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灯光静静出神，察觉到爱德华的来到，她才转过目光，魔法的灯光在她光洁的面庞上画出宝石般的金色痕迹，那刹那间的风情，婉约而动人。
　　“艾瑞埃尔，那个……你能不能感知到我有什么变化？”
　　提问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让爱德华有些惊讶，却见到视线里，艾瑞埃尔同样也在望着他，只是目光凝滞，樱唇微张，似乎看到了什么古怪的东西，那双晶莹清亮的眼眸不知何时已罩上一层迷离之光，整个人就恍如一尊精致的雕像……
　　这古怪的表现，让爱德华皱起了眉。
　　他略略向后退了一步，再转了一个方向。但即使他离开很远，艾瑞埃尔也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虽然与他对视，然而炽天神侍的眼中，仿佛有阴影般的微微暗淡，仿佛外界的一切丝毫不能映入她的眼底。
　　这是怎么了？
　　“艾瑞埃尔？”爱德华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又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只是这手刚转过去，艾瑞埃尔却猛然动了。
　　她放在桌上的那只手，闪电般向他咽喉切来！浓烈的神能在她的指尖凝聚，明亮夺目，让爱德华不由大吃一惊！
　　炽天神侍的手掌白皙修长，纤然若素，然而那浓烈的圣光笼罩其上，让这只小手绝不逊色于任何的神兵利器，即使是现在的爱德华，如果被刺中了咽喉也会是个大麻烦！运气不好的话，死掉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且如此近的距离之内等同偷袭，爱德华几乎根本没有什么反应的余地，那只手已经几乎碰到了他的喉骨！
　　只要一个灵能·时间加速，就可以完全躲避开这种攻击，可麻烦的是，如今他的精神力是货真价实的空空如也，连辅助的灵吸怪幼体的异能都被用在了刚才清洗记忆的行动之中！
　　一声大喝。
　　心灵术士的身体猛地向后倒过去！于此同时。一连串细微的银色光盾已经在他面前浮现，只是仓促之间的调用来不及仔细塑造，那神力构造的结构纤薄脆弱，炽天神侍的手指划过，便发出如水晶碎裂一般的摩擦声，炸裂成为无数光影！
　　然而多重的盾牌全部都是向着一个角度倾斜的，这神力的阻挠，毕竟让那只手的指尖也稍微向上掠过，加上心灵术士向后倒下的动作，最终终于让他的喉咙躲过了一劫，那道金光仍旧掠过了他的下巴，但只是在那里擦出一道乌黑的焦痕！
　　碰地一声，爱德华的身体砸在地面，他双脚一蹬，如溜滑梯一样滑了出去，将小屋的板壁撞出了一个大洞，逃到了外面。但这纷飞的木屑里，一连串金色的光能也随即闪动，掠过轰击着他滑出的轨道，在地上留下一连串细微的吱吱声。
　　声音不大，然而那声音里，地面上的沙砾岩石已经融化，从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洞穴中向外流淌，暗红的颜色颇为刺目！
　　“等等！等等！”
　　爱德华的额角沁出了冷汗，他几乎是完全依靠多次战斗之中养成的身体本能才躲开了这连环的攻击。与艾瑞埃尔交手已经不是第一次，但是弄到他如此狼狈的这还是头一回——或者说，这还是炽天神侍第一次对于他起了如此强烈的杀心！
　　“你……那是潘铎瑞恩的气息！你终于……还是变成了他……”
　　炽天神侍的声音颤抖着，她手掌上的神能光辉已经暗淡，但随手一挥之间，庞然的力量就已经在身周迸发，简陋的小屋刹那间就已经完全被那神能的光辉摧毁，点燃，化作了一天席卷火光！熊熊的光焰映照着她的面容，那里已经是一片苍白，纤薄的嘴唇抿起，彷如石雕。
　　唯有眼角，有泪光闪动。
　　那刹那间的凄婉，让爱德华不由得又怔了怔。
　　“我没有！”
　　幸运的是，艾瑞埃尔没有再一剑刺过来——誓言束缚住了她的行动，源自于那个人类的所有命令，她都必须要遵从，事实上，如果不是心中的某些误解，她刚才甚至无法攻击。
　　“我还是我，准确点说，我是把他给，嗯，吃掉了一些！”
　　爱德华伸手一挥，那笼罩周围，翻卷的火光暴风龙卷便就此散去，但是刚刚一下防御强行调用了神力，对精神力也造成了一定的伤害，此刻爱德华只觉得疲惫之极，口鼻之间一片火辣，差一点就七孔溢血……定了定神，他不得不住地揉搓自己的额角，让自己可以清醒一点儿，解释清楚面前的局面：“是的，我打败了他一次，稍微，嗯，赢了一些好处，所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不过这没有你想象之中的那么夸张，我还是我。”
　　说实话，这解释听起来不仅匪夷所思，而且愚蠢……所以艾瑞埃尔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动，她看着那个手忙脚乱的家伙，纤细的眉头微微皱起，但总算打消了继续进攻的打算，只是单手虚握，让那十字斩剑出现在掌中，剑尖斜指地面。
　　“证明给我看。”她说。
　　这怎么证明？
　　“如果是潘铎瑞恩侵占了我的精神呢，那么你觉得他能留下什么破绽？”爱德华狠狠地揉着额角：“他的话，应该也不会这样跑来见你的吧？另外就是如果是他，这个空间肯定早就被他变成了占据世界的前线，你知道他根本不会突然跑到这里来……你有在听我说吗？”
