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约西亚的抉择


  又一次走入办公室向约西亚复命时,瑞卡瓦问:“我们何时离开安鲁铎?无论初林要塞还是拉蒂亚都需要我们的支援,我们总不能一直呆在安鲁铎不走吧?”
  “喏。”约西亚从文件堆中抽出两封信推到瑞卡瓦面前。
  “这是啥?”
  “你看了就知道了。”
  “额,可是我不大识字。”
  “……忘了。”约西亚无奈地轻拍脑袋,“这两封信一封是初林要塞的,一封是布洛德帝国蔷火军团的。”
  “哦,写得是啥?”
  “入侵谢洛依的马虏已经全数退走,蔷火军团即将抵达拉蒂亚。”
  “原来如此。”瑞卡瓦惊叹道,“原来大人早有预料。”
  “不,我按兵不动不是因为我早有预料而是因为我动弹不得。”约西亚苦笑,“支援拉蒂亚还是回援谢洛依,我压根没有做出决定。”
  “不可能吧。”瑞卡瓦有些意外,“据我所知将军一向十分果决。”
  “将士们不想作战岂是我果决可以扭转的。”
  “……是贵族们有异议,想要回国吗?”
  约西亚的笑容有些惨淡:“不,这次意见最大是常备军的人类官兵,他们满腹怨言,无意作战。凯·迪利安告诉我,许多士兵都私下表示如果再与夏丹人对垒,他们绝对不会出力死战。”
  瑞卡瓦敏锐地意识到此事与己有关,当即识趣地闭嘴,不再说话。
  然而约西亚并无放过他的意思:“你为何不说话?”
  “额……约西亚大人,即使士兵没有战心,我们仍然可以先做出决策,率军前出,其他的路上再施手段。”瑞卡瓦忙转移话题。
  “我想过了,相比初林要塞,支援拉蒂亚太过凶险,我们只能从旁牵制,盖恩普特伯爵已被马虏吓破了胆,生不出半点抵抗的心思,因此我们想要威胁包括乌尔法在内的沃尔纳故地必须首先收复盖恩泰普。眼下盖恩泰普驻有一千五百夏丹兵和两千多盖恩普特兵,兵力雄厚,戒备森严,想要取巧夺城可能性极低,我们只能堂堂正正围攻,可若我们真的这样做了,驻扎在乌尔法的夏丹人可以迅速西进支援,到时敌我兵力将不相上下,守城还是野战全看夏丹人心情。哎,联想我军军心士气,现在岂是求战良机?”
  “那谢洛依呢?”
  “回援谢洛依军事压力不会太大,然而我不好在战事紧要关头抛弃梅尔西斯的盟友,另外,回到谢洛依后满腹怨言的官兵们是否愿意再度随我出国远征就不好说了。为此,我宁愿继续驻守在安鲁铎。”约西亚苦涩地笑了笑。
  “将军……实在是辛苦啊。”瑞卡瓦恭敬地向约西亚鞠躬行礼,说。
  “幸好帝国援军即将赶到,我的压力轻了不少,最近一日务必密切注意乌尔法的动向。一旦有黒可汗退回沃尔纳的消息,立刻通知我。”
  “是!”
  不久后,蔷火军团的信使翻身越岭抵达安鲁铎,向约西亚递上了蔷火军团代军团长亚莉亚·安若的信。
  ……
  秋高气爽,晴空无云,山风拂地,吹动了山路两旁的繁茂树林,排成行军纵队的赛灵斯—梅尔斯联军正长蛇般无声地延伸前进。
  两旁的林地间,三五成群的衣衫褴褛的难民围坐在行李边,每个人都面容枯槁,浑身无力,有的垂首闭目,摇摇欲坠,有的皱眉望天,瞳中闪烁着饥饿的光芒。
  兵走兵的,民歇民的,相安无事。
  “爹……我饿。”一位男子怀中的小女孩忽然委屈地说,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声。
  男子无言,只是温柔地抚摸女儿的头,表情犹豫。在经过剧烈心理斗争后,他最终下定决心,他把孩子放到妻子的怀里,起身走向山路间的军列旁。
  “军爷赏些吃的吧……”他哀求,可士兵们都只顾无声赶路,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军爷……娃儿饿啊……”一脸疲惫的士兵擦完汗,转过头毫无感情地瞥了他一眼,脚步没有半点停顿。
  男人的哀求一而再,再而三地响起,语气越发绝望。其他难民无神地望向他浪费体力的身影,仿佛在同情他的愚蠢。得了吧,丘八们不抢难民已是大幸,还能给你食物?
  “军爷……”
  瑞卡瓦瞥了眼马下的男人,手提缰绳行出了队伍,然后打开挂在马侧的包袱使劲翻捡。
  “奶酪,我从夏丹人身上捡的,味道不错,就是沾了点血……”他拿出一块奶酪三两下掀开包裹它的布,取出一小块塞进嘴里咀嚼,然后把剩下的递给男人。
  “谢谢军爷!”失魂落魄的男人身上重新有了活力,他激烈地反复鞠躬道谢。
  瑞卡瓦没说话,又掏出一块肉干递去。
  “干肉,自己做的,味道还行,就是放久了有点硬,和砖头一样,你且拿去防身。要吃的话记得挂去表面用水浸泡。”
  “谢……”
  瑞卡瓦又掏出半张馍嗅了嗅后塞给他。
  “这是我在安鲁铎买的,没吃完,闻味道应该没坏。”
  “太感谢了。”男人觉得自己感动地都快哭出来了。他们一家若非被乱军抢劫,也不会沦落到连一点喂孩子的食物都不剩的地步,想不到居然会有一位军人接济他。
  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不用着急感谢,我的言外之意你听出来没?”
  “啥?”男人有些疑惑。
  “我能给你食物是因为我有多余存货,军队里大多数人都是吃统一供给的食物,连自己都未必喂得饱,怎么会给你呢?有余粮的都是些贵人,可他们不说愿不愿意接济一个失去一切的难民,你见不见得着都不一定呢。”瑞卡瓦冷冷地朝南指去,说,“赛灵斯的少主在安鲁铎留了人手安置难民。
  你们一家早些过去才是正道。顺便说一句,我的东西都给光了,你可得给我拦住其他难民,别让他们再来烦我了。”
  “是。”男人坚定地点头,发誓说,“我身子骨硬,还能撑一段时间,这些食物我会分给老幼妇孺,这样我们大家都能支撑到目的地。”
  “你能这样想很不错。”瑞卡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这些难民还没有被逼到除了自相残杀别无选择的境地。但是,假如逃难的终点不是近在咫尺的安鲁铎,而是遥遥无期的远方呢?
  瑞卡瓦离开后,难民们并未如他所求地安心挨饿,果然,更多难民开始对路过的士兵们乞讨食物吃,扰得赛梅联军将士不胜其烦,直到有军官禀告约西亚后向难民们发放了部分军粮,行军秩序这才稳固下来。不过此时瑞卡瓦早已跑到不知道哪里去,接下来的事也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在随后的日子里,赛梅联军走过了一个个满目疮痍的村镇,途径了一座座惨遭毁弃的堡垒,去向拉蒂亚。


第一百章 拜见皇女殿下
  从幻梦里苏醒的少年再度永远离开了旧日形形色色便利神奇的造物,重新获得了感知与对身体的控制,柔和的青色光芒浸入他的额头,疑惑的他吃力地睁开双眼,终于看清了身处的世界。
  青光散去,他看到一位紫瞳如幻,肌如冰雪,姿容绮丽的女子正坐在床边木椅上,她微笑地看着少年,目光极尽温柔。鎏金红丝带轻束的浓密的直长发整齐梳在脑后,虽为黑发却浮动着紫罗兰色的暗光,暗红金丝嵌有绿蓝宝石的血族式蕾丝连衣绒裙分外紧致,勾勒出她纤细又不失丰满的身材。
  夏普瞪着女子愣了半晌,忽然带着哭腔问:“姐姐你好美,你是英灵殿的女武神么?”
  “噗嗤,有人那么叫过我,然而我没去过英灵殿。”女子笑道。
  夏普又愣了片刻,忽然惊问:“您是海洛依丝殿下?”
  “正是。”
  女子话音刚落,夏普就像忽然被打了一巴掌一样猛地坐起,他拖动麻痹的身躯想要下床,同时惊慌而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殿下……我……请恕下官身体抱恙,未能远迎……呸,不对,是未能迎接。”
  夏普区区一个已亡诸侯国的临时将领,哪见过这等阵仗,堂堂鼎盛帝国权势滔天的皇帝的女儿、威震天下的绝世神将、倾国倾城的一代美人在他苏醒时出现在他的床边,显然已经呆了有一会儿,说不定在他昏迷时还做了些友善的事情,此等荣宠,夏普毫无心理准备,顿觉精神恍惚,急忙想要翻身下床行礼。
  结果海洛依丝一把把他摁回了床上,纤细的手腕中力量之大夏普根本抗拒不了。所以说当血族真好,既能保持体型又能拥有力量,简直完美。
  “我知道,鹰岭新营指挥夏普旧伤复发,昏迷不醒,因此未出城迎我,我来访时亦不曾礼待,此番罪过,我决定在此宽恕。”
  “谢……谢谢皇女殿下。”夏普脸涨通红,结结巴巴地说。
  “你的伤口处理不善,因为伤口腐烂,感染了疫病……”海洛依丝平静地说,语气宛如旁观者,冰冷而客观。
  夏普沉默良久后苦涩地问:“我还剩几天?”
  “不知道,可能五十年,可能十年,可能五个月,也有可能五天。生死这种神妙的事物哪里是那么好断定的呢。”海洛依丝颇有些小女儿状地一手托腮望天,一手玩弄着鬓角的发丝,嘴角在翘与平间摇摆屋顶,似乎子啊憋笑。
  “可我的伤……”夏普敏锐地意识到海洛依丝话没说全。
  “没事的,我已经用血契秘术帮你治好了。”海洛依丝终于笑了起来,显然刚才的小恶作剧成功让她很开心。
  夏普的脸再度涨得通红,他刚想坐起感谢,却又被海洛依丝按住肩膀压回被窝里。这姿势,这角度,这动作……一时间夏普只觉浑身烫软,脸庞好似要滴出血来。
  “谢皇女殿下。”他弱弱地说。
  “哈哈,你作为沃尔纳公国人类边镇常备军残部偏将,在遭沃尔纳公爵算计的情况下没有投降马虏而是坚持抵抗,固守和你毫无关系的卡赛利亚王国拉蒂亚城,为我调兵遣将支援友邦争取了时间,我该谢你才是。若黑可汗在卡赛利亚腹地与我军从容周旋,我军的伤亡与战局恐怕会是难以接受的。用你拯救的军民的性命换你的命,我是挣了的。”海洛依丝笑了笑,柔声说。
  夏普何曾在上级处体验过此等温柔甚至有些暧昧的态度,他感觉自个儿整个人都快坏掉了,连忙尽全力镇静心神,说:“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当今布洛德哪支军队做事前不要先谈条件,所谓应做之事不过笑谈戏言。”海洛依丝慢慢敛去笑容,正色道,“我听闻当日黑可汗曾以沃尔纳半壁劝降你,你拒绝了。我一向赏罚分明,你坚守拉蒂亚直到援军赶到,夜袭敌营斩杀人马大将格喇·沃巴,歼敌无算,战功卓著唯有赛灵斯的继承人可以相提并论,如今沃尔纳与塔祖尔皆已亡国,若你好好干,我未必不能以沃尔纳半壁,甚至是全境设为军镇,封你为帅。”
  “我……”面对皇女的坦诚相见与重诺相许,夏普不由百感交集,感动得说不出话,只能郑重地点点头。
  “不过我的部下先前似乎对拉蒂亚的战事有些误会,因而这些日子各方行事多有不妥。我也是在调查清楚后,觉得此行有失,恐寒功臣之心,这才特意探望你。等你重回军营,很快便会知道昏迷几日里发生的事,还望看在我的面上宽恕各方,不要伤了和气,我会替他们报偿的。”海洛依丝的面容重归柔和。
  夏普当然不知道海洛依丝说的是什么事,便大言不惭地说:“反正都是些小事,在下一定会约束部下,防止友军间因发生摩擦的。皇女殿下不必劳烦,何谈补偿。”
  “你尚未回军,不知情况,我很理解。可是,你说的话我可是会当真的哟?”海洛依丝嫣然一笑。
  真好看……夏普心中一动,随即强稳心神,绷着脸说:“在下一定不会食言的。”
  两人说话间,一位鹰岭士兵端过一碗热汤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诡异地看了两人一眼。
  “我知道~呵呵,话说你躺了那么久,还没吃过东西,想必身体虚弱得很吧。”海洛依丝说着把床头柜上只剩小半杯的水杯移开,把新送到的牛肉汤端起,盛出一勺送到嘴边吹了口气,然后递到夏普的嘴边。
  肉汤炖得很烂,香味浓郁。刚刚找回饥饿感的夏普在闻到食物的香味后顿时鼻子一酸,感动得热泪盈眶,差点哭出来,若非海洛依丝不让他下床,他肯定立刻给她跪下唱征服。从鹰岭到拉蒂亚,他何曾有过这种待遇!
  “快吃。”海洛依丝温柔地瞪了他一眼,柔声催促。
  夏普活像一只路遇好心人管饭的野狗,乖巧地噙泪点头,叼住汤勺把汤喝下。
  “好喝!”
  “哈哈,你是想把汤勺吃了吗?”
  一勺接一勺,海洛依丝把一碗牛肉汤全喂进了夏普胃里。
  “谢谢!”夏普正感谢着,忽见海洛依丝抽出一把匕首,举到面前抚摸了一把。
  夏普瞳孔猛缩——难道刚才的厚待全是虚情假意,海洛依丝想卸磨杀驴!
  只见海洛依丝干脆地切破了她白皙右手的食指,顿时,嫣红血珠渗出。她燃起血瞳,催动血能,点点紫光浮现在她两手间,渗入血珠间,没多久,血珠竟然变成了海蓝色。
  海洛依丝笑吟吟地把手指伸到夏普面前,说:“看到了么?这可是好东西,快喝下去。”
  “那个……在下不是血族。”夏普严肃地说。
  “噗嗤,这是魔药,用布洛德的血炼制的,有恢复身体的效果。”
  “哦哦,抱歉我误会了。”
  “全含住也可以哦~”海洛依丝笑得更深了。
  闻言夏普心头一颤,心说皇女大人你撩汉技术简直一流啊,下官实在经受不住,容易想入非非,总之……会玩会玩,在下佩服。他顺从地张开嘴,任凭海洛依丝把蓝色血珠坠入他的口中。
  “谢皇女殿下。”
  “哈,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身为主将,军务缠人,你懂得。”海洛依丝掏出一张红丝带包住手指,笑眯眯地起身告别。
  “皇女殿下走好!”夏普赶忙坐起,目送海洛依丝高挑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等等,我看到了什么……这身高……快两米了吧!
  夏普忽然意识到,海洛依丝的海拔之高简直让人咋舌。
  到底是血族啊!
  他艰难地爬下床,勉强拖着疲惫的身体出了门,迎面看到了阿提亚。
  “长官好!你终于醒了。”阿提亚脸上一个大写的兴高采烈。
  “让将士们担心了。”夏普温和地笑了笑,他走到栏杆,俯望军营门口,他看到士兵们尊敬地打开营门,侍立于两侧向骑着白色骏马的女子敬礼,直到她风般疾驰离开。短短片刻,她的身影没入了远方房屋的遮蔽中。
  “海洛依丝殿下实在是个伟大的将领,伟大的女士。”阿提亚说。
  “没错。”夏普严肃点头,深表同意。
  “无论言行她都让人无比敬佩且感动,我们先前被她的部下和城里人搞得很不开心,正是她的到来缓解了我们的痛苦。”
  “恩恩……”
  “最近我听说了不少她的事迹。她对部下很好,因此她的士兵们争先恐后为她效死。听说她在手下即将死去时会握住他们的手倾听他们最后的遗言;在战场上她会冲在最前面,而她的部下全都急不可待地超过她,为她扫清前路;在她的部下受伤昏迷时,她会用木管为他们喂水,条件恶劣时她甚至会用嘴……”
  “卧槽!”夏普吓呆了。
  “……当然海洛依丝的部下里女子比较多……额,长官你怎么了?”
  “没什么?”
  “……”
  “不知为何,似乎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会加剧我的绝望……”
  “您在说什么?”
  “你觉得……海洛依丝征战四方,会不会有数不清的血族人类对她一见钟情呢?”
  抛去出身、权势和容貌,海洛依丝依旧是一位独一无二的血族,夏普想。
  “一见钟情?”阿提亚疑惑地复述了一遍,忽然嘲讽地笑道,“海洛依丝殿下可是帝国的皇女,他们怎敢?至少要国王或公爵和他们的继承人们才有这个资格吧。”
  “呵,也对,云泥之别,他们怎敢呢……”
  只是可惜啊,下官偏偏是个做无本买卖的人……


第一百零一章 第二次见面
  数日后,赛梅联军抵达拉蒂亚。约西亚在城门外见到了海洛依丝的使者,不敢怠慢,忙带卫队先行赶向城中,令巴特莱率部在拉蒂亚守军的引导下赶往分配的营区。
  “瑞卡瓦,去找鹰岭新营指挥夏普,告诉他约西亚·赛灵斯今晚邀请他共进晚餐。”在拉蒂亚血城前,约西亚对瑞卡瓦说。
  “好的,只是我不知道他在哪儿,请问是要我一路打听过去么?”瑞卡瓦问。
  “恭喜你,答对了。”
  “额……请问我该叫他去哪里赴宴。”瑞卡瓦怀疑地问,他可不记得约西亚有说来过拉蒂亚,更何况熟悉的饭店酒馆,“难道地方也要我找。”
  “是的,请找个正式点的,不要太土鳖。”约西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要是失了赛灵斯的体面,呵呵。”
  说完,约西亚走入城门。
  “瑞卡瓦!加油哦!”奥格塔维娅紧随其后进了血城,她笑眯眯地转身对瑞卡瓦招着手,“你尽管去找最贵的便是,反正我哥哥出钱。”
  下一刻走进城门的爱格伯特,他在经过瑞卡瓦身边时偷偷侧过脸,在瑞卡瓦耳畔悄声说:“晶纱馆不错,你可以去看看。”
  目送众人离开,瑞卡瓦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寻人去了。他硬着头皮逢人便问,忙活了好一阵子终于站到了鹰岭的营区前。
  “请帮忙通报一下,在下是赛灵斯伯国继承人约西亚部下近卫队长瑞卡瓦,遵主命拜访鹰岭新营指挥夏普,吾主邀请他今夜共进晚餐。”瑞卡瓦跃马于军营守卫面前停下,说。
  “请稍等一下。”守卫闻言立刻让门楼上的士兵进去通报。
  等待的时间里,瑞卡瓦站在门外四处张望。鹰岭军驻扎在外城靠东的营区,外侧是宽阔的大道和小树林,营地边缘建了不少哨塔,背弓的士兵站在哨塔上监视四周,防守颇为严密。
  “防御工事真不错啊,居然还有箭塔,拉蒂亚可真豪气。”瑞卡瓦自言自语。
  又等了会,士兵重新回到了营门上对瑞卡瓦说:“你叫瑞卡瓦是吧?指挥邀你进去。”
  瑞卡瓦随即把马拴好,跟带路的士兵走入营中,一路走马观花径直进入了训练场。
  “嘿嘿,瑞卡瓦队长,又见面了!”夏普正站在场边监督士兵操练,他侧过身望向走近的瑞卡瓦,咧嘴一笑说。
  “呵呵,夏普将军,好久不见,你都立了天大的功绩了。”瑞卡瓦和夏普握手的同时用余光扫过训练的士兵们,他们是清一色的长枪兵,甲胄齐全。他们排成严整的密集阵,在军官的指令下一次又一次整齐划一地刺出长枪,奇怪的是他们从头到尾都只在连突刺一招,最多把刺击方向换成左侧或右侧,考虑到人的自保心理,这可算不上是实用的战术。
  “哈哈,立功的前提是我找到了立功的机会啊。我觉得约西亚大人是一位出色的领主继承人,跟他混有前途,总有一天你也会扬名立万的。”
  “但愿吧,呵呵,我在维特塔罗为国族出生入死,仗一打完他们差点没把我整死。”瑞卡瓦苦笑一声。
  “……卧槽,怎么回事,约西亚不是……”
  “他是帮我的。”瑞卡瓦打断了夏普的话,无奈地说,“好在赛灵斯有约西亚,不然我真心呆不下去。”
  当初奥格塔维娅把瑞卡瓦拉入军中时瑞卡瓦何曾想到,区区数月后维持他脆弱的忠诚的竟是奥格塔维娅桀骜不驯的哥哥的信任。
  “哎,好不容易见一面何必谈这些伤心事,训练差不多快结束了,咱们出去散散如何?”
