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罪恶的战争
作者:银灰冰霜|发布时间:2024-06-28 16:22:52|字数:10736
地平线上孤悬着的落日正在沉没,暮后微弱燃烧着的火焰,将残光洒向大地,天际由东向西逐渐染上了浓重的色彩,万物仿佛就沉浸在那暗红里,如血,如火,交织着逐渐冷漠的鲜艳。
整座村镇在燃烧。
那不是夕阳,而是火焰……火光在一座座木质的房屋之间跳跃,升腾,将之化作焦黑的残骸,平凡家庭的安宁幸福,也于此化作了滚滚浓烟。烟雾妖物一样升腾扭动,掩蔽了大半个天空,遮住了阳光。让那朱红变得暗淡,但即使是灰沉沉的烟雾,也掩盖不住地面上累累的尸骸。从尸身下涌出的鲜血汇作粘腻浓稠的沟壑,血水无声地流淌着,仿佛是大地默默地淌下的泪水。
尸体在火焰中燃烧,收缩,从死前一瞬最痛苦的姿势卷曲成更加弯曲诡异的形状,在黑与红交织的鲜艳背景上显得触目惊心,形成一幕如噩梦般恐怖的画卷。但曾经鲜活的生命被剥夺的惊恐与痛苦,仿佛还充斥在空中,他们萦绕,号泣,在哔哔剥剥燃烧的残骸中徘徊……让这原本静态的图画重新变得活络,成为死亡到来的最真实的体现。
死亡来了。
但生者仍在挣扎……为了几已消散的希望而战,不管是从远方败退,被围困在这个地方的曾经的军队,还是那些居住在这里的无辜的人。
这里是战场,因为追击的军队将所有活着的人,都视作了敌人,消灭必须要彻底,而没有人顾及这个小小的聚集地,是不是曾经拥有着自己的一切,村子在双方激烈的攻防下很快化为一片废墟。村民们在两方战士不断交错的刀光剑影中仓皇奔逃……
空气中的焦煳臭味,战斗的嘶吼和伤者的哀鸣,刺激着在场人们的感官,将他们驱向两个极端——弱者恐惧惊惶,强者则嗜血疯狂。就算是参加过千百场战斗的士兵,血液也很难不因此沸腾起来。
但战斗已经结束了。
仅存的生者在奔跑,他们抛下一切,试图在那火焰与浓烟中寻找到一条承载生机的道路,然而,他们唯一的希望前面,杀戮者正在从四面八方围拢,将这最后的生机截断。
火焰跳跃着,尘烟勾勒出高大的黑影,铁蹄踏着火焰,把那不祥的,被烟尘覆盖呈现出怪异的黑灰钢铁,呈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流畅的线条上带着獠牙的尖刺,被打造成狼一样的头冠上,黑洞洞的面罩深处,似乎真的潜藏着一只如狼的恶兽。仅仅与之对视,就会将人心中最后的一点温暖撕裂吗,吃掉。
“挑好的,装车带走,我们不需要老东西,所有十六岁以上的男人都给我扔掉,岁数太大的女人也扔掉!”
那黑色面甲缝隙之中传出来的声音,扭曲而变形,如同金属的摩擦,空洞,锋利。而随着声音,更多的钢铁人形从火焰中奔出,手中长长的刺枪,在空间中划出一道平行的半圆,锋利的枪尖,在火焰中构成弧月型的轨迹,更像是一种死亡的符号。
村民们收紧身体,匍匐着,畏缩着,茫然地看着这些被金属覆盖着的士兵,他们无法听懂那些言辞中所谓的意义,但是随即逼近而来的,锋锐的枪尖,却让他们感受到了危险的迫近,一些女人和孩子尖叫起来,男人们徒劳无助的将自己的孩子推向身后,可是下一刻他们便无法再给予孩子们任何的护冀——尖锐的长枪向前,准确的刺进他们的肩头,或者大腿,在惨呼声之中,划出一个巨大的半圆,将那一个个的人体,向后抛飞出去!
伤势并不会瞬间夺取他们的性命,但这些可怜的牺牲品,注定在劫难逃。
重重的摔打让他们眩晕,当一些人勉强回复了意识,面前狰狞的面孔便让他们疯狂的嘶嚎——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张由鳞片,毛发和骨板构造,丑陋而巨大的头颅,张开的嘴巴里,锋利如刀,大小也如刀一般的利齿,下一刻便深深地刺进了他们的身体!
