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无言

　　鲜血，在天空间纷纷扬扬。
　　这血液鲜红，浓稠，却像是有着自己的意志，即使高空的罡风，吹拂不休，将之吹散成为细微的云雾，但云雾却仍旧聚集，并不散落。
　　爱德华眯起眼睛，透过那近在咫尺的金色光线，注视着眼前，巨大的怪物。感觉心灵和身体，都在不住的微微颤抖。
　　虽然名为遥视，但这个异能的实质，却是将自己的意志分化出来，传送到目标身边，也就是说，爱德华现在，已经成了一个跟随在炽天神侍身后的魂灵。不仅仅是能看到，听到，甚至也能够感受到，这空间中，那巨大的愤怒。
　　曾经‘有幸’与一条白龙敌对，甚至最后还将之杀死的爱德华，曾经以为那个时候已经算是见识过这些怪物的强大……但此时此刻，面对着眼前的景色时，他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巨龙。
　　甚至不用探出思维的触须，心灵术士也能够感受到那种疯狂的憎恨——翅膀是这种生物天然的弱点，疼痛刺激着巨龙的神智，这在他成年后的几百里都已经不曾有过……那种比火焰烧灼猛烈几百倍的抽痛让他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狂怒的情绪烧蚀掉他所有的理智，让他只想要凭借最原始的本能行事！
　　烧杀，咬碎，撕裂，压扁，毁灭一切！
　　他有那个能力，也有那个资格。
　　因为他是巨龙，这个世界上最为强大的怪物。
　　在远古的克苏鲁神话里，世界的末日，便是由难以计数的龙带来，它们同时飞翔并划过天空，以令人恐惧的怒火肆意的燃着和毁坏着眼前的一切，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们——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神祗们也不例外。
　　不过，或许可以令栖息在这片大陆上的生物感到庆幸的是，这些巨大的温血飞天蜥蜴们，有着异乎寻常的独立性，从不拉帮结派，互相连通。
　　而且，巨龙在这块大陆上，已经算是稀有物种了。
　　传说中他们的大部分族群早就已经在不知多久之前的远古，迁徙到了其他的大陆，甚至是其他位面，现在留下的不过残存的小部分，而且由于习性的原因，通常远遁于人类的尘世之外。如果不是刻意寻找，一个人与龙族遭遇的可能性几乎微乎其微……唯有在整个大陆的中心，那道号称连接天际的山脉之中，方能寻觅到他们的踪迹。
　　所以，这里就是那传说中，世界的屋脊？中央山脉当中？
　　爱德华微微转动视线，试图从周遭的环境里寻找到一些传说中的荒蛮，但他很快就失望了，一层淡薄的云雾，将脚下的视野遮盖起来，只留下阴寒或者光明的，一点点黑影。
　　或者，也有令人稍微欣喜的……一种非常熟悉的味道，或者说感觉。
　　应该说，理所当然地……王权的一个碎片，就在这条龙的身上！
　　“汝会为吾辈受到的伤害，付出代价！”
　　红色的巨龙开口道。用一个宏大，而古意怏然的声音。
　　他停留在千尺之外，转过修长的脖颈，盯着爱德华……身畔的金色光影。
　　硫磺的暴风随着言辞向外喷涌，在最后化作一个奇异的语声，随着声音，那巨大的身体，正在收缩，幻化，变动——魔法的力量创造出惊人的奇迹，仅仅是一个呼吸之间，三十呎长，数万磅的角质，肌体，便已经收束成为六尺的高度，化作了人类的外形。
　　有如燃烧火焰一般鲜红的罩袍笼罩住他的身体，让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昂然的男子，唯有低垂的兜帽的阴影中，潜藏着一对熔岩一般的，内中蕴藏着无法言喻怒火的龙睛。
　　“我并不想要挑衅您的尊严，也没有兴趣进行一场无谓的战斗，如果道歉就可以换来您的帮助，那么我可以道歉。用任何您喜欢的方式。”
　　金色的光影稍微暗淡……但并非减弱，只是光线在变动，萦绕的金球舒展成为三对金色的羽翼，将那个一身戎装的身影，承托在天空之中：