  “行啊!”
  夏普让瑞卡瓦陪他看了会后结束了训练,训话解散,然后两人立刻出了营。
  “嘿嘿,我正好去寻一下晚餐的地方。”骑上马后,瑞卡瓦悠闲地笑道。
  “啊哈?难道约西亚大人还没定好?”紧接着上马的夏普有些意外。
  “没有,他去见皇女殿下了。”瑞卡瓦有些无奈,“所以这些事全丢给我了。”
  “嘿嘿嘿,那感情好,咱们可以找个高档点的地方狠狠敲约西亚大人一笔。”夏普忽然露出一副极其阴险狡诈的表情,瑞卡瓦见了差点笑出声,之前他没发现原来夏普还有颜艺天赋。
  “晶纱馆如何?”
  “嗯……我听伯爵大人说过,那是拉蒂亚城的著名公馆。”夏普想了想,问,“晚餐还有谁出席啊?”
  “应该只有你和约西亚吧。”
  “什么?”夏普的眼神有些慌张,“容我冒昧地问一句,约西亚大人喜欢的应该是女人吧?还有他对吸干人类不是很感兴趣吧?”
  瑞卡瓦顿时满脸生无可恋:“你想多了。”
  二人骑马缓步走过拉蒂亚的街道,一路闲聊。列国援军的到来极大地刺激了拉蒂亚的商业,包括贵族、军官、士兵和随军神职人员、工匠、医生乃至军妓在内的庞大人口每日都要消耗极多的物资,拉蒂亚贸易之盛,远胜以往。此刻,街道上人流如潮,人声鼎沸,商铺与摊位遍布,数不清的交易正在进行,瑞卡瓦与夏普甚至有寸步难行之感。
  “瑞卡瓦啊,你有没有觉得……国族的外貌实在是俊俏得不像话?”夏普忽然问。
  “毕竟是莉莉丝眷顾的神族。”瑞卡瓦回答得心不在焉。
  “出身高贵,见识广博,谈吐打扮品味气质皆不凡,瑞卡瓦,你会不会喜欢上国族,无论男女都行哈哈?”
  “……”瑞卡瓦怀疑地望向夏普,他感到对方的话语里有股浓浓的试探意味,“如果谁在我的位置上生出此类非分之想,他一定是布洛德最大的笑话。”
  “我袭灭格喇·沃巴部时抓了些夏丹人类贵族女子,”夏普说,“我把她们全数充作军妓并在黒可汗回到拉蒂亚前夜斩杀堆在城外;雌人马我亦抓到了两三个,无奈体型实在奇特,士卒们提不起兴趣,因此都杀掉钉在城外的逆十字架上了。”
  “……杀得那么干脆,你是想断绝城中某些人的媾和之心吧。”
  “嘿嘿,比起这个,我更想说世界真是有趣,有些时候,当敌人远比当盟友来得值。我当初投入鹰岭便是因为听闻血族女子美貌,唉唉唉,没想到我的决定竟是南辕北辙。”
  瑞卡瓦沉默了,他不得不说夏普的心真大,居然当着他的面发表反动言论,夏普难道不怕他告密吗?
  “唉唉?你怎么不说话?”夏普问。
  “你真是好色好出了风格,好出了品味。”瑞卡瓦白了他一眼,“想必你肯定早在鹰岭讨好一媳妇了。”
  “哪有,鹰岭全是刺边的罪犯和夏丹逃人,女子实在少得可怜,如果没有人贩子和对铁力思、哈巴德的劫掠,鹰岭早就直剩汉子了。倒是你,南巴兹特出美女啊!”夏普眼神忽然迷离了起来。
  “没呢,不急……”
  “咦,讲道理,你岁数已到,而且你是血族的侍从啊,你家主人不包婚配吗?”夏普有些奇怪。
  “噗,我当上侍从以后赛灵斯一直在打仗,我家主人即使有意也没时间啊。”瑞卡瓦顿了顿,神情复杂地说,“其实我和你想法差不多……有些东西还是抢得好。”
  “嘿嘿,我懂。”夏普笑道。
  两人转过一条街,看到有奴隶贩子沿街叫卖人口,他的打手们用奴隶和麻绳绑着众多奴隶,供客户们挑选,不远处竟还有难民在卖家人,大概是活不下去了。
  夏普忽然问:“你说等我们升官发财了是不是该买两个仆人啊?”
  “对。”
  “比如女仆。”
  “……你想干嘛?”
  “我很犹豫啊,我们鹰岭军那么苦,我买女仆会不会引发士气动荡。”夏普满脸悲悯,“可是我好在意。”
  “仗不是打完了么,况且你是当官的,还怕这些?”瑞卡瓦不屑地说。
  “有道理!等士兵问起来我就说是你让我买的。”夏普满意地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大步冲到一位跪在街边的奴隶面前。
  “你是不是有病!”瑞卡瓦无奈地随夏普下马走到街边,此人瘦弱不堪,衣着杂乱,脸庞满是污垢,难以看清,他无力地抬起头,惊恐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夏普。
  “这位不错。”
  “这是女的?”瑞卡瓦吓了一大跳,他都没看出来。
  “废话,你看她头发那么长!”
  “你至少挑个能看的呀……”
  “是你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她只是受苦太多,又饿又累又脏!等我把她带走调理一下绝对亮瞎你的狗眼。”夏普志得意满,“老板!多少钱?”
  “……你现在已经亮瞎我的狗眼了。”夏普和人贩子讨价还价的时候,瑞卡瓦在后头弱弱地说。
  “她的名字是什么?”交易完成后,夏普问。
  “奴隶的名字都是由主人取的,你可以帮她选一个。若是从前的话,她叫玛维。”人贩子说。
  “好的,玛维,上马吧~”


第一百零二章 阿德克尼诺的学生们
  在拉蒂亚血城伯爵府主厅,约西亚见到了他慕名已久的海洛依丝。
  “赛灵斯伯国继承人约西亚,见过布洛德帝国紫袍皇女,索菲亚兼梭伦总督海洛依丝。”海洛依丝坐在主厅中央平台上的主座处,左臂支在扶手上托着腮,饶有兴致地俯望前来拜见的约西亚,下方,约西亚恭敬地半跪行礼,说。
  约西亚的内心有些复杂,尽管理论上赛灵斯伯国是布洛德帝国的臣属,可近几年帝国在巴兹特半岛的影响力实在有限,大概是帝国四境都有战事,布洛德皇室抽不开手的缘故吧。如今,继阿德克尼诺之后又一位帝国皇室成员出现在约西亚面前,他还真有些不适应。
  海洛依丝微笑着起身坐端正,她穿着笔挺整洁的鲜红布洛德帝国射击军礼服,黑紫秀发梳作干练的高马尾垂于脑后,腰间挂一柄银纹鞘的军刀和一把精致短火铳,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从容骄傲,英气逼人。
  “赛灵斯藩远道而来辛苦了。阁下在阿卡曼、马登岭、维特塔罗三地三战三捷,大涨我军士气,夏丹入侵以来放眼东国诸藩,战功无出汝右者,可称名将。”海洛依丝笑容淡然,“我在此替布洛德的官兵们谢过将军了。”
  “禀告皇女,马登岭的敌人是主动撤走的,在下实在不敢称捷;况且,马登岭和维特塔罗两战皆由我舅舅梅尔西斯公爵凯特尔·欧斯莫亚主导,在下亦不敢称功。”
  “将军何必谦虚,马登岭一战夏丹军损兵折将,败退离境,赛梅联军战果丰厚,如何不得称捷?据我所得情报,维特塔罗一战你亦居功至伟,如何不敢称功呢?”海洛依丝起身离位,慢慢走下平台站在约西亚面前把他扶起,笑容不改。
  约西亚抬头望向海洛依丝的笑颜,内心不由一悸,皇女艳绝天下的传闻果然不假,饶是花丛老手如他都有种招架不住的感觉。不过他很快注意到,在她面前他完全生不出半点别的心思。一方面,海洛依丝英气太甚锋利逼人,目光深邃不可捉摸,任何忤逆她的行为都满是危险的气息。另一方面,约西亚身材高大,然而海洛依丝比他还高。
  看到约西亚迟疑的样子,海洛依丝笑了笑:“将军是觉得……可惜了么?”
  “……流俗之念,惭愧。”
  “哈哈,天下多自以为是者,能自认流俗已难能可贵。”
  海洛依丝把约西亚领到主厅侧面的一排长椅处先后坐下,忽然敛去笑容,淡淡道:“如今黑可汗退守沃尔纳故都乌尔法,我军集结卡赛利亚边境要塞拉蒂亚,敌我对峙,互不相让,以将军之见,我军当有何策,马虏当有何动?”
  约西亚神色一凛,方才窘迫之状,再也不见分毫。
  “我听闻黑可汗强攻拉蒂亚损失惨重,因而不经一战退回乌尔法。如今帝国援军在侧窥伺沃尔纳与塔祖尔两国故地,诸侯援军日夜逼近,夏丹大军亦被牵制不得动弹。南有叶露纱灵军,东有瑞瓦库特与格诺尼亚军,步步紧逼,危机四伏。以马虏避实就虚的传统,如今夏丹人没有弃城而走,无非想保住他们在沃尔纳与塔祖尔两国的新领土。说不定再过数日,黑可汗便会派来求和使者。”
  约西亚沉吟片刻后,面色肃穆地说。
  “黒可汗一代雄主,绝不轻言放弃,如若和谈不得,他必定挥师再战,不把沃尔纳、塔祖尔乃至卡赛利亚动静打成白地誓不罢休。除非我们给予夏丹人重大杀伤,逼他们撤军。”
  “至于我军该当何策,那取决于皇女阁下的愿望,究竟是停战还是复土。不过想来三万帝国大军来此,所求的不可能仅是一个停战那么简单。”
  海洛依丝静静地倾听约西亚把他的长篇大论说完后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当然,我率军出圣但丁堡,粮饷耗费甚大,怎会善罢甘休。”
  “我军在拉蒂亚聚集帝国、巴兹特诸侯、还有即将到来的露普联邦援军已算得上兵力超群。因此,叶露纱灵、格诺尼亚和瑞瓦库特军大可肆意威胁夏丹后方。假如行动成功,黑可汗必定家中失火不得不退,沃尔纳和塔祖尔便算兵不血刃地恢复了。”说完,约西亚的眼中闪过一丝忧愁之色。
  “怎么,你似乎有隐忧?”海洛依丝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眼神的变化,轻笑着问。
  “没错,黑可汗有很大可能卷土重来,可前提是黑可汗的物资储备足以支持他继续大军团作战。说实话,夏丹入侵以来我赛灵斯军久战于外,库房已经吃不消了,对农兵的动员亦误了农时,不知还能坚持多久。”约西亚叹息道。
  “敌损一千,自损八百,两败俱伤……黒可汗发动此战还真是害人害己。”海洛依丝苦笑,“想必这次黑可汗抢了不少好东西,不然何以乐此不疲。我辖下各行省物资库存还是不少的,定会接济贵军一些,以酬三战之捷,援邻之功。”
  “麻烦皇女殿下了。”约西亚施礼感谢。
  “约西亚·赛灵斯……”海洛依丝忽然凑近约西亚神情复杂地盯着他,“你记得阿德克尼诺么?”
  约西亚有些不自在地退了退,说:“如何不记得,您的堂伯,毁灭普泰克特、压制卡赛利亚、击败霜骑士的名将,他的威名天下皆知,哪有那么容易忘的道理。”
  “我说的不是他的名声,我说的是他的人。”
  “……记得,乌沙卡条约签订前后,我在他身边呆过一段时间,怎么了?”
  “他收你为徒了?”海洛依丝追问。
  “没有啊。”约西亚很奇怪。
  “……”
  “皇女殿下,我请求您把话说清楚……”
  “我堂伯有四位学生,我,我的哥哥皇太子雷纳德,教廷属邦的人质教宗私生子西瑟尔·布列达尼亚,亚拉冈王子卡洛斯·埃尔比拉。有一天我问阿德克尼诺他的学生里谁最优秀,他回答说他的徒弟里,未来权势最大的会是雷纳德,威名最显的会是卡洛斯,最令人敬重的是海洛依丝,最令人恐惧的会是西塞尔,至于最优秀的……是约西亚·赛灵斯。”
  闻言,约西亚呆住了。
  “他说约西亚出身在一个恶名累累的伯爵家族,势力撑死不过公爵,周围强邻环伺,若东方稳定,他可能终生都只是一位比较优秀的领主。可若东方大乱,他又恰好没稀里糊涂死在战场上,他会成就一番世人惊叹的伟业。”说完,海洛依丝嫣然一笑,“你真的不是他学生吗?”
  “不是……我至多只是听他指点过两三句。”
  “嘿嘿,可他把你当学生看啊。”
  “……他还好吗?”约西亚神情复杂,自从阿德克尼诺解职回都,世上便再无他的消息了。
  “父皇不是很信任他,所以他既不能离城又不能抛头露面……不过,他生活还是蛮滋润的。”
  “若有机会,请帮我问候他一声。”
  “我会的。”海洛依丝深深凝望向约西亚,“我现在信了,你真的是名将之才。我很好奇,如果条件恰当,你到底会造就怎样一番伟业来。”
  “我……”
  “只要你为布洛德帝国奋战立功,我一定会上表保证你的家族受封公爵,如果你做得更多,国王之位亦不在话下!当然,前提是你要忠诚。”海洛依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事实上,我十分渴望和我的同学们交手。”
  约西亚一动不动地僵在椅子上,脸上阴晴变幻,沉默良久后,他说:“谢皇女殿下。”
  赛灵斯家族世居巴兹特为伯爵,顶上的公爵造反就跟公爵,顶上的国王造反就跟国王,皇帝打来就降皇帝,叛军来了就投叛军。他们世世代代都靠着经营领地的能力和墙头草本能生存,从圣但丁堡陷落后的东国分封开始,撑过了大叛乱,挣扎过了普泰克特之乱,一直延续到现在。
  公爵一位,他们只在普特克特时期短暂拥有过,代价是宗族差点被屠戮殆尽。幸好留下了三块残破的伯爵领土地,以为慰藉。
  这累世孱弱之族,真的能在这一代一扫弱小反复的污名,走向以前从未妄想过的大位么?
  百般想法如潮水般涌来,即使在晚宴上,约西亚犹淹没于此,心不在焉。然而,瑞卡瓦、夏普和奥格塔维娅三人在他发呆的时候玩得很开心。
  “不得不说,奥格塔维娅小姐真漂亮!”兴致勃勃亲自下厨的夏普在端上一碗奇特料理时情不自禁地咧嘴笑道。
  “咦!”正在约西亚背后和瑞卡瓦打闹的奥格塔维娅故意捂住脸,嗔怪道,“你都说第三遍了!”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如果这样的话,下一句话应该是……”瑞卡瓦已经摸清了夏普口胡的套路。
  “约西亚大人真帅!”夏普笑嘻嘻地说。
  “哦。”约西亚回答。


第一百零三章 王国双壁
  为迎接即将到达的露普联邦援军,海洛依丝携城中众多贵族、高官出城等待,士兵和侍从们在外侧布阵护卫。
  然而,三个胆大妄为的人偷偷脱离了迎接的队伍,窜入了北方的野地里。
  “唔,还是秋天风景好啊。”山丘顶,夏普眺望着远方金灿灿间带点红的树林,惬意地叹息道。
  “没错。”瑞卡瓦从马侧的包袱里掏出餐布和包在纸里或装在盒里的熟食跳下马去,“今天的天气最适合野餐了。”
  “我们这样不大好吧。”奥格塔维娅在两人身后笑得勉强。
  “噗嗤,迎接露普联邦的援军,皇女殿下已足够分量,何须我等多此一举。”夏普笑了笑,鹰岭军没有得到参与迎接的邀请,他完全是自作主张出城的。
  “可我还是挺想见见有王国双璧之称的两位露普联邦女将的呢……”
  “现在拉蒂亚显贵如云,即使是大小姐也没法和她们搭上话吧?不如等晚宴时再接触她们看看。”夏普为奥格塔维娅出主意,“而且,明明是你非要跟来的啊……”
  “话说叶露纱灵王子呢,您没叫他吗?”瑞卡瓦三两下把餐布摁在地上摊开,随手捡过石块压到餐布四角,最后把熟食全数甩到了餐布上,“棒极了!要是再宰只羊,支个烤架就完美了!”
  “没叫,身为叶露纱灵的王子,迎接仪式爱格伯特不能缺席,他为人正直,要是和他说了我就别想逃出来了。”奥格塔维娅也跳下马去,她从包袱里掏出一只小马扎支在地上拍了拍灰,满意地坐了上去,“嘿嘿,你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甜点。”瑞卡瓦说,“奶油蛋糕、果酱面包、曲奇之类的。”
  “哇,这个我喜欢,不过……拉蒂亚城里有这些卖吗?”
  “我请赛灵斯和梅尔西斯的随军厨师做的。”
  “夏普你呢?”
  “牛肉,羊肉。”夏普跳下马,毫不犹豫地坐到餐布边的沙石上,说,“若非为了减少动静,我还真想在此处吃野外烧烤。”
  “咦!都是肉!夏普你有多爱吃肉!荤腥我可不敢沾太多。”
  “嘻嘻,虽说都是肉,可烹调方式不同食用享受也不同,还是蛮丰富的嘛。再说,万一你不想吃可以喝我和瑞卡瓦的血么。”夏普满不在乎地笑说。
  奥格塔维娅眼前一亮,忙转头观察瑞卡瓦的神色,瑞卡瓦冷着脸淡淡地说:“拒绝。”
  “哎,我这个近卫队长啊,一点意思都没有!”奥格塔维娅无奈地摊手。
  “奥格塔维娅小姐,我有件事很好奇……”夏普说。
  “你问吧。”
  “对国族而言,鲜血真的很美味吗?作为朽慢,我实在没法从血里找到一丝愉悦的味道,我只能感受到腥味。”
  “嗯……毕竟种族不同,能力不同,对事物的感知也不同。”奥格塔维娅想了想,说,“你觉得酒好喝吗?”
  “不觉得。”夏普毫不犹豫地回答。
  “……嗯,你看嘛,有人喜欢喝酒,有人不喜欢喝酒,所以喝酒时他们感受的味道有所不同……夏普,你喜欢哪种饮品?”
  “果汁吧。”
  “嗯,对血族而言,血液即是至甘至醇的美酒,在它面前,任何地区出产的任何保存年份的名酒都黯然失色。按你的喜好来说,血液对血族即是凌驾于一切果品之上的灵果的琼浆。”
  “是嘛……”夏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远方尘沙飘扬,忽然,瑞卡瓦猛地翻身跃起冲到马旁,二话不说抽出马刀朝山丘的一侧坡下指去,神情肃穆。
  “唉唉唉!怎么了吗!”奥格塔维娅奇怪地问,她说话的同时,夏普亦板着脸连滚带爬地冲到马旁拔出长剑转身摆出作战姿态。
  “大小姐,小心!”夏普话音刚落,坡下已跃出一骑冲上丘顶,眨眼间驰至三人南侧勒马站定,紧接着,坡下又先后冲出三骑,控住另外三面,竟是直接把他们包围了。
  瑞卡瓦阴沉着脸观察了一阵,神秘骑兵们动作娴熟,显然久经战阵,他们皆身穿普通的袍服,仔细观察竟有些土匪的架势。
  开什么国际玩笑!在大军汇聚的拉蒂亚城外,露普联邦援军抵达的日子,居然会有土匪在拉蒂亚的郊外闲逛,甚至刚好撞到了开小差的奥格塔维娅等人。
  没多久,又一位骑手走上了坡,此人的出现立刻抓住了三人的眼球,因为此人……是个女的!
