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皇家婚礼(一)
作者:银灰冰霜|发布时间:2024-06-28 16:22:52|字数:5952
好天气。
事实上,艳阳之月的图米尼斯,似乎确实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天气。
在这种万里无云的青空之下,清晨的太阳,也就越发显得令人神清气爽,浓郁的仿佛薄雾的光泽,将大地上的一切都清洗过,再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泽,也让这光芒之中的罗曼蒂城,越发显得炫目而旖旎。
从卢浮堡的三层上远望,这座城市已经仿佛一片色彩的展示场,城市内的高大建筑都披上了彩色的外衣,凯旋广场,自由大门,再到所有的大圣堂……而面对着罗孚堡,中央大街道甚至环绕着它的四个街区,都装点着鲜花和彩带,在街上奔走的,都是穿上体面的衣服的人们,就连平日邋遢惯了城卫军巡兵也在这时换上难得一见的礼服,将铠甲用油脂磨蹭的镜面一样光洁。
阳光透过树丛将班驳的光影投在人们的脸上,这些好事的平民们不分男女老幼的聚集在每一条通往中央大街的路口,他们在郁金香近卫军们用盾牌铸起的警戒线外挤作一团。由于人太多,这些家伙的视线只能覆盖眼前的一小段路。可是他们却仍旧在竭尽全力的喧嚣着,呼喊着,在道路上张望,似乎那里随时会走出一只新奇的动物。
不过,随着接近罗孚堡的距离,清理一空的中央大街便开始稍显清冷,虽然这条可容纳十辆马车并行的大路两侧已搭建了大型观礼台,可是时间似乎还早,所以观礼台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青年贵族。那些真正的拥有身份的人,即使是在这个时候,也是不会轻易地抛头露面的。
阳光透过窗棂,在水晶的表面映照出琥珀一般的酒色,仿如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的原汁葡萄酒细微蒸腾,散发着浓郁的芬芳。
这是这位至尊最喜欢的小小嗜好,虽然他可以选择的好酒更多,但在心底的深处,这种带着一点酸涩的新酒却总是他的最爱,即使是几十年,上百年的陈酿,在某些味道上也有所不及……
或者因为,适度吧,就是那种酸涩的清甜芬芳,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具有魅力的味道。
适度才是美好。
皇帝陛下从那一片喧嚣的自己的王国中收回视线,转向墙角的一面大镜……然后皱起眉头。
或者,那里面就是一个最为违反美丽规则的东西的代表——在那一扇超过六尺的魔法的杰作里,男人的身影,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位拥有着两个孩子,而且两者都已经通过骑士礼的父亲。而像是……
嗯,就像是现在,中央大街上的那些挂满缎带的树木。
白蓝色的披风和绶带上,无数珠宝的光辉尤其是头顶上,那一顶仿佛太阳一样闪耀着光芒的皇冠,虽然魔法的作用,让穿戴者感觉不到什么,可是外貌上却已经将他点缀的仿佛众神之子,或者是兰森德尔在凡间的化身。
然后是礼服,在几经妥协之后,礼官们终于允许这位热爱武力的皇帝选择了一件郁金香家族古老铠甲,铠甲显然经过细致的保养,但油光无法掩饰其上的累累伤口,于是威严的郁金香与长剑的印记伏在铠甲的护肩上,被描画上一圈亮丽的银线、发出璀璨耀眼的豪光。
璀璨耀眼,看起来很美,是吧?