　　艾瑞埃尔手中的长剑垂下，看着那个人的神情，眼神中的凌厉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失落。“其实根本就不能证明，也不需要证明……”她轻叹一声，仿佛自语：“不管你是不是变成了那怪物，我现在都没有什么资格去管，我只是你的仆从而已，只能遵从你的命令。”
　　“这要什么资格……”
　　“好了，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光芒在艾瑞埃尔手中的十字剑上凝成华丽的剑鞘，她转过头，仿佛不在意地去查看被自己破坏了的小屋：“如果只是为了向我炫耀，那么你成功了，能够吸收那怪物的力量，确实很好，值得祝贺。”
　　真的，值得祝贺……如果这个人真的能够战胜上古邪物潘铎瑞恩，那他所做出的一切真的可以用奇迹来形容。
　　只是他真的能吗？万年以降，诸神耗费了无数的力量与计算却没有能够做成的事情，仅仅凭借一个人类的力量，就能够成功了？那么神明们之前做出的努力，难道都是错误的吗？艾瑞埃尔并不准备对此多做评述，因为从结果来看，这很可能是真的。
　　到现在这一刻为止，诸神对于潘铎瑞恩的应对，仍旧只是凌乱的战斗，试图用力量来抹消对手，除了恐惧他们就没有任何的
　　相处日久，对于那个人类也了解渐深，所以艾瑞埃尔并不怀疑他现在所说的话，但她却仍旧忍不住忧虑，这究竟是一个成功的开始，还是不过又一个上古邪物的陷阱？一两次小规模的胜利或者确实令人鼓舞，可是他能够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吗？
　　如果他失败了……
　　结局无疑是可怕的。而最可怕的好像是，如今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只能由这个人来维系。
　　现在的我，只是个仆人而已，只能听从他的命令，无论什么都做不到，无论做什么，都已经无关紧要。
　　或者是片刻之前，那种猛然紧绷的恐惧已经消失了吧，放松下来的同时，那种无力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是一条剧毒的蝰蛇在撕咬着她的心绪，炽天神侍用力的摇了摇头，想要将那些不祥的预感赶出脑海，但是眼角上点点湿润的感觉，却随之黯然滑下。
　　她心中一惊，慌张的伸手去擦拭。但那个人的声音却正好在此时响起。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没没没……没有任何问题！”
　　那个人话语里的温柔，似乎忽然变成了火焰，让炽天神侍颤抖，不受控制的尖声，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到底是怎么了？不过是一句普通的寒暄而已，他只是在关心自己的身体，没错，反正他关心的也只是这身体，还有身体里的那个孩子罢了，所以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去考虑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只要平常的告诉他身体的状况就可以，反正对于这些事情，他比自己要了解的多了，什么孕妇营养，什么孕期中的适当活动不会影响孩子的健康，就算是那件事也……
　　不是，不是，不是！
　　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他对于自己做的那些可怕的事情，难道还不够屈辱的吗？竟然，竟然……
　　脸颊被灼烧一般的感觉，让艾瑞埃尔不需要镜子也知道自己已经脸红如血，她转过身想要逃走，但却随即感到肩膀被人按住了。
　　并没有用力，仅仅只是轻轻地碰触。可为什么，却好像会吸取了全身所有力量一样，让自己连迈开脚步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感到难以为继？
　　爱德华看着艾瑞埃尔脸上的晕红，回想起某些事情。
　　虽然并不确切的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大概可以猜到，于是他也忽然感觉心中的那一片燥热，悄然地从体内升起来。依照那个加速的比例时间来判断，她的身体已经接近五个月了，那是真正进入了安定的阶段了，除了要注意不能够做出什么过分激烈的动作之外，便几乎百无禁忌……按理来说，身体上一定会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同变化，但现在几乎完全看不出来。
　　似乎就像她说的那样，她的身体很好，虽然脸上忽然泛起了晕红，但看上去仍旧光滑润泽，似乎并没有任何记忆中孕妇的浮肿一类的迹象，更别说是红疹什么的，甚至五官的线条也仍旧清晰干净，没有臃肿之意。
　　啊，当然，那宽松的白袍之下，小腹已经明显的隆起。与胸口高耸了一些的山峰形成了美丽的曲线。
　　那是生命创造的美。
　　只要再过上二十多天，一个小小的生命，就要呱呱坠地。那是他作为爱德华·文森特，在这个世界上的血脉的延续。
　　但是，爱德华，你真的准备好接受这一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