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8章 雄辩的奸细


  于是片刻之后,车队重新上路时,林娜身边已经多了一个聊天对象。
  小姑娘快活的扔出一大堆‘名字,年龄,家庭情况,从哪里来要到那里去,做什么’之类的问题,其实并不见得希望得到什么实际的答案,而笑容温和的年轻修验者都不厌其烦的一一解答,只是回答惜字如金。‘卡伦,17,孤儿,正在修行途中,没有目标。’短短的几个字就已经把所有的答案全都说尽。即使他蜷缩在大车角落里揉捏着脚趾的动作让小姑娘善心奔涌,将自己自己的包裹将唯一一张毯子盖在他腿上,但换来的也不过是一句悭吝的赞美,仿佛对于周遭的一切都有些,不,是根本漠不关心,温和但沉默的态度让小姑娘不免有点失望。
  于是接下来的旅途似乎又恢复了沉默,多了一个旅伴并没有让气氛热络起来,反而连小姑娘最大的乐趣也被剥夺——多了个听众,林娜可就完全不敢轻易再显露自己的秘密,颂歌最终也只能换成轻声哼唱的无词小曲,而看起来那位年轻的修验者对于这调子也没有丝毫的兴趣,哼了几遍之后,连小姑娘自己也厌烦了。
  “那个,卡伦先生,你们的修行,都做些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无聊到极点的林娜绞尽脑汁,才终于想到了一个不会被简单回答的问题。
  虽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实际上已经都知道了。
  毕竟,林娜从小到大的工作除了祈祷之外就是学习和抄写,学习的神学最多,抄写的经典也是最多……若说对于所有神祇神殿都有所了解可能未必做到,但受难之神与公正之神并列在三神之中,它们的联盟已经持续了数千年之久,两个教派之间互相尊敬,互通有无,若论及相互之间的了解,其实跟自己内部也相差不多。
  受难之神的修验者在大陆旅行,需要做的事情多得要命——诸如安抚苦恼、照料伤势;为迷途者指明方向、救济并庇护饿民与游民、与所有穷困之人分享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安葬无名的尸体、免费为病人诊疗之类种种麻烦还都是小事,他们时时还要准备为受压迫者挺身而出,反抗那些地方贵族的暴政,仅仅是这一点就让他们遭遇的危险绝不逊色于任何佣兵,是名副其实的要命工作。
  不过小姑娘还是抱着一点儿希望,想要听到一些不一样的答案。
  毕竟虽然眼前这个人虽然看来非常年轻,可是他肯定是一个很强的牧师——在这样的天气里,却只穿着一件粗布灰袍,拄着木杖,一无所有的样子,显然是立下了贫穷誓言的。虽然这种简单的仪式是只要在神祇面前起誓,保证这辈子都过艰苦朴素的生活,除了最必需的生活物质外,不得拥有任何多余财富就可以生效,但是只要誓言被神祇认可并生效,誓约者就会被赐予很强的力量,如果誓约者还是个神术的使用者的话,获得的助益就更加强大了。
  “修行吗?当然是帮助别人,但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帮助自己……吧?”
  “帮助自己?”这个答案听起来确实是有些新鲜,但是更重要的是,有点危险,所以林娜花费了一点儿时间去惊讶:“但是神教导我们的都是要救助他人,否则不就是自私了吗?”
  “救助他人只是一种手段而已,不是目的。”年轻人摇了摇头,似乎有点贫于言辞:“嗯,我认为,给予别人的帮助是很重要的,但是要拯救一个人的灵魂,还是只能靠自己,帮助他人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拯救自己的灵魂的一种途径罢了。”
  “这根本就是自私吧?”
  在小姑娘牧师开口之前,一个高昂的声音插进对话——一名护卫车队的圣武士不知何时已经策马跟随在这辆车附近,他抬起脸上的头盔面甲,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大约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五官端正,只是略微苍白,配上一头金发以及全副的半身甲,看上去颇有几分白马骑士的风采。
  虽然那匹马身上灰色的斑点有点破坏了形象,不过却比一般的驮马高了足有一尺多,让他全副武装的身姿越发欣长,踢了踢马镫,他来到车边,居高临下瞥了一眼那个瘦弱的灰袍青年,语声嘲讽:“指点和拯救那些迷途的灵魂,是神赐予我们的崇高职责,怎么在受难之神的侍从心中,这种职责却变成拯救自己了?”