不过,事实上对于一位新郎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值得愉快的事情。
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帝陛下还是对于这一切有些厌恶……
沉重的铠甲上可没有任何的调节温度的设施,而恶劣的气密性在这个季节里多少有些不合时宜……现在或者还能够用魔法的伎俩进行平衡,不过出于安全性的考量,当离开了宫室,进入到那被法术无效结界包裹起来的马车,经过长街的时候,一定会变得比一场战役还要残酷。
还有那个见鬼的美容师傅,那难道不是应该去给那些娘儿们服务的家伙?而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胆大包天的剔去了国王陛下一向自豪的腮须,只给他留下了上唇上的两撇,即使是这点残存,还被修得细细长长,好像是嘴上又多了两道眉毛一样。
更讨厌的,就是剩余的所有毛发上,都要抹上那一层黏糊糊,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油脂,而盖住眼角的浅粉,也同样粘腻的令人不舒服……哦,众神保佑,说起来更麻烦的,还有那隐约送进了房间的声浪,虽然那现在听起来不值一提,但你一旦真的身处其中,那种可怕的震动就会沿着身体窜到五脏六腑,甚至远比一场战斗更加令人反胃。
好吧,这些印象和经验,或者用在今时今日,已经不合时宜,因为毕竟在皇帝陛下的记忆里,那一次婚礼的情景还没有这一次的一半热烈。
毕竟,那一次作为主人公的他,还不过只是个皇储,迎娶的也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子爵的女儿,父亲和作为皇帝陛下的祖父都不赞成,甚至倾力反对这件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如果不是自己竹祖母的支持他恐怕根本就没法完成自己的那次终身大事。
皇帝陛下摇了摇头,发现自己找到了最后的,心头环绕那种不满的原因。
不是因为服装,不是因为气温,也不是因为那见鬼的腮须。也不是因为热闹,而是……他心目之中的婚礼,不应该是这样的。
应该是什么样子?
一间小小的神殿,布置很简单,两排座椅,一个神台,一座爱情女神的圣像,还有那条并非专门为婚礼准备,已经被践踏的有点发灰的红色地毯。不超过十个的观礼人,其中还要包括一位牧师和证婚人。简化了的宣言,然后,是抢在这言辞之前便说出‘我愿意’的男女,并非想要获得任何人,甚至任何神祇的赞同,只是拥有那种成为了对方生命中一部分存在的急切。
当然了,这一次婚礼是不被承认的,事实上最终整个仪式被按照皇家礼仪重新演绎了一次,那也就是记载在图米尼斯的史册上的那一次,可是在他的心中,那些繁华,永远也不可能与第一次相提并论。
因为那是他的爱情,是他的生命的一个部分,在爱欲横流的穹苍之下呼唤着真诚、期待着意志与理性的融合,即使时至此时此刻,那感觉仍旧刻印在他的心中,妻子手臂的温热,似乎仍旧可以清晰的传入他的身体……
所以,眼望着眼前花一般的城都,他却似乎从未觉得,一切如此的不真实。
一切都已经变了。
他已经是一个步入了垂暮之年的男人,而她,已经成为了永远……如今,那一场纯真,或者贵重的回忆也要被新的存在填充。
“在神明面前!人的心灵有喜悦的一面,也有悲苦的一面,爱是神明创造的最崇高的语言,它与神明同义!在爱的面前,喜悦与悲苦都将成为隽永的长诗,陪伴相爱的人直至世界与时间的尽头……”
过上几个沙漏的时间,就会有一位,甚至几位,几十位神官,祭司,主教或者什么的,宣告出这么一大串的所谓真理了吧?
但那都不过是狗屁罢了!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是原来的样子,即使它们和那些普通的事物多么相近,但最终,都不过是一面镜子,是连接了人与人的桥梁,是连接了人与万物的纽带,而所有的这些,都只会传达一种信息,就是告知你的真正面目有多么丑陋!