  女骑手身姿娉婷婀娜,面容姣好妩媚,一颦一笑间英气四溢,她身穿一袭简约的棕衫黑裙,腰口用牛皮带扎得很紧,两刀两剑挂在鞍旁,闲庭信步地走在山坡上,柔顺的酒红马尾辫在她背后晃荡,一直垂到后心。她满不在乎地扫了三人一遍,忽然,她眼前一亮,随即一脸痴汉地跑向吓呆在小马扎的奥格塔维娅处。
  “嘿嘿,这是谁啊,多可爱的小妹妹!这种危险的地方可不是你该来的哦~不过没关系,大哥哥我会保护你的,只要你让我嘿嘿嘿~”女骑手跳到奥格塔维娅身前弯腰俯身,一直把脸贴到奥格塔维娅的鼻尖前,“淫笑”道。
  “啊,那个,你是女的吧?”夏普弱弱地问。
  “没见过女人耍流氓啊!”女骑手没好气地瞪了夏普一眼。
  “我我我是赛灵斯伯爵的女儿奥格塔维娅……你是谁啊……”奥格塔维娅弱弱地问。
  “我?我是山贼老大啊~小妹妹你那么美,我好像把你抱上床,当我压寨夫人吧!”女骑手色迷迷地“视奸”着奥格塔维娅,说。
  “我……”
  “你敢!”瑞卡瓦不悦地踏前一步,喝骂道,“想带走我主人先从我尸体上走过去!”
  “好啊!”女骑手闻言随即转身从马旁抽出一把刀笑嘻嘻地走向瑞卡瓦,“大王我好久没有活动活动了。”
  “瑞卡瓦!不要!她是血族!”奥格塔维娅回头喊。
  “血族?”瑞卡瓦愣了。
  夏普见女骑手抽出武器毫不犹豫地靠向瑞卡瓦,四周的骑手们亦收拢过来,眼看一场激战便要爆发。
  忽闻不远处传来一声温柔的女音:“柳德米拉,别玩了。”紧接着,一位青裙银发的清丽女子骑马走上山坡,清冷恬静地笑着。
  “唉!阿芙萝拉你怎么上来了,我不是说交给我就好么。”名唤柳德米拉的女骑手忙笑嘻嘻地回身迎向名唤阿芙萝拉的女子,“我事先声明,我可没有趁机撩妹,我只是开个玩笑啊哈哈哈哈!”
  看到女骑手在短暂的时间里两度变脸,此刻更仿佛一位热恋的少年般嬉笑地哄着跟来的女子,夏普和瑞卡瓦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柳德米拉……阿芙萝拉……”奥格塔维娅忽然惊喜地腾地站起,喊道,“你们是露普联邦的王国双璧柳德米拉·露西亚和阿芙萝拉·罗莎克吗?”
  “虚名罢了。”阿芙萝拉笑了笑,“你是城里的血族吧,他们是你的侍卫吗?你们此地干嘛?”
  “嗯……野餐。”奥格塔维娅说。
  “嘿嘿,那感情好,我们也是来野餐的!一起吧!”柳德米拉兴奋地拍了拍手,坡下随即冲出一众佣人,他们分为两拨,一拨麻利地组装烧烤架,一拨娴熟地宰杀山羊,“入城仪式好烦,根本不想参与,还是把事务交给部下,自己出来玩比较畅快。”
  “两位将军,皇女在城门口等你们啊……”夏普难以置信地说。
  柳德米拉和阿芙萝拉沉默着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一副大事不好的表情,似乎她们之前根本不知此事。
  “走!我们赶紧赶回去!”阿芙萝拉二话不说跃马冲下山坡。
  “唉唉!你们在这儿好好等着啊,羊肉给我留点!听见没有!”紧接着柳德米拉亦绝尘而去,唯有她的喊声回荡在山丘上。
  瑞卡瓦和奥格塔维娅都无语了。另一边,夏普蹲到柳德米拉和阿芙萝拉的佣人们的不远处看他们杀羊,口中啧啧赞叹:“这肉质好啊!”


第一百零四章 暴风前的笑语
  不久后,列国援军先后抵达,联军基本到齐,其中包括刚结束安鲁铎的防务安排,赶到拉蒂亚的梅尔西斯公爵凯特尔·欧斯莫亚。见状,海洛依丝在拉蒂亚伯爵府召开了一场军议,军议结束后,列国贵族与高阶军官三三两两离开,约西亚亦接过仆从递来的缰绳骑上马去,赶时间回房吃饭。
  “约西亚将军,请留步。”不远处,一位身穿燕尾服的修颀优雅的中年英俊绅士温和地向他打招呼。
  约西亚循声望去,看到了克洛维什宫廷的权臣,任卡赛利亚外交总管的卡赛利亚两公爵之一的阿尔金参公爵亚摩斯·梅什伦。
  刚上马的约西亚立刻下马回礼:“见过公爵大人。”
  “本次军议,将军为皇女殿下大力称赞,风光无限,在下亦早闻将军之名,极为仰慕,特来结交。”亚摩斯缓步走近,一言一行皆温文尔雅,气质超凡,约西亚见了心下大生好感。
  今日军议,海洛依丝首先为诸将论功行赏,其中以赛灵斯军统帅约西亚、梅尔西斯军统帅凯特尔和鹰岭新营指挥夏普受到的嘉奖最大,海洛依丝当场赏赐了三人丰厚的财帛。
  “谢谢您的夸奖。”约西亚笑了笑。
  “如今城中列国贵胄齐聚,卡赛利亚国王决定在晶沙馆设宴,我特地邀请将军,不知道您有没有空。”
  “十分荣幸。”约西亚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结交诸侯的机会,他从容一笑,道。他刚到拉蒂亚时派瑞卡瓦找地方请夏普用餐,晶纱馆本是瑞卡瓦的第一目标,无奈晶纱馆需要推荐信才能进,终究只得作罢,此事引起了约西亚的晶纱馆的好奇心,他颇感兴趣晶纱馆里到底是怎样一番光景。
  ……
  海洛依丝赏赐了夏普一间拉蒂亚外城宅邸,夏普兴奋之下立刻邀请瑞卡瓦和奥格塔维娅一同来玩。
  “夏普我来了!”黄昏,瑞卡瓦大大咧咧地冲入府邸,奥格塔维娅紧随其后:“还有我!”
  “欢迎光临!”门刚开,甜美的声音迎面而来。
  瑞卡瓦怔怔地望着面前笑得灿烂的俏丽少女,她身穿一袭黑白哥特风裙装,发箍上装点着猫耳般的饰品,甚是可爱。如果他和夏普是同乡,他会立刻认出这套装束并报出学名——女仆装。
  “好可爱!”奥格塔维娅兴奋地叫了一声,满面红光扑到女孩子面前,吓得对方花容失色。
  瑞卡瓦呆滞片刻后问:“你谁啊?”
  “您不认识了我了吗?我是夏普大人在街边买走的女奴,当时您在场的。”玛维勉强保持灿烂的笑容,说。
  “我的老天!”瑞卡瓦惊呆了,眼前的女孩长发柔亮,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原先骨瘦如柴的身体此刻苗条可人,完全是一位切切实实的美少女,哪有半分前不久跪在街边的奴隶的样子。
  “夏普你会魔法吗!”瑞卡瓦惊叫,“这不可能!变化太大了!”
  只见夏普从一群围坐在客厅里的男人圈里站起,向瑞卡瓦笑道:“嘿嘿,这不叫魔法,这叫邪术~我早说过,你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啊,年轻的女孩子么,只要底子不坏,打扮打扮肯定好看!”
  “可这也太快了!”
  “你懂毛线啊!这些日子我可是当她公主伺候的!她洗澡水是我烧的,头发是我梳的,饮食是我烹调并服侍的,她不开心了我还要负责开导!正是我跑前跑后忙得死去活来才换得这神也似的恢复速度啊!”夏普自豪地说。
  闻言,一脸痴汉地捧住女仆脸蛋的奥格塔维娅尖叫一声,把她搂到怀里:“哎呦喂~我的少女心!”
  “你被露西亚的女流氓传染了吧!”瑞卡瓦嫌弃地吐槽了奥格塔维娅一句,又转头问夏普:“既然你把女仆当公主养,那屋子谁打扫呢?”
  “当然是我还有……”夏普说到一半,旁边的一圈男人齐刷刷举起手来。
  “堂堂军官……”阿提亚淡淡道。
  “居然要……”路修斯淡淡道。
  “做这些……”提图斯淡淡道。
  “简直可怕。”瑞卡瓦点评。
  “一切都是为了萌!萌即是正义!”夏普大义凛然地说,然后拍了拍手。玛维随即把两手抬到耳边抓作爪子的形状,勉强摆出笑脸,叫了一声“喵”。
  卧槽好羞耻啊!瑞卡瓦一副刚日过狗的生无可恋表情,差点喊出声。
  “好可爱!”奥格塔维娅满眼星星。
  “玛维~你觉得自己萌不萌啊~”夏普笑问。
  “萌萌哒。”
  “萌”是啥?瑞卡瓦满腹牢骚,“萌萌哒”又是什么?
  “来!么么哒!”夏普笑得更开心了。
  “么……么么哒。”
  这又是啥?瑞卡瓦觉得夏普似乎是从哪个远方大陆飘来的。看到玛维脸色变得红如苹果,瑞卡瓦同情地耸了耸肩,遇上这样一位怪僻的主人实在不知是福还是祸呢。
  奥格塔维娅双目放光,扑向玛维亲了一口。
  “道德沦丧,世风日下……”瑞卡瓦摇头叹气。
  “乌诺。”夏普的军官间,阿提亚忽然淡淡说了一声,其余人皆猛地看向他,目光警惕。
  “人都到了!我去端菜了!”夏普哈哈大笑,抬腿便要冲进厨房。
  “等等!这身衣服好有意思!你从哪儿搞到的啊?”奥格塔维娅叫住夏普。
  “嘿嘿,我自己设计找裁缝订做的,天下仅此两件。”夏普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迷之沉默了片刻后,夏普在瑞卡瓦警惕的眼神和奥格塔维娅期盼的目光下猛地拍掌:“玛维!带她去看!”
  “夏普你暗算我!”瑞卡瓦抗议道。
  不久后,晚餐上桌,其间不仅有布洛德东境盛行的菜肴,还有夏普口中的“东方美食”,奥格塔维娅,估计是莫都的菜式。
  军官们和瑞卡瓦落坐后不久,奥格塔维娅竟换了一身和玛维一样的装束出了房间,一出门她便对瑞卡瓦调皮地笑,双手做爪状抬到耳边,倾身“喵”了一声。
  “有趣。”夏普笑了笑,军官们皆点头审视,一副绅士之状。唯有瑞卡瓦目光闪烁,赶忙低头,竟是红了脸。
  奥格塔维娅疑惑地走近瑞卡瓦后,弯腰凑到他面前,又“喵”了一声。瑞卡瓦难堪地转过身,奥格塔维娅有些恼怒地嘟了嘟嘴,穷追不舍地绕到他面前,似乎非要知道他的感想,再度举爪把脑袋抵到瑞卡瓦面前发出“么么哒”的声音。
  夏普当即喷出一口茶。
  瑞卡瓦逃不过去只好抬头,二人四目相对,鼻尖几乎相触,气氛诡异,厅内鸦雀无声。片刻后,奥格塔维娅有些惊慌地起身后跳一步,转过身不知在做什么,似乎是在揉脸?
  “真是一出好戏啊!”夏普愉悦地自语。
  晚餐结束后,瑞卡瓦神色复杂地走到窗口吹风,没多久他感到有人接近,心下一惊连忙回头,发现来者原来是夏普。
  “瑞卡瓦,我先前问过你的话,我现在再问一遍,你会喜欢上血族吗?”夏普问。
  “我能说谎么?”
  “我想听真话。”
  “会……可是喜欢本身毫无意义……而且,我甚至无法断定我的感觉是否只是色欲的假象。”
  “没错,喜欢本身毫无实际意义,尤其在人类和血族的巨大差异面前。但正因此,选择坚持这份徒劳的情感才成了伟大品质的体现,毕竟,庸庸俗世的凡人们终究都选择了与世界妥协。”
  “……感觉就像自找苦吃。”
  “不,我宁愿手下全是视等级为无物的逆臣,事实上,我正是朝此方向改变他们的。如果他们相信军功能带他们永不停息地向上爬,他们便不会甘于停滞在现有的职位上,靠与职责背离的恶行摄取自私而短视的利益,最终变得腐朽、肮脏、堕落。”夏普的话语从未这般冷若冰霜……
  “你回来了?”夜晚,奥格塔维娅回了屋,迎面看到约西亚正在她的桌前读书,烛光点点。
  “去哪儿了?”他抬头望向她,目光严肃。
  “我去鹰岭指挥那儿玩了,怎么了?”奥格塔维娅感觉约西亚的脸色很奇怪,疑惑地问。
  “是么。你和瑞卡瓦,最近不要再去找他了。”约西亚冷冷地说。
  “为什么?”奥格塔维娅惊道。
  “鹰岭新营指挥夏普,完了。”


第一百零五章 比利提斯继承风波
  烛影摇曳,风声渐起,浮动的温馨柔光在寂静的房间内急速冷却,以至让人感到刺骨的冰寒。
  “你在说什么?”奥格塔维娅愣了片刻后整个人都阴沉了下去,姣好的脸上蕴含着隐藏不住的怒意,“我听不懂。”
  约西亚放下书,端过茶杯抿了口红茶,不急不慢地说:“我今天去晶沙馆赴宴了,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
  “宾客都是诸侯豪族,除了佣人外一个小角色都没。大家本来聊得挺好,但后来……”约西亚斟酌了一下语句,“卡赛利亚的内务总管讲了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奥格塔维娅盯住约西亚的眼睛。
  约西亚笑了笑:“拉蒂亚城里有位吟游诗人,他在拉蒂亚解围后写了一首歌在酒馆中传唱。内容即是拉蒂亚之围,他嘲讽了诸侯们的无能,卡赛利亚国王的自负和愚蠢,称颂了小伯爵的勇敢和鹰岭指挥的义气。”
  “他怎么敢!”奥格塔维娅秀瞳猛缩。
  “他当然不敢太直白,他是借古讽今。此歌表面上描述的是在普泰克特叛乱时期,一个被国王和诸侯抛弃的城堡,被一位流落至此的小军官和当地小贵族守住的故事。这位吟游诗人还曾在大庭广众下说,他创作这首歌是为了感谢被群众忘却的本地守军,他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成功让市民们重拾起对守城部队的尊敬与谢意。”
  “可这与夏普没关系啊?”奥格塔维娅疑问。
  约西亚并没有解释,而是继续说道:“我在席间借口离开片刻,让我的部下去调查一下。刚才他向我报道说,确实有这个人,今天早上被发现死在贫民窟里,舌头被割了。”
  奥格塔维娅失神地沉默良久,才悲悯道:“如此残忍……”
  “笑话的结尾是鹰岭新营指挥在一个酒馆喝酒,正好听到吟游诗人的歌,先是面有得色,接着高兴地咧嘴大笑。”
  奥格塔维娅终于明白了什么,惊道:“那贵人们?”
  “一位贵人当时就愤怒地拍桌而起,向周围人抨击鹰岭新营指挥的行为,声称他是无耻之徒。于是贵人们在席间接二连三攻击鹰岭新营指挥,不说单纯的口头评论了,还有人翻出不少鹰岭新营指挥所谓的黑料,我也听不出是真是假。最后结果是他们商议决定团结起来,打压惩治此人。”
  “他们一定也……问了你……”
  “没错,作为三位被大肆嘉奖的将领之一,我的立场很重要,何况梅尔西斯公爵有很大可能选择与我站在同一上立场,假如我决定站在他们那边,无论他们想做什么都能顺利得多。”
  “那你?”
  “我说了很多套话,暂且应付过去了。”约西亚惨然一笑,“那么多血族大人物围攻他一个,他怎么可能招架得住?”
