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那是我的


  爱德华很确定,他正沉溺在一片黑暗之中……但也同样确定,这并不黑暗。
  因为某种感觉,景象……或者说幻觉梦境之类的东西,出现在他的面前。
  又一次的。
  是的,头脑很清楚,因此他能够清晰地回忆起,眼前这个古怪的景色是似曾相识的……模糊的光影从黑暗的深处浮现,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正在不断的推进。而逐渐清晰起来。
  然后,那应该是一座巍峨的建筑,但是距离太远,抑或是云雾仍旧,因此而无法看清……
  直到光华亮起。
  那是七彩的光泽,穿透了浓雾,像是什么东西突然爆发出夺目的光辉,照亮了远方的天地。然而却并不耀眼,只是闪烁而绚烂……缤纷的落英一般在明暗交错的光芒映衬下从天边洒落,撕破了昏暗的天穹。紧接着,周围低沉的嗡嗡声音也随之变化了……从低沉到洪亮,最终变成空旷的嘹亮,或者是数千百支号角在远方天际的长鸣。
  这一瞬间,天地终于明朗了……
  目光所及的尽头伫立着的,确实是一片巍峨的宫殿,可是爱德华的记忆中,都无法找到与它相提并论的东西——它是如此的广大,连绵出数十,数百,甚至数千里,直到目光的尽头,你能看到的仍旧是那宽广的殿墙……
  而那些如同号角一般的声音,就传出自这殿堂的每一个角落,出自于无数影影绰绰的人形——无数闪着诡异光泽的符文遮蔽了他们的身体,只露出支撑他们缓缓上升的一对对的,翼……
  洁白的羽翼伸展,灰色的羽翼扇动,血红的羽翼拍打……乌黑的蝠翼大张,透明的膜翼轻振,无色的鳞翅飞扬……
  这能够见到的各种颜色与各种特征,无数的羽翼,托起那些符号,最终汇聚成一道洪流直冲昏暗的天际。流动的符文,将天空中染上了一抹血色,如同被鲜血染红的云团疯狂翻滚着,铅云中交织着嘹亮的声音。
  这是圣歌,让人心旌神摇,是咆哮,令人心惊胆战……
  爱德华将目光紧紧盯着那团照亮天地光辉,这耀眼的光辉的中心,便是一切的源头。但不论是恶魔的吼叫还是嘹亮的圣歌都不是爱德华的精神所在,他的心弦,在这之前已经颤动了。
  光芒和宫殿迸发一刹那,他看清了……那一柄精致无伦的,散发着无比的光辉和神秘的气息的长杖。
  它在那光芒的中心。
  视线与那光线的中心,相隔仿如千万里之遥,然而这一瞬间,那柄长杖就像是被他捧在手中一般清晰而明澈,就连杖身上镂刻着的,无数美丽花纹之中最为细微的一条,都深刻于心!
  那是我的……
  他想要如此喊叫。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喊叫,他好像已经穷尽了所有的力量,甚至连他的灵魂都在不断地颤抖,要从身体之中迸发出去,只为了再一次触碰到那法杖……只是他又知道,这并不是真正发生的事情,只是,只是一种记忆,凭空的出现在脑海中,就像是回忆从深处浮现,好像你原本就知道这一切的本来面目,现在只不过是在把他们提取出来,但它又是陌生的,你无从再一次寻找他们旧有的归属,而只是随着这一次的记忆将之深深地刻印到脑海,无从琢磨。
  “没有什么,属于一个人……没有……所有,必然是取得的,只是掠夺的,是会随着力量的变化而流动,更迭的存在而已。”
  起初那声音极其微小,当他发现那并不只是微风的时候,它已然不在周围响起——它来自内心,坚决又柔韧,如同湿润的手指轻抚着他的皮肤。
  然后是沉闷的声音。
  爱德华抬起视线,目注着那光芒的上方,那里是血色的云层。
  耀眼的电光蹿出云团,凌厉无匹的向下。昏暗的天空中沉雷滚滚,在爱德华的面前,那副骸骨构成的,灰色的手指滑动着,勾勒出一个个符文,但符文被巨大的雷霆劈散劈飞,逐渐熄灭,闪烁着泯灭,隆隆的轰鸣让人类的精神只能感受到瑟缩的颤抖……
  他想要后退,却不知如何退……一切在他没有做出丝毫反应之前发生——远超之前的洪雷从天而降!远比之前巨大数倍不止的电流巨龙一般蜿蜒垂首,没有远近,没有高低,将那长杖,也将他包裹其中!
