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合一

　　魔法的力量，需要事先的准备，这是每个法师必然了解的规则。因此没有按照法则使用的法术自然就不是法术了，即使法师的咒语念诵的再正确，手上的符号画的再标准，他对于魔网的理解和掌握再深入，也没有意义……
　　法师的反应很快，他几乎立刻就改变了手势，让一层柔和的光泽从他的脚上升起。
　　可惜，鞋底抹油这个法术虽然可以增加他的速度，但在这么近的距离里速度已经无关紧要了，他举起的手掌简直是个最为明显的弱点，短暂的变动法术的时间更是致命的——欺身进前的爱德华毫不犹豫，抓握，横肘，一击撞进对方的腋下！
　　沉重的力道撞碎肋骨，反折进肺脏，然后一个利落过肩摔的同时，顶住腋下再将对手的手腕反向拉落，于是这支并不强壮的手臂肘关节，便在身体翻滚的同时被脱臼出来！恩威张大嘴巴，刺耳的骨裂伴随着的剧痛是他一辈子也没有能够体验过的，可是思维中的痛苦嚎叫却只发出了细微的丫丫声，然后眼前天旋地转，肩背撞上地面的冲击力让大脑几乎麻痹。
　　爱德华的动作极快，由于某种文化的差异，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几个能够像他一样对于近身战斗的方式有着这样研究的人了，而一个翻腕过肩摔之后，他稍微抬起了手，然后狠狠的砸了下去！
　　他的右手上带着一支手套，金属铸造的手套。
　　这东西本来是骑士和牧师们爱用的东西。可以防御有人划伤他们的手腕手指，不过用来攻击的话，其实也同样有效，仅仅只是一拳，法师就发出了咔嚓的一声——那不是声带而是用骨骼发出来的声音——他整个下颚立刻就被这可怕的一拳打成了粉碎，狂喷出的鲜血带着大团的牙齿和骨头的碎片从摊开的最里面流淌出来！
　　猎人哼了一声，准备下一拳轰爆他的脑袋……可是下一瞬间，他便不得不翻身后退——准确的说，一道爆发的蓝白光辉，将他整个人都向后推开了！不只是推开而已，那强烈的电流，游走全身，让他剧烈的颤抖了几下，就此不动了。
　　于是恩威站了起来。
　　铁手套就像是一把锤子一样可怕，他的下巴已经碎成了一团，喷涌的血液让他几乎变成了半个血人，但他却还是勉力的睁着眼睛，盯住那个周身还缠绕着电芒的黑色人影，即使对方只是在电流的作用下微微的抽动，但是他仍旧不敢放开目光——虽然这个穿着法师袍的家伙，似乎没有多少与魔网的联系，但对方接连三次出乎他意料的攻击，已经足够让他产生一种恐惧的感觉。
　　幸好他还有六环法术里的“触发”——这个法术就像布陷阱一样，你设定一个条件，选定某个法术，然后施展“触发”。这样一旦条件达成，预先准备好的法术就自动生效。这个东西经常被法师们用来进行防御，但是事实上它跟防御还有些不一样。
　　就像现在，他便将条件设定为，自己施展一个鞋底抹油之后，就紧接着在身周爆发一个闪电环。
　　你虽然很厉害，可还是低估了伟大的，至高的奥术。
　　法师想要笑一笑，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发出的却只是呼哧呼哧的气息鼓动血液的声音，半张脸颊被毁掉的痛苦加上胸腹之间被折断的肋骨刀剑一般的攒刺，让法师感觉几乎快要昏过去了……但那毕竟还只是几乎，他仍旧坚持着，对于法术的研究，试验和冥想让法师的灵魂更加坚韧，可以忍受更多的痛苦。而脑海里正在回转的感觉，则是他最后的支柱。
　　他成功了。
　　那根银色的东西，仍就握在他的手里。只要再支撑一下，他就可以凭借这力量为所欲为！
　　但前提是必须支撑的下去。
　　周围的地面正在隆隆的震动，头顶的石板化作瓦砾沙沙落下，得到了主人命令的巨大的骸骨再一次的运动起来……但并不容易——那个该死的敌人在刚刚的一瞬间向着天顶使用了一个音鸣暴，虽然让那里的空洞又打开了很大的一截，但落下来的泥土沙石也把巨大的亡灵给掩埋了一半，现在，想要移动已经非常困难了。
　　圣武士已经冲了过来。