就像他知道的,一个可爱的,却足够当作他的女儿的女孩子,便要成为他生活之中的一部分,即使可以预知的,那会是其中很小的一个部分……
“好啦,年轻人,别紧张!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皇帝对于自己的影子这样说道。然后决定结束这短促的休息,投入到那场荒谬的战斗里面去。
他转向房间的门。
记忆中那次真正的婚礼时,这个时候,那些最为亲密的朋友们就一股脑的从门后面跑出来,将他拥簇着送到那位颤抖不休的神官面前了,可惜,美好的回忆毕竟不会重现……那扇门毕竟不再是那架简单的马车的门。
但一如记忆之中一样,门扉被推开了。
可惜门后涌进来的人们,并不是一场简朴婚礼的主要人物……
皇帝眨了眨眼睛。
或者应该算是他们呢……因为他们的名字,还是和以前一样,佩内罗夫,卡伦,还有那只鹈鹕……
“我的陛下,臣等有要事禀告。”
苍老的声音将皇帝从惊异中,从时光荏苒之中扯出来,提醒他一切一去不回……现在出现在皇帝面前的,只是一群嘴脸可恶的大臣,以总理大臣和财政大臣为首,身后还跟着郁金香禁卫军的总长……这群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挤身罗曼蒂城的朝堂,用缀满金银的华丽礼服掩饰自身的污秽和堕落的老狐狸、老悭吝鬼,以及最大的坏种,兵痞齐聚一堂。
不过,有些什么温暖的东西,似乎正从心中流淌出来。
“什么事?又想要和当年一样,把我抬到主教面前去?”他扫视着几个老家伙,但随即发现这几个老朋友都在面面相觑,似乎并不想要作为出头发言的那一个。
“我的陛下,这……我想让您见一个人,听听他说的话。”
温暖的东西似乎有些冷却了,皇帝再一次的皱起眉,注意到门扉已经被关起,上锁,然后闪烁出魔法隔绝的光泽,而一个不那么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之后走上来,噗通的一声跪在地上,用额头抵住地面,只留给国王一个光滑铮亮的头顶。
“抬起头来,好好地回答陛下的问题,把你对于我说的话,再向陛下重复一遍。”
“是……是的。”
不需要特殊的证明,那个外表便已经足够说明他的身份——脸上画着克鲁罗德人传统的纹饰也掩藏不住那种属于少年人的青涩,但粗壮的肌肉已经足够和一个真正的成年人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蚕茧……参见陛下,伟大的征服者……阿尔法·德·斯特拉托·费尔南迪斯……”
“够了。”皇帝眉头微微扭动,打断了他不知道背诵了几遍却仍旧结结巴巴的觐见词,不过最终没有再说出,他不喜欢胆怯的人。
“抬起头来,说清楚,你是谁?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对于这些群山之子的印象本还不错,因为他接触的为数不多的克鲁罗德人,每一个都是勇敢的,或者说,蛮勇的,他们的固执,就像是群山之中的岩块,还结着一层厚厚的冰。
不过,只要是人,只要被情绪左右,便会有各种各样的存在。
“小人……小人叫做鲁萨,是,是克鲁罗德送来的魔法学徒。”伏跪在地上的人勉强抬起头,不过在与皇帝目光相会的刹那又低了下去:“是的,小人想要告诉您,那个即将跟你,不是,是跟您举行婚礼的,并不是什么金帐王庭的公主殿下,而只是她的一个侍女,名叫希露达·柯蓝……总之,这个贱人只是她,是她的贴身女侍,而真正的塞西莉亚公主,已经同样借助这个女人的身份,进入了魔法学院,之中……还有……”
“还有什么?”
“那个……”
“怎么?”皇帝陛下笑了起来,只是那声音听不出丝毫的喜悦,是和铠甲摩擦相类似的铿锵:“难道你觉得,还有什么人能够在这里威胁到你?”
“不是,这个,我害怕,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您……陛下,我害怕您的愤怒。”抖得仿佛筛糠一般的年轻人似乎已经快要脱力了,但最终他恨恨地咬了咬牙,大声的开口:“因为真正的塞西莉亚公主已经丧失了她的贞洁,无法再得到崇山之神的祝福,所以她们才会……才会用一个虚假的存在来欺骗您!”