鲜血四溅。
实际上,四溅已经不再能形容大部分的血液,更合适的形容,是喷涌。血水浇熄残火,侵润土地,与泥土搅合成为粘稠的泥浆,再被淋漓的内脏碎块覆盖。而大部分的人……或者说,所有人的大部分,已经消失……被撕咬,被咀嚼,被吞咽,消失在那些巨大的口腔,喉管之中。
“啊……”
目睹了一切的,残存的人们发出了一声叹息——或者那是已经被震惊吞噬的尖叫,因为目睹了那浓烟烈火后面现形的庞然大物的人,都已经被恐惧夺去了残存的所有。他们无知无觉,形容呆滞,就像是被钉穿在木架上的残骸,被困锁在站笼中的尸体,只能等待着,等待着最终既定的命运的到来。
此刻占据了他们视野的,是硕大的尖角,獠牙与红褐色的鳞片构造出那些散播恐惧的身影,他们拥有着超过三尺长的头颅,和深埋在眼眶中的血红瞳孔,腥臭的呼吸从鼻孔中喷涌,引动着周遭的烈火,十余呎长的尾巴摆动着,在地面上划起乒乓的响声,烟尘火焰,与残骸和骨血一起四溅,让周围的一切更加迷蒙,黑暗,与地狱雷同。
那是一种龙,或者其他什么……但对于残存的人而言,一切都不再重要,因为他们能够看到的,只有死亡。
“快一点,我们马上要离开这里。”
巨兽硕大的头颅灵活的俯仰,吞下残存的人类尸体,肆意打嗝的动作也完全无法影响到脖颈后面金属的鞍座。而此时发出命令的骑士,就端坐其上,细碎的火焰在他的身周回旋飞舞,但却无法沾染在他身上一丝一毫,只能将他身后,一面竖起的旗帜卷动得猎猎做声,火焰与风旋转着展开那墨色的布匹,同时也映亮了在上面勾勒栩栩如生的幻象,一头狼正伸展身体,在无边的黑暗中奔行。
喊声引动了所有的士兵,他们手中的长枪带出更多的惨叫和血痕,骑士们则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一切。
直到被什么东西扰动。
三头巨兽的骑士几乎在同一时间回头,以至于铠甲尖锐的摩擦声甚至穿过了战场的嘈杂,而在这一刹那,怪物们也同样扔下了被啃食了一半的尸体,将硕大的头颅,转向另一个方向。
六道目光交错的地方,残阳血色的光辉里,一个人影正在缓步前行,向着这个战场走来。
坐在亚龙的身体上,骑士指挥官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在这个距离上,他看不清那人的容貌,然而,那种感觉,却越发明晰,像是尖锥针刺,牵动着他的神经。
是什么?
恐惧?
笑话!
是的,他们不应该畏惧,因为他们有三名高阶骑士,他们有巨大的,带着炼狱血统的野兽作为坐骑,他们有二十名重装扈从,配魔法重弩,三倍数的精锐枪兵,他们不是普通的农兵,而是经历过战阵磨砺的熟练者,清楚最有效的行动方式,拥有足够的耐心。
“结阵!弩箭!魔法!”
骑士首领深吸了一口气,沉重的呼喊让周遭的火焰也为止退却,而在这个命令声中,塔盾和长枪组成了十人一组的小队,从四面向着中央围拢。这些武器闪耀着金属铸造的光辉,比起那些用木头与铁片轧制的同类要强上几倍,而这个评论标准,在操纵它们的人身上,也同样成行。
这个阵势,甚至足够让他们抵挡一队骑士的冲锋。
然而,他们的敌人,不是一队骑士。
从夕阳中行来的那个人。仅仅是一个人而已。
或许不止如此——在所有人的视野里,他缓步向前,犹如闲庭信步,然而他每一步落下,与战场间得距离就会拉近三五百尺,不过区区的两个呼吸,那个身影已经从微不足道的一点,变成了无法忽视的光影!
于是,每一个人都不由摈住呼吸。
那是……多么美丽的身影?