　　刚刚那个致命的停顿让他没有力量再去操作那些骸骨武士，更别说是再操作残余的魔法力量继续凝结它们了，而身周这个巨大的亡灵，则因为塑造时太注重体型，也没有办法再快速。勉强的伸过来的一只胳膊，是绝对无法阻挡住面前的飞奔而来的圣武士的！
　　不过很出奇的，法师没有惊慌，他只是镇静的转过身，甚至没有做出施法动作——实际上到了现在，他能够使用的也只有冰霜射线，酸液珠这样的小东西了，即使在那法杖的作用下可以发挥不小的力量，但那依旧不可能让一个圣武士立刻丧失战斗力，甚至以他现在的连击中都不可能。
　　所以，他只是抬起那只完好的手，把手里的东西投出去。
　　那一根银色的短杖，向着圣武士飞了过去。
　　艾莲娜根本就没有理会……那巨大的骸骨吸引了的注意力，她只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但剑术的训练让她早就能够本能的判断形式，不会因为小小的干扰而改变自己的目标——那东西飞得很慢，而且没有锋刃，也不是能量团，很像是石块或者其他什么。
　　这种垂死挣扎她见过几次，绝对无法伤到穿着铠甲的自己——即使能够产生伤害也是在自己的剑将那个罪魁切开之后的事情了。因此她没有改变自己的动作。
　　她错了。
　　那一根小棍子咚地一声撞在铠甲上，但却没有弹开，反而钻了进去——就好像那层闪烁着神能光泽的铠甲不存在一样，就那样在声音中戳破了那一层金属，镶嵌进了其中。
　　可是女圣武士的姿势立刻就崩解了，他原本前冲的身躯歪斜了一下——惯性推动她的身体向前，脚下却没有跟上这个速度……不只是脚下，加注在长剑上的臂力，甚至是挺直了身体的腰力在这一瞬间似乎都消失了，像是被一下子抽空了一样！
　　她就那样继续冲了两步，然后一头栽倒！
　　恩威的面孔扭曲了一下。
　　他在笑。
　　圣武士就匍匐在他面前不远，所以即使是因为疼痛而模糊的视力也能看见，那张抬起的脸上，那双瞪着他的眼睛……那是一种很好的表情，让他很愉快。
　　不是因为那张脸很英气，很美丽，瞳仁那种很通透的蓝像是大海一样，极为深邃……不是的，实际上就算是那些扭曲的不成样子的尸体，如果在这个时候用这个动作来看着恩威，他也一样会认为那是个好表情，也一样会想要笑。
　　那目光之中充满着愤怒，充满着不甘，近在咫尺，却又产生不了任何的威胁，只能那样逐渐的失去神采——这感觉便足以让恩威感到愉快。
　　不远的地方，那些支撑着向这边走来的人们的眼神也是如此——那些平日里各个高高在上的，道貌岸然的神棍们，看着他们惊慌失措，却又无能为力的表情，恩威就感觉更加愉快了。
　　我赢了。
　　他从腰带里抽出一个试管，忍耐着麻木的刺痛，用一个优雅的姿势倒进已经烂了的下巴里。像是痛饮一杯胜利的美酒。
　　顶级的魔法药剂的力量极为强大，从倒进嘴里的开始，就已经在修补他的身体，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他碎裂成为一团烂肉的下巴就蠕动着转回了原型，牙齿也在一颗颗的往外冒，比他原本的还要整齐坚固了一些。甚至那一部与下巴混成了一团的胡子脱落之后，新的，整洁的胡子也随之长了出来，让他重新拥有了那种法师专有的神秘感觉。
　　但视线上下移动了一下，恩威摇了摇头。
　　操纵着巨大的亡灵，从这里冲上去，再掠夺几百个。上千个灵魂，将自己的力量增加到巅峰状态？
　　那样做似乎是很爽快的，但是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如果敢那样做，后果就是在下一瞬间被城弩和投石机以及各种魔法轰成烂泥——这件神器的力量看来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大，虽然仍旧不是凡俗可以想象的强大，不过这力量偏重于辅助，想要彻底的发挥它的作用，就必须得让自己也拥有施法能力才行。
　　但就这样逃走吗？
