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一尾肥鱼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冲过去啊混蛋!竟然在平地上栽倒,平日里的马术训练都在偷懒吗?”
  一个尖利在咆哮声,将六十尺见方的房间填充,摆放在周遭台座上的几枚魔法水晶被声浪震动,让整个房间的光线都有些颤抖,然而声音的主人似乎浑然未决,只顾着向一片水晶用力的挥舞着拳头:“笨蛋,哎呀,该死的,居然全都……”
  此时,那片巨大的,约有三尺见方,两寸多厚的水晶上,变换的光影,正映出一副活动的幻象——那是战场上,帝国骑士们的冲锋。
  竖起盾牌护住头面,放下长枪抵住马鞍,他们遵循着骑兵操典的精要,在一里之内,重新汇聚成为一骑为首,斜向错落成为两行的雁行阵线,骑枪的锋尖在夕阳的照射下殷红如血,星点连缀成为整齐的线,犹如就像是一头火凤在展开双翼的滑翔,又像是一只巨大的锋矢般一往无前。
  马蹄踢打着地面,骑士们握紧了手中的长枪,身后的惨叫声已经远去,而敌人似乎在一瞬间就已经遍布眼前——在这一刻,每一个骑士都已经忘记了那刚刚冲破他们阵势的钢铁怪物,他们的眼中,就只有敌人用长枪连接而成的,简陋的防线。
  冲过去,冲过去,刺穿敌人的胸膛,踏碎敌人的躯体,折断敌人的长矛,将这些可恶的侵略者送去与死神见面!
  然而,冲锋正在崩溃。
  就像是空间之中被竖起了一道无形的障碍,他们的速度在一瞬间减缓!整齐的阵型出现了参差不齐的茬口,队伍的间隙开始变宽——似乎每一个骑士都在尽力的勒住他们的坐骑。试图将之停滞,或者转向另外的方向。
  但冲击的惯性,已经不允许他们做出这种违背常规的举动,他们只能徒劳笨拙地向着两侧偏转……然后在下一刹那,排列在最前方的十几名名骑士,就已经和他的坐骑一起滚倒在地,人仰马翻!
  战马的嘶鸣带动了骑士撕心裂肺的凄喊,仿佛透过了无声的魔法影像传进每一个观察者的耳中……
  夕阳之下的土地如同水晶一般崩裂分散,幻术消退的光芒下,是密密麻麻布展开的钢铁荆刺!它们蛇牙一样刺进战马的腿,继而随着他们的动作纠缠其上!虽然没有被固定在地面上,可是一瞬间上百匹马不同的受力点已经足够让它被绷得又直又紧……鲜血和皮肉四处飞溅,一些马匹的腿骨甚至都被可怕的力量直接折断!疼痛和撕扯的力量让这些健壮的动物嘶鸣着重重倒下,将他们的伙伴同时扯进自己的身下,或者是直接甩出,飞向敌人的枪尖。
  壮观……
  反映在水晶上那一幕,带着一种愚蠢的,令人悲哀的壮观。
  一匹匹的战马就这样嘶鸣着前冲,跪倒,或者撞上原本的同伴,弥漫的烟尘里,巨大的停滞惯性将人类仿佛玩具一样接二连三地抛飞,无巧不巧地落在那些严阵以待的敌人面前,面对着那些冰冷尖锐的长枪——就像是他们冲锋的目的,不过是刻意地追寻着自己的死亡!
  这凄惨的一幕让跟随在后面的骑士们惊惶。
  他们勒紧马缰,控制着坐骑抛出一个向着两侧的方向分开——面前那些显露的钢铁荆刺,绵延了三五十尺的宽度,足以抹杀轻骑兵所有前进的可能,更别说是冲开后面以钢铁车厢为依托的两千名对手了!
