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我们要进攻


  腐叶之月,在哈普托斯历法之中代表的意义,是落叶腐败、寒潮到来的季节。
  不过一千多年前制定了这一套历法原初版本的法师哈普托斯,居住在凯林斯,那是个位于帝国的中部偏北的小城,因此虽然如今这套历法已经因为其精准合理而成为大陆上通用的纪年方式,不过对于大陆上的大部分人而言,这月份名字里的意思,已经浓缩成了一种代表性的符号,而非是真正描述相应时节的箴言。
  所以,当帝国广袤的土地已经已经遵循着古老的脚步踏入悠闲沉闷的冬日时,对于被帝国人蔑称为‘西南佬’的图米尼斯王国的贵族们来说,浩浩荡荡的秋季狩猎才不过刚刚拉开序幕。
  虽然冬季的短暂温暖意味着猎物们无需储蓄更多的脂肪来对抗寒冷,不过在漫长的时间之后,贵族们早已忘却了这项运动原本的意义。对于他们来说,狩猎早已不是为了冬日储备物资,而是一种象征着身份与地位的娱乐,一年一度,他们用盛大的活动。
  而获得国王陛下的仁慈和赐予,在皇家的猎场之中策马弯弓,无疑就是荣耀之中至高的一点。
  当然,这样高等的荣耀永远都只是少数人享受的特权,除了足够的身份,还要有足够的
  毕竟,不管原本的意义如何丧失在时间的磨砺之中,但狩猎仍旧是一种对于骑术和体能的考量,即使筋疲力尽,也要强撑着在坐在马背上,保持完美的‘贵族仪态’跟随着狩猎的队伍行进,方能避免失态和沦为下午茶桌上笑料命运,而这样荣耀的折磨,至少也需要一直持续到日薄西山才能结束,如果碰上了殷勤好客的主人,说不定要持续五六天……因此如果没有特别的意外,年事已高的,或者过分富态的老贵族们通常会将这份‘殊荣’礼让给自己格外看好的子侄后辈,除了表达出对于他们的提携重视,也是为了逃避那份腰酸背痛的折磨。
  贾斯伯侯爵叹息了一声,然后挺起腰,费力的弯过手臂,轻轻地捶打了两下酸痛的脊柱。
  实际上早在五年前,他就已经明智地宣称自有隐疾而告别了马背,来躲避这种痛苦的折磨,从那个时候起直到片刻之前,王国的财务大臣都没有想到,它仍旧有重新缠上自己的一天。
  不过有什么办法呢,虽然此刻他的座下并不是坚硬的胡桃木马鞍,而是一张座椅,但是那种没有规律的摇晃和震颤,确实是如出一辙的,尤其是这张座椅,是用金属铸成,不但比马鞍坚硬了几倍,而且连一点减免冲击的衬垫都没有安。
  或者,是为了与整体的构造相称?王国的财务大臣眯起眼睛,目光在周遭转了一圈,然后不免生出这样一个荒谬的念头。
  确实,如今他身处的这个地方,或者说,是这个东西里面所有的一切,都是金属铸造,无论是一直,地板,墙壁,还是目光不远处的那个圆形小窗,甚至是那小窗上可以开合的护板。
  目光之中所及的一切,全都泛着金属的沉沉冷光,而且是那种阴暗的,精金合金特有的色泽。
  于是侯爵大人不由又叹了口气,因为这个空间,几乎有五辆豪华马车竖排那么长,并排那么宽,实际的重量,可能要超过几万磅,甚至十几万磅。
  财富女神在上,您可怜的信徒作为一国的财务大臣,一生之中见过的精金制品加起来说不定也没有这么多,即使眼前这些应该不完全是用纯粹的精金铸造的……所以说,与魔法师这种生物无生存在一个位面之中,还真是一件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而那位王子殿下,又到底是用什么样的代价,从哪一个法师的手中换来了这样的一件东西?