即使踏进了那一片残骸,尘埃烽烟以及血污中,那个人影,看起来仍然是如此的优雅,美丽,银色的铠甲也像是一件完美的工艺品,并没有头盔遮掩的头上,金色的长发垂坠,像最上等的丝绸一样泛着光泽,一双微蓝的双眼,海水般深邃清澈,但目光中,却又似乎有着一点金光。
一瞬间,每一个战士的心头都掠过一个疑惑……为何自己竟然能够在这种距离上看清人眼睛的颜色,难道是实力突然变好了不成?
然而他们随即就已经发现,并不是自己的眼力有所提高,而是那个人,距离他们已经不足百尺!
一切的光明,就在这一刻消失了,因为有数道光线,正从他们的身体上透出,继而分散……当那光泽一闪即逝,他们强壮的身体已经和坚固的铠甲一起,作十几块碎块,慢慢散落在地!伤口一片焦黑,被高温烧灼的伤口早已经密闭,是以这十几个战士的头颅落地时,还能看着一地的尸块面落疑惑之色,甚至有一个的嘴巴仍在不断开合,似是要询问什么。
但他们逐渐暗淡的视野里,只能勉强看到,那个人影抬起头,向村庄坍塌的围墙上,两位正在念诵起咒文的法师看了一眼。
金色的瞳孔在视线中出现的刹那,两名法师齐齐一怔,然后这个念头,就成为了他们遗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思想,他们身体周遭,无所不在的魔网之中,陡然翻涌出无法形容的力量,让他们的魔法物品,身体甚至是灵魂全部不受控制的燃烧起来,顷刻间已化为熊熊烈焰,将两位法师点燃成两株明亮的魔法火炬!
而这个时候,那个人已经又一次抬头,望向了队伍中央,那位坐在亚龙身上的骑士。
“杀了她!杀了她!”目光接触的刹那,那名骑士猛地惨叫,他的双眼仿佛炎日之下的冰块一般融化,滚烫的水珠和血液一起从眼眶中流出!那可怕的烧灼剧痛,让他的惨叫声近乎鬼哭!
在这声音里,一直被震慑如同木头一样的人群终于动了,然而在那个人面前,他们的反抗是那样的无力。
弩矢擦过空气,只击中光芒的残影,长枪的枪尖在那层无形的护盾前面停滞,颤抖着,却无法推进分毫,似乎那能够刺穿铁甲的力量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然后,坚实的金属枪杆吱嘎作响,扭曲,崩裂,而他们面前闪过的,便是足以分开他们任何肢体的,剑光的波涛……好吧,事实上,那个女子的身影没有挥动长剑,仅仅是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头,她的敌人便会和坚实的塔盾一起,仿如投石机上的石块一般的抛飞,嘶嚎着摔落,在远处的地面上擦出一片污秽的血痕。
在她的身后,光芒仿佛被从空气之中抽离出来,凝结成为闪烁的光点,再幻化成为光羽,光辉闪动处,火焰便你翻滚着消失无踪!地面上,那些还没有死亡的平民哭泣起来,这哭泣源自于心中的喜悦——他们身上的伤口正在愈合,即使是那些开膛破肚的伤口,只要一息尚存,那些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拢!
“剥夺他人的生命,是为原罪,神的愤怒也会将惩罚降临到亵渎生命的人身上。罪人,这必然是你最后的归宿。”
一个声音响起,如此温和,清澈,然而却仿佛冰风,让士兵在这一刻五内俱寒!他们不得进攻,只能松开手里的兵器——这已经不是他们这种凡人可以插足的战斗了。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拔腿就跑。
但手和脚却像是生了根,如同着了魔一样一动不动不听他们指挥。在那一瞬,天际已经西沉的阳光已经再一次明亮,仿佛要将这整个世界都包容进无限的光芒中!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在这个身影出现的一刹,便都结束了,当所有人意识到的时候,他们的身体已经开始摇动着分离,对于位置没有任何选择的创口从他们的身体上蔓延开来,被喷涌的血液和重量,向着四下分散,扑通扑通地散落在血泊中。
三头巨大的亚龙咆哮着,他们向那个人垂下头,四肢踏地的声音犹若闷雷!可是他们的命运也同样相似,当高昂的吼声响彻云霄,它们巨大的身体扭曲,黑紫色的血液如同酸液一样四下喷涌,地面上顿时迸发开无数酸蚀的白雾!然后这些巨大的怪物栽倒在地上,整个身体都化成了一大片爆开的五色光影!