  “特里,注意你的语气,你是在质疑谁?”林娜不满地登了那名骑士一眼。
  这名名叫特里的圣武士侍从是半年之前才加入了神殿的新人,不过似乎是拥有着什么特殊的身份,家里也很有钱的样子,所以虽然还没有获得圣武士的称号,却拥有着全套的铠甲马匹的装具,而且即使是在几位神殿祭司面前,行为也不够严谨谦逊——在林娜看来这个家伙根本就缺乏一个圣武士应有的品行,所以通常对他也没有特别关注,更没有想到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跑来介入话题。
  “是的,拯救灵魂。那是我们至高的责任。”
  看着年轻骑士眼中的嫉妒,自称为卡伦的灰袍人又笑了笑:“但实际上,人首先必须自己救赎自己,然后才能被他人拯救,那些执迷不悟的灵魂,是得不到救赎的。我们能够做的,只是告诉他们正确的路,却无法强迫他们走这条路……否则世上神祇的仆人不少,为何还会有无数人的灵魂因为作恶而被送进地狱?而且,如果自己都不能够让自己的灵魂纯净高尚的话,又何谈去影响别人,拯救别人呢?而且想想看,如果这个世界上人人都能够拯救自己的灵魂,那么所有的灵魂是不是也就都得救了呢?”
  这言辞听来好像是有道理的,却又好像有点不对,所以不管是年轻骑士,还是牧师小姑娘,一时之间竟然愣住了。
  灰袍的年轻人也不在意他们是否能够想通这里面的道理,揉去了脚丫上的红肿,他开始把长袍下面散碎布条慢慢扎在一起,让那破烂不堪的东西看起来有了几分模样。而完成了一切,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马车周围聚集的骑士好像又多了几个——两个一身铠甲的圣武士,三个一身长袍的牧师,铠甲从皮到钢,长袍有麻有布,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年轻了,看起来最大的一个,也不过就是二十四五岁的光景。
  在这万木凋零的冬日里颠簸赶路确实是一件无聊的事情,这些血气旺盛的年轻人自然是对于什么新鲜事都要凑一凑热闹的。
  被几个人当作珍稀动物一样围观,自称卡伦的年轻人也不生气,向每一个人点头微笑,仿佛不经意地喃喃自语:“竟然劳动一座神殿的圣武士与牧师们全体出动,难道什么危害凡人的恶魔偷跑到了世间?我听说就在十几天前,南疆就已经出现了恶魔攻城的惨剧,正义神殿现在已经做好了准备开始一场对于恶魔的歼灭战了么?”
  “歼灭恶魔,维护正义,拯救万千平民的苦难,这正是最适合作为正义之神仆从的我们所做的工作。”名叫特里的圣武士侍从立刻便高声开口道:“我们义不容辞!”