  何况对方阵营中,星星点点的黑影已经飞出!那一片腾起的箭雨虽然稀稀落落,但仅仅一次齐射,便将二三十名手足无措的骑兵从他们的坐骑上撞下地面!横亘在尸体上,洞穿了咽喉的箭矢,像是一个魔咒,冷漠地提醒着帝国的骑士们,对手拥有着神射手这样的强大战力。
  “……命令后撤!让他们撤回来!”
  水晶上的画面摇晃了一下就此消失了,或者是加持在某个特定目标上的魔法随着死亡而消散……但此刻观察也已经显得不再重要——一只拳头越过水晶,咚地一声砸在后面精巧的胡桃木架子上,似乎让整个房间都为之一颤!
  “该死的!为什么没有人看到那个该死的幻术!我的骑兵啊,就这样全完了!”
  发出吼叫的人穿着一身精致的铠甲,每一片甲叶上,都在这漂亮的纹线,重重叠叠,与细碎的宝石一同构造出魔法的光泽,然而任何人在面对着这件铠甲的时候,或者都会忽视掉那些闪光的符文和魔晶,而关注到另外的一个事实——
  这件铠甲,实在有些……‘宽阔’。
  肩膀的宽度,不过是一个健硕骑士的标准,但其下的胸甲轮廓,就已经鼓胀成了半弧,其下的三片甲叶依次向外,和链甲一起包裹住隆起的结构,然后在下面和甲裙一起,将整套甲胄都装饰成如同桶壁一般的圆形,伸出了裙甲的两条铁靴,更是粗壮的得仿佛带着鞋子形状的两条圆柱。
  而这甲胄的主人,不出意外地拥有着一张臃肿的面孔,双眼被肥肉挤成细微的缝隙,鼻头在两侧脸蛋的肉块中都显得不大凸出,皮肤却有些偏离了帝国人的血统的苍白,让唇上厚重的殷红颜色,显得更加强烈而突兀。
  “天啊,那个该死的魔像一开始就是为了封堵住他们的路线而冲过去的!谁能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有那么快的速度!还有,传讯给那些法师,让他们别再盯着那个该死的东西了,让魔法塔用远程法术解决掉它!”
  那巨大的嘴巴张合蠕动,吐出一连串的咆哮,尖细刺耳得让整个房间中所有的人都皱紧眉头,直到话音落下之后几个呼吸,一个身披长袍的法师,才总算有机会在回音里开口:“乌尔都阁下,您应该清楚那东西一直徘徊在法师塔的射程之外。我们对此无能为力……”
  毫无新意的解释在下一刻就被打断了——或者对方根本就是在等待着一个敢于回答的家伙来作为发泄的渠道。
  一只面包样臃肿肥硕的手掌猛地伸出,揪住法师的衣领,将他瘦弱的身体扯向那显现出幻象的水晶前:“射程之外?那么你给我解释一下!他们究竟是怎么把魔法发射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的?你们不是说,死云术的极限只有四百尺吗,可是这连四千尺都有了!你看看,那是火球术?不,第六法师小队完了……他们盯上了法师了!这群笨蛋,让他们立刻降落!该死的!飞在天上给人当靶子吗!算了,死了也好,省得某些自称为智者的蠢材估错形式,让我手下的骑士去无端送命!不过,你们别以为自己就能有什么好下场!如果他们回不来,我就让你们这群该死的家伙就都给我滚上战场,去跟那些图尼佬换命!”
  房间中的六个法师同时色变。
  咒骂和怒吼并不能改变这番话语推卸责任的本质,事实上导致了眼前局面的,正是作为指挥者的某人——从战役开始就已经在胡乱实施的愚蠢手段,无聊的劝降和自大的等待给予了敌人喘息的时间,冲动的冒进更是种下了骑兵被屠杀的恶因。敌人那出乎意料的魔法武器和手段虽然可怕,但都不过是细枝末节,要知道在一场正规的守城战中,如此惨重的损失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但一时之间,房间里每一个人都选择了沉默而不是抗辩——因为那个人的身份,足够让他们沉默,但更重要的是,每一个人都明白,这个时候追究责任毫无意义,最大的问题,应该是如何应付敌人的行动!