  约西亚没有说他在晶纱馆的其他见闻,比如朽慢少女肉鉴会,琳琅满目的人骨制品,以及一些有趣的表演。约西亚不得不说,他的异国同族们虽然仗打得不怎么样,可确实挺会玩的。
  ……
  在海洛依丝与黑可汗的博弈开始之前,巴兹特东北部诸侯先出现了动荡。随比利提斯公国象征性的援军一起到来的一位比利提斯官员,在好不容易秘密求见海洛依丝之后,向她描述了比利提斯的内部问题。
  在比利提斯公爵战死后,谁继承公爵之位成了最大的问题。比利提斯只有一女二子,两位儿子都与父亲一同死在了与黑可汗的战争中。因此,按照比利提斯从东国封疆时就开始使用的传统继承法——当死去的爵位持有者没有活着的直系男性后代时,爵位由直系女性后裔承袭,继承公爵位置的应当是其女儿。
  但比利提斯公爵的家族是来自弗兰西斯的莱恩氏,他们在弗兰西斯时使用的是弗兰西斯的继承法,女子没有继承权——当死去的爵位持有者没有活着的直系男性后代时,爵位应该由其他男性亲属继承。
  因此,在比利提斯公爵的女儿即将继承公爵爵位时,比利提斯公爵的侄子泽罗姆西斯提出了反议,他的父亲和公爵一同死在了对抗黒可汗的战场上,他认为莱恩家族应该延续他们在弗兰西斯的传统,而非比利提斯的传统,得到了莱恩家族的绝大多数成员的支持。而比利提斯公爵的爱将,在公爵二次南下时受命留守故土的同伯爵爱德华·雷伊则选择支持恩主的女儿。两派势力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新公爵继任遥遥无期。
  为此,公爵之女琪卡·莱恩派出了一位秘密使者,来拉蒂亚寻找海洛依丝,邀请她去往比利提斯,进行仲裁。
  “我也是弗兰西斯的女人,假如我仅仅回信宣布支持琪卡即位,莱恩家族的其他人肯定不服,认为是我徇私。我远在拉蒂亚,他们说不定还会搅出啥乱子。幸好如今拉蒂亚到乌尔法还挺安稳,没有战事。因此,我决定接受她的邀请,亲自去往比利提斯,支持她即位。这样,我也好安抚各方,免得后院起火。”海洛依丝在军议上说出自己的决定,结束了众人关于海洛依丝是否该接受邀请的争论。
  “不可!”卡赛利亚国王克洛维什焦急地向前一步道,他是一位苍髯如戟的老者,不怒自威的气势和温润内敛的品质在他俊朗的脸庞上完美交融,看上去便是一位杰出国王的样子。
  约西亚面无表情地望向他,目光里的情感分外复杂,他是巴兹特的霸主,赛灵斯的致命威胁,上次见到他是在阿德克尼诺召开于乌沙卡城下的宴会上,当时克洛维什精神分外紧张,看都没看当时还是小孩的约西亚一眼。
  终于,我也能与你同席论事了。
  “国王陛下可还是觉得此地军务紧急,我不该抽身离开?”海洛依丝皱眉问。
  “非也。皇女以帝姬之身,前往公国存亡续断,法理之内,恩德之致。此去比利提斯,莱恩家族必定遵从皇家裁决,且感怀不已。但我看来,莱恩毕竟是弗兰西斯的莱恩家的分支,若同宗异法,恐不合法统。”
  “弗兰西斯归弗兰西斯,比利提斯归比利提斯,早已落叶生根,分家为侯,哪有继承法非要一样的道理。”夏普插嘴质疑。
  闻言,约西亚立刻甩过一个眼神把夏普瞪到闭嘴,他清楚地感觉到,十多支阴冷的目光如箭般刺在夏普的背后。
  “可若令旁支即位,难道不怕威望不足,法统不合么?”海洛依丝问。
  “此言差矣,莱恩家大多数成员都支持其侄即位,人心向背可见一斑。”
  “那不是莱恩家成员者的愿望就不算人心咯?”在夏普猛地意识到什么摆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时,亚莉克希亚开口了,说完她瞥了夏普和比利提斯使者一眼。
  听说亚莉克希亚因为进城后诸事处理不当给海洛依丝一顿好骂,从此见到夏普都是满脸怒容,现在看来夏普的一番话让他和亚莉克希亚的隔阂消散不少……沉默的约西亚在心下沉思。
  “本王不是这意思。”克洛维什赔笑道,他忽然咳嗽了两声,然后接着说,“我的意思是,皇女此去,最好多加斟酌,再做决断。”
  “好,那我就等到了比利提斯再做决定。”海洛依丝说。
  “在下觉得皇女在这个关头离开还是不大好啊。”蔷火军团军团长亚莉亚·安若进言,她是弗兰西斯的安若公爵次女,布洛德家族旁支,一位栗色双马尾的美丽少女,尽管身披轻锁甲亦身形娇小,不过不要看她外表娇弱无害,她可是海洛依丝麾下立功无数的大将了。
  “不必多言,我去意已决。”
  散会后,凯特尔·欧斯莫亚在约西亚身边不经意地说了句:“要起风了。”
  “没错。”
  当夜,海洛依丝就把军权托付给亚莉亚,点选精骑护卫,次日启程去往比利提斯公国。


第一百零六章 罪恶滔天的鹰岭新营
  就在海洛依丝·布洛德启程去往比利提斯公国当天,流言蜚语迅速兴起并最终席卷了整个拉蒂亚城。
  关于鹰岭新营指挥夏普的反面流言从酒馆、贵族派对、街头巷尾出现并迅速扩散,各种各样的劲爆消息到处疯传。
  自称埃兰移民的人们说,夏普本是埃兰北方饮马海边城邦里的豪族劣少,因为奸淫继母、姊妹被发现面临家法处罚而杀死父兄,逃到鹰岭投军;自称曾在夏丹行商的商旅说他们得到确切情报,夏普是夏丹大将扎木花拉的结拜兄弟,是打入布洛德帝国内部的奸细;自称幸存鹰岭败兵的人说,是夏普把全军带入夏丹人的埋伏圈一手导致了鹰岭军团的覆灭;拉蒂亚的官吏们宣称他们得到难民的哭诉,说夏普率领的鹰岭残部抢走了他们的财产和女儿,屠杀了他们的父亲、兄弟乃至孩童;自称得到夏普喝醉的部下的信息的酒客们说,夏普故意引黑可汗围攻拉蒂亚,拿全城军民的性命赌博,只为了在皇女面前邀宠,好升官发财;自称和内城往来密切的拉蒂亚商家说,夏普恩将仇报,一手遮天,抢夺了拉蒂亚伯爵埃布尔的功劳;自称市井小民不愿暴露身份的神秘人士说,夏普在城中作威作福,搞得百姓怨声载道。
  甚至连“所谓拉蒂亚守城战的价值其实没有海洛依丝说的那么大”这种赤裸裸打皇女脸的言论都开始流传了。
  诸多流言几乎在一夜中兴起,城内到处都贴上了关于流言的字条,闹市的墙上出现关于流言的涂鸦画,甚至连宣讲官都开始宣传这些故事。
  当天便有鹰岭士兵因为愤怒与酒馆内酒客的流言与嘲讽而与之产生冲突,引发了大规模斗殴;酒馆外的卡赛利亚士兵围观了全程,没有半点调停的意思,直到亚莉亚的帝国士兵赶来调解纠纷。
  被殴打的酒客们愤怒地到处传扬鹰岭军的无耻,没多久鹰岭士兵开始在城内的诸多地方遭到辱骂乃至攻击,冲突加剧。次日,一位鹰岭士兵为了自保杀死了一位攻击他的青年男子。得知此事后,夏普亲自找到驻扎在拉蒂亚的联军代理总帅亚莉亚·安若上表自参,为部下辩解。
  亚莉亚好言安抚夏普离开后,收押了行凶的部下。然而,在亚兰公国的爱赫拉特伯爵的劝说下亚莉亚当天便将其放出,以安抚联军中的人类军队,表示对他们的信任。夏普见到被放回的手下后顿觉大事不好,急忙求见亚莉亚,可是遭到拒绝。
  第三日,亚莉亚释放犯案鹰岭兵之事在民间被流传为帝国将领对鹰岭军团的包庇,甚至一度出现了以亚莉亚与夏普为主角的花边故事,一位拉科赛公国的知名骑士随即义愤填膺地把民间的遥远转述到了亚莉亚处,他表示刁民们竟然如此恶意地揣测亚莉亚将军的善意,必须铁腕镇压以维护帝国威望。帝国军官们在内部讨论时猜测,很有可能此谣言是夏普发出的,他想要靠亚莉亚的威望压下拉蒂亚全城对他的不满。尽管亚莉亚十分不悦,但她权衡再三最终没有下令镇压。
  “包庇事件”引发了第四日城内声讨鹰岭军的大游行,游行一度发展为充斥着劫掠与奸淫的暴乱。鹰岭军在游行当日清晨全体回营,宣布营地戒严。然而,愤怒的群众在德高望重的拉蒂亚贵族的带领下竟然冲击了鹰岭军的营区,他们朝营内投掷火把与石块,没多久便杀死了两位猝不及防的鹰岭士兵。鹰岭军当然不会坐以待毙,面对企图翻越栅栏的暴民,他们奋起反抗,披坚执锐地坚守营寨,直到营外倒下了近百暴民,游行队伍才一哄而散。
  冲击发生的同时,卡赛利亚王国的外交总管,阿尔金参公爵亚摩斯·梅什伦高瞻远瞩且言辞激烈地向亚莉亚指出了放任群众暴乱的危害,在得到亚莉亚的授权后,忠心耿耿的卡赛利亚士兵奉命平定暴乱。当夜亚莉亚收到城内众多百姓关于鹰岭军奸淫掳掠、残害无辜的投诉,然而鹰岭军明明坚守营地未出,亚莉亚在收集情报分析后迅速判断施暴的是卡赛利亚兵,卡赛利亚将军万分委屈地表示一切都是意外,即使有一些士兵一时忍受不住诱惑犯了错,他们为了帝国冒生命危险辛苦平叛又怎么可以处罚呢?再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鹰岭兵肯定不是无辜的,他们肯定趁火打劫了。
  亚莉亚在汹涌众议面前无所适从,最终没有处罚卡赛利亚兵,而是行文斥责了夏普和鹰岭军。
  拉蒂亚百姓饱受折磨与痛苦,迁怒鹰岭士兵,从此,鹰岭士兵只要敢暴露身份独自在城中行动就会遭到暗杀。在失踪三名士兵后,夏普彻底禁止了士兵们的一切出营活动。
  第五日,拉蒂他百官、富商、艺术家等社会精英游行示威,共同向亚莉亚声讨夏普的罪行。夏普再次上表自参,亚莉亚把他解职听用,而先前犯案遭释的鹰岭士兵再次被逮捕并迅速绞死。在死刑犯被押往刑场的途中,愤怒的群众聚集在道路两旁向他投掷杂物,鸡蛋、蔬菜、石子,死刑犯中途已被砸得鼻青脸肿,甚至有人把婴孩的尸体都扔到了他身上。
  “杀了他!杀了这个魔鬼!是他害死了我们的孩子们!”群众呼喊。
  在千夫所指的咒骂与指责中,曾经在拉蒂亚的城墙英勇守卫,在格喇·沃巴的营地里舍命厮杀的鹰岭士兵终于迎来了他可笑人生的谢幕。
  瑞卡瓦与奥格塔维娅在约西亚的明令禁止下冷眼旁观了闹剧的全程。
  从约西亚口中得知事件的内幕时,瑞卡瓦第一次感到深不见底的绝望与无助,它们如同宿命般的威压,绝无逃离的可能。
  在布洛德帝国,朽慢士兵终究是极其渺小的存在,血族想要搞死他们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不仅如此,血族会让他们经历无尽的羞辱和折磨后背负巨大的恶名死去。杀人诛心,仅此而已。瑞卡瓦曾见识过赛灵斯伯国的血族们对他的倾轧,可知道现在,他才意识到那不过是冰山一角。若有一天血族们把对付夏普的招数用他身上……真是细思恐极。


第一百零七章 死亡邀请
  夏普和他的部下已全部住回军营,海洛依丝赏赐的府邸在他走后不久被愤怒的平民侵入,洗劫一空后还丢了把火。看戏的拉蒂亚士兵们终于感到大事不好了,一是房屋火灾有很大可能蔓延使城市陷入火海,二是这间宅邸是布洛德皇室的代理人的产业,要真给一把火烧成灰,布洛德家震怒之下,卡赛利亚王国方面肯定会把锅甩给他们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被流言污蔑、被权贵打压、被拯救过的人攻讦与谋杀、行动的自由不复存在、甚至连配给的食物都在一天天减少……鹰岭新营被困在略显狭窄的营区中,悲伤、愤怒、仇恨、杀意纷纷在无人言语的寂静营地内酝酿发酵,在所有士兵的心里生根发芽。
  另一边,拉蒂亚城内赛灵斯氏所在府邸。
  早晨,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如同金色纱帘在窗口飘动,居室里洋溢着温馨恬静的气息。
  丹泽·蓝若斯在约西亚的书桌前脱下帽子,深深鞠躬,问候道:“下官丹泽·蓝若斯,云沉堡子爵之子,见过约西亚将军。”
  约西亚端坐书桌前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丹泽·蓝若斯是赛灵斯伯国血族封臣的下一代中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他俊朗高挑,谦逊有礼,通晓军事,赛灵斯伯爵以下的血族家族大多都想要与蓝若斯家联姻,人类财阀、将门和权臣们亦都有让女儿去蓝若斯家当“初拥新娘”的意图。
  所谓初拥新娘,即与血族男子缔结婚约的人类女子,因血族的配偶必须是血族的律法,她们要先由血族男子初拥成为血族,然后再进行婚礼。“初拥新郎”属于相反的概念,数量比前者稀少多了。
  听闻云沉堡子爵和布洛德帝国赫尼西亚行省首府伊兹莫拉的一位血族伯爵交好,或许两家早有秘密婚约了呢。
  再说丹泽还数次出声支持约西亚的主张,他当然不会怠慢丹泽。
  “快坐快坐,远征以来数次大战,蓝若斯家居功至伟,今日得闲一见,我正好向您的家族表示一下谢意。”约西亚嘴角轻挑,微笑道。
  “都是为了赛灵斯家。”丹泽礼让一番,笔直端庄地坐下,气度非凡。侍女恭恭敬敬地为两人上了茶,临走时还不忘朝丹泽眉目传情一番,约西亚看在眼里,想笑但忍住了。
  “此番前来,不知有何指教?”约西亚抿了口茶,问。
  丹泽没有立刻开口,他犹豫了一阵,面有难色地说:“是关于鹰岭新营停职指挥夏普的事。”
  约西亚一怔,玩味地笑问:“舍妹找你来当说客?”
  “非也,我只是觉得诸侯们玩得太过火了。只因他们自己的仗打得一团糟,便要狠狠打压立功的朽慢将领,我赛灵斯亦是立功之军,又是血族小国,要是夏普倒了我们未必不会被针对。”丹泽从容地直视着约西亚的眼睛,说。
  “我知道。可我考虑到数量众多的诸侯沆瀣一气,势力太大。这些日子的变局你肯定看到了,皇女刚走他们便敢针对皇女先前嘉奖过的将领下手,跋扈如此,我们即使站到夏普那边,又有何用?说不定还会引火烧身。”
  “将军明鉴。瑞瓦库特和北格诺尼亚都是人类邦国,以及仍在塔祖尔、沃尔纳境内苦苦支持的人类残军。假如夏普死得不明不白,他们会怎么想?如今的东国诸侯,弄权之术天下翘楚,可军略形势就很可疑了。尤其是卡赛利亚国王克洛维什·兰顿,当年面对巴兹特的众多小国时何其霸道,如今在黒可汗面前竟昏聩如斯,慢慢想来,卡赛利亚的霸业不过是仗他势力大,一旦形势有变,必然支持不了多久。”
  “你说的很好,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你陈其利害有条有理,可没有直击核心,那就是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顺利保下此人。”
  “这……”
  “也罢。想必他现在还蒙在鼓里呢,我今晚会把他叫来好好交代一番,剩下的全靠他自己了,你看如何?”
  “哎,这也是当下我们能做的唯一的事了,在下替人类诸邦谢过将军。”
  当夜,约西亚派瑞卡瓦把在拉蒂亚变局下心乱如麻、茫然无措的夏普秘密邀请至一间偏僻的酒馆。约西亚向夏普解释了他突然麻烦缠身的原因,好加抚慰,使他迷乱的心境稍稍安定。二人聊到很晚,甚至还喝了些酒,夏普才告别约西亚和瑞卡瓦,回到营地。他首先去向玛维的房间,她最近的日子惊吓不轻,他想先看看她在回去休息。
  但夏普没有找到玛维。
  他呆立原地沉思片刻,忽然面容扭曲到惊悚的地步,他惊叫:“卫兵!”
  “在!”附近的卫兵快步赶来,目光茫然而站姿严肃。
  “玛维她人呢?”夏普一脸急迫。
  “刚才来了一个传信的说是夏普将军在宴会上招她过去。”
  闻言的一颗,夏普整个人都陷入了恐惧的沼泽里。他离开前确实谎称赴宴斡旋,可事实上他只是和约西亚和瑞卡瓦碰个头罢了。
  “有地址么?”他问。
  “没……没有。”卫兵目光游移,闪躲夏普的逼视。
  “你们傻啊!那么危险的事情你们怎么会……”
  “将军!”一位卫兵气喘吁吁地跑来通报,打断了夏普的话,“营外有人求见。”
  语声促绝,缄默的夏普沉默片刻,终于转身朝营外大步走去,目光决然。
  “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他低声自语。
  黑夜的寂静又持续了会,一彪飞驰的军马在营门前甩尾停下。
  “在下是约西亚的使者,求见夏普将军!他的佩刀掉了,我给他送还过来。”瑞卡瓦在马上喊道,他的马鞍旁挂着一柄刀,若是把刀抽出鞘,众人将震惊于刀身的炫目紫光。那是扎木花拉的双把宝刀之一,维特塔罗之战中夏普缴获了它,虽然不知道刀名,可夏普犹把他收做佩刀,尽管从不使用。
  营门上的卫兵怀疑地审视着马上的人,瑞卡瓦他们都见过,比较熟,他们可以确定他确实是约西亚的人。
  但……
  “指挥不久前被约西亚的另一位使者叫走了……”卫兵说。
  瑞卡瓦惊呆了,连他的马都开始不安地在原地踱步,他急切地问:“去哪了?”
  “不知道,他们没说。”卫兵有些不安。
  “你这傻……”
  “我知道。”阿提亚从营外的黑暗树林里走出,冷冷地说,“我刚才跟踪了他们一会。”
  “走!带上士兵!”瑞卡瓦毫不犹豫地喊。
  夏普是时候死了,抹黑他和鹰岭军的行动执行到现在的地步,即使他遭到谋杀,血族们都能大言不惭地称他畏罪自杀而不惧百姓怀疑。
  瑞卡瓦要把夏普救下。若是夏普尚在,至少有朝一日瑞卡瓦在赛灵斯混不下去时,他可以去找夏普。


第一百零八章 箱中少女
  黑夜幽静,皎洁的月光散落在亭台的断壁残垣中。在这废弃的庭院里,白蔷薇在低吟般的风声中摇曳,低矮的灌木勾勒出被杂草爬满的小道。
  领路人侧身离开钻入深沉的黑暗中。夏普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继续走向小道的尽头——一座废旧宅邸的地下室入口。
  在门口,他最后一次回头,先望了望远处鹰岭新营营地的方向,又望了望不远处金碧辉煌的晶纱馆,最后,他抓起入口处铁架上的火炬,推开了门。
  破旧的木门吱呀呀地打开,他闻到了一股温暖而诡异的香气。夏普深嗅一口,没能辨认出气味的来援,只得皱了皱眉迈步走下。
  他看到了十分诡异的景象。
  宽阔的地下室打扫得很干净,两旁陈列着可怕的艺术品。
  首先是一个个悬在空中的空心画框,透过他们,夏普能看到一幅幅用实物堆积起来的“画作”。有吹笛子的少女、在河流边洗衣服的少女、红头发的少女、怀抱银貂的少女……画框后,少女们和点缀的静物一样,都是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人偶还是蜡像,亦或是……
  忽然一只老鼠从怀抱银貂的少女的口中探出半个头,贪婪地打量火光的方向。
  夏普忍不住捂住了嘴。
  恶心……实在是恶心!
  少女模样的人偶挂在墙上,他们的笑容温和恬静,又阴森诡异。有一具是完全拆解开的,身体、四肢、头部都分离在四处,分离口是血肉色泽的“填充物”。
  骨头搭的钢琴,芊芊素手状的烛台,身体娇小的洋娃娃却缝着真人模样、真人大小的脑袋。悬在空中的吊灯和少女的头颅一样,她们笑得幸福,含着铜勺,勺上烛光黯淡。
  夏普握火炬的手不断颤抖。真像啊……真像啊……他看到的一切真像是……尸体啊!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他低声自语,恍若疯子。
  不愿的前方有一张桌子,桌下血迹斑斑,桌上是个沾上大片血色的人偶,外形是一位没有四肢的赤裸少女。她的脸看上去就像……就像……玛维?
  夏普的脸扭曲得狰狞,他惊恐得后退两步,火炬掉落。双腿瘫软的他瞪大双眼捂嘴跪倒,最终支撑不住,哀嚎一声朝潮湿阴暗的地板干呕。
  桌后,英俊的少年天真无邪地微笑着转过身来。
  “这儿的艺术品不错吧,是不是十分美丽呢?嘿嘿,这可不是什么人偶、蜡像之类无聊的东西~”
  “……”
  “原本渺小粗鲁的朽慢也能变得如此富有艺术性,短暂的青春更能长久地保留。哈哈,没想到吧,这儿最古老的艺术品,可都有近三百年历史了~”
  “……”
  “不要一直这样啊,作为招待者的我会很没面子的~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对马虏和他们的朽慢奴隶们做的事时我有多高兴~我以为朽慢里也出了能欣赏这种伟大艺术的人杰呢!”
  “……”
  “可你现在却这样,真让我失望。哎~朽慢终究是朽慢~不过话说回来,你调教出来的女朽慢确实很有意思啊,虽然创作的时候总会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但真的~好~可~爱~啊哈哈哈哈哈哈!大小正好能够塞进箱子里,可以带走,随时随地玩耍一番。”
  少年走到人偶的面前,笑眯眯地温柔地抚摸起她的脸庞,怪叫一声:“喵~”
  “喵~”活人偶的声音,夏普非常熟悉。
  “真可爱~”
  “萌……萌……哒……”曾经或羞涩或娇媚的笑语再也不见了,此刻,夏普只能从中听出一个扭曲、疯狂、痛苦且饱受折磨的灵魂。
  “主人好不好?”
  “主人么么哒~”血水混杂口水在活人偶的嘴角流淌。
  干呕着的夏普的手边,金属反复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少年转身,冷冷地望向他。此刻,夏普颤抖不止的右手正握在剑柄上。
  “居然带武器进艺术馆,真没礼貌。我可要告你谋杀咯?”