　　在迷宫一样的地下水道里，他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一个出口，只要到达城里的某个地方，他就算是赢了，因为他还一组小小的法术可以用来伪装自己——在三十万人口基数这样的一座大城里面，想要抓出一个人来，尤其是一个施法者来那简直是大海捞针的事情。
　　可是之后呢？
　　自己会面对大规模的追捕，整个国家的法师，神殿的势力，精英骑士，赏金猎人都会为了各自的利益，把这个罪大恶极的法师当做目标，不分昼夜的追赶他，杀之而后快——原本恩威以为，自己只要掌握了这个传说之中足以弑神的神器，就可以完全不再在乎这些事情了，因此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以后的事情。
　　而现在，则不得不考虑一下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城卫军很快就会到这里来的，恩威，而已经耗尽了所有力量的你，是逃不掉的……投降吧。”兰森德尔的主祭叹息了一声，开口道，他的声音微弱之极，但是在一片空寂的洞穴之中，仍旧嗡嗡地逐渐回响起来。
　　而其实，谁都可以从这虚弱的声音中听出浓重的虚张声势的成分，如果恩威要逃走，是很容易的，甚至凭借那只巨大的亡灵，他要杀掉这里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很容易。
　　所以如果法师就这样离开了，那么事情倒是稍微好办一些——全国围捕，甚至请求神祇的帮助来找他，杀死他，即使中间会有很多的波折，会有一些损失，但最终应该还是可以达成目的。
　　“你说的没错，我现在也没有几个法术了，实际上除了戏法，应该只剩下了两三个。”
　　有点出人意料的，法师居然并没有立刻做出动作，只是轻轻抖了抖身上的长袍，好整以暇的开口：“而且，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城卫军很快就会到这里来的。如果运气好的话，甚至比你想象的还要快呢。”
　　随着法师的话语落下，那根银色的短棍就从圣武士身上飞了起来，落进了他的手中，而后者这个时候已经彻底的不再动弹了，生死不知。
　　当那法杖落入手中，法师身边那巨大的亡灵却轰地一声崩裂开来——并不代表归亡。而是分散成了十几副普通的骸骨，这些亡灵们从巨怪身上滑落，继而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之中，向着主祭们的周围围拢了过去！
　　“白痴，这种东西……”一个祭司发出了个嘲讽的声音——因为他能看得出来，这些都是最为简陋的骷髅兵，亡灵里最为弱小的一种，又慢又弱。对于熟悉武技的祭司们来说，即使已经使用不出神术，也足够凭借体力拆散他们。
　　只是在他的话完结之前，法师已经远远的画出一个手势，将他们笼罩在一片斑驳里，空气中水一样荡开了一圈波纹。
　　“这是……幻术？”愣了愣，那个祭司又一次开口道。
　　“是的，幻术，高等幻影，这是我仅剩下的几个法术之一。剩下的就是个幻音术，”恩威抚了抚洁白的胡须，再画出一个手势：“只是，你们大概不知道，奥术，总是站在智慧的人这一边……”
　　祭司们的脸色骤然一紧！他们能够感受得到，周遭的魔力再一次产生了极大地震荡！似乎是刻画在这个大厅之中的那个巨大的传送法阵忽然又一次被激活了！
　　随后，他们就注意到，自己的周围已经出现了一个个的人影——手中各自持着武器，身上的铠甲刻画着法兰根家族的徽记的人们骤然地出现，用一种茫然的表情观察着周围。
　　不，不是个，而是一片，足足有几百之多！
　　“勇敢地城卫军士兵们！我已经找到了造成这一次诸多可怕事件的邪恶存在！这些邪神教徒！他们制造了无法估计的死亡来召唤亡灵，而现在，证明你们忠勇的时刻来到了，杀死他们，用它们的尸体，来祭奠那些可怜的牺牲者吧！”
　　宏大的，闷雷般回响的声音，随即让他们清醒了，于是，所有的视线在一瞬间便集中在了那一小队被骷髅坏绕的人身上！
　　城市中各个神庙的主祭们，就是邪教徒？造成了这一次邪恶事件的真凶？如果平时有人说出这种话，那么大部分人都会毫不犹豫的猜测他是个疯子，而他说的话恐怕也只有傻瓜才会相信——即使身周有几个骷髅兵，那也是主祭们在消灭亡灵。