“天使,是天使啊……是神派遣来拯救我们的使者!”残存的人群终于回复了一些理智,他们从恐怖的漩涡中挣脱出来,又被漫天发散的阳光包容,最后仅剩的思维和力量,便只剩下了伏跪于地,念诵着能想到的任何神的名称。
但是,在他们抬起头的时候,那个全身铠甲的救世主已经不知去向,只留下夕阳正投射下来的最后一点温暖。与无数光之羽的虚影,在他们眼前闪动……
一刹那间,光之翼便将那少女的身体,带上千尺高空。
“居然借用这些污秽的恶魔的力量,难道那些东西,又一次将自己的手伸进了这个位面之中?”她开口道。
天空高远,空旷,除了掠过的云雾,空无一物,然而却有另一个声音,回应了她的疑问
“不,或者,仅仅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战争,这就是战争,没有对错,没有正义,没有善恶,仅仅只是愚蠢的屠杀,与对弱者的无限欺凌……从明智中脱胎出的愚蠢,随着贪婪一起诞生,战争,罪恶的源泉,多少罪恶,假汝而行!”
“这不是战争,真正的战士,追逐着的是一场场被赋予了荣耀的战斗。光明战胜黑暗,希望守护信念,即使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也无所谓畏惧的战斗;或许战争本身毫无意义,但守护信念与希望之间那些最珍贵的东西却永远值得尊敬。”
“可这里有什么?不是战争,这是杀戮……杀戮,只有杀戮。而一切的源头,又是谁造成的?杀戮必须被终结,错误必须被制止,唯有和平,才是这个世界上众生应该享有的。”
两个声音,一个高昂而热情,一个低沉而冷漠,唯一不变的,只有那清澈而优美,少女空灵的嗓音。
声音在高空的风中旋转,消散,而少女抬起头,金色的眸子里,那一片大陆的景象正在飞速转动。山川、河流、平原,以及零散地点缀的树木,和间或某个的,人类建筑的城。
这目光最终落在其中的一座城市上,而原因,就是那围绕在城市周遭的,由人群构成的森林。黑压压的军队排成了阵列,夕阳下长枪和剑闪耀着森然血色寒光,军队的旗帜也被照得格外清晰。
漆黑的旗帜上,盾徽由两只人立而起的狮子与巨鹰扶持,中央的花纹,则是盛开怒放的郁金香。郁金香的盾徽,正是图米尼斯的皇族,费尔南迪斯的标志。
第0595章
夕阳终于落在地平之下,如血的暮色,也被深沉的夜幕慢慢掩盖,时间慢慢过去,星光逐一亮起,将晴朗的夏日夜空映照的越发高远通透。尽管今天是个无月的夜晚,但那五色的星光挥洒而下,却将大地上的一切,都包容在一层朦胧皎洁的银色星辉里。天地间的颜色,仿佛在这暮色中退去,只留下了简单的青蓝,与银白的对比。
但夜幕下的卡米诺,却是五光十色的。
这座坐落在帝国西部边陲,原本已经沉寂了数百年之久的小城,如今正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喧嚣之中。每一条街巷,每一组建筑,每一个窗口,都在用通明的灯火点燃兴奋,酒水,灯火,器皿的撞击和人的欢笑,祝福与喧闹汇聚,仿佛惊醒了夜风,它惊慌地穿过街巷,掀动着高耸的城楼上,悬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旗帜,露出今已经焕然一新的旗帜上,盛放的花纹。
而唯一的不同,或者就是那花朵,并非代表着帝国的金瑾,而是狮鹰盾徽上怒放的郁金香。
这里是卡米诺,曾经的帝国边境,如今的图米尼斯的领土,亦会是几天后,图米尼斯的摄政皇子,将要莅临巡防的地方。