  “奥格塔维娅……她说你……很尊重……女士……”破碎的语句从夏普的嘴角艰难吐出。
  “是么。”少年笑得玩味,“不知道你有没有朋友说过和她相反的意见。”
  “有,当然有。”轰隆一声,地下室的门被整个踹飞了出去。瑞卡瓦理了理甲胄,大步走进。
  “是谁那么粗鲁?”少年笑声促绝,恶狠狠地说。
  “恐怕在小蓝若斯大人眼里,区区女朽慢还算不得女士。我等男朽慢,也不敢自报家门。”瑞卡瓦挥动火把,冷冷扫视了一番周围的一切,然后径直走到夏普身边。
  “将军!”火光在地下室的门口跃动,看样子有不止十支火把在门外挥舞,嘈杂急促的叫喊传来,应该是夏普的部下,鹰岭新营的士兵。
  “瑞卡瓦?呵,想不到啊想不到,我觉得我对你够客气的了,可现在出现在我的面前的人竟是你,”丹泽虽笑容不减,可嘴角已有微微抽搐之态,“坏我事的人居然是你!”
  “毕竟早受照顾。”瑞卡瓦阴沉地看了桌上的活人偶一会,又看了看活人偶旁冷笑着的丹泽·兰若斯,然后俯身扶起夏普。
  “你还真敢啊……”
  “大人真是说笑了。小蓝若斯谦逊温柔,德才兼备,赛灵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难道还会对我一个个小小的侍从做何手脚么?”扶着神志不清、正断断续续地胡言乱语的夏普走了数步,瑞卡瓦忽然抽出马刀,金属振鸣声间,利刃在空中一挥而过。
  绳断。
  几具悬挂在墙边、空中的惨遭折磨与玷污的尸体坠落于地,截断在丹泽·蓝若斯和瑞卡瓦之间的通路上。
  “呵呵,你以为这挡得住我?”丹泽笑声轻蔑。
  “下官并不想挡住你。”
  “所以你是想激怒我?你不怕我对你出手么?”
  “小兰若斯大人,你知道逐影剑么。”慢慢收回马刀后,瑞卡瓦微微转过头去,他和丹泽惊诧的目光只在空中相触了片刻,随后,瑞卡瓦重新望向正前方,大步离开。
  次日晨,拉蒂亚血城伯爵府再度召开军议,以卡赛利亚国王为首的血族共同向亚莉亚请愿,以侵吞诸侯军队、攻击友军、屠杀劫掠平民、毁弃堡垒、破坏他人产业、谎报军情、杀良冒功、冒领功绩等十八项罪名状告夏普。
  失魂落魄、神情恍惚的夏普没有一言辩解,一副随时准备束手就擒的样子。亚莉亚见状当即下令夺去夏普的盔甲兵刃,解除军职,将其下狱论死。
  帝国士兵取他的兵器时,无意碰倒了他的佩刀,刀锋滑落出鞘,耀眼的紫光立刻抓住了众人的眼球。
  “这是什么?”亚莉亚问。
  “扎木花拉的佩刀,夏普在维特塔罗之战缴获的。”约西亚说。
  “呵呵,想必是谋杀友军抢到的吧,臣以为,此刀应当收归卡赛利亚,以偿此贼祸害卡赛利亚百姓之罪。”亚摩斯·梅什伦慨然发言,正气凛然。
  夏普忽然激灵了一下,然后猛地扑到紫刀上,他把紫刀抱到怀里蜷缩着身体,泪眼婆娑,哭得像个玩具被抢走的孩子:“我的刀!这是我的刀!你们不准碰!”
  “废物东西,不像话。”有人冷笑。
  帝国士兵想都不想,甩手一枪杆把夏普抽晕过去,然后把刀塞回鞘里,递向亚莉亚。
  “真是把好刀,想必附了魔,可惜朽慢不会用。”亚莉亚把刀放在椅侧,说,“在皇女回归前,我负责保管此刀。”


第一百零九章 游说攻势
  约西亚与丹泽再一次在书房里见面了。一样的座位,一样的茶水,一样的两人,可气氛,完全不同。丹泽头颅低垂,面无表情。约西亚歪头审视面前的少年,平静的脸上阴冷无情,就像暴风雨前的海面,杀机隐于无形。
  “我是没有想到,我居然会给你算计到。”约西亚说,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嘿嘿,我早该知道,你连父亲都能背叛,何况是赛灵斯呢。”
  “此非在下的本意。”
  “你是在为卡赛利亚王国做事么?”
  “将军明鉴。”丹泽坚定地抬起头,直面约西亚的敌意目光,说,“关于夏普的争端我们必须得站一个地方,中立是没有好下场的!”
  “是么?可我让你站队了么,我让你替那帮愚蠢的贵族做事了么?而且还做得如此残忍,如此不堪?”约西亚笑得嘲讽,“克洛维什那老匹夫到底许给了你什么?”
  若是其他国家的贵族要诱杀夏普便罢了,可偏偏现在诱杀夏普的是赛灵斯伯国的人,约西亚即使有八张嘴巴他都说不清,以后的行动更会因此遭到限制,除非他不怕自打脸。
  “我这是为了赛灵斯……”
  “是么。”约西亚的表情陡然阴冷起来,他轻轻敲了敲桌子,玩味地看遍面前丹泽的全身,道,“拜你所赐,我已经决定好如何站队了。”
  说完,约西亚重重一拍桌子,大声道:“退下吧!”霎时间,凛然之气几乎充溢了这间居所。
  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赛灵斯家族才是赛灵斯伯国的拥有着,这一点,毋庸置疑,任何试图……
  “是……”丹泽低声回答,起身离开。
  约西亚冷眼看着丹泽走出房屋,脑海中,一个个鲜活的人物闪过。既然他已决定要加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那他就必须要做到最好。他必须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人,做到一切可以做的事。
  然而……可能是太累了吧,随着思绪的展开,种种回忆的画面一次次地涌上一夜未合眼的约西亚的脑海。
  “这件事太残酷了,不要告诉奥格塔维娅。”凌晨时他和这么赶来报告的瑞卡瓦那么说。
  “夏普他……好像已经崩溃了……我扶他回去的时候,他根本站不住,嘴里念念有词,说着好些有的没的,总之是无关的事情……有件事我听懂了……他说他在鹰岭的时候,有个农夫死了妻子……他十分悲伤,没有将妻子安葬,而是留在房间里……十五天后,人们在他的房屋里看见了自刭的农夫的尸体……还有一具重度腐烂的女性尸体……他看到后就用白布蒙住两具尸体,把那间房屋整个烧掉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一定很伤心……”
  约西亚盯着口齿不清,神情恍惚的瑞卡瓦看了好久,最终叹了口气,柔声道:“相信我……我会做出一个最好的处理。”
  从第二天开始,各国诸侯接二连三地向亚莉亚进谏,要求立刻将夏普极刑处死以儆效尤。但亚莉亚犹豫不决,一再以海洛依丝未归为由拒绝执行。很快,对于亚莉亚的批评声出现在民间。无论是风评还是各界精英的咄咄相逼都给了亚莉亚很大的压力。
  甚至连之前出现过的花边消息都再次成为了流言的焦点,并且,这一次,关于夏普与亚莉亚之间的种种传言一下子丰满起来,同时有了两个传奇级的版本,一种荒淫到极致,一种纯爱到极致。眼看亚莉亚就要逼到非得杀了夏普来证明自己清白的时候了。
  “假如这流言真的是自发产生的,那么即使你杀了夏普,他们也会说你是急于掩饰,或是说你大义灭亲;假如这流言真的就随着夏普的性命一同消失了,那这些谣言不是被人操纵的,又能是什么呢?”在深夜拜访亚莉亚的约西亚劝说道。
  “嗯……谢谢你不顾疲累深夜拜访开导我,你挑的时间那么偏,想必你很怕被发现吧?”客厅里的昏暗烛光下,亚莉亚紧了紧拢在睡袍外的军礼服外衣,笑了笑。
  “在下实在不想多事。”
  “没事,我会帮你隐去此事的。我发誓我不会在海洛依丝皇女回来前松口,放心吧。”亚莉亚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最近真的好累,我想早点休息了。”
  “军团长晚安。”
  另一方面,在谣言的流传和血族宴会上诸侯言论的双重作用下,拉蒂亚守城战的价值遭到了疯狂地提升,甚至都有了“约西亚的三战三捷在这场伟大守城战面前什么都不是”的言论,并且还有不少赞同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功劳全部都被聚集到了埃布尔的身上,在新版的守城故事中,夏普完全成了妒贤嫉能、自私贪婪、玩弄权术,但最终惨遭失败的小丑角色。
  “我当然一切都向着皇女殿下,皇女不回来,我绝对不会支持他们动手杀人的。卡赛利亚人想要逼帝国官兵低头,恐怕还差些火候。”另一个夜晚,亚莉克希亚微笑着向约西亚保证,眼神里满是赞许。她是约西亚游说的最后一位帝国军参议人士,到她为止,全部帝国军高官都表示会拒绝卡赛利亚势力的无礼要求。虽说身在异乡需要看地头蛇眼色,可骄傲的帝国军官们完全没有给臣属的国王卑躬屈膝的兴趣。
  “帝国军队的慨然正气,在下实在钦佩不已,愿日后我们能有机会,共击强敌。”约西亚单手按胸鞠躬道。
  “我亦与你同愿,以前我以为赛灵斯藩都是些懦夫,现在看来,赛灵斯藩比巴兹特的其他诸侯可靠多了。”
  “嗯……梅尔西斯亦会与布洛德帝国共进退的。”
  “哈哈,对,还有梅尔西斯,在下忘说了,莫见怪。”
  近日的会议上,约西亚都态度暧昧,不怎么说话,只是喜欢在争论加剧的时候跳出来当和事佬。卡赛利亚国王很不满,在一天晚上派人到约西亚那里敲打了一番,大意是埋怨他不出力把夏普整死,太过软弱,在血族的派系里光占地不干活,态度高傲得很。
  卡赛利亚的使者暗示,假如约西亚再不做些动作,下次人马入侵的时候卡赛利亚绝对不会发兵援救赛灵斯,他甚至十分露骨地说:“你难道以为帝国那群终归要嫁人的女娃娃们能庇护你们吗?”
  约西亚当然是赔笑着说些套话,心下则在暗暗吐槽,赛灵斯何曾指望过卡赛利亚的援军,包围网针对国和包围网成员国有何援军可言?而且,沃尔纳和赛灵斯间可隔着梅尔西斯呢!
  数日内,约西亚未做什么影响很大的事,但他至少已经搞清楚哪些人是不可能争取到的,而哪些人,是可以的。
  难以相信,曾经的卡赛利亚包围网成员国,除了赛灵斯、梅尔西斯和比利提斯外居然全数倒向了卡赛利亚,帮克洛维什倾轧夏普和鹰岭新营。约西亚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意识到,事情不太妙,卡赛利亚的桎梏越来越少,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对巴兹特的诸侯们下手了。
  又一夜,约西亚出现在了露普联邦援军主帅阿芙萝拉的宅邸外。


第一百一十章 双璧夜谈
  露普联邦在亚萨基王国之东,猎风汗国之南,北格诺尼亚公国之西,暮海之北,是个切切实实的血族诸侯国。露普联邦原本是露西尼亚和普利奇斯两个王国,早在普泰克特之乱前夕的东方东乱中便因为强敌环绕而选择了王室联姻,普利奇斯的独女公主嫁给了露西尼亚的王子,在王子即位后两国随即实行了联合统治,最终组建了以军力强悍闻名的露普联邦。
  所谓“王国双璧”指得就是露普联邦的两位王族少女将领——柳德米拉·露西亚与阿芙罗拉·罗莎克。一位来自露西尼亚王族露西亚氏的显赫旁支,一位是普利奇斯王族罗沙克氏的正统后嗣,罗沙克族长之女。
  两人都年少从戎,伐虏平寇,功绩超群,还结下了深厚到不正常的友谊。
  约西亚等了好久,侍女才急匆匆地赶来,道:“抱歉,让将军久等了,阿芙罗拉小姐刚刚才忙完公务,现在召您进去。”
  约西亚点点头,跟随侍女走进了客厅。客厅内灯火通明,也不知道到底点了多少火烛。之间厅中有个水晶茶案,两侧各有一套红木长沙发。
  约西亚在案边停下,从他的方向看,茶案的左侧长沙发上并排坐着两位清丽窈窕的少女,都是披着微微有些杂乱的长发,一模一样的款式居家的白色连衣裙。裙子并不长,而且清凉得很,裙下裸露出雪白娇嫩的纤细小腿,上身香肩半露。
  约西亚不动声色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以布洛德帝国的常识看,二人的服侍绝对是睡衣啊,可哪有穿着睡衣接待客人的?他审视面前的两人,努力寻找线索——强作矜持的表情,若有若无的喘息,脸庞还未褪尽的红晕。
  假如换做一位什么都不知道的男士,多半会以为这是在勾引自己。但约西亚好歹是混上流社会的,那些贵族间的传闻他都有所涉猎,因此有了另外的判断。不过这幅春色洋溢的画面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确实影响甚大,这让一向不缺女人的约西亚此刻也有些面红身热。
  两人他都曾在军议上见过,当然了,不是以这装束见的。那位发色酒红,傲气逼人的是柳德米拉·露西亚,而有一头呈现淡蓝光泽的银发,恬静温和的则是阿芙罗拉·罗莎克,两人皆是明艳动人的美女,虽然风格迥异,但都有令人目眩神驰的功效。
  约西亚干笑一声,在阿芙罗拉的手势下坐到了二人对面,道:“没想到柳德米拉大人也在,真巧。”
  “恩,真巧。”柳德米拉的回答傲气全无,一直望天,逃避约西亚的目光。
  “将军三战三捷,小女子仰慕已久,今日一见,果然英武不凡。”阿芙罗拉摆出一个礼仪化的笑容道。
  “小姐纵横北疆,声威赫赫,今日得见,我也是惊艳不已。”虽说二人不是初见,但确实是第一次对话,该走的套路还是要走。
  “你们两个对上眼了是吧?还真般……”柳德米拉望天开口,却被笑眯眯的阿芙罗拉在正式前方的情况下准确地用手堵住了嘴巴。
  “她就这样,别见怪。”阿芙罗拉柔声道。
  “你们关系真好……”约西亚静静看着柳德米拉乘机含住阿芙罗拉的食指,阿芙罗拉笑容尴尬地使劲缩回了手,把还带有少女口水的手指藏到了案下。
  “我们也是好久的朋友了,从小一起玩到大,因此亲昵了些,还请将军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二人友谊深厚若此,我也是十分感慨。”
  “所以啊,你没机会的。”柳德米拉望天说道,约西亚静静地看着阿芙罗拉踹了她一脚。
  “别听她说这些,她就是个疯子。”阿芙罗拉苦笑。
  “你嫌弃我……”柳德米拉装出哭腔,道。
  “没有啦,乖啊。”阿芙罗拉条件反射地扭过头,凑近柳德米拉,爱怜地抚摸起她的额头。
  约西亚静静看着她们秀恩爱。
  阿芙罗拉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表情尴尬地转过身重新望向约西亚,脸颊通红。
  约西亚望天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好吧,不闹了。”柳德米拉低下头,看向对面的约西亚,自信的傲气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我们来聊聊正事吧,你找阿芙罗拉做什么?”
  “你回避一下。”阿芙罗拉对柳德米拉嗔怪道。
  “不必了。”约西亚垂下头,与面前的柳德米拉对视,“这件事和柳德米拉小姐也有些关系,正好一起说,免得多费事。”
  “哦……”柳德米拉目光狡黠,“何事?”
  “有关罪将夏普的事……”
  约西亚把事情原委从头至末向二人娓娓道来,过了有些时候才结束他的陈述:“……我的意思,就是这样。我这些时日私下观察,觉得两位小姐都与卡赛利亚国王无甚瓜葛,想必不会助纣为虐,行此上负皇帝、下欺军民之事。”
  柳德米拉与阿芙罗拉面面相觑,良久不语。
  “那是自然,我等虽不擅权术,但军略形势还是懂几分的。若是此番卡赛利亚国王逼迫亚莉亚将军擅杀夏普,那局势恐怕又要生变。”阿芙罗拉首先打破僵局,对约西亚说。
  “只是不知将军有多少成算。”柳德米拉审视起约西亚,追问道。
  “我不喜做无用功,若无十足把握,我必不会登门拜访。”约西亚解释道,“亚莉亚将军对海洛依丝极为忠诚,本来就抗拒擅杀大将。只是卡赛利亚国王他们勾结党羽,造谣生事,给她的压力太大。我希望能团结起一个派系,在背后支持亚莉亚按照她的原则行事。”
  “看来你已经确定这些日子的变乱是卡赛利亚国王煽动的了?”柳德米拉神情肃穆。
  “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应该都意识到了吧?”约西亚反问。
  “虽有直觉,但是没证据……况且卡赛利亚国王也是大国诸侯,我们也不好妄加猜忌不是。”与柳德米拉不同,阿芙罗拉照样从容谦和。
  那无权无势者就能随便猜忌么?也对,毕竟对方没什么报复能力。约西亚腹谤道。
  “其实我也没有证据,但很显然,我们所面对的不是法律,不是审判,而是斗争。正如战场相争,军情扑朔迷离,难辨真假,但我们不可能等到找到切实证据再做出判断和应对,而是靠直觉行事——因为军情稍纵即逝。既然对手选择了斗争,我们就得按斗争的规矩来。”约西亚目光炯炯,重而缓慢地说,一股威严的气息弥散开来,仿佛他正置身于生死相争的战场之上。
  “将军如此气魄,令人动容。不过既然您有此等判断,我也有些东西不得不说。”阿芙罗拉笑容收敛,仅仅片刻,那股温柔和善的气息便荡然无存——原本含笑的脸庞此时冷若冰霜,寒气逼人。
  “我洗耳恭听。”约西亚也有些意外,忙道。
  “今日曾有几位比利提斯贵族和我们讨论之后对沃尔纳—塔祖尔两国故地的处理对策。他们的意思是,两族零落且无力,存亡续断没有益处;帝国国势太强,已经在东国安插了瑞瓦库特总督府这个军镇,另立军镇也不好;仿照普泰克特故事封邦建国又牵扯太多。他们觉得,皇女应该在收复两国之后,按照各邦战功瓜分土地。”阿芙罗拉面部表情地将自己的见闻说了出来。
  约西亚一怔,这几日得到的种种信息在脑中呼啸闪过,没多久就连成了一线。原来如此,借血族豪强的怨气整死沃尔纳残军将领,立场未知的夏普,把功劳都归到卡赛利亚的人身上,勾结党羽,胁迫不从,制造众望所归的假像令皇女接受这个方略,最终让卡赛利亚国空手套白狼地获取大片土地。
  约西亚直想冷笑,卡赛利亚国王确实权术玩得不错,可未免还是太小看天下英雄了,他就不怕皇女撂挑子不干了,直接把军队拉回圣但丁堡么?他不会真以为海洛依丝只是一个小女孩吧?
  “原来如此,想必小姐一定也猜出了他们的意图了吧。”约西亚轻笑道。
  “自然,将军放心,我露普联邦一定站在赛灵斯伯国那里。”阿芙罗拉再次绽出笑容。


第一百一十一章 居功自傲约西亚
  随着夏普入狱,卡赛利亚王国对鹰岭军的迫害一日重过一日。亚莉亚第一次拒绝了诸侯们对鹰岭新营指挥的举荐后,比利提斯人以夏普裹挟其军士为由,在其党羽替他们从亚莉亚那讨到行文后,强行冲入鹰岭军营地,带走了大批当时被夏普收拢的比利提斯溃兵,包括他们的武器盔甲。只有一部分坚决拒绝离开,才在鹰岭军官的坚持下留下。
  随后,各种真真假假的军头也过来拉人,他们不仅抢夺装备,还抢走了海洛依丝赏赐给夏普的财帛,在离去时叫嚣着“反正也不过是那死囚骗来的功劳,你们也配拿?”控制军资输送的官员直接断了鹰岭新营的粮,鹰岭军上报无门,想要求见亚莉亚又被阻拦,要不是埃布尔和约西亚偷偷接济,一整营的人都要饿肚子。
  但即使在这样的打击下,鹰岭军官仍然苦苦弹压士卒,阻止兵变。
  不久后,亚莉亚就下令让鹰岭军出城扎营。同一天,亚莉亚再一次拒绝了诸侯们对鹰岭军新营指挥的举荐。
  有趣的是,当夜就有一队骑兵以新任鹰岭新营指挥的名义要求入营。
  提图斯冷冷地在寨墙上望向那队人,又瞥了身后的亚莉克希亚一眼,下令道:“全军披甲,准备武器。”
  “你想干嘛?造反吗?”亚莉克希亚怒道。
  “造反很不合理么?我们不该反么?”提图斯冷笑道。
  “够了!你们现在衰弱如此,他们正想找机会办你们呢!”亚利克希亚不是新兵蛋子,对士兵们用哗变逼迫上级完成他们的诉求这种事见的多了。
  “没事,我们马上就去投黑可汗。黑可汗一代豪杰,他可能饶不了夏普,但一定会接纳我们。”提图斯笑得诡异,仿佛在嘲讽亚莉克希亚的愚蠢。
  “你们走了,夏普就真的非死不可了!”