　　然而现在不同，事实上即使恩威不说话，士兵也已经在第一时间举起了武器——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没有那些慈祥的身上带着微弱神能的信徒，那里站着的，只是一群浑身浴血，却无一不在狰狞狂笑的黑色人影！
　　……
　　“呵呵呵……”
　　喊叫着，开始冲锋的士兵们，以及高喊着试图退让的牧师们，让恩威不由得放声大笑！
　　可当视线转过，他却忽然笑不出了……
　　因为一抹黑影，不知何时已经占据了他的视野！
　　那是一袭黑色的长袍。
　　法师忽然又想要笑了，因为他迷蒙的视野中，那个敌人向他伸出了手，只是没有在攻击他，而是一把抓过了他手中银色的短杖！
　　愚蠢！愚不可及的小家伙……那是神器，神器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最为高等的契约，除了已经献祭灵魂给他的我，别的人是不可能得到认同的，即使只是短暂接触它，最终结果也是被吸干所有的力量，而对于你我不会留手，宁可浪费时间我也要把你……
　　法师得意的翘起了嘴角。
　　然后下一刻，他就像是被人一把扼住了咽喉一样瞪大了眼睛！
　　他拼命地凝聚着自己的精神，试图把记忆中的某个法术施放出来……然而一切的努力都变成了徒劳——前一刻还如臂使指的法术能量，现在却完全不会听从他的意志了，那根银色的法杖正在对手的手中逐渐消隐，而原本的精神上的连接，也被狠狠的掐断！
　　契约中断造成的冲击，如同海水般轰然回溯！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恩威终于发出了一个歇斯底里的痛苦狂嚎……可怕的冲击几乎将大脑搅成一团肉酱，巨大的痛苦让毫无血色的面孔整个儿都扭曲了，他尖利的嚎叫中充满了不甘、后悔与疯狂，两只手如同鸟爪一样的伸向前方，好像准备从面前这个可恶的小鬼身上抓下一块肉来！
　　吼叫逐渐微弱，最后变成几近呻吟的叹息。
　　“不，你们这些该死的……我不会……”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同一时间转向了这里，所有人都在这个声音中安静下来。
　　幻术与亡灵召唤，在一瞬间消散，骸骨化为尘土，邪教徒幻化成为主祭……
　　可是所有人的视线，都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们回过头，恐惧的瞪大眼睛，注视着那个尖叫的，疯狂蠕动的人类……
　　事实上现在他已经不像是个人类了——褶皱和斑纹正在从他苍白的面孔上疯狂浮现，瞬间已经占据了整个头颅，头顶上暗色的发丝变得灰白，再逐渐脱落时，大部分肉体已经开始瓦解。皮肤成为乌黑的焦炭，再和肉体一起化作细微的颗粒……剥离出其下红白相间的肌肉骨骼，然后就像是被时间的洪流冲刷，沙砾堆积成的雕像般，于弹指间坍塌成了一堆灰烬。
　　直到这个大法师最后一点残余也消弭殆尽，爱德华才长长的吐出那屏了一分多钟的气息，他悄悄地低下头，手中握着那支银色的短棍。
　　实际上已经不是短棍了。
　　那光滑的东西此刻正水银一般的在他手中扭动，改变着自己的形状……只是短短注目的时间，它已经丧失了原本的外形，甚至比原本的模样细了至少一半。活物一般的银色扭动着，攀上爱德华的手腕，然后相互勾结连通……最终化作一环包裹住年轻人手腕的精致手镯，两条流动光晕一般的链条从上面延伸，扣住了他中指上那枚同样华丽不凡的戒指。
　　现在他脑中似乎闪过一种明悟……终于明白自己为何无缘无故的感到冲动，即使明知道其中绝大的危险，还跟随者这些圣武士们来到这里——那显然不过是某些物品之间的互相关联，对于他的思维造成的一定的影响……
　　影响？
　　那种古怪的感觉，似乎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