　　“我可以治疗您的伤势，也可以听从您的要求，只要那没有超过我能够做到的极限。财富，或者是宝物，我可以付出相应的价值，来进行换取，而并非进行一出这样互相行使暴力的闹剧。”
　　女子缓缓的开口，声音轻柔，平静。
　　但近在咫尺的爱德华却猛地一震。
　　那轻柔的，几乎淹没在风暴中的声音，却像是洪钟大吕，在他的耳内敲响！
　　群青的高空，朱色的残阳，飞舞而降临的巨龙的咆哮，雷电的翻滚，高空的暴风……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已经变得轻微，只有那个声音，还在脑海中激荡不休！
　　正在说话的，并非是炽天神侍·艾瑞埃尔……而是他熟悉的那个人！
　　虽然那令人难以置信，然而他却知道，自己能够分辨。
　　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或者，是单纯的直觉，然而，却刻蚀在他的心中。
　　“小姑娘，汝很有趣，也很聪明，知道进退，可是，汝仍旧在蔑视吾辈。”
　　红龙大笑，虽然他已经化作了人类的形象，可那笑声仍然犹如敲响了十余口大钟：“汝认为吾辈是什么样的存在？汲汲营营的蝼蚁？愚蠢的虫豸？交换？什么样的宝物，可以交换一件神器？更何况是操纵着至高规则，连真正的神祇都无法抵抗的，超越的神器？”
　　“贪婪。”女子纤巧的眉头皱了皱。
　　“贪婪？或者可以这样说。”巨龙化身的人类发出一个笑声：“但还请汝将之称呼为尊严，然后记住，巨龙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也可以付出代价，而那代价，是很高昂的。”
　　长长的笑声，就像是一个讯号。
　　随着这声音，在空中缓缓下落的，从巨龙身体上落下的蝠翼，忽然箭一般的冲起！随着这声音，天空中的血雾忽然变得淡薄，它们流动着，在空中聚拢，重新冲向巨龙的身体……如有自己的生命和意识般化成无数细微的线，深深刺入那些断裂的平面。从它们刺入的地方，即刻就有新生的肉芽冒出来，无数肉芽正在疯狂生长着，互相扭结，连接在那红色的身影上。
　　于是当那个身影抬起手，那蝠翼抖动了一下，便幻化为他那件红色罩袍的一个部分。
　　而这个时候，攻击已至！
　　这攻击源自于一个星界使徒，但他的武器，却并非战锤大剑，而是一张巨大的弓。
　　一双光翼之下，他的身体极高，几乎超过了九尺，但那张弓，却还要超出他的身高很多！就是这短促的刹那，空着的弓弦不知何时已经被拉满，随着一声极为尖锐，穿透了一切杂音的嗡鸣，三道暗影，已经穿过了空间，落在了红龙的身体上！
　　那箭矢，仿佛不是真正的实体，钉在那只怪物身上。便纷纷炸裂，那隆隆的炸裂，在这高空，便如雷鸣轰响！
　　然而深陷其中，巨龙却岿然不动！就像那爆炸，不过是一阵拂过身体的微风！
　　他吟唱着，就像是一阵狂风随着他的声音喷发出来一般，带得他原本垂坠的长袍微微颤抖，于是那雾气飞舞着凝聚出一片彤云，再幻化出一片火海，一个丑陋的脑袋从中探了出来，火焰笼罩的身体似狼似虎，至少有一条巨龙的一半大小，这个元素生物迈着有些迟钝的步子走出云雾的传送，但是长满尖刺的三角脑袋上那双燃烧的眼球贪婪地扫视了一下，便向着面前的人影猛地俯冲下去！
　　首当其冲的，是三个星界使徒。
　　他们不避不让，而是各自举起了手中的武器，两柄大剑和一柄战槌上，金光闪耀，同样灼热，却将那火光构造的，怪物的身体，齐齐的斩成了六个部分！
　　这是个圈套。
　　因为那火焰组成的怪物竟然凭空消失了！手上却没有丝毫击中的触感传来，让三个星界使徒大吃一惊！而就在这时，那怪物却凭空出现在他们身前，刚刚挥出的武器来不及撤回，三个人影，已经被火焰包裹其中！
　　这是降临之后，产生的弱点，人类的躯体，相比使徒太过弱小，而且，也没有诸如真实视野之类，种种神奇的天生异能！
　　“死吧！”巨龙得意的咆哮。
　　他的目标是明确的，火焰的元素龙刚刚将前锋吞下，他已经握紧拳头，一拳挥了出去！