  于是,一切在轰然巨响中定格为最后一个画面。
  爱德华睁开眼睛,所有的景色再一次的消失了,只剩下一些暗淡的光泽。
  它们是排列在空间之中,细小的灯火,但光芒被黑暗笼罩着……
  事实上,与其说是黑暗,倒不如形容成为烟雾更加合适,有型无质,汇聚成为纤细的尘埃的形状,在周围卷起漩涡,爱德华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抓住那飘浮在空中的雾气,可是那青烟般的雾气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后,竟然像是有生命一般地后退了。
  风中微微传来了一阵奇特的呼啸声,就像是无数恶魔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用最古老的语言在人们的耳边低语。
  伸出的手缩回来,按住自己的额头——那奇怪的幻想,幻象,幻觉带来的遗留变成了一种力量,在从脑海深处不断的压榨着,而某种情绪也就从这压榨之中诞生。
  突然间,心底就像是涌起了无法形容的暴躁,强烈,强烈的可怕……像是贪婪,像是情欲,不,比那些都要强,比饥饿甚至是干渴还要强,那是自己的一部分,灵魂的一部分就在不远处的强烈感知,在怒吼在咆哮,几乎让人无法思考!
  我要……得到它,拿回来,拿回我所有的一切,那本就应该属于我,不管是力量,是领土,是这个位面!
  “又来了又来了……平静下来,爱德华·文森特!控制你自己的思考!”
  灵晶仆的声音,尖锐,高亢,一瞬间将那感知打乱。
  爱德华不由得惨叫了一声——因为感知变得更加敏锐,但那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渴望,仍旧在脑海之中萦绕不去,就像血液燃烧着无力的愤恨与力量,却没有任何的办法释放。强烈的情感的力量就像是洪水般冲刷着他的身体,几乎要胀破了他的躯壳!
  就在这个时候,一种温暖,抚上他的心头。
  是温暖的,也是清凉的,就像是泉水,一瞬间就传递到身体的每个角落。猎人从大张的口腔之中吸进一口空气,于是,那种可怕的感觉终于消退了,用比到来时要快了千百倍的速度,收缩,消散。
  他回过头,便注意到那张半隐没在头盔之下,充溢着关切的美丽面庞。
  “唔,我不要紧了。”
  残余的不适,化作头脑的抽痛,让爱德华的表情有些扭曲,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脸色苍白,疲惫……然而他仍旧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容。
  周围的空气中除了黑暗,似乎还在散发着古怪的气息,并不强烈,甚至极其细微,但心中的精神感应如滤过一般的明晰……爱德华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些许奇怪的感觉——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可就是有些隐隐的认为,自己正处于一种危险之中。
  伸手拍了拍艾莲娜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掌,爱德华重新举目四顾。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似乎仍旧是那排水道……或者又不是?
  那黑暗在眼前流转,却又在后退,就像分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牢牢的笼罩住外面的一切,缓缓后退。
  露出的地面上是如此整洁干净,光洁的大理石地砖被擦的闪闪发亮。在那光洁如镜的表面上,刻蚀着无数深浅不一,极尽精细之能事的符文……然后是那光芒的本体——十几个铁架上的铜盆里,木炭猩红昏暗的光芒,给视野内所有事物都蒙上了一层暗色的薄纱。
  “竟然有人可以进入到这里,这真是太好了。”
  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有些模糊,却又让每个人听的一清二楚,“虽然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或者就是我神的安排……我等无从揣测。但我主的信者啊,要小心,你们正在面临着不可知的危险,可能是你们生平之中,最为可怕的危机……”
  “是谁?!”
  爱德华收紧了瞳孔,那微薄的声音听上去很苍老,很温和,但他却能清楚的感觉到,隐藏在温和之后的实力与自信——随着这声音,这片区域内的力量,忽然变得异常的庞大。一瞬间空间好像在发生某种程度的扭曲,即使是爱德华那种对于魔网的糟糕感知力,也能察觉到其中的问题。
  就像是,魔网正在挣扎着,试图逃离——逃离开那种将要毁灭的危机。
  黑暗的退却变得迅捷了,耀目的魔法阵凭空出现,几个穿着白袍的人影伴随着电光从虚空中走出——或者说,出现——好像是从夜色中突然凝聚出来的。
  他们的袍子上缀满了金色的符文,浑身迸发着辉煌的力量。
  神能的力量。
  那个苍老声音的主人,就站在他们的中心。
  他是个很老的人,已经微驼了的背,松垮的双肩和细瘦的脖颈,支撑起一张沟壑纵横的面庞,但眉毛,头发,胡须全是银白的,一点杂色都没有,与那双闪烁着光泽的眼睛一起,便组成了一种矍铄的精神。他身上的白袍一尘不染,中央刺绣着的太阳圣徽,与他手中的光芒明灭辉映,一时间让人有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只是,这光辉是被束缚的。
  与光辉相对的,是那种极为深幽的黑暗,是黑色雾气退走时,遗留的核心——金色,与黑色在一个可见的平面上对峙着,狂舞着电弧,在空气中发出了噼啪的清响。黑色的气息在不断的化纳,变成白色的水汽,当黑暗退却,这光泽便越发的闪烁刺目,然而那无形的光也在退却,颜色不同的电弧劈碎了周围的空间,留下了黑色的裂缝。而光泽则一刻不停的从这个世界剥离,被吞噬进了黑色的缝隙中!
  “葛罗瑞亚主祭猊下!”两个牧师齐声高呼,然后不约而同的举起手,试图用自己的力量挽救那逐渐崩毁的平衡。
  不过,下一刻他们就不得不后退——圣武士一言不发地跃到他们的身边,两件武器交击时,巨大的颤鸣和迸开的暴风,让健壮的牧师也难擭其锋!