  “假如鹰岭新营有了新指挥,夏普照样非死不可。”提图斯明白军权对一个军头来说的重要性。
  亚莉克希亚深呼一口气,他是亚莉亚派来安抚鹰岭军的,没想到转身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苦笑道:“你们没必要那么紧张,这队人是假的,亚莉亚没有同意。”
  “但假如形成了既成事实,那她也只能认命。”
  “我有成算,请交给我。”亚莉克希亚坚定地直视着提图斯的眼睛。
  提图斯没有说话,只是迎着她的目光看回去,良久,他才恶狠狠道:“我发誓,如果你让夏普将军的军队落入贼人之手,我一定会让整个拉蒂亚陷入火海!”
  “我发誓,我会保护好你们的军队的。”亚莉克希亚淡淡地说,她跳下寨墙,跃马持枪而走。
  次日,亚莉克希亚上报亚莉亚,有奸细自称鹰岭新营指挥意图混入拉蒂亚的军队,已被其识破诛杀。亚莉克希亚将十几颗人头送到蔷火军团后,特地把其中领头的那颗带到了军议上。卡赛利亚人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皆敢怒而不敢言。
  也是在这次军议中,拉科赛公爵上书,认为夏普其人罪大恶极,万民唾弃,其活一天,血族联军就混乱一天,士气低落一天,斗志消沉一天,战力低下一天,要求迅速绞死此人。此书联署者众多,一经推出,半数以上参议者附议,而且言语强势,咄咄逼人,仿佛亚莉亚不下这个令,就是血族王朝的罪人。
  这一击效果显著,亚莉亚被噎得直接说不出话来。
  “诸公此言,我以为太不妥当了。不说考虑不考虑瑞瓦库特、北格诺尼亚两派的感情,这证据根本没有,诸公完全凭臆测定罪,恐怕不是豪杰风范吧?再者,帝国军军律森严,这种情况必须要统帅裁决,你们那么着急,怎么看起来那么虚呢。”连当好几天和事佬的约西亚,今日完全变了个人,面含冷笑,言语不吭不卑,而挑衅嘲讽之意四溢,瞬间镇住了全场。
  “可笑,罪人兼并比利提斯军,城下有国族的尸体,难道也算没证据么?”一位卡赛利亚官员大怒,道。
  “原来只要夏普兼并了比利提斯的残兵败将、杀了几个替人马卖命的血族就能证明夏普犯了一十八大罪,啧啧,您这逻辑还能当官僚,我也是长了见识。再说,收拢残兵这种事我也干过,我部下不知道有多少沃尔纳和塔祖尔的残兵呢,杀血族的事我更是做过不少,是不是我也犯了一十八大罪呢?”
  “你!”那人气得说不出话了。
  “赛灵斯伯爵之子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奇怪?”卡赛利亚国王一脸阴沉,短短一句话狠狠在身份上打压了一下约西亚,道,“听说你的部下抢了夏普的爱妾,你是来替部下赎罪么?”
  “使唤别人臣子的方法那么多,卡赛利亚国王如此擅长权谋,还需要我教你么?”
  “亚莉亚乃是海洛依丝钦定的管理联军军务之人,您这话难道是看不起亚莉亚大人,看不起海洛依丝皇女的认人水平吗?”国王没有和约西亚纠缠在细枝末节上,转移话题道。
  “这个帽子扣得好,国王大人在皇女走后不久就对皇女大加嘉奖的夏普指挥罗织罪名,难道就是看得起海洛依丝殿下么?勾结党羽,议前逼迫亚莉亚将军,甚至还传播花边谣言,难道就是看得起亚莉亚大人么?你国的逻辑实在感人,啧啧。”
  “你血口喷人!”克洛维什大怒。
  约西亚当即抽出几分文件往长桌上一拍,怪笑起来:“要不要我读给诸位听听?”
  “诸位何必如此?”一位亚兰的将军赔笑着劝架道,“现在还是先讨论罪人夏普的处置事宜比较好,如今看来,将罪人斩立决更合理不是么?”
  “将军是喝醉了酒来参议的么,怎么就‘将罪人斩立决更合理’了呢?还请您为我等分析一下~”
  那人愠怒道:“约西亚大人连分析是非都不会,也敢带兵出征么!”
  “啧啧,原来只是分析出的结论与你不同,就是‘不会分析’了,原来是非是您定的,您好大的口气啊?”
  那人气得吹胡子瞪眼,也不说话。
  “在下虽然位卑言轻,但还是希望亚莉亚大人听我一言,此事应当等海洛依丝皇女回来再做决断。更进一步,我觉得重审夏普案,很有必要。”
  却听亚莉克希亚淡淡道:“我赞同约西亚将军的话,这件事,还要等海洛依丝皇女回来再说。”
  “梅尔西斯公爵附议。”凯特尔微笑道,赛梅两藩同气连枝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又对约西亚之能很是看好,因此并没有理会卡赛利亚人的拉拢。此刻,他看向约西亚的目光满是赞许,有约西亚在,赛灵斯会是一个值得结交的盟友。
  “露普联邦阿芙罗拉·罗莎克附议。”阿芙罗拉站队时都是这幅温柔模样。
  “露普联邦柳德米拉·露西亚附议。”柳德米拉却是挑衅地扫了卡赛利亚国王等人一眼。
  “叶露纱灵王国爱格伯特·森特布洛德附议。”爱格伯特笑了笑,说。
  帝国的将领也接二连三表示赞同约西亚的话。
  亚莉亚看着前方诸位支持自己的将官,心里也是一暖。他们正期盼地望着自己,与之前卡赛利亚派系诸权臣掌控一切般的威压眼神形成了先明的对比。
  “既然如此,我……”
  亚莉亚还未说完,便听阿尔金参公爵亚摩斯·梅什伦大声喊道:“且慢!约西亚你如此包庇罪人,难道对得起为帝国死守拉蒂亚的埃布尔伯爵吗!他父兄战死,自己为帝国费尽心力,却被一介朽慢军阀恶意掣肘,抢夺功劳,你这样,对得起为血国捐躯的无数血族英雄么!”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来听听埃布尔怎么说。”约西亚嘴角一挑,望向了他最后一个游说的对象。
  从一开始就低头一声不吭的埃布尔颤抖着抬起了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自己,终于坚定地说道:“我……我在援军来临之时对亚莉克希亚大人是那么说的,现在也会那么说。我父兄战死后,城内一团乱麻,我自己全家都差点被进城的马虏杀掉。都是夏普君带兵入城,救了我全家。之后我无力控制局势,城守决策几乎都是夏普做出的,工作也都是他做的。我仅仅是替他安抚统合城内血族,参与军事行动罢了。夏普功勋卓著,有功无罪……”
  从卡赛利亚国王开始,几乎所有支持立刻处死夏普的参议者,他们望向这位因为战乱已经没有什么实力的伯爵的眼神,都从得意到惊讶,从惊讶到愤怒。
  亚莉亚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就等皇女回来吧。”
  约西亚在心里叹了口气。
  卡赛利亚国王之前游说埃布尔时,埃布尔虽无法脱离他的掌控拿捏,但也只是同意不开口,默认对方的宣传罢了。如今在约西亚的劝说下,埃布尔冒险反水,在军议上亲自说出不理于卡赛利亚国王的言论。原来卡赛利亚国王为了居功所做的宣传,此刻加倍放大了埃布尔言论的作用,狠狠地作用到了他自己身上。
  但埃布尔已经没有什么实权了——从他父兄战死开始,到夏普入卫,联军入城,他根本没有时间培植自己的势力。因此,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一位实力极弱的小伯爵。约西亚可以想象卡赛利亚国王会怎么报复他。
  但没关系,约西亚能保夏普,也就能保埃布尔。而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
  “最近有流言,说某些居心叵测之辈妄图要挟皇女的战略决策,打算对即将收服的两国故地,实行各邦依战功瓜分土地。但在下以为不妥,我认为两族只要还有人丁存货,就应当存亡续断,以显帝国恩德。不然,帝国是不是显得太过势利了,各诸侯国又会怎么想呢?”约西亚笑道。
  卡赛利亚国王勃然大怒,狠狠一拍桌子,吼道:“你区区伯爵之子,凭什么妄言朝政!”
  “凭我三战三捷,战功——东境无双!”约西亚也一拍桌子,与卡赛利亚国王四目相对,冷笑不止。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拉蒂亚戒严
  拉蒂亚城地牢。
  阴暗潮湿的走道两侧,石壁上架的火把正有气无力地燃烧,弥漫在地牢各处的浓浓酸臭味道怎么也驱散不掉,黑暗中隐隐约约传来哀嚎和老鼠的吱吱。
  感到有些寒冷的夏普无力地稍微缩紧了伤痕累累而又疲惫不堪的身体,冷冷看向栅栏外一闪而逝的一对血色光瞳。
  纯黑的骑士松开手,被活活掐死的血族刺客瘫倒在地。
  “血族也能掐死么?”夏普微微抬起头,问。
  伫立不动的黑骑士不带感情地答道:“我的手套上掺了银。”他的声音有些稚嫩,应该也是个年轻人。
  “你可别把尸体留在这,不然我死定了。”夏普苦笑。
  “尸体我会带走。”黑骑士顿了顿,道,“但你居然还觉得自己不会死。”
  “不然呢?难道你是来救我的?我除了留点念想还能做什么。”
  “我可以带你走。”黑骑士说得郑重,怎么听都不像是假话。
  “是么……”夏普盯着他看了会,笑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如果你还记得,那就是见过。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你到底走不走?”
  夏普没有立刻回答,他良久不语,忽然仰天长叹一声,道:“可惜了,我还是那样天真顽固……选择相信一些幼稚的事情。”
  黑骑士明白了对方的选择,点点头,抬起尸体转身就走。
  ……
  嚣张跋扈的约西亚在军议上狠狠挫败了卡赛利亚国王及其党羽的图谋,但拉蒂亚到底是卡赛利亚王国的地盘,卡赛利亚国王自有后续的手段。
  既然不能靠军议达成目的,那就靠“民心所向”来达成好了。
  卡赛利亚国王和他的党羽麾下有不少拉蒂亚的德高望重者,在愚昧而迷信权威的下层阶级面前,他们几乎就是说什么什么就是真理的神般存在。
  在他们的煽动下,人心什么的,当然是很容易操控的。
  约西亚挫败卡赛利亚党当日,城内群众游行,声讨约西亚的跋扈、亚莉亚的专权,和他们对罪人的包庇,要求迅速处死罪人。这次游行同样发展为了暴乱。
  卡赛利亚党内人还很适时地向亚莉亚进言,认为应当安抚民众,从其所欲,不该专横跋扈。
  不过卡赛利亚派系还是犯了自以为是的错误——这些时日来的威压早已把亚莉亚逼到了约西亚那一方去,她压根就不打算按他们说的做。亚莉亚无视了他们的劝诫,下令约西亚平乱。
  在拉蒂亚伯爵朝堂反水的情况下,卡赛利亚方面当然不会顾惜拉蒂亚百姓的性命。但可惜的是,赛灵斯的伯爵后嗣,也不会顾惜卡赛利亚百姓的性命,得到授权的约西亚当即下令部队驱散游行百姓。
  ……
  街道前,黑压压的乱民正在前进,他们的前方,赛灵斯军正严阵以待。顶盔戴甲的长矛兵们把三排长矛垂向对面的乱民,他们的身后,刀盾兵和剑盾兵们皆紧握武器,时刻准备冲锋,弓弩手和火铳手错杂地插在近战士兵间瞄准着他们的目标。
  “赛灵斯伯爵继承人,赛灵斯远征军将军,拉蒂亚代理城防官约西亚·赛灵斯下令,暴乱民众立刻疏散回家,不许出户,从现在开始我军将对全城执行戒严令,任何出现在街道上的目标我们都将格杀勿论,这是合法的。”凯·迪利安骑在马上对乱民们喊。
  “去他么的赛灵斯,这里是拉蒂亚!”乱民们喊。
  “快滚吧!这里是卡赛利亚王国,不是你们的赛灵斯伯国,这里还轮不到你们嚣张!”一位怀抱婴儿的妇女喊。
  队列中的瑞卡瓦看到妇女和婴孩当即吓了一跳:“至于么,她何必把婴儿带到街上送死?”
  “想必她以为她抱着婴儿我们便不会杀她吧。”凯语气阴冷,“到时候等她和孩子双双死去,幸存的人少不得批驳我等一番,呵呵。”
  瑞卡瓦睁大双眼在乱民队列里观察着,他看到了孩童抓着树枝气呼呼地小跑前行,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挥舞拳头,年轻人昂首挺胸大步向前,目光决绝虔诚得仿佛殉道的圣者。
  “鹰岭新营指挥夏普,奸邪佞臣,罪恶滔天,残虐百姓,陷害忠良!为了正义,为了莉莉丝的荣光,请立刻处决罪将夏普!”前排的年轻人们喊。
  “杀了他!杀了他!”乱民们齐声应喝。
  凯不耐烦地呼了口气,喊:“我再重复最后一遍,散开,回家,不然,我们将发动攻击!”
  弓箭手拉开弓弦,弩手和火铳手最后调整了一次瞄准的方向,把手指贴到扳机上。
  “凯大人,我们真的要对妇孺出手吗?”瑞卡瓦凝重地问凯·迪利安。
  “既然他们选择相信贵族们的瞎话顽抗到底,那我们只能从他们身上碾过去。”
  “他们都是被愚弄的,难道愚蠢代价比邪恶还要高昂吗?”
  “死亡不是他们的代价而是我们的决定,杀戮的罪孽终究要我们承担,愚民的罪孽终究要卡赛利亚国王和他的走狗们背负。死后莉莉丝会在天上审判我们的罪行,然而在现世,为了伟大的事业,有些罪行我们必须慨然接受。”说完,凯深吸了一口气,“戒严开始,开火!”
  爆响声,破空声,弹丸与箭矢没入人群中,霎时间惨叫成片,数不尽的人倒在血泊里。
  “传主将号令,乱民首级与夏丹辅兵有同等赏格。近战士兵,冲锋!”
  红了眼睛的赛灵斯士兵大步冲出,毫不犹豫地把长矛插进百姓的身体里,哪怕对方是老弱妇孺。
  紧接着,盾兵们从长矛间挤出,抬手把盾牌砸在乱民身上然而挥刀斩下。
  事后统计,到乱民崩散为止,共有百余平民死伤。
  ……
  权力者都喜欢依靠愚弄来操纵百姓达成目的,一般来说,一场争端也只会在这些愚民的尸体上结束——斗争双方都很懂得上层阶级的规矩,愚民也死了,胜负也分出了,那事情就到此为止,通常他们都不会得寸进尺,进一步打击对方的派系。
  但约西亚这次明显不打算按照规矩来。他缩了那么多日子,证据也网罗了不少,当即就以这次暴乱的由头把几家为卡赛利亚党服务的人类豪族满门屠尽。
  要说罪行,区区造谣与煽动民变固然不会使这几家落到不分老幼全家尽屠的地步,但约西亚和亚莉亚沆瀣一气,屠了就是屠了,你奈我何?卡赛利亚党最多骂两句,想借此攻讦约西亚却是没有根本没有半点可能。
  “约西亚!”奥格塔维娅愤怒地踹开门,不经通报直接闯进了自己兄长的房间。
  桌前的约西亚惊疑地起身问道:“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你居然对平民下手!”奥格塔维娅一路冲到他面前,双手都握紧了拳头,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满面怒意。
  “杀乱民平乱罢了。”约西亚一脸“我当是啥事呢”的放松表情,笑道,“你不是也讨伐过匪乱么”。
  “那几家被你下令屠杀的呢!”
  约西亚一怔,眯眼道:“那几家煽动民变,都是罪家。瑞卡瓦告诉你的?”
  “我有自己的路子!”
  “怪不得你那么火。”约西亚若有所思地说,最亲近的近卫都不把自己所知都告诉她,怎能不让她愤怒。
  奥格塔维娅红着眼看着约西亚,喘息不止,胸膛起伏。她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
  “收回成命吧,他们罪不至此。”她说得坚决。
  “这是震慑。”约西亚答得坚决。
  震慑……震慑?
  想到希斯瓦娜向她叙述的她濒劣当夜灰松镇的映天大火,奥格塔维娅咬牙朝约西亚的胸膛上擂了一圈,一撩披风转身离开。
  “你什么也做不了。”望着妹妹负气离去的背景,约西亚自言自语道,“你根本就不懂如何掌控他人。我已经使唤了瑞卡瓦太久,此刻的他,比起你的侍从,更像是我的爪牙。”


第一百一十三章 满门抄斩
  在驱散乱民后,赛灵斯军奉命搜捕煽动民众作乱的拉蒂亚豪族。
  拉蒂亚外城,一处富商宅邸。
  断手喷洒着鲜血飞上天空,瑞卡瓦手持战刀,冷笑着望向面前的抵抗者,一位明明不会战斗,却拿起剑想要保护家人的年轻男子。他拿剑的右手被瑞卡瓦一个招架接一个斩击轻轻松松砍下,他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惊讶。
  “放过我的……”他还没说完,瑞卡瓦已厌恶地挥刀切断了他的喉咙。
  “外面清理了。”把主屋外的奴仆都砍杀干净的士兵们走进了小屋,他们看到陈设典雅古朴的房间内有一具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尸体,尸体后站着五人。
  一对绝望的中年男女,两位年轻女子,还有一个半大孩子,全都衣着锦绣,气质高贵,可惜在刀剑面前这一切并没什么鸟用,最终只余下无穷的恐惧。
  瑞卡瓦眯眼扫视了五人一番,他们大概是这找死的弱者的父母、妻子、妹妹和弟弟吧。
  “真可惜呀,不是么,好好一家,那么多房屋财产,算上奴仆得有上百人,如今只剩五个了,呵呵。”瑞卡瓦把玩着手中的刀,冷笑道。门外传来的女性哭喊和杂兵淫笑起到了光速打脸的效果,虽然约西亚下令不分老幼,全家尽屠,但一些人出于还有用处的原因显然不会死得太早。
  “你们这群畜生!居然连妇孺都不放过!你们不得好死。”中年男子指着瑞卡瓦的鼻子咒骂,手指在不住颤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
  “你这话说得有趣的紧,我碎盾者军团何时对女人下过手。”瑞卡瓦狞笑着侧身退了一步,为身后刚进来的蓝若斯家的士兵让开了一条路,“友军同僚,这些个我们不杀的人便交给你们了。”
  带头军官感激一笑,手下一众杂兵立刻怪叫着冲了上去,好一阵拉扯哭喊,杂兵们终于架着三位女子出门离开,一路发出刺耳的无耻笑声,房里只剩下中年人和男孩。
  男孩因为不愿放开姐姐被狠狠踹了一脚,现在还趴在地上哭,中年男子满眼通红,不住颤抖。
  “畜……畜生……”他低声说。
  “嘿嘿,你可记着,把妇孺骗上街寻死的是你。”瑞卡瓦玩味地盯他看了一会,恍惚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熟悉。
  “听闻先生世代拉蒂亚大族,根基深厚,拉蒂亚遭围前已带着家人早早躲回了自家在乡下的庄园,等到皇女解围后又跑了回来。哎,可惜可惜,你怎么不晚点回来!”瑞卡瓦抚弄起手中的刀,一步一步向前逼去。无论夏普还是瑞卡瓦,无论为国家出生入死了多少次,立下了多少功绩,都会举步维艰,被懦夫、骗子和强盗凌迫打压,甚至功都被歪曲成了罪。仅仅因为他们出身低贱,没有根基,仅仅因为他们不愿跪在敌人的脚下当狗,仅仅因为他们的敌人天生高贵。
  吾辈本该为贼寇!