高高的城墙上,火盆中熊熊的烈焰映照出冷清的甬道,不复曾经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紧张——没有人对此表达不满,因为没有敌人,能够在此时偷偷越过这道守备松懈的城墙。
城墙之外,连成一片的军营里,火光莹然,汇聚成映红了半边天际的红色,甚至比城里的灯火,也不遑多让。
那是图米尼斯的军阵,这个国度里,接近一半的贵族家族的军队所汇聚起来的人流,将这座城市包围,三万余军队的营帐绵延三里,几乎等于是堆砌出了城市之外的,另外的一道城墙。
然而这一切,并不是结束。
按照原本的计划,应该有至少五万的部队聚集于此,所以,这样的喧嚣,必然还要维持五天以上。
本来,对于拥有了传送法阵的城市而言,军队的调动,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不过只要是对于魔法有基本认识的人,就会明白所谓传送的便利,毕竟不是全无代价的——每一次传送法阵的发动,都会耗去法师们准备好的法术作为代价,传送越远,人数越多,耗费自然也就越多。所以虽然图米尼斯的法师数量众多,可想要把所有人都通过法阵传送到这座原本位于千里之外的城市,就是个不现实的提案。
再加上潘铎瑞恩的邪符影响,如今已经越发强大,于是除了已经与卡米诺直接联通的传送网络,其他地方的军队想要集结,依靠的大多还是四条或者两条的腿,于是,兵马粮草,千头万绪的事情加上几百里的道路,再加上已经是在帝国境内,路线不熟,自然也就无法节省掉,那行军路上的漫长。
这个过程,甚至称得上旷日持久——实际上,那位摄政的王子决定前往这座刚刚被占据的城市的时候。大批军队就已经开始调动,但在已经过了六天的如今,行军的目标才不过完成了一半多一点。
只是即使有了如此长的缓冲时间,也并不意味着一切便可以顺利,这仍旧是一次仓促,而麻烦的调集行动——光是迎接那些来自于各个领地的中小领主,以及他们的部队,就引发了不小的骚动,这些爵位不高不低的贵族们,对于自己的身份自持之极,每个人都想要尽量让自己的部队驻扎进城内,一来可以向那位未来的国王表达忠心,显示存在,二来也是为了万一有危险的时候不至于被当成了炮灰。
于是,三天的争吵之后,最终的妥协与调整,就是决定一视同仁,唯有贵族可以进入城内。
但作为一座边境附近的城市,卡米诺的规模自然无法与繁华的都市相比,虽然被占领之后,图米尼斯的军部便已经有计划地减少了人口,原本死硬派的帝国贵族被诛灭,他们控制的劳力,匠人,仆役,则被搬迁到内地居住,至少空出了城里一半的空间,不过,还是很难容下如此多的权贵。
因此,即使是贵族的招待水平,也不得不一降再降,基本上子爵以下的家伙,也就是有一栋看得过眼的房子,或者大一点的酒店落脚,至于说往下的,也和平民没有多少区别。
当然,居住的标准降低,却并不意味着生活质量的下降,毕竟对于贵族们来说,仆人的服务,才是作为贵族最为核心,理所当然的权利。
虽然认真来说的话,出征期间,这些贵族老爷们被限制了仆从的携带,但还是有不少人偷偷摸摸地夹带了不少来历不明的人物,反正按照官面上的说法,所有领主都是随驾出征,所以军队里里面有多少农兵,有多少是仆人厨子或者是姬妾情人之类的,那可就要看各自的忠诚觉悟还有胆量了。
而事实证明,图米尼斯王国的贵族们从来不缺乏胆量……时间逐渐推进到第六天的现在,王子殿下似乎仍然没有到来的迹象,只是任由着这些贵族们在这座城里闹腾,所以,如今的卡米诺,已经变成了一座贵族之城,一座位于两军前线上的,浮华绚烂,歌舞升平的滩场!