　　他的目标，是那个拿着长弓，刚刚攻击了他的星界使徒！
　　这一拳，似乎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气势，就像是随便的挥了挥手。
　　只是空气中马上就全充满了一股淡淡的死的味道。其实那只是一种古怪的感觉，并不是用鼻子闻出来的，而是自然而然深入进人的骨髓里。‘呼’的一声轻响几乎隐没在高空的风中。
　　远处那弓手的上半身突然消失了。
　　从腰部以上，这个天使的身体，头颅，面孔，手中的各长弓甚至是身体上的铠甲，都消失了，没有防御魔法的波动，只有满天的血肉碎片飞溅，而这种飞溅，离奇的缓慢了一些，就像时间在那里变得异常了，天空中的风暴翻卷着，将这血肉的碎片卷走时，而那半截腰身还在空中站了一会，喷溅出一些血，这才一软向下坠落！
　　这也不过是个开始！
　　就在所有人被那惨状吸引的刹那，红龙不知何时已经在空中划出了六七道弧影！分别冲向了每一个残余的天界生物！
　　“住手！”
　　六翼的天使发出了一声清喝！然而身形却不由缓了缓……这六七道残像每一个都是如此真实，她一瞬之间，根本无法分辨，究竟哪一个才是红龙的本体！
　　但这样等级的战斗中，又岂能容许犹豫？
　　空间竟然被巧妙地扭曲了一下！一只手凭空伸出，直指她的后脑！
　　可接下来，刚刚出现在空中的红龙，也不由得微微一顿。
　　因为这自诩必中的一击，竟然擦着女子的肩头掠过，只带走了她的一片肩甲！而女子一只纤细的手掌同样挥了上来，搭上他的肩头！
　　红龙惨叫。
　　巨大震荡的力量送进他的体内。身体中传出密密麻麻的骨裂声在这一刻竟然比他的声音更响！细碎的骸骨边缘从他的服饰下钻出，形成殷红之中的惨白……他整个上半身左边骨骼几乎都这一下被震裂拍碎了！
　　不是感觉，而是真实，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
　　年轻的女子，保持着那个将一只手搭在他肩头的姿势，只是身上的环绕的光泽正在一点点的消弭，这也让她的声音变化了，变得更加的静——不是那种把情绪消散了的寂静，而是把所有都收敛沉稳下一的了沉静：
　　“变革即将产生，这是整个位面也会受到冲击的强大的力量……您的能力并不足以扭转他。而您有能力从这场纠纷之中脱身出去，请不要再贪婪的……”
　　劝诫并没有完成。
　　所有的天界生物，在这一刻都不由得发出了一个惊讶的声音。炽天神侍的身体，瞬间便被银色的光泽包裹，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异能的力量。
　　那同样也是遥视这异能奇妙的优点之一，因为是个意识的聚合体，所以在这个状态下，显能者不但能看，能听，还能够使用异能。
　　爱德华自然不可能让这条龙被杀死——不仅仅是因为王权的碎片不能落在兰森德尔的手中，也是因为，他必须尽力的拖延，那个炽天神侍的任务，否则的话，他无法确定一旦任务达成，这个天界生物的离开，会给艾莲娜带来什么。
　　然而，这个举动是危险地。
　　意识的聚合体，同样是一种存在，而只要是存在，他就有可能被发现！
　　六个呼吸之后，被抛进了时间流的女子，再一次的浮现，只是当然地，面前已经没有了那个敌人的身影——红龙的反应迅捷无论，炽天神侍的身影刚刚消失，他已经个毫不犹豫的转身，冲破了下方的云层！
　　对于时间跳跃的对象来说，看不到其中的问题，因此，当那三对光翼重临战场，她面对的，只有空无一物的空间。
　　于是，她的目光望着远方，已经冲出了反魔法结界，最贱说笑的影子时，似乎忽然那想到了什么。
　　“爱德华？”她垂下头，轻轻的呼唤道，金色的眼眸之中，有光泽闪烁。
　　“我……”爱德华不自觉的开口道。
　　但仅仅只发出了一个音节而已。
　　一时之间，他忽然发现，不知道应该怎么应答。
　　天空之中，就此沉寂下来。