  在心中暗自腹诽,王国的金鹈鹕悄悄扬起视线,打量着右手边上——那位导致了他腰痛不已的元凶,图米尼斯实际上的王……斯特兰皇子殿下就坐在那里,只不过一根硕大的,穿过了这个空间的金属圆筒,正好将这位王子的表情与侯爵分隔开来,让他仅仅能感受到这位年轻陛下的存在,但却无法猜测他的想法。
  所以贾斯伯只好费力的转了转头,用眼角的余光关注了一下坐在身后的弗拉基米侯爵,不过只看见了这位‘老朋友’那张铁青颜色,朽木般的长脸——看起来这位‘几乎无所不知’的隐秘骑士团长大人,此刻也跟被塞进了这辆车里的其他人一样,对于眼前的一切厘不出什么完整可靠的推论,更别说给予自己一点提示了。
  至于说王国信任的皇家骑士团团长,以及城卫军的万人长副长,就更不用指望了——且不说这三个家伙原本都不过是副手,只是因为国王陛下那件事情之后被提上来顶替原本那三个倒霉的老家伙的,对于状况同样模糊不清。就算他们能够有点贡献,在被隔绝在这辆‘车’的下层的情况下,就算侯爵喊破了喉咙,也别想跟那层足有半尺厚的精金板下面的他们交流。
  于是侯爵只好努力的压榨自己所知的东西,希冀从其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了——至于说最快最简单的出声询问……那根本不在侯爵的考虑之中。
  如果是以前……
  区区的不过三个月之前,贾斯伯侯爵还可以无所顾忌地以‘长辈’的身份来与这位年轻的皇子交流,虽然不至于居高临下,但也至少不会卑躬屈膝,即使是在国王陛下昏迷不能理政的那些日子里,作为平衡各个家族势力,掌控财务大权的金鹈鹕,地位也没有太多的改变,毕竟,辅佐陛下三十余年的资历就是一种保证。
  但如今,一切已经完全不同了。
  虽然对外宣告的说法,是国王陛下仍旧病中,但作为那一场可怕的血海地狱的经历者,侯爵已经非常清楚……
  这个人,已经是这个国家实质的……确确实实的国王陛下。
  所以,无论自己对于三世陛下有着什么样的情感,而那位陛下对于自己有又会降下多少恩宠,那些都已经是过去。随着那位陛下的死亡而烟消云散。所有的一切,都必须重新开始经营。
  而最糟糕的无疑就是自己之前的判断几乎完全错误,作为一个曾经完全站在国王陛下一方的纯臣,面前这位年轻的帝王恐怕早就已经盯上了自己,而现在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便只有自己的能力——亲情对于一位国王来说,从来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父子相残已经不新鲜,自己这个舅父的身份……还是趁早忘记了吧。
  老人揉着太阳穴,又长叹了一口气。
  原本昨天听到那个关于猎狐的邀请时,贾斯伯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最为平常的拉拢,那位新君仍旧对于他的态度有所怀疑而进行的一轮试探。毕竟失去了自己这个国家经济的指挥者,即使是这位年少有为的君王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将国家真正掌控,所以,自己还有着一些证明自己新的忠诚的时间。
  但现在看来,一切又完全不是那么简单。
  比较令人欣喜的是,除了那个新的金币,哦,是货币改革计划,这位陛下似乎对于自己的领域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虽然要将全国的铸币权逐渐收回这种事情很荒谬,但至少现在他考虑的重点不会是这件事。
  那么这个狩猎会的目的到底是要做什么?单纯的炫耀这辆……铁车?
  登上这辆巨大的金属之前,侯爵勉强从那些排列在两侧下方的轮子上面勉强推断这是一辆车而不是那些魔像——而随后看到的东西也验证了这一点,从那扇狭窄的小门挤进内部,就进入了这个不甚宽敞的空间,而在一阵摩擦与震动之后,从那个狭窄的圆窗里,就可以看到周遭的一切正在向后慢慢移动起来。
  这看起来像是一种有点无聊的魔法玩意儿,那些法师们铸造出来,用以代步的工具,只不过性能似乎也并不突出——从两侧的风景移动的速度来看,它比马车全速前进的时候还要慢了一些,而且也更加颠簸。
  对于魔法,侯爵的了解并不是非常深刻,但他也知道,传说中那些大法师们虽然更喜欢破开空间,瞬间到达的方式来代替旅行,不过在漫长的历史中还是有几辆魔法改造的马车的描述流传下来的。侯爵曾经读到过的某个故事里,就曾经提到过魔法马车,那辆看上去与普通车辆无异的魔法造物,内部却拥有着极端奢华的空间,连水源和阳光都一应俱全,足够几百人在其中生活。
  不过,这样的东西,其实也跟所谓传说中的神器一样稀少,如今存留世间的也不过寥寥数件,而且还都落在那些强大的存在手中,比方说那辆马车,据记载就是一只名叫忒登格拉斯的红龙制造过出来的东西,如今即使还存在,恐怕也被留在了人迹罕至的中央山脉。
  而自己正在亲自试验的这一架,虽然并不需要马匹来牵引,但看起来也不可能比那些更加优秀了,所以,这应该不是那位殿下想要想要给自己等几个人看的东西。
  如今,贾斯伯侯爵当然不可能跟那些脑满肠肥的贵族废物一样,再对于这位皇子产生哪怕任何一丝的轻视,他很清楚这位王子殿下不大可能是一个只喜欢一些无聊的奢华新奇玩意儿的无聊人物,而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只为了玩乐而设计了这么一幕。
  “贾斯伯卿。”
  “嗯……是的,我的……殿下,您有何吩咐?”
  年轻皇子的声音骤然打断了侯爵的思考,让他仿佛被针刺一样猛地打了个机灵。然后注意到,就在他沉思的时候,这辆车的摇动不知何时已经停滞了下来,从面前那个圆形的窗口向外望了一眼,侯爵注意到这里好像是狩猎场中部的一块区域,不过,狭窄的视野里并没有什么可供留意的东西。
  “呵呵,贾斯伯卿,我们不来一发么?”