只是,在这一片升华的光景之中,或者也有几分格格不入的寂寥。
比如,此刻就在卡米诺的城墙门楼上飘摇的,那一袭漆黑的长袍。
或者在旁人的目光里,这里只有一个站在城墙上,凭栏远望的法师,一袭黑袍深深地将他遮掩在幽暗的影子里,让他显露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气势,只有微微仰起头时,才能看到兜帽的阴影里,闪动的一点银色的辉光。
然而在爱德华的面前,一切都有所不同——沉溺于暮色和灯火中的城市,不过是一张巨大的背景,只有那十尺方圆,占据了他视野的一半的立体幻象,斑斓闪烁的彩光。光线跃动,勾勒出一座巨细而微的城堡,每一座堡垒,每一片围墙,都塑造成与这卡米诺,一般无二的模样。
爱德华的目光,缓缓流过那虚幻的影子。
通过最近一段时间的摸索,他已经大致上掌握了这种视野的能力,比方说缩放那一片光影里的景色比例,或者投影到远方。比方说关于每一个光影代表的大致意义——光线的明暗,代表了那个存在的力量大小,而颜色则是对应着他们身上的魔法物品,或者是某种能力,或者是魔法师掌握的法术派系,或者是牧师擅长的领域,也是武者们身体力量的大致表现,衰弱与顽强。都可以一目了然。
人之外的建筑物,则跟本就是朦胧的轮廓,在这种观察之下毫无意义。魔法布置的陷阱,法阵,都会一清二楚地呈现在心灵术士眼底——他甚至可以看到,那些魔力的流向。
这种观察世界的手段是神祇们使用的,自然非常强大,如果在力量上无法与爱德华相比,那么便只能被他从里到外,将所有的力量性质都分析出来……以爱德华现在的力量,似乎就很少有人能够逃脱这种观察。只要他愿意,整个城市之中,就没有什么存在,能够逃避他的监视。
可是……
是不是开始时候的猜测出现了问题?即使心灵术士的目光已经将全城都收于眼底,但却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的,有关于那位托马斯副导师的迹象——甚至是那些习惯于作为线头部队的随军法师,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阴谋特性。他们忙碌或者闲散,表现得一切都是如此的正常。
摇了摇头,爱德华从城头一跃而下,身体在半空中微微一闪,便已经出现在几百呎外,一座房顶上。
正对着面前的,是一座外表普通的独栋宅院,成行绿茵掩映之间,一座长长的公馆便在其中矗立,灰白的外表,使用了建筑城墙的那种灰色花岗岩,没有多少雕塑的装点,一眼望去,与周遭几栋同时代的房舍,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但心灵术士却眯起眼睛,眼中的银色,仿如天际的明星。
大宅的外表虽然看不见有什么异常,可是在他的眼中,那宅院的深处的地下,却闪烁着一层无法观察的雾气光辉,迷迷蒙蒙。将整个空间都给封闭了起来。他只能勉强看到,最外围有几个至少有高阶骑士等级的存在,还有两个能力不错的法师。
除此之外,这座宅邸周遭拴着的马匹数量,似乎也有点异乎寻常。
显然,拥有神祇的视野,也并不能够掌握无限。因为这力量的弱点,和优点一样明显。
神的力量自然不会有太大的缺陷,所以这缺点源自于爱德华凡人的特质——即使一切事无巨细的呈现,他也没有与之匹配的感官。
就像对着丽莎和达赫妮的时候,爱德华无法判断她们的力量强弱——他曾经尝试,而结果就是一眼望过去,她们的身影就是两团紫或者黑色的幽暗气息。神力的特性,将所有的细节,都掩盖其间,还有魔法塔中那些力量强大的法术结界,也同样可以阻止他的观察,结果就像现在这样,一切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那么,这里会是一个目标吗?
沉默了一会儿,他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身形微转,一层闪光的暗色皮膜就包覆了他的身体,而下一步迈出,那件黑色的长袍已经在他身周变成了一件整洁但并不时髦的短外套,和洁白的颈巾与短马甲一起,将他装饰成为一个最常见不过的贵族轻年。
这样的年轻人,在这个城市中实在是太多……如今,在授命聚集到这座城市的各个家族中,多得是希望一睹那位王子真容然后讨得他欢心的马屁精,或者盼望见识一下战争,再在里面捞几个勋章作为资本的幻想家。他们甚至几乎占据了年轻人三分之二强的阵容,年轻的热血赋予了他们对于世间的一切都无所畏惧的态度,他们竭尽所能地在这座刚刚‘光复’的城市中,寻找着那钻进天际的魔豆茎,指望着一步迈进宏伟的象牙塔。
因此,当这个面容平凡的小贵族,迈步走进那座宅邸,甚至没有人对他投注过哪怕一眼的关注。
……
这座外表看起来并不大的建筑,却拥有着一间格外宽敞的大厅,而此时,回荡在厅堂中悠扬的乐曲,和那一对对翩翩起舞的身影,那衣着整齐的侍从,穿花蝴蝶一般的女侍,无疑构造出了贵族们最为熟悉,但却又向往的消遣内容。
不管舞姿多么优美,若是缺乏了与之相配的女性,就会变成可笑而诡异的场景……而在这座被临时军营重重包裹的,帝国人的城市中,似乎也只有这里,才有能力,构建出这一幕华丽的场景。这或者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这里会有着众多人物云集。
“听起来,有点不过瘾呢,真可惜了,第一场战争,就是这种没什么意思的歼灭战。”
舞池的周边,一个年轻的贵族端起酒杯,但却没有凑到唇边,“比利牛斯将军确实名不虚传,只用了六天时间,就构筑起卡米诺的防线,不过,他老人家似乎对于猎物的选择有那么一点儿……嗯,岗多,你们说我们攻击这么一座被断掉了所有后路的小城,用得着多少时间?”