  其实是否义不容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那个自称只能拯救自己灵魂的家伙能明白自己的斤两,离着身边的年轻女牧师远一点。
  名叫特里的圣武士侍从虽然并没有贵族姓氏,但却是雷斯特里克家族一位子爵的私生子,母亲不过是一名子爵侍女的年轻人从小的梦想,自然是要获得那个父亲认可混进贵族圈子,但在关系复杂的贵族圈子里想要出人头地根本艰难无比,所以这个承袭了贵族血脉中狡猾心性的年轻人便在得到侍从身份后就转投了正义神殿,梦想着能够得到圣武士的身份来获得认同。
  但来到神殿,他才知道这里认同的只有虔诚与力量,而剑术并不出众,也并不真心信仰提尔的他又能有多少作为?每一次的剑术对练他几乎都是敬陪末座,教义背诵也斑驳不全,然而这个时候想要离开当然已经晚了,所以他也只能凭着那用全部家当换来的一身铠甲一匹好马在神殿里继续做他的圣武士候补,艰难的寻找着一点点的机会,比如说如果能够获得神殿中最年轻的正式牧师的一点儿青睐,说不定在那些老家伙们眼中的。还是有点机会尽快升职的。
  更何况,林娜牧师除了鼻梁上有些灰白雀斑,其实长得还挺好看的,那种清纯活泼的性格,更是足够打动少年骑士的心了。
  当然在当下这些理由都并不那么很重要,其实连特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开口讽刺那个一身灰袍的穷光蛋,只是从一开始看见他和林娜坐在一辆马车上之后,心中就下意识的有些不愉快,不知不觉的就放下了护卫的任务跑到了这里,结果现在,连原本与他一组的几个圣武士侍从,以及年轻牧师也都跟着来了。
  “事实上,我们也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是神殿的主祭大人得到了谕示,所以我们就集结出发了。”
  一名带着银质圣徽牧师开口说道,缓和了一下特里那言辞中的火气。从容貌来看,他是这些人中年龄最大的,较为沉稳,不过也已经完全被塑造出了那种正义之神神仆的固执狂热的性格:“提尔陛下的威能远胜凡俗,所以它的意志我们无需揣测,只要依从神谕而行,自然最终就会明白神的深意的。”
  将一切推给神明,听来呆板笨拙,实际上却满含警惕,滴水不漏。所以自名卡伦的年轻人也不在意,只是点头微笑,好像他对于这一行人的目的地从来也没关心过。顿了顿,他状似无意的开始叙述有关于一个村落里出现了僵尸的事情。
  而几句话之后,这几个年轻的牧师和圣武士侍从就发现,这个比他们还要年轻了一点儿的伊尔马特信奉者性格和蔼,见识广博,而且似乎是已经有了一场很漫长的旅行。所以几个故事娓娓道来,温和的语声听起来颇为顺耳,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沙漏,年轻人们就像是被磁石吸住的钉子一样围绕在了这辆大车周围,最后连带队的几个接近中年的圣武士也围了上来,远远的听听那些故事,打发这无聊旅途的寂寞。
  得到了默许,几个年轻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便很快熟络起来了。就这样谈谈说说,原本的讲述变成了议论,一些本来已经说过的事情,也可以拿出来再说说。
  “……还不是那些图米尼斯的恶人……据说,依靠那些邪恶魔法师们的帮助,他们派出的一支队伍甚至已经一度攻击到了伊利里亚外围防线,幸亏帝国的两支帝选侯军团挥师勤王,才终于避免了一场灾祸,但是却还是没能彻底消灭他们,说不定就是他们让陛下发出了聚集队伍的命令呢。”
  一名双眉粗浓的女牧师愤愤不平的开口道,换来几个人的点头赞同,然后又是一阵叹息:“可惜,我们不能介入战争,不过如果那些邪恶的魔法师们出现在附近的话,我一定会净化他们邪恶的灵魂!如果是我们的话,有卡福大人的带领,可能只要五百,不,三百名圣武士,即使是他们有个几千人,我们也一样不会害怕!”
  从说书人转成了听众的灰袍年轻人背靠着车厢,看着那个说着大话的特里,微微一笑。
  每一个年轻的骑士们心中,又有几个人没有一个成为英雄的梦想呢?虽然这样的梦想里,肯定是没有死亡的恐怖,没有旅途的艰辛,没有背叛的辛酸,但那也正是他们所梦想的美好的一切吧?
  只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不久之后,将这美好尽皆击碎呢?
  “这世界上为何会有战争这样可怕的事情呢?”
  坐在马车上的林娜忽然开口道。
  于是讨论停顿了一刻……小姑娘对于这个世界理解不深,但却足够敏锐,无忌的童言总是容易让老于世故的智者也难以给出答案。
  “或者,这都是战争之神的所策划的,为了让它的权力威能能够永远存在?”
  愣了一下,特里立刻最先抓住了这个表现自己的机会。虽然很可惜,足够快未必就等于足够好,这位候补圣武士对于神学的知识实在太过稀疏,所以立刻就换来了一位年轻牧师毫不客气的反驳:“不可能,教典上说过,坦帕斯陛下同样也是维护着这个世界秩序的强大神祇。”
  “也有可能是他伪装的很好,所以才没有受到惩罚吧?”