  爱德华的眉头挑了挑。
  与光辉闪烁的大剑交击一处的,是一把双头斧,这种最适合发挥出力量的劈砍型武器威力极大,与长剑这样的武器战斗更是占有优势,即使是艾莲娜也被撞得连退了三四步之多!
  持有者不出意外的拥有着一副高壮的身体,赤裸着的上身只有左胸斜挂着厚达一寸的纯钢胸甲,梯田般腹肌上的黑色卷曲毛发和黑乎乎的胸毛连成一片,下巴的络腮胡茬像一根根黑色的钢针,或者说,一只黑色的刺猬趴在他的下巴上。
  这个打扮让他看上去有些滑稽,但那闪烁着油光身躯,虽然只是简单的站立,却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随时可能挣破束缚,割裂面前的一切,直取敌人性命。
  爱德华作为一个战士的经验,让他感觉到了这种威胁——在过往的日子里,爱德华所见过最强的人物很多,但大多都是施法者,在武技上能够称得上强悍的,便只有艾莲娜,但她也只是依靠了神祗的恩赐才变得强大,在气势上,完全无法与这个面容平常的中年人相比。
  不,甚至十分之一都赶不上吧……尽管他们的实际战力应该相差不多,可这个人身上透出的,却是那种在无数尸山血河之中,一路前行而来的凌厉杀机!这样的一个对手,便有可能让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化成浮云,更何况那里主持祭祭祀的,很可能还是个至少被冠名大法师的施法者。
  “竟然会有几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看来是无法希望,你们能保持起码的礼节了。”
  第二个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充满不快,却又带着一种绝对的,居高临下的轻蔑。
  黑暗在不住的退却,露出更多的景色。
  他确实是居高临下的——空间在稍远的地方,露出重重向上的阶梯,直到推出十几呎的高度,而在那石造的尽头,耸立着一抹辉光。
  那一整块光洁的水晶,似乎经过精确切割的地光滑棱面,以稍微向内倾斜的角度完美交接,并弯折延伸上去组成,大致有一人多高的梯形四面体,平滑的表面上,血色的光泽忽明忽暗,闪烁着不知道多少造型诡异,蛇虫一般蜿蜒扭曲的符文。
  一座祭坛。
  在祭坛的两边,各自摆放着一个银制烛架,几百点晃动的烛火,构成了一片闪动的光幕。映亮这晶莹的台座之上,此刻正安静地仰卧着的,一具白皙的胴体。
  爱德华仰起头,视线越过那个娇柔美好的躯体,看着那个有点印象的影子——他就站在那水晶之后,用冷漠的眼神,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几个传入了这里的人。
  黑暗在他身周缓缓后退,露出其后被遮掩的景色。
  紫色的长袍在黑暗之中慢慢的浮现出来,长长的飘带在他的身后舞动,挥洒出一片细微的光泽。一部漂亮的胡子和那张圆脸,让他的表情看上去还算的上是和善,但三角形的眼睛却透着一种异样的气息,目光中满是阴郁、狂戾、暴躁与寒冷。
  “恩威大法师?”爱德华冷笑了一声,让自己的声音传递的尽可能的远:“真是幸会。”
  “虫豸,虫豸,虫豸,以及一个无知的神奴。唯一令人惊讶的,或者就是能够闯进这里的运气。”法师开口道,似乎根本就没有兴趣去理会他的同行:“但无端的奢望是毫无价值的……你们愚蠢的脑袋恐怕无法想到,这里根本就不是你们可以踏上的战场!”
  他说的没错,这里确实很危险,不是自己能够参与的,可怕的战场……
  面前激烈的雷电,足以提醒猎人做出这个判断。
  可是自己却是有理由必须呆在这里,甚至必须与之敌对的……其实爱德华本人也有些不明白自己现在为何如此坚定于这个信念——那只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或者说是认知,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它在他的脑海里不可撼动,坚不可摧,即使是对于危险地感知已经在不断的尖叫警告,他仍然没有一丝一毫改变主意的兴趣。
  而这个时候,站在祭坛中部的台阶上的大法师,已经抽出笼在袖子里的手掌。
  他的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异的匕首,弯曲如蛇,反射着悠悠的,锋利的光泽。
  下一瞬,他手中的短刃已经猛地落下,刺入那洁白的胴体,形状完美的花房被分割,露出其下殷红的骨肉……
  于是,尖利的垂死惨叫便充溢了这个空间。
  在这凄厉的尖锐惨叫声中,大法师毫不犹豫的向下挥手,扩展伤口,而另一只手,则随机探入胸腔——随着那令人牙酸骨痛的唧唧摩擦声,他手掌中便已经多了一颗突突乱跳的肉块。
  毫不犹豫的向后拉拔,连接在心脏上的血管和筋肉噼啪的断裂,然后这血肉就被紧紧地捏住,鲜活的心脏剧烈而徒劳的跳动着,把仅余的鲜血,挤压成为一条粘稠的线,随着那手掌的移动淋漓而下,瞬间便已经填满了那水晶祭坛上的,一条条沟壑……
  风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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