  “什么?殿下,老臣……老臣这个……”那个询问中仿佛带着某种怪异的含义,让可怜的侯爵全身的肥肉都不由又颤抖了一下,他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却只看见那跟黑幽幽的金属管。
  “好吧,这是我的疏忽,没有向您解释清楚,”那位皇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弗拉基米卿,接下来,我们需要合作一下。”
  “殿下,您到底是要干什么?”
  “没什么,弗拉基米卿,请你打开炮门,对,就在你面前,那个带着把手的活门,然后贾斯伯卿,您负责将那个东西,对,就是你右手边上的那些,一发就够了,帮助弗拉基米卿塞进去,再塞进去一点儿,对了,塞……从这边转动这些转盘来调整高度和位置,用那个的部分对准你的目标,嗯,向下,挪动,对了……好了吗?那么两位,坐好吧,我要发射了。贾斯伯卿,您可以从那个窗口先看到效果。”
  按照那一连串古怪的解说,莫名其妙的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的工作之后,财务大臣一脸迷茫地将视线凑近那个圆窗……
  轰然的闷响伴随着一股烈风从那个小小的窗口中冲进来,细微的沙土将脸击打得生痛,可怕的暴风把他砰地推回到那张椅子上,只感觉从脚下背后以及周遭的空气中传来的震颤,让脑子也跟着晕眩起来,他沉重地呼吸着,可是即使过了好大一会儿,似乎仍旧感觉自己全身的肥肉在不停地抖动。
  至于说看见的……再被那暴风推回的刹那,他只在看见了一片浓烟与火海。
  那个金属的圆窗里面,原本生机盎然的小丘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滚滚的沙尘和浓烟,然后,火焰像是被惊醒一样从尘埃之中腾腾燃起,夹带着滚滚的黑烟冲向天空……
  “这,这是什么……”贾斯伯有气无力的开口道。
  “武器,侯爵阁下。”回答了他的,是隐秘骑士团团长冷漠的语声:“这个就是……爱德华伯爵阁下在王国前线使用过的魔法武器吧?殿下?”
  “对,弗拉基米卿,这就是那件武器,名为‘天启’。”
  显然,这位骑士团长阁下仍旧是老样子,发言时基本不会考虑到理解他人的心情。不过年轻的皇子也没有兴趣去追究他抢话的行为,只是微微一笑:“那么,对于它的操控性,还有威力,我想你们二位应该有了一个较为明确的认识了吧?”
  两位侯爵互相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作为内廷官员,对于军队,对于战争,他们只是有着一个粗略的认识,即使是挂着隐秘骑士团团长勋衔的弗拉基米也一样。但即使只是这粗略的认知也已经足够他们推断出眼前这件武器的可怕——那些厚厚的精金外壳,自动移动的方式,还有这可以喷射火球术之类魔法的东西,都足以让它成为战场上吞噬人命的一只钢铁巨兽!至于说实战经验?想必那位伯爵阁下用这件东西击溃了数千帝国军队的成绩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于是,这位皇子殿下的目的,似乎也随之逐渐明朗起来。
  “可是,我的陛……殿下,以我们现有的精金储备,似乎并不足以制造这样的武器,您准备……”
  被刚刚的震动搅合得一片混乱的脑袋终于逐渐清醒,王国财务大臣的思绪里首先蹦出来的就是‘精金’‘造价’‘金币’等等专业的词汇……他小心翼翼的开口试探道。不过随即就被打断了。
  “不,没有必要去建造,”年轻的皇推开车顶上的一扇圆形门扉,双手一撑,便已经跃了出去:“现在来看看吧。”
  在弗拉基米的帮助下,贾斯伯总算是让自己沉重的身体攀爬上了那架金属的梯子。
  离开了那圆形的门口,喧嚣的声音也随之一涌而至,火焰燃烧的哔剥声。旋转的风声,然后就是,轰隆隆的颤鸣和金属摩擦声?
  “渥金在上……”
  贾斯伯侯爵下意识的按住胸口,似乎是要保证自己的心脏不至于爆裂——这短短的半个沙漏里,它已经受到了太多的刺激了。
  但是目光里的那些黑沉沉的东西,仍旧在不断刺激着这位侯爵的精神……钢管喷射灰烟,履带碾平地表,伴随着越发震耳的轰鸣,一辆一辆地黑色的金属造物从前方的稀疏树林旁边,慢慢地向着自己的一方行进过来。
  “殿下,这……您难道是准备,再次发动一场战争吗?”弗拉基米侯爵爬出那个圆形的舱盖,呆滞了在那里直到眼前的金属造物停下,才终于低声开口道
  “战争,不,弗拉基米卿,不是战争。”
  斯特兰皇子仍旧在笑,轻轻的语声却似乎穿过了一切嘈杂:“是进攻,我们要进攻。”
  他举起一只手,轻轻挥下。
  “向帝国进攻。”


银灰冰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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