  有些恼羞成怒的特里干脆开始胡搅蛮缠,不过这种亵渎神祇的话语显然不会被接受,于是在所有人的目光里,他不得不乖乖闭嘴,却又听见那个灰袍的年轻人的声音:“战争会带来苦难,但苦难会磨练人们的灵魂,坚定他们的意志。在深重的黑暗之中,你可以更容易的找到光芒的方向,所以无论命运给予了我们何等的考验,最终都是为我们指出救赎自己的路。”
  沉郁的叙述不见于任何经典,却带着某种宏大的气氛,让一众年轻人目瞪口呆,更远一些的几个中年人也因此而露出了思索的神色,而无人听见,在车队的前方一辆老旧的旅行马车里,有两个苍老的声音在细微感叹。
  “这个年轻人会是什么人呢?”
  一名身穿正义之神主祭服饰,面垂长须的老人微微点头,似是自语,而他身侧的另一位短须老者则轻声感叹:“伊尔马特陛下的信徒中大多都不是年轻人,毕竟痛苦的感悟是需要时间的沉淀,而有如此年轻却如此聪慧的年轻人……看来真的不像是一个凡人。”
  不像是一个凡人……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夸奖,而是在叙述事实,毕竟以两位主祭的能力,自然可以看得出那个人身上隐约闪动的神力的光辉。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让这个来路不明的修验者加入这车队。
  只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想冒险。
  目光对视,两位老者微微点头,似乎已有所默契的各自闭起眼睛,陷入深沉的冥想。
  如今与神明的联系太过吃力,即使是他们这样的神殿主祭,也无力随时向诸神们寻求指引的箴言。但当时间在些许的沉默中过去,不过片刻,两位主祭已经各自睁开了双眼——并没有得到答案,是另一个事实已经来到了他们眼前。
  长长的道路在目光的尽头与另一条路交会,而在那远方的道路上,已经可以看到清晰地灰影,一列车马奔驰着越过视野的侧方,率先一步地冲向了远方的地平线。——


第0876章
  仿佛被惊醒一般,雷斯特里克城提尔神殿的车队开始猛然提速。
  只是很可惜的,大多数护卫以及前方的几辆客运马车固然可以策马狂奔,但六辆驽马拉着的平板马车却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速度的,而偏偏那上面装着的还是重要的辎重物品,无论如何也不可抛弃,因此在奔行了小半个沙漏好之后,他们也只能看着远处那车队的灰色影子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地平。
  “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灰袍的年轻人问道,驽马拉着的大车没有丝毫减震的设施,因此一旦奔跑起来几乎可以震断人的骨头,如果不是初冬的几场薄雪已经在地面上压成了一层冰壳,可能光是这短短的几个沙漏刻度的狂奔里就连橡木的车轴也会被震断了。
  只是即使如此,车内的人仍旧被晃得够呛,自称卡伦的年轻人还好,但是小牧师林娜就已经脸色苍白,抱着大车的柱子一个劲儿的干呕,原本还可以随着吱呀声绽开的歌喉现在已经只剩下了酸水翻涌,她又倔强的不肯失态,结果就是小脸蛋上的苍白近乎透明了一样。
  “那些家伙,应该就是这次的目标了吧……”
  “真是可恶,没想到他们准备的竟然都是轻便马车,这下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是不是应该让主祭猊下赐下目的地的,我们看看能不能找到捷径赶上去?”