他的说法立刻引起了一致的赞同。
一个青年人的目光向着窗外的天际,口气中带着一点儿不满:“实际上,殿下完全可以选择一座更大的城市来展现我们的实力,比方说提克顿,它可是帝国那帮杂碎的那个什么侯爵的领地中心,驻扎的八千士兵也不多不少,正好能够展示一下我们的实力。要知道,我们可是即将有四万七千的军队,其中的两万都是各地的精锐,作为第一次战斗的练手,用一座两万人的小城?哈,是不是也有点太……寒酸?”
“不要小看战争,否则的话,无论你是什么,拥有什么,都会被它吞噬。连骨头也不剩,这是贾斯伯家一位祖先的教诲。”
坐在所有人正中青年人开口道,而随着他的声音,有意无意围绕在他周围的十几个青年人,都不由微微肃然:“将军们自然那有他们的考量,更何况,提克顿可不是一块好肯的骨头,你也知道,帝国人对于兽人的态度可不是那么恶劣的,提克顿家族以擅长饲养狼人出名,攻打他们,即使能赢,我们的损失也必然很惨重,而且,提克顿地处偏僻,攻下来对于我们的进军能有什么作用?还不如留给那个鲁道夫……啊,是留给我们的魔狼将军,以后慢慢对付。而这一次的进攻,应该就是一种态度,为了大规模的鼓舞起军队的士气,所以,是不容有失的。”
倾听着周围同伴们迎合的笑声,他伸出手,轻轻翻动着手中一枚小小的徽章,那盾形的小东西上,一只鹈鹕正展开羽翼,昂首阔步。
“我们与帝国交战对峙数百年,虽然占据了魔法方面的绝对优势,实际上却是输多赢少,空有数量众多的大法师,但数次战争都是帝国方面侵略引起,甚至这一次也不例外。”顿了顿,他轻轻一笑,为自己的同伴解惑:“如今,那位皇子殿下既然终于把握住了反击的机会,自然是要放手去做,但在那之前,将帝国这样的庞然大物作为对手,是并不容易的。你们知道,最先要克服的,是哪一种不利吗?”
“当然是帝国的军队了。”有人回应。
“不全对。”
轻轻扬起视线,目光越过厅堂,但却一丝不漏地将同伴们目光里的崇拜捕捉到视线中;年轻的贵族有些飘飘然,只是他很好地将这种情绪压制住,继续向下:“除了要让整个国家上下一心,为了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最重要的问题,是要消除掉大部分贵族们心头那种‘帝国军队凶悍难当,除了魔法的奇妙便无法匹敌’的念头,这样,以后的进攻才能够顺……”
得意洋洋的语声忽然顿在一个奇怪的位置,年轻人瞪大了眼睛,然后,又眨了眨。
“嗯,奇怪,”在周围同伴们惊愕的目光里,他摇了摇头:“抱歉,大概是看错了,那个人……不可能在这里才对。”
然而话音未落,他便张口结舌,再次停住了语声——因为那个被他认为是‘认错了’的人,已经穿过了门口到他面前的距离。迅捷的脚步,简直像是一个没有形体的幽灵。
“你……要……”
达米·塞巴斯蒂安·费尔南迪斯·贾斯伯结结巴巴地开口,他想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想要改口成:“你要做什么?”但那两句话都没有能够完整地表述,因为在他惊愕地站起身来之前,那个人已经伸出手,在他的头顶上抓出一个尖利的惨叫声。
惨叫声源自于一个怪异的生物,矮小,类人,但赤裸的身体,却是青灰色的,两只蝙蝠一样的翅膀扑闪着,头上和后背上还长着角,嘶哑的惨叫声中,它被从虚空中抓出来。卷起蛇一样的尾巴,黄色的眼睛,瞳孔像猫一样缩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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