　　三对光翼轻轻招展，将那身影承托于空中，世界屋脊之上，永不停歇的烈风到了这里。就变成了柔和的微风，就如煜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一般。甚至是时间，也被停顿在这一瞬之中。
　　沉寂继续着……
　　“我……”他张了张嘴，想要继续说下去，然而，周围的一切，就在这一刻扭曲，偏转，化为虚无！
　　意识模糊，然后清醒。
　　眼中一片粉红的颜色在流动，然后，渐渐的凝聚成为秀气挺翘的鼻尖，距离自己只有一寸多远，一对碧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呼吸中的甜香气息，也在鼻端萦绕，淡淡的，嗯，好像是百合的味道。
　　咦，这种花香倒是没什么，不过寓意似乎有点……
　　心灵术士向后仰了仰身体，于是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变得清晰起来。
　　“咦——哎呀！”
　　半精灵小姐从书桌上跳了下去，后退几步盯着爱德华的脸，顿了顿，才长出了一口气，拍着胸脯：“吓死了吓死了！爱德华，你在干什么啊？连呼吸都停掉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真是的，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好不好？浪费人家的神术！”
　　“哦。”爱德华摇了摇头。思绪似乎还沉浸在刚刚那场幻境一般的重逢之中。
　　欣喜么？失落么，还是无奈呢？
　　种种的感觉混合在一起，让他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咦？果然还是不对啊？”
　　于是，半精灵小姐大惊小怪的叫着，重新冲回来，她一步跨上了桌子，将面孔凑近，仔仔细细的观察着爱德华眼睛：“果然出了什么事情，不然，你不可能不如此轻描淡写的……好吧，你是谁，老实交代！你把爱德华弄到哪里去了？”
　　“我没事的。”爱德华不由得哑然失笑，心中却不由得微微一动。
　　“哼，真没劲儿，难得人家还想要关心你一下呢。”
　　“嗯……丽莎，你为什么那么关心我啊？”
　　“咦？有么？”小丫头眨了眨眼睛笑起来：“我才没有关心你呢，只是因为你这家伙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把周围弄得很舒服，整个领地里就只有你这里最好啊，这种夏天里，底下的那些地方都快要热死人了，所以我才跑来的，然后就看见你在那里装死了。”
　　“唔，何必非要呆在这里呢？回去自己的家，不好么？”
　　“谁要回去啊，整天就是那么几个人围在身边，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无论干什么都会有人出来唠唠叨叨的，以前的时候，还要跟那一群什么礼仪老师胡扯，呸，走路都要有个什么姿势，烦也烦死了！”小丫头抱怨道：“在你这里多好啊，各种各样的事情都能碰到，连打仗这么热闹的事儿，都见识过了，还去过地下，见过卓尔，嘿嘿，如果父亲大人知道了，说不定又要急得昏倒吧。”
　　爱德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虽然活的时间更长，但对于半精灵的寿命来说，其实丽莎尚未成年，只是个贪玩爱闹的小姑娘而已。对于自己这种单纯的依赖，确实并不掺有杂质吧……
　　不过，似乎在内心的某处，又有个声音正在提醒他，那……不只是一种单纯的感情。
　　“说起来，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只要呆在你身边，经常能够找到很多有趣的事情。而且我就感觉特别安心似的，什么也不怕。”
　　小丫头点着下巴，露出认真思索的表情，然后忽然贼头贼脑的笑起来：“嗯，或者就算是一辈子都跟你在一块儿，也不会厌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