  “或者,我们干脆组织一支先遣队前往……”
  几个青年人们聚集在马车周围七嘴八舌,只是没有一个人在回答这位卡伦的问题——这些年轻人只是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却已经将对方给当成了强仇大敌。
  考虑问题不甚全面,却又容易冲动行事,这显然是年轻人的通病,幸好相对于这些人,队伍里十几个中年圣武士的表现尚算沉稳,发现追赶不及之后,他们立刻选择了降低速度,虽然同样表现的焦急,但仍旧以最合适驽马的方式继续前进。
  “真有趣。”
  灰袍的年轻人微微眯起眼睛,轻声自语,思绪联动天地间的无形力量,刹那间已经回馈成为他眼底光芒的线条,纤毫毕现的勾勒出那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上的车队影子。
  然后就发现,雷斯特里克城提尔神殿的这支车队实际上也不算前功尽弃——那车队正在奔行的防线此刻已经偏离了道路,向着远处一片连绵的丘陵延伸。初冬的几场薄雪在大路上不过是覆盖了路面的冰碴雪层,但在这丘陵之中被风催动,堆积的雪量骤增,想要保持那样的速度已经不可能。所以只要持续走下去,就算是追之不及也不过就是落后几分。
  原来如此。
  化名为卡伦的某个心灵术士在心中微微点头,虽然那片丘陵在神力的视觉中也看不出丝毫的问题,不过纵观整片区域就可以发现,周遭的地域基本都是一马平川,却唯有此地的地形变得古怪,而且也没有地形变动的痕迹,那么所谓的丘陵,恐怕不是掩盖,就是经历了千百年时光而风化出来的遗迹。
  那支率先进入的队伍虽然没有打出什么旗号,然而也没有可以隐瞒——几个骑士的斗篷钢铁手套和马鞍侧方,都带着,带着相同的徽记,那是被硕大战锤支撑起来的一座天平,外部则是蓝色的盾牌为底。
  象征着平等公正,守护善良的公正之神,提尔的印记。
  闹了半天,不过是人类之间的争宠行动?
  心灵术士不由哑然失笑,不过他也并不打算揭破这一点,只是安然在车上闲坐,无形的思维触须游弋,将周遭人们心中关于他的思虑悄悄擦除——这一次的目标本身就是为了接近某个秘密,虽然采取正面攻击的方式也未必会遭遇失败,但还是隐匿与潜藏,悄悄接近才更容易取得成功。
  些许的骚乱之后,队伍依然需要前行。
  道路的尽头。马车开始走进野地,缓缓而行,劣马四蹄没入半尺的雪地,不时发出被雪水冻伤的咴咴嘶鸣,行动之间更是吃力,如果不是一条隐约可见的山间小路还算宽敞,这些无法爬山的轻便车辆也会被阻挡在这里。
  但沿着这条小路行进了不到两个沙漏,他们便彻底被阻挡,不得寸进。
  三十余骑全副武装的骑士从两侧的山壁阴影中走了出来,组成了一道光辉灿烂的墙壁,将道路彻底阻挡——虽然不是什么魔法的光辉,不过那些涂抹了圣油的圣武士全身铠甲在这冬日暗淡的阳光下也是光泽四溢,连坐骑的马甲也是制式统一三十余人挺拔地排列成为阵型,将狭窄的山路完全挡住,在寒风中猎猎轻响的御寒斗篷更是给他们增添了几分军人才有的萧杀。
  “这是雷斯特里克城,公正之神殿,主祭戴维·兰尼恩阁下的车架,各位兄弟,你们为何拦住我们的道路?”
  负责带队的老圣武士马尔科轻轻提了提马缰,扬声问道。但头盔下的眉头却深深地皱了起来——作为一名拥有二十一年零八个月资历的老圣武士,他虽然资质不佳一直没有得到晋升,但却早已历练出了足够的眼力,当然可以看出眼前这群‘同伴’的棘手之处。
  他身侧的这辆轻便马车属于神殿主祭,虽然是使用了十余年的旧车,但是车厢前壁上硕大的正义之神盾徽却是用水晶和金丝镶嵌,光洁闪亮,这些圣武士除非全都没有视力,否则绝对不可能忽略。但他们仍旧摆出的拦阻的阵势,显然是不会因为相同的信仰就选择放行。
  而他们那身光辉灿烂的铠甲则足够说明,他们拥有着那样的权利。
  看着那种金属上精心打造出来,坚固轻便而又兼顾美观的槽线,马尔科不由伸手拉了拉自己铠甲的胁带。