  撤退是必要的……
  当正面冲锋无法实现,那么骑兵唯一的策略,就只有暂避其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道理放在任何地方都质朴浅显……
  可是想要逃离,却不是口头说说那么轻松。
  帝国的骑士们已经没有了退路——他们身后,死云术的雾霾正在不断延展,可帝国的法师们,还没有将之纳入造风术的射程;那些死亡的雾气比毒药更甚百倍,可不是屏息便可以通过的小麻烦。更何况那黑色的巨大钢铁,正奔驰在战场的中央,一阵阵灰白的气息里,黑色的钢铁暗影,挥洒向周遭的空间,八百尺的方圆之内,任何的防御,都只会在那犹如雨水般倾泻的可怕钢钎中土崩瓦解,无法成型!
  前有阻碍,后有奇兵,这片两里多长的平原,此刻已经成为了一个死亡的漩涡,将这千余名骑士包裹其中!
  只能在左或者右选择一个,但只有左边,才是通往城市的道路。
  或者在面临危机的情况下,才是真正考验一只队伍实力的时候——帝国的骑士们无疑完美地表现出了他们的能力,在这纷乱的战场上,他们甚至无需去听从号角的鸣声,便能够跟随自己的旗帜,重新汇聚成为一支队伍,向着左方冲锋!
  然而,或者正是因为太过优秀……
  “糟糕!”水桶一样的骑士咆哮起来,一把扔开手里的法师:“让我看他们的整体!快!把这该死的东西给我换到整个战场的情形!”
  一个法师急匆匆地伸手,抚上不远处的操纵水晶,于是魔法形成的幻象便开始摇动,视角从一个骑士的背后向上攀升……然而,当画面开始变动的一刹,一道巨大的黑影,骤然横亘而过!
  仿佛时间定格了一下,又忽然恢复了流动,魔法幻化出的骑士的背影,在一瞬间忽然开始扭曲颤抖!金属的从中间开始翘曲,露出其下一片鲜红的色泽,金属在展示了最大的张力之后,猛地跳跃成为一片狼藉的血雾!鲜红的肌肉与内脏向外翻滚,一刹那就将整个画面填充!
  血的鲜红,脂肪的黄白与内脏的森绿,构造成为一片诡异的色泽,让水晶所在的房间中一片寂静……
  几个呼吸的停顿之后,负责操控的法师才颤抖着,伸手一按,让那景色重新转换到另外一个人的背后,随着法师的精神牵引,画面瞬间转向,然后,所有人,便看清了那巨大的黑影的真正面目!
  那是一柄长刀。
  或者,刀已经不足以形容它的形状,因为它拥有的,超过五尺的长度,看上去与一块……一整块金属更加接近——除了那个斜向,粗糙的尖端,甚至就连勉强称得上锋的地方,都只是一片黑沉沉的棱!
  但它仍旧是一件武器,一件强大的武器。
  刀锋轮转,下一个牺牲者,已经步上了同袍的后尘——人体扭曲着开始撕裂!而覆盖骑士周身的铠甲却没有起到哪怕一丝的作用,就像是一块干燥的羊皮一般被一起凌空扯烂!断成两截的身体在空中飘飞,让鲜血如雨,纷纷洒下!
  “该死的……”
  肥胖的骑士盯紧水晶,脸上鼓胀的肥肉颤抖不停,磨牙一般地,从那殷红如血的唇角迸出一个低低的语声……宿主的死亡让魔法的幻象再次变换,但映入画面的仍旧是满眼的鲜红,短短的四分之一个沙漏刻度的时间里,那柄黑色的巨剑连续十三次划过画面,让这个魔法,也被凭空中断了十三次之多!
  看着屏幕之前那个人颤抖的身体,负责操控水晶的法师咬了咬牙,轻声念诵出一个咒文,于是那水晶上,便闪过了一道光华——画面终于从那淋漓的鲜血之中摆脱出来,视点垂直上升,映照出帝国骑士们奔逃的身影,再轻微转动,那柄长刀,连同它主人的轮廓,便同时被水晶中的光影所勾画!