皇帝抬起头,注意到一旁面色最为阴沉的老友,他的皇家密探头目手中捧着的那个水晶球里绿色的光辉。
那是侦测谎言的水晶,蓝色是诚实,红色是谎言,而绿色,这表示这个人的话有着一定的隐瞒,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真的……大概这正是那个老家伙冒着风险将这个人带到这里的原因,因为魔法只能够判断一个人有没有撒谎,或者有一部分是撒谎,但具体是多少,却不是那些能量能够轻易地判断的事。
“确实,我不喜欢的事情很多,但最不喜欢的,是有人欺骗我。”
皇帝的语气很轻,就像是一个中年人在对晚辈说着他的一些人生的经验,不过,伏跪在地上的年轻人却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你应该知道吧,魔法面前,人人平等,谎言对于我而言毫无意义,但它却可以决定很多事,比方说,你的生死。”
“陛下,我……小人不敢欺骗您,从来没,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我可以对于祖先神祇发誓,如果我所说的有一个字是假的,我……”
“好了,不必害怕。”
“现在,你们退下吧,这件事情,不要再宣扬了,只是毫无意义的留言而已,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恐怕不怎么正常,所以,你们还是赶快带着他到神官那里去看一看的好……好了,我的时间很有限,先生们,所以,为了不被那些期待着的臣民们暗自腹诽,你们应该给我一点时间了,是不是?哦,对了,你和你留下。”
沉寂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挥了挥手,在一众人里点出了两个,然后望了望身边一脸阴霾的城卫军总长,“这种传闻的影响很坏,那么……我建议你还是调查一下,这些什么谣传是不是有什么真正的源头,我看,某些人……只是不希望我的婚礼办得漂亮,你说是不是?”
当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间,沉默便就此弥散开来。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和沙漏中沙砾留下的细微沙沙声,遥相呼应。
直到一个沙漏的刻度流逝,沉寂才终于被打破了。
“好吧,你们取得了多少进展?”
国王陛下的脸色隐匿在那片皇冠投洒下来的光芒里,变得模糊而不可预知,不过在场的两个人,也并非第一天在他身边的侍从——多年的经验,至少让他们能够揣摩到一些那位至尊的意图了。
“目前还没有,虽然我……”互相对视之后,财务大臣咬了咬牙,开口道。
“你们是故意要找我的不痛快么?在这个时候,你却告诉我说,我未来的妻子其实不是我的妻子,而我真正的未婚妻却和另外的一个什么人……嗯?”
皇帝的气势猛地爆发!
他的声音终于提高起来,而且越发高昂……虽然眼前这个人是他自己原配妻子的弟弟,不过他并不打算因此而放弃怀疑他,不,应该说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更加怀疑他的目的——毕竟一位新的皇后,便意味着他对于仅存的一脉姻亲的淡漠。
“首都圈的贵族大人们已经无聊到如此地步!成天无所事事也就罢了,可什么时候开始,你们这些家伙也学会了女人们的那一套?编造谣言,中伤他人,那是没有学识的愚蠢妇人们才擅长的,她们可以在其中获得一些无意义的快感,但现在,你们呢?我的侯爵,我的伯爵,你们所做的,和那些傻娘们有什么不同?!”
“请息怒,我的陛下。”
密探的头子低下头,虽然他知道这个时候,本来用沉默来应对才是最好的。
显然,这种事情是不可忍受的,尤其是对于一位皇帝,即使这位陛下跟那个女子没有见过一次面也好,即使他们之间并不存在哪怕一丝所谓爱的火花也好,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一个雄性生物,配偶被夺走是极端不可接受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一名国王。
“陛下,您知道,对于侦测谎言这个法术,还有着诸多的诟病,它判断出的结果也不一定就都是完全正确的,嗯,具体的事情我说不好,总之这件事情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所以我只是提示陛下一下,这场婚礼上可能出现的某些意外而已,但不管如何,这件事情,应该是不会有损于皇家的声誉的。”
“你就是在策划这种事情?真是一个惊喜,那么你到底要我怎么做?走出去向我的臣民们宣告,这场婚礼就此取消,因为你们的国王陛下的未婚妻子,跟着一个小白脸逃走了?哈!这听起来真的挺好,太好了,我估计过后的一千年,不,一万年可能都不会有人有比这更好的枕边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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