  老圣武士身上的装备同样是一件全身甲,不过与对方那些光辉灿然马克西姆款式不同,是帝国百多年前的流行的本玛式,厚重笨拙的外表上还遍布着修补的痕迹,虽然每一条凹陷都代表着家族传承的荣耀,但说穿了也不过是古旧的剑槽,而且因为小时候的一场大病,马尔科的身体并没有遗传到父亲的健硕,身高差了半尺有余,肩膀也相应窄了很多,于是那件沉重的甲胄穿在他身上便格外肥大,即使拉紧皮绳,也还是会随着马匹的步伐微微晃动,以一个战士的形象来说颇有几分寒酸。
  但这种寒酸,才是神殿的常态——雷斯特里克城的一众圣武士里,能如马尔科这样有一套祖传防具的人都是寥寥。
  通常而言,圣武士们的装备可以由神殿来赐下,但是在地方神殿可很少有这样的闲钱——公正之神的教义严苛古板,信徒中富商和贵族历来并不多见,论及捐献,当然不可能比得上财富女神,或者是晨曦之主那样的大户。而全身甲打造不易,一套至少也要价值几百甚至上千金币,那几乎已经可以维持整个神殿几年的开销了!所以圣武士们大多也就能有一件半身甲,而那些专供牧师使用的锁幕子在真正的全身板甲面前简直就像是玩具一样了,更别说后排十几个侍从身上还大多都是硬皮甲之类的货色,与那些零散的雇佣兵相比也没多少不同。
  那么,三十几位拥有制式铠甲的提尔圣武士出现在这里,他们的身份自然也就呼之欲出。
  “原来是雷斯特里克城的主祭阁下?非常抱歉,因为受命看守此处的通道,请恕我们不能下马施礼。”
  那一群圣武士之中的一个开口道,用词客气,但那种带着一点儿调侃的语气,却让他的态度分外傲慢:“我们是埃尔伯特福德城神殿的圣武士团成员,请问你们是否有教区主祭发给的行动凭证?否则我们受命戒严此地,任何人也不可通过。”
  “这……”
  那个名字说出,马尔科的眉头已经在轻轻颤抖,埃尔伯特福德城是埃尔伯塔行省的首府,它的圣武士团在此警戒显然意味着那位地区主祭大人已经大驾光临了,而地区主神殿的圣武士数量一共也不过才六百多人,在这里把守路口的人居然有三十余个,这岂不是说他们几乎已经倾巢而出?
  反观自己一方,一行人之中职位最尊崇的神职者也不过就是一个城市的主祭,在提尔教会中的位阶,其实也不过就是比这些地区主祭的直属圣武士高了半个阶位而已,如果没有相应的凭证,显然是肯定不能通行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有什么权力禁止我们通过?这里可不是埃尔伯特福德吧?”“埃尔伯特福德是什么地方啊?听起来好像很大似的?”“那是埃尔伯塔的首府……”“首府啊?还真是个大地方?诶,这么说,他们是从首府的神殿来的了?”
  “马尔科,请你带着大家先退下吧。”轻便的马车中传来一声叹息,低微沉郁,却立刻就让那在队伍后面围成了一堆的十几个年轻人闭上嘴巴,十几双眼睛全都盯着推门而出的两位老者身上,想要看看事态怎么发展,自己神殿的主祭阁下会不会斥退那帮骄傲的圣武士。
  雷斯特里克城公正神殿的主祭戴维·兰尼恩看着眼前圣武士的队伍,不由微微叹息。
  他带队来此的目的非常机密,因为这一行动,涉及到神的恩宠——就在一天之前的半夜,他清晰的感受到了已经久违的正义之神的谕命,要求他带领神殿里所有的牧师以及十数种珍贵的魔法材料,赶到眼前这座丘陵进行一个神术仪式。
  神祇亲自交托的谕命对于信徒来说不仅仅是至高无上的旨意,也代表了巨大的恩宠,戴维·兰尼恩主祭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无比珍贵的机会,他几乎是倾尽神殿的所有财力物力,全力做好了准备,继而一刻不停的起行了。
  就在一个沙漏之前,他对于自己完成谕命的可能还充满信心。但现在看来,地区主祭猊下显然拥有着不愧他地位的能力啊……埃尔伯特福德城作为行省首府远在两百多里之外,他们究竟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准备好了一切,然后在自己之前赶到这里的?
  要知道神谕中那诸如星辉石之类的十余种魔法材料都较为罕见,即使是行省首府,也未必能够在一时之间弄到,戴维·兰尼恩主祭是接连拜访了三名平日交好的贵族和法师,用了百多瓶治疗药剂和六支治疗中度伤法杖才勉强换来的……但是现在如果返回去说这笔交易作废,又是否能够换回原来的东西呢?