  瑞卡瓦终于理解了,灰松镇外的河旁名为阿坎达尔的尸体在生前为何会有那番行为,利刃在怀,杀心自起,这份无名火不是那么容易消去的。
  “一代一代积累下来的财富,精心恩养的娇妻女儿,呵呵,竟然那么容易变便宜了门外的那帮丘八。”瑞卡瓦咧嘴冷笑,“门外那些人,来头可不小,有田里拉出的庄稼汉,有城堡市镇里投军的人渣地痞,还有充军的罪犯,哈哈哈哈!想必女色见得不多,一定对你妻女爱惜得很。”
  这就是权,这就是力,这就是支配他人生死的感觉!多么美妙的感觉!你的仇敌,你厌恶的人,不需要忍耐,就能杀掉他们,要是你愿意多投入点时间,还可以将他们折磨得更加精彩!
  “混账!”双目赤红,颤抖不止的男人最终忍无可忍地吼道,向瑞卡瓦一巴掌扇了过去,瑞卡瓦只是轻巧地退后了一步,刀向上一提,随随便便就把他的手也卸了下来。骨肉断裂之声颇为清脆,鲜血泼上天空。
  “爹!”男孩哭喊着爬了过来。
  “混账的不是我!”瑞卡瓦笑得狂热,在激动的迷离间,他仿佛看到了茉伦,看到了玛维,看到了以殉道者般悲悯的神情向自己冲来,又被自己一个接一个砍杀的百姓,“你的家人一个个被折磨致死,而你,将在地狱里,被你害死的人们继续折磨,无休无止!”
  他恶狠狠地把刀捅进手无寸铁的中年男人的肚子里。
  “为了鹰岭军!”
  听着男人难听的惨叫,他拔出刀,鲜血喷了一地,意犹未尽的他又捅了一刀,还使劲地左右扭动刀柄。
  “为了拉蒂亚人!”
  最终,玩厌了的瑞卡瓦将刀抵住他的脖子,向右狠狠一拉。
  “为了玛维!”
  温热的血飙到男孩的脸上,他的哭声都为之一滞。
  死干净了……
  “你们不但惨死,还要以罪人的身份受旁人指指点点,整个巴兹特的愚民们都会指着你们的坟墓喊,他们活该!为此,我万分满意。”瑞卡瓦轻声自语。
  瑞卡瓦收回刀,对身后面无表情的碎盾者士兵们说道:“把这小子丢给外面那群兵,他们得了好处自然也该帮我们杀点人,你们每人想杀小孩吧?”
  碎盾者士兵点点头,将那男孩架出了门,丢到其他士兵的面前,交代起来。
  瑞卡瓦厌恶地看着身上的大片血污,很有些不悦,但最后还是舒服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下舒服多了。”
  门外的士兵忽然一阵骚动,紧接着,阴沉的奥格塔维娅·赛灵斯瞥了门外正在发生的兽行一眼,走进了门。
  瑞卡瓦有些吃惊:“主人……”
  奥格塔维娅歪着头,看了看那具死状可怖的尸体没有说话。
  “我……”
  面无表情的奥格塔维娅三两步走到了瑞卡瓦跟前,甩手就是一巴掌。
  啪!
  瑞卡瓦被抽得木然望天,当他缓过来,低下头,又是一声。
  啪!
  瑞卡瓦这下没有急于摆正脑袋,他摸了摸嘴角的鲜血,伸到眼前看了会,开口道:“我也是按照命令……”
  “别说话。低头。”奥格塔维娅说。
  瑞卡瓦低下了头。
  啪!
  “你敢打下令的人么。”瑞卡瓦望天问。
  奥格塔维娅目光忽然,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怒容扭曲,她稍退半步,压低身形,猛地前突,右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腹部。
  瑞卡瓦被打得连退几步,跪倒在那两具尸体间的血泊中,捂住肚子干呕起来。
  奥格塔维娅并没有就这么放过他,她快步跟上,一个完美的膝击将瑞卡瓦打得离地飞起,摔倒在那具靠在墙角的中年男子尸体上。
  瘫倒的瑞卡瓦无力地朝身侧吐了口血,抬起头来,无神地望着奥格塔维娅那目光阴冷的双眼。看着她慢慢走到自己的身前,骑到他的腿上,紧紧搂住了他。
  奥格塔维娅在哭。但哭声细微,即使是她靠在瑞卡瓦的肩头,瑞卡瓦也只能勉强听到。
  “瑞卡瓦,你到底是他的剑……还是我的盾……”
  瑞卡瓦苦笑了一下,有些人生来是骑士,有些人生来只能当贼寇。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攻自破的联盟
  等待海洛依丝的短暂日子一天天过去,乌尔法的黑可汗和他的军队依旧乌龟般蛰伏着一动不动,甚至还派来过两次议和的秘密使者,一次在夏普下狱前夕,一次在约西亚对克洛维什摊牌前后。两次夏丹使者都被严密监控,以防止夏丹人窥测城内,最终,他们没讨论出什么结果便回去复命了。
  约西亚一手主导的屠杀狠狠震慑了卡赛利亚王的代理人,城内谣言疯传的风气为之一空,虽然敌对派系还在军议上批判了约西亚几次,可亚莉亚毫不动摇地无视了他们的批判。
  军议上的角力慢慢平息下来,诸侯们开始为其他东西起摩擦。瑞卡瓦不再需要为夏普的事情担惊受怕,而是专心训练士兵,得了空还能去街巷中寻个店铺小吃一顿。不过偶尔他也要处理一下士兵斗殴的问题,毕竟群架也是派系斗争的一环。
  自从上次冲突,奥格塔维娅和他的交流一下子少了许多,奥格塔维娅没有什么事务要处理,也不怎么召见他,两人仿佛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见面最多打个招呼罢了。
  约西亚听闻了这个事件,但没有着手调解的机会。事实上他更没有这个动机,毕竟在他看来,瑞卡瓦和自己的妹妹再也没有瓜葛,专心为自己做事的结果反而是最好的。
  “哥哥!”奥格塔维娅又一次急匆匆地冲进了约西亚的房间,约西亚诧异地望向她,她已经两天没来过了。
  “哥哥!我我们有麻烦了!”奥格塔维娅冲到约西亚桌前,撑在桌上,道。
  “我在听。”约西亚很镇静,看来并不把对方口中的麻烦当回事。
  “这麻烦不只是我们赛灵斯家的,而是整个布洛德联军的!”奥格塔维娅喘了口气,说。
  “我这两天思考了一下,怎么想怎么不对!卡赛利亚王如此操纵民意舆论,不惜引起游行动乱,夏普下狱论死的事情早就满城皆知,想必乌尔法的黑可汗一定已经通过一些渠道得知了!你们都说黑可汗难对付,他肯定不会放着这个闹剧当笑话看,而是会加以利用的,对吧?”
  约西亚面露微微讶色,赞许地点头道:“很有道理,可他能用出什么名堂,何以见得一定是大麻烦呢?”
  到现在为止城里还稳定得很,乌尔法的夏丹军亦没有趁城内内斗出兵进攻的迹象,毕竟海洛依丝前往比利提斯的消息还是封锁得很严的,敌人想必有所忌惮吧。
  “夏普生死,对我们来说不过尔尔,但对北格诺尼亚、瑞瓦库特两藩,还有那些人类残兵来说却是很敏感的事情。假如黑可汗添油加醋把这些消息传过去,他们会怎么想?”
  约西亚眉头皱起,他也想过这类似的事情,结论是虽然两藩都会很不愉快,但最终还是不会做出太偏激的应对方式。
  “不快肯定不快,但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如果黑可汗造谣说,他们和我们的议和条件是夏普的人头呢?卡赛利亚王造的谣言能唬住这么多百姓,我怕黑可汗也能,而且更进一步能影响到两藩。”
  “可他没证据啊……”约西亚也觉得有些不妥了,没等奥格塔维娅回答,他忽然接道,“谣言不需要证据……夏丹使者来的时间两次都那么刁钻,已经让人遐想连篇了!即使夏普本来没那么重要,黑可汗也能把他吹成我军大功之臣,加强谣言的作用!”
  约西亚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即使两藩的主上都不信,但只要能让谣言传到他们军中,军中有怨言是一定的。在士兵广泛的负面情绪下,两藩之主即使坚持与我们同进退,威信也会受损,士气更是不振,总之黑可汗怎么都不会亏!”奥格塔维娅说到激动处,狠狠一圈砸到桌子上。
  “卡赛利亚的党羽居然如此短视,如此愚蠢!”她愤怒地做了总结。
  约西亚刚想附和又猛地一怔,居然苦笑起来。
  “克洛维什是老奸巨猾之辈,我估计他不是没看出来。他是指望着两藩退兵以后没人和他抢土地!”
  奥格塔维娅先是一惊,继而大怒,道:“那我们也走!”
  “都走光了也没关系,只要海洛依丝带来的军队还在,他仍能继续白拿土地,再说,卡赛利亚不是没有可用之兵。”
  “那我们就……”
  “我们可以把海洛依丝也劝走,那沃尔纳和塔祖尔怎么办呢?”约西亚苦笑,“丢给马虏么?那得益的就是黑可汗了,克洛维什打得好算盘啊,让我们在他得益和黑可汗得益之间二选一,难道我们还能选黑可汗不成?可惜呀可惜,难道我们就没有第三条路选么?”
  海洛依丝离开拉蒂亚的第十五天后,面色不善的她再次回到了拉蒂亚城并带来了远方的消息。比利提斯人接受了海洛依丝的调停,琪卡·莱恩继任比利提斯公爵,她集结了一部分军队,交给海洛依丝带到拉蒂亚。
  拉蒂亚内城,联军临时指挥部。海洛依丝当先走入了亚莉亚的办公室,亚莉亚随后跟上。
  “你们都退下吧。”海洛依丝对卫兵和侍女摆摆手,他们从命离开屋门。
  “皇女殿下……我……”
  没等亚莉亚说完,海洛依丝的巴掌打断了她的话。
  “你怎么那么笨!”海洛依丝的脸上挂着亚莉亚好久没见过的罕见怒容,“你知道你惹出了多大的祸吗!”
  “……是下官的错。”呆愣了会的亚莉亚退后一步,眼圈发红,她单膝跪下,拔出配剑恭敬地捧到海洛依丝面前,“请长官责罚。”
  海洛依丝没有说话,她怔怔看着跪在面前的部下好久,叹了口气,也半跪下来。她温柔地抚摸起亚莉亚的额头,轻声道:“不是你的错……你根本斗不过那群老家伙,是我事先没有想到……”
  若是海洛依丝拿走亚莉亚的剑,解除她的军职并宣布接下来的惩罚,估计亚莉亚还能控制住情绪。但她忽然这样温柔安慰亚莉亚,亚莉亚只感觉心口一松,这些日子自己强自忍受流言侵扰、权臣威逼的委屈痛苦一股脑都反涌上来,让她禁不住失声痛哭。
  “别哭了……整理一下着装,军议上我们还有事情要干。”海洛依丝抚摸了她的头发一会,用力拥抱了她一下,起身离开。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二次搜捕
  不久后,海洛依丝在召开了归来后的第一次军议。照例,海洛依丝高举上座,群臣在大厅中央过道两侧成排站立。海洛依丝面若寒冰,语调轻松:“我决意将夏普无罪释放,汝等有异议么?”
  群臣一时骚动,见状,海洛依丝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众人一眼,骚动即刻平息。
  “皇女殿下……”亚摩斯·梅什伦绅士风十足地起身鞠躬行礼,淡淡笑说,“在下有事禀告。”
  “请。”
  “我举报赛灵斯伯爵继承人,赛灵斯军主将约西亚,在您离开的时候,居功弄权,恃强凌弱,屠杀城内三家无辜平民,搞得拉蒂亚城内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还望公主体恤百姓,公正处置此事,还拉蒂亚一个公道。”
  长桌前后,权臣们接二连三举手表态,有些年长的还凑趣地咳嗽了两声。
  “哦,是么。”海洛依丝望向约西亚,“你有何想说的么?”
  “皇女明鉴,这三家造谣生事,煽动平民暴乱,按律当诛。我是在得到命令,拥有许可的情况下派士兵处理乱党的,不想他们凶悍顽固,更私藏兵器,勾结匪类,居然抗拒逮捕,攻击我军士卒!我的部下忍无可忍,反击暴乱,因为产生了一些伤亡。”
  “混账,难道连老人、女人和小孩都会攻击士兵,发动暴乱吗!你犯下这等恶行,还配自称骑士么!”一位正直的拉蒂亚官员忍无可忍,出声驳斥约西亚的无耻狡辩。
  约西亚朝他天真烂漫地一笑,道:“都是误伤而已。”
  官员还待再发作,海洛依丝拍拍手,清脆的响声很快使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约西亚是按亚莉亚的命令行事,我已斥责过她了,此事到此为止吧。”海洛依丝轻描淡写地把这场屠杀一笔带过,“比起这个,我有些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随后,她把两封拆过的信丢到了面前的桌上。
  “瑞瓦库特总督和北格诺尼亚大公各自派使者送了封信来,质问我为何将立下大功的鹰岭新营指挥夏普以莫须有的罪名下狱论死。顺带一提,北格诺尼亚大公以白可汗不稳,北方有警为由带兵北上了,而瑞瓦库特总督以粮草辎重不足为由,下令解兵回府了。我很好奇,怎么我一出城城里就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呢?”
  全场鸦雀无声。
  约西亚面无表情地环顾了一遍四周卡赛利亚王和他的鹰犬们战战兢兢的表情,心下冷笑。这种问题回答起来很简单,只要把原因都推到夏普罪大恶极上就行。但在海洛依丝态度已如此明确的情况下,他们还真没几人敢触她的霉头。
  “亚莉亚,我记得问题不止于此吧?”海洛依丝又问了句。
  亚莉亚当即站起陈述军情:从沃尔纳到塔祖尔,不久前仍在坚持抵抗的人类残兵和义军大片地带着他们的城市与堡垒向黑可汗输诚,其中包括鹰岭要塞。黑可汗毫无追究他们抵抗与反叛的罪过的意思,他宽恕了他们并且将他们加以整编,收为己用。
  遥远的南方,叶露纱灵王国的显赫贵族雷蒙德·阿卡托什率领叶露纱灵军以驰援为名抵达了塔祖尔南境重城德玛斯卡斯,围城的夏丹人撤退后进城的叶露纱灵兵突然发难控制了公爵府,逼迫德玛斯卡斯公爵卡坦恩·波尔多向叶露纱灵国王查理·森特布洛德效忠。至此,塔祖尔王国彻底灭亡。
  随后,轻敌冒进的叶露纱灵军在海丁战败于扎木花拉率领的夏丹精锐,撤回德玛斯卡斯。
  “无论夏普到底有没有罪,我走之前的行动已经很能说明我的态度了。究竟是谁忤逆了我的意志行事,造成了这般大乱?”
  长久的死寂后,克洛维什颤颤巍巍地起身鞠躬,说:“都是那些无知草民轻信谣言,方把城内各界推到了此种地步。我以为,应当屠城三日,以儆效尤。”说完,他瞥了眼微微色变的埃布尔。
  “如此这般,太过残暴了吧,况且,这种行径完全可以说是权责不清。”海洛依丝望向约西亚,道,“你说那些人家是因为造谣生事,煽动暴乱才被你处置的?”
  “不错。”约西亚微笑道。
  “看来你调查了不少啊,罪家可都处置了?”
  “额,有几家不大好下手,略过去了。”
  “这就是你的错了。这次我命你将功赎罪,把事情做干净些,你能做到么?”
  “我一定将功赎罪。”约西亚笑道。
  “克洛维什陛下,所谓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这次事件,各级官吏贵族也有过失,不过大多是你的部下,我觉得我不该轻饶他们,否则赏罚不严,不是么?我有意处置其中一些,不知作为他们君主的你,可否给我这个许可?”
  克洛维什的神情有些动摇,可即使他使劲使眼色,仍然没有人敢于站出来替他说话。他有些滑稽地在座位上抽搐了一阵后,终于艰难地说:“全听公主处置。”
  ……
  约西亚再一次派遣人手“逮捕”犯有造谣生事,煽动民乱的大罪的罪犯。这一次他并没有下杀尽全府这样的死命令,毕竟海洛依丝皇女为人还是很宽厚的,想必不会希望看到约西亚的行为波及无辜。
  因此,约西亚仅仅下了一个杀尽全府男丁的命令。
  大批的士兵排成松散的队列走出营门去,他们没有套上沉重的盔甲,而是仅仅套了件罩袍以使自己的行动轻松而方便。当然,刀枪之类的杀人武器是不可能不带的。
  营门口,瑞卡瓦最后一次理了理头盔,骑上了骏马。
  “你又要去抓人了?”奥格塔维娅不知道什么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不远处,语调阴冷。
  马背上的瑞卡瓦循声转身望过去,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她好一会,终于开口说:“这次约西亚大人没有让我去逮捕罪犯,我不是去抓人的。”
  “那你是?”奥格塔维娅略有些讶异。
  “夏普要出狱了,我去接他。”
  “那我也去!”奥格塔维娅几乎激动地叫出声。
  瑞卡瓦眨巴眨巴眼睛,说:“那我等你,你去牵马吧。”
  “不用了!”奥格塔维娅简单地回绝了瑞卡瓦的建议,她快步走到瑞卡瓦的马旁,按住马背一跃而起,一下子就翻身上马,侧身坐到瑞卡瓦面前。
  瑞卡瓦的脸色在瞬息间就从平静变到疑惑,从疑惑变到惊讶,从惊讶变到尴尬与艰难。
  “主上,我……”瑞卡瓦说话有些扭扭捏捏。
  “快走吧!”奥格塔维娅语气分外平常,仿佛一点都没注意到她的行为的不妥之处。
  瑞卡瓦无奈地点了点头,控缰加速,冲出了营门。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夏普出狱
  曾经的沃尔纳公国首府,满目疮痍的乌尔法城下,由扎木花拉统帅的万余夏丹精锐士兵恍若黑鳞闪烁的巨型长蛇,蜿蜒入城。
  他们在平定夏因叛乱和征讨霜月大陆的战争中功勋卓著,不久前更在扎木花拉的统帅下大败叶露纱灵军。叶露纱灵军损失颇大,仓皇撤退,再无力威胁黒可汗的后方了。为此,黑可汗亲自出城迎接扎木花拉,他在乌尔法的行宫里设下宴席为扎木花拉接风洗尘,在诸多人马与人类权臣面前,大肆嘉奖了他的爱将。
  在叶露纱灵、瑞瓦库特、北格诺尼亚三军相继脱战的形势下,布洛德联军的力量大大削弱,而夏丹人得到了塔祖尔和沃尔纳两国降军以及扎木花拉带来的援军的补充,重新在兵力上拥有优势,且后路无忧,再次有了进攻卡赛利亚王国,和海洛依丝的布洛德军一较高下的资本。
  闻言,人马与呼蛮将官无不拍手庆贺。
  然而,宴会结束后,参与宴席的宾客们相继离开,唯有扎木花拉依旧留在原位,一副心有郁结、欲言又止的模样。黑可汗见状收敛笑容,把扎木花拉招到殿后的走廊中。
  “我看你似乎有心事?”夏丹·克烈笑了笑,用力拍拍扎木花拉的肩膀。
  “形势不对……”扎木花拉低声说,他忽然退后两步,面朝黑可汗一拜到底,郑重地喊,“大汗,撤军吧!”