  红与黑的光影。
  红色的,是如燃烧的火焰一般炽赤的发丝,如鲜血侵染一般朱色的铠甲,它们一同勾勒出欣长曼妙,属于女子的身影……沉重宽阔的巨剑,和她座下黑色庞大,远超同济的巨型战马,一起将这殷红的人影映衬得更加……可怕。
  似乎,找不到更加贴切的词汇,来形容这一人一骑……帝国骑士们的队列在不断崩溃,而原因,就是这位骑士手中的长刀——可怕的力量和黑色的材质,几乎完全忽视了骑士们手中的武器,刀剑碎裂,战锤折断……那凶器的每一次挥动,都必然让一个帝国骑士化为两爿血肉淋漓的尸体!
  图米尼斯的骑兵,就紧紧地跟随在这位骑士身后,只是他们并不刻意保持着冲锋的阵型,而是以百人,甚至五十人的编制分散成了几十个组织,隐隐形成了合围的势头——虽然他们要合围的敌人几乎等同于他们,然而此刻,帝国骑士们已经是惊弓之鸟,无心恋战——那辆巨大的钢铁怪物正在战场上横冲直闯,用轰隆隆的爆鸣和翻卷的烟尘,将帝国人的所有注意力吸引过!
  每一个帝国骑士都在心中祈祷不要跑进那个怪物四百尺以内的所在,与那沾满碎肉和鲜血狰狞恐怖的前叉以及雨点般飞散的钢钎箭矢相比,图米尼斯的骑兵们的长枪和骑兵剑,简直算是可爱的东西。
  骑士们在奔跑,在损耗,不断地有一些骑士们眼见逃生无望,不得不掉过头来发起决死冲锋,然而这个时候双方的态势已经逆转,失去了冲锋力量的马匹根本无法让他们在狼群般合围冲锋的图米尼斯人面前占据优势,已经被打散了的建制更不可能让他们有组织起来的希望,从开始冲锋,到如今的亡命奔逃,不过短短的一个多沙漏刻度的时光,但此刻,在整个战场上,帝国人已经陷入到了一个杀戮的泥沼!
  “真是……够了!别开玩笑了……这群该死的图尼佬!”
  肥胖的骑士终于忍不住大吼,猛地转过身来:“给我聚集法师!聚集城里所有的法师!还有预备队,绝不能让这一伙图尼佬跑掉!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样的办法,总之,你们必须把这些家伙给我干掉,花多少钱我都出!还有这个女人!我也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把她给我抓住,我要亲自用长枪捅穿了这婊子!让她嚎上三天三夜,再把她的肠子掏出来血祭给我的骑士们!”
  “但是大人……”
  “这是命令!”
  “但是大人,既然正规士兵都不能取胜,那么预备队有什么用?哦,抱歉,可能您是在进食的时候,把吃进去的肥肉填满了脑壳,而把脑浆子给吃进肚子里了么?”
  “什么?”
  刻薄的言辞让胖子骑士猛地转过头,盯着那个走出了阴影的人,细微的光点在他身周飘荡,映亮他身上那黑色的法袍,但不管光芒如何闪烁,那柔软的黑色,仍旧沉抑得仿佛他身后,那漆黑的暗影。
  所有人都不由一怔。
  几个法师震惊地微微张嘴,甚至忘记了要念诵咒文——他们努力的睁大眼睛,试图找出眼前的人,与他们的某个同伴的相似之处,继而容然而惊——有敌人混进了这座防卫森严的魔法塔楼——这根本不可能!然而眼前那一袭陌生的黑色长袍,就像是一块沉郁的生铁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让他们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已经停滞了搏动,甚至连身体上的温度都被冰冷的金属带走!
  “你是谁?”
  “过路的咯?”那个声音之中,带着十足的戏谑:“不过,看起来我的运气不错,随便伸伸手,也能捕到这么一条大鱼。哦,不,是一条肥鱼才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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