  兰尼恩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将这个疑惑送出脑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自己恐怕也只能求见那位地区主祭猊下,看看能否在这场仪式之中列席旁观了,至于说这些东西……
  就在老主祭他叹息了一声准备开口时,那位圣武士的首领忽然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羊皮卷轴。
  “啊,对了,主祭猊下在昨天刚刚发布了一份教令,希望各个神殿的主祭能够,购置一些比较罕见的神术材料,既然兰尼恩主祭阁下您与我们在此巧遇,那么就请先收下这份清单吧?这样也可以尽早完成提尔陛下的喻示。哦,当然,购置材料的费用,我们是可以立刻付清的。”
  “你说……什么?”老主祭猛地挑起了眉头——
  刹那间思绪闪动,他心中已经明了这一次自己被抢先的原因——显然那位地区主祭得到消息之后,根本就没有做出任何的准备便直接赶来了,显然是就是算准了,等着自己这样的人乖乖将所需的魔法材料送上来的!他只需要一张教令,就可以完成这一切,这也是唯有拥有地区主祭身份的那位大人才能轻易做到的事情。
  所谓的权力啊……
  围聚在兰尼恩身后,十几个年龄较长牧师与圣武士也在同一时刻露出了愤然的神色,几个比较激动地人甚至已经将手按上了自己的兵器——对于那个神谕的内幕他们也多少知道,而完成了神谕对于一个信徒意味着什么,更是不用任何人来赘述的。
  所以那位教区主祭做出的事情,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劫掠!甚至比那些下等强盗的所作所为还要更加的卑劣!
  可是又有什么选择么?
  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片刻之后,兰尼恩主祭已经接过了那位圣武士首领拿出的羊皮纸通用汇票,然后命令属下们将大车之中的两辆驱赶到圣武士们那边去。
  毕竟,那张面额以十万为单位的金币汇票代表着足够的价值,足够那些材料的三倍,而且就算他拒绝交换,这些魔法材料拿回去也不可能换回原价了,这样的损失对于他这样的下层神殿来说几乎不可承受,而对于对方来说,大可以等待下一家来到为止。
  “主祭猊下,难道你们就这么回去了?”
  就在一切即将结束的时候,一个人忽然扯了扯老主祭的衣袖。
  “嗯?”
  老人回过头,那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的灰袍让他愣了愣,然后才想起身边这个年轻人还在他们的车队里没有离开……刚才的一阵急赶之前其实就应该与他分道扬镳的——不过此刻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再计较这些事,所以也只是微微叹息:“是啊,我们就这样回去了……就算我上书到最高主祭那里弹劾他们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公正之神也是法律之神,所以提尔的信徒大多都严肃死板、恪守律法、凛尊不移。即使那法律完全不合常理,提尔的信徒们也只会寻找修改的方式,而不是选择无视——就像他们对待邪恶的方式一样,即使确定某人信仰的是塔烙斯或者希瑞克这样的邪神,但只要没有那些人做过坏事的证据,他们也不会选择攻击对方。
  地区主祭颁布了命令,那么也就只能选择听从了。
  “这样吗,”一身灰袍的年轻人点了点头,然后扬起声音:“这位圣武士阁下,我是否能够知道,你们的地区主祭是不是命令你们守卫这条通道,严禁任何人通过?”
  这个突如其来的疑问和提问者,让圣武士们有些不快,但他颈间那枚受难之神的神徽,还是带有一定的说服力的,所以顿了顿,圣武士的队长不得不回应了一声:“是主祭猊下命令我们,守卫这条路,如果没有主教猊下签署的教令或者他亲自到来,任何闲杂人等都不得通过。”
  “没有别的命令了么?比如说,让你们在某些时候可以离开?又或者,可以放什么特定的人进去?”
  “没有!”
  “作为一位公正之神的信徒,您当然不会说谎,您只接到了这一个命令,是么?”
  “当然!”
  “哦,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各位守卫的是这条山路,所以只要不走这条路,我们离开的时候翻过几道山,也不是不可以吧?”灰袍的年轻人仍旧不紧不慢,好像他说的东西不过是随意的闲谈。
  三十几个圣武士同时面色大变!


银灰冰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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