  “怎么?”黑可汗心中微微有些不悦,可看到扎木花拉此番形状亦是纳罕,于是反而温言相问。
  “我军出师太久,埃兰不稳啊。我沿途所见,埃兰和阿卡德的官吏一次又一次地搜刮粮食以充军资,现在好多地方已经起了饥荒,甚至爆发了民变。即使我有心弹压了数处,依旧是杯水车薪,万一发生大规模暴乱,后果不堪设想!沃尔纳和塔祖尔的财货还能支撑我们维持大军到几时?”
  黑可汗沉思一番,道:“你只从拉伊带了战辅合计近万的援军,想必便是因为担心拉伊兵力不足,无法弹压地方吧?”
  “正是如此!这次纳骨斯擅启边衅,偏偏大汗你还帮他打赢了,其他人马部族都已很有怨言。埃兰征调粮草时他们也都被迫上交了不少物资,不满之心愈甚。我来援时,曾向他们征兵,皆遭一口回绝。我怕再打下去,他们会有别的心思。夏因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的余孽未必不会乘机生事。更何况许多部落在对臣服汗王您前都是夏因的人啊!”
  黑可汗良久不语,见扎木花拉还跪在地上,又问:“难不成还有情况?”
  “有些城邦共和国最近混乱得厉害,有爆发商业冲突的,有内斗的,还有拖欠税款的。我还在拉伊听到情况,猎风汗国青可汗旗下的呼蛮军队在布哈拉独立了,我国东北边境可能不稳。”
  黑可汗暗叹一声,道:“起来吧,木花。”
  夏丹汗国不是制度健全的帝国,内有游牧部落、封建贵族,甚至共和国,政令混乱。自从夏丹·克烈的爷爷死去,埃兰反复无常已久,到处都是地头蛇和墙头草,若无人弹压,很可能出乱子。夏丹汗国在东北方与猎风汗国接壤,两国时有摩擦,假如夏丹和布洛德对峙太久,白可汗未必不会起些别的心思。
  纳骨斯·台吉明此番趁黑可汗亲征夏因部,擅自攻击布洛德帝国属国,黑可汗不得已退出霜月大陆,回师支援部下,虽然取胜,可无奈时间耽搁太久了,久到国内几乎生变。不说广大苦大仇深的农民和牧奴,骚动的部落、城邦和将军们更是仿佛一桶火药,随时可能把黑可汗苦心经营的局面炸得粉碎。
  扎木花拉从命起身后,黑可汗笑问:“既然如此,我考一考你,若是我此时退兵,你觉得我该做何部署维持局面?”
  “汗王刚才在席上说,您一出奇计便让布洛德联军解体——我略想了想,拉蒂亚方面从夏普下狱论死到现在都没动手杀人,太不合理了。吸血鬼们何时把杀朽慢的罪名看重过,非要反复琢磨?我看一定是拉蒂亚城里的多方势力角力的结果。”
  “不错,挺有见解。”黑可汗赞许道,“不过我不久前得到情报,卡赛利亚的庸王,对我们到手的土地可是非常觊觎呢。”
  “吸血鬼们已削去三军,内部又有摩擦。我敢打赌,只要我军撤离,仅留下一部五千到一万的部队控制乌尔法,布洛德联军便会彻底解体,除卡赛利亚外的其他国家会相继退兵。假如卡赛利亚国王就此作罢,我们就算保住塔祖尔和沃尔纳。即使他们还不死心,我们只需击败卡赛利亚一部便可。”
  “那之后呢?如果是你来坐镇乌尔法,你又有何对策?”
  “安抚北格诺尼亚和瑞瓦库特两藩,串联卡赛利亚王国附近的吸血鬼诸侯,然后盯住卡赛利亚死打就行。想必这种坐看威胁削弱的好事,吸血鬼的小诸侯们不会不干的。”
  “有意思。”黑可汗笑声洪亮,道,“看来乌尔法的镇守人选,我可得考虑一下你了。”
  “谢大汗抬爱。”扎木花拉受宠若惊,感激地说。
  ……
  当瑞卡瓦带奥格塔维娅赶到监狱附近时,他们意识到接夏普的人一点都不少。到处都是拴好的马匹在打响鼻,一众三五成群闲聊军官的站得几乎填满监狱门口的院子,只在中间剩下一条不窄的过道。
  其中大多数都是帝国军官,还有一小部分衣甲简陋的,想必是夏普的部下。
  瑞卡瓦和奥格塔维娅双双下马,在向守卫在外围的持戟帝国军士兵表述身份得到放行后,一起挤进了人堆里。
  在帝国军官中穿行了一阵,一位红发双马尾的年少女军官瞥了二人一眼,冷冷地问:“你们是?”
  “在下是约西亚·赛灵斯将军的妹妹,奥格塔维娅,他是我的侍从。”奥格塔维娅朝面前的表情不善的漂亮姐姐欠身歉笑。
  “约西亚……”女军官低声默念了一句,脸上浮现出微笑,“我是亚莉亚·安若,蔷火军团军团长,你的哥哥帮过我的忙,大概算是半个朋友吧,你可以站在我旁边。”
  “好。”奥格塔维娅的声音陡然变得甜美,毫无征兆地吓了瑞卡瓦一跳,心说大小姐你是在恶意卖萌吗。
  “至于你……”
  “我懂,我滚。”瑞卡瓦傻笑着窜向了鹰岭军官们。
  狱门缓缓洞开,两位全副武装的卫士一马当先地走上了阶梯站到了门前两侧。随后,一袭破衫,满身污渍的夏普在一南一女两人一左一右的搀扶艰难走上。
  目光呆滞,憔悴不堪的夏普无力地拖动两腿前挪,他的右边是他的部下提图斯,他的左边则是海洛依丝。
  “哇,好高的漂亮大姐姐!”瑞卡瓦没见过海洛依丝,轻声惊叫,“她谁呀?夏普熟人么?”
  “不认识,没见过。”卢修斯凑到瑞卡瓦耳边悄悄地回。
  另一边,奥格塔维娅不禁问:“哇,这漂亮大姐姐是谁,怎么那么高!”
  “海洛依丝·布洛德,帝国皇女,索菲亚与梭伦两地总督。”亚莉亚轻声道,“放尊重些。”
  奥格塔维娅惊得呆毛都竖了起来!
  “指挥大人!你没事吧!”鹰岭军官们看到夏普出狱不假思索迎上,然而两位卫士立刻架着长戟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们面前的是布洛德皇女海洛依丝殿下,放尊重些!”人群中,亚利克希亚严肃地喊。
  一脸惨白的提图斯向长戟前的同僚们颤抖着点了点头。
  只听唰一声,包括瑞卡瓦在内,所有鹰岭军官都猛然半跪行礼。
  “参见皇女殿下!”拼命把头朝下低的瑞卡瓦的牙齿都在打架。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夏普的抉择
  海洛依丝一向待人和善,看到鹰岭新营一众没见过世面的草莽军官半跪后立刻令他们快快起身。此番鹰岭新营在夏普入狱后不得已出城扎营,怨愤满溢,可海洛依丝入城后立刻把他们召回城里,还派出随军布洛德厨师为他们丰盛的晚餐,得知后,鹰岭兵的怨气瞬间消去大半。
  先前赠予夏普的府邸此时已烧毁,海洛依丝见状下令清查拉蒂亚城里布洛德家族产业,可惜没有找到合适的居所。略微有些无奈的海洛依丝立刻向外城的人类富商家庭买了一处。她在接出地牢里的夏普后,当即把他带去。
  真不知卡赛利亚国王和他的鹰犬们知道此事后会是什么表情?海洛依丝想。
  “鹰岭军的诸位还是先回去安顿部下吧,准备享受晚宴吧,你们只要留下两三个和夏普将军最亲近的便好。”在和提图斯一同把虚弱无力的痴呆将军夏普扶上马后,海洛依丝对仍然沉浸在震撼里的鹰岭军官们说。
  他们诺诺而退,脚步飞快,转眼间附近只剩下三位鹰岭新营军官和打酱油的瑞卡瓦。
  瑞卡瓦与鹰岭军官的着装风格差距巨大,人一少,突兀感立刻猛增。海洛依丝疑惑地望向此人,瑞卡瓦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懵在原地傻呆呆地与海洛依丝互瞪。
  奥格塔维娅一看不好,忙从亚莉亚身边窜出,一个箭步冲到瑞卡瓦身边,朝海洛依丝熟练地鞠躬行礼,歉笑说:“皇女殿下!他是我的侍从,从乡下来的,不大懂事,还请见谅!”
  她笑靥如花地抓住瑞卡瓦的头发,大力朝下摁,硬是摁得瑞卡瓦鞠了两个躬。
  “你是……”
  “是约西亚将军的妹妹,名叫奥格塔维娅。”亚莉亚上前一步通报说。
  “你们和夏普将军很熟?”海洛依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没……没错。”奥格塔维娅有些局促。
  “那好,你和你的小跟班随我一起走吧。”
  说完,海洛依丝跳上了光彩夺目的战马,鹰岭军官们牵上夏普的坐骑,紧随其后。
  “皇女大人挺随和呀。”瑞卡瓦在原地自言自语。
  奥格塔维娅甩手便是一拳捶在他胸口:“快快快,我们跟上去!”说完把瑞卡瓦拉到了他们的马处先后跳上。
  “你们两个?”海洛依丝回头观察众人状况时看到二人的姿势显然吃了一惊。
  奥格塔维娅天真茫然地对海洛依丝眨眼,不知是不是装的,瑞卡瓦反应倒很大,他吓得直接跳下了马。
  “唉,小心让人说闲话啊……算了,小妹你坐我这吧……”
  不久后,拉蒂亚外城的一处宅邸,仆人们殷勤地拉窗开门,迎进众人。把其余人留在客厅内后,海洛依丝将夏普扶到了卧室里的木椅上。
  海洛依丝后退两步,叉手瞪着面前的呆子。
  “装的吧?”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呆子的眼角抖了抖,缓缓开口:“呜,我受到了生理和心理的双重非人折磨……”
  “我知道,可这和你假装与否并无矛盾。”
  “噗……”夏普禁不住笑了,“皇女殿下啊,我好多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还老是挨打,您不能体谅我一下么?”
  “我知道,你渴了……”海洛依丝苦笑一声,抽出匕首走近夏普。
  “……皇女你又要自残了吗?”
  “闭嘴……”海洛依丝轻轻割破手指,苦笑着俯身把手指伸到夏普的面前。
  光辉闪耀,赤血终为碧蓝。
  “我有种预感,总有一天你会渴得恨不得喝下天下所有血族的血……”她悄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
  夏普确实没有听到没有听到她的话。
  “谢谢……”他说。
  “随我去圣但丁堡吧。”海洛依丝退到夏普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柔声问。
  “我非得去吗?”
  “不,去圣但丁堡还是留在巴兹特,全看你的选择。我是很希望得到你的效力啦。”
  夏普沉思片刻,最终艰难地摇了摇头:“我还是留下来吧。”
  “毕竟故国难以割舍么……”海洛依丝轻松地笑起来。
  “……没错。”
  “你可知道,我就算强要带你走,也没人拦得了么?”海洛依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不值得皇女如此抬爱。”
  “如今世风不振,布洛德军中多是应循守旧、暮气深重之徒,他们会弄权、会经商、还会经营产业,可偏偏不敢打仗,和他们为伍实在吃力得很。夏普,你是一位称职的将领,我真的很希望你能为我服务。去圣但丁堡,未来即使出任一省总督甚至受封世爵都有可能,你会得到合适的位子充分发挥你的才干。毕竟沃尔纳已经亡了,连公主都为马虏掳去,成为姬妾。”
  “谢皇女夸赞……可我只想留在东方,谋夺故地……”
  “你既然不想走,我依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不要投奔北格诺尼亚和瑞瓦库特。”
  “……明白。”
  “鹰岭要塞已投降黒可汗,帝国决议废除鹰岭军团的番号。因此,你们鹰岭新营的编制不能再用了,你会拥有一个崭新的军团,你要为它取一个名字,设计一个旗帜,我相信,总有一天,它会随你扬名天下的。”
  “我对此同样深信不疑。”
  ……
  不久后,海洛依丝离开了。
  “夏普!我等你等得好苦啊!”瑞卡瓦大大咧咧地冲进屋内。
  “长官,你离开的这些日子军队乱套了!现在我们只剩七百多人,装备更是没多少!要不是埃布尔和约西亚接济,恐怕我们最后的七百人都要饿死或是逃散了。还有啊,有个小商人一直在给我们走私物资,他说等你出来了想见见你。”提图斯怨念满满地跟了进去。
  “玛维呢,你们何时让她搬来?人类女子不能老呆在军营里啊,我好想她。”第三个走进房间的奥格塔维娅左顾右盼,问。
  众人迷之沉默。约西亚下过命令,让瑞卡瓦对奥格塔维娅隐瞒他在晶纱馆附近的神秘地下室里看到的一切。此刻,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甚至不知该用何表情。
  原本微笑的夏普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旁边的橱柜,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番。
  “她……她回家了……”终于开口的夏普表情苦涩,“我走前让阿提亚送她回家了。”
  “对!”阿提亚忙点头。
  奥格塔维娅埋怨地望向瑞卡瓦:“你干嘛不早点和我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她出意外了呢!”
  “忘了,忘了。是我的错,我该打。”瑞卡瓦苦笑着答应说。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言不合同骑士
  几日后,乌尔法方向传来消息,黑可汗带领夏丹大军退去。在临走前,黑可汗对外界宣布,他将海伦娜·乌尔法封为沃尔纳公爵,将塔祖尔国王的一位私生子封为塔祖尔国王。毫无疑问,他的言外之意是他将对两地执行傀儡统治。
  同时,他把扎木花拉封为沃尔纳总督,负责镇守沃尔纳旧地。
  在一系列消息得到核实后,一再向海洛依丝陈述收服两国的必要性的卡赛利亚贵族们再度发力,劝说海洛依丝在沃尔纳统治不稳、兵力不足的现在立刻出兵,他们阴测测地表示应当把收服的土地封给有功的诸侯们。
  然而,露普联邦的两位大小姐在得到消息的当天向海洛依丝告辞退兵,她们率军返回卡赛利亚王国北方的三松港,准备渡海回国;之后,赛灵斯和梅尔西斯梅二藩亦在消息得到核实的当天向海洛依丝上表退兵。
  “夏普将军不必再送了,再会吧。”城西的野外,赛梅联军正在行军,队伍的最后,约西亚转身停马,对送行的夏普笑道,“很高兴结识你,日后马虏若再度入寇,别忘了互相支援啊。”
  “肯定的,约西亚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如果有机会,我必定涌泉相报。”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和皇女去圣但丁堡、留在拉蒂亚还是回鹰岭?”
  “回鹰岭。”
  “若将军有意经略鹰岭,我有一策,你能酌情考虑。”约西亚若有所思地说。
  “大人请说。”
  “宛湖是个好地方,物产丰富,与沃尔纳其他地方有山岭阻隔,地处鹰岭群山北方,正好在鹰岭诸堡的守卫范围里,作为不死者军团的后方再好不过。不过,”约西亚冷笑一番,继续说,“宛湖作为沦陷于人马的沃尔纳故地,只怕亚兰公爵也会对它产生兴趣。当然,你是沃尔纳的故将,守护宛湖的大义在你那里,你可得好好把握。”
  “大人所言甚是,只是在下现在连鹰岭诸堡能否夺还都不清楚,只怕无力开拓宛湖啊。”
  “你大可先不管鹰岭诸堡,直接进军宛湖东岸的宛城,先把宛湖控制住再逐步恢复鹰岭的领土。”
  “有道理。”夏普眼前一亮,显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现在沃尔纳沦陷,宛湖鹰岭一线成了布洛德帝国领土的突出部,夹在沃尔纳、铁力思和哈巴德之间,虽然局势艰险,可好在地形复杂,有周旋余地。再者,四邻皆敌的死地恰是最适合扩张的位置,你完全可以多多进攻三地,夏丹人有卡赛利亚王国和瑞瓦库特总督府牵制,想必难以腾出手。只是你一定要注意分寸,万一一个拿捏不好惹急了夏丹人,他们气得拉出数万大军围攻你那可就不好玩了。”
  “想不到大人居然对沃尔纳如此了解啊。”
  约西亚有些尴尬地撩了撩额发:“呵呵,你懂的。好了,轮到你了瑞卡瓦,临走前你有何要向夏普交代的吗?”
  “有!”瑞卡瓦兴高采烈地冲到夏普旁边,凑到他耳边笑嘻嘻地轻声说,“记得,以后若是我混不下去了去鹰岭找你,一定要带我装逼带我飞,一起扬名立万啊!”
  “何必等你混不下去了?我和约西亚说一声,你随我去鹰岭不好么?”夏普悄声回。
  “……现在不行,现在……赛灵斯还有人值得我守护。”瑞卡瓦愣了愣,随后苦涩地笑了一声。
  “奥格塔维娅么?哈哈,好。”夏普拍了拍瑞卡瓦的肩膀,声音陡然变大,他万分郑重地说,“祝你好运,我的兄弟!此生,我们一定要扬名天下,建立一番后人唏嘘感怀的伟业,好吗?”
  “好!”
  说完,二人击掌为誓,告别分离。
  随后,比利提斯援军分作两部,一部北上回国,一部留在拉蒂亚。
  卡赛利亚人到此为止没有半点悲伤的意思,相反,他们甚至有些开心。
  紧接着,马略行省传来消息——北方亚萨基王国的狼人诸侯国卢日那波公国不稳,蠢蠢欲动。海洛依丝随即以索菲亚行省存在受到入侵的威胁,黒可汗及马虏大军已退为由无视了一切卡赛利亚人徒劳的劝诫,表示不会加入收服两国的军事行动。
  临走前,她因鹰岭要塞投降马虏下令废除了鹰岭新营的编制,她把剩余的大量物资通通交给原鹰岭新营指挥夏普,帮助他把鹰岭新营改组成了一个崭新的东方边镇常备军。夏普取用了古代埃兰帝国精锐军队的典故为他未来的常备军命名为不死者军团,他还为不死者军团设计好了旗帜图案,赤红底面上张开双翼咆哮的纯黑巨龙,明显有股鹰岭军团的红底黑鹰旗的影子。
  不死者军团出师东去次日,帝国军退兵。劝阻无果的其余诸侯和他们的军队在拉蒂亚城下犹豫不决,失去了最大靠山的他们,即使面对兵力稀少的乌尔法,都需要仔细斟酌才敢下定进攻的决心。
  黑色的飓风席卷东国,又悄然离去。
  “约西亚大人,大小姐和爱格伯特王子在打猎的时候收获不小,命我为送您一些猎物。”又一个晴朗的日子,部队扎营休整时,瑞卡瓦跃马冲到约西亚的简易帐篷外,放下了一头山羊。
  “哦,放那吧。”约西亚正在桌前面对书本发呆。
  “是。”说完,瑞卡瓦拨马便走。
  “等等!回来!”
  瑞卡瓦闻言疑惑地跑回约西亚面前:“何事?”
  “瑞卡瓦,你想当同骑士吗?”约西亚面无表情地说。
  “……想啊。”
  “行,下马。”约西亚说着起身走到了帐外。
  瑞卡瓦更疑惑地,他跳下马去,站在约西亚面前。
  “半跪下去。”
  瑞卡瓦照约西亚的要求做了。然后约西亚熟练地抽出长剑压在瑞卡瓦的右肩上,言语间透了一股浓浓的棒读气息:“我以赛灵斯伯国继承人约西亚·赛灵斯的名义,封你——近卫队长瑞卡瓦为同骑士。”
  “……”瑞卡瓦一脸茫然。
  “好了,你可以滚了。”约西亚若无其事地坐回了椅子上,继续看书。
  “啊……那个……那个……约西亚大人,我现在是同骑士了?”约西亚站起身,试探地问。
  “对啊。”
  “……就那么简单?”
  “废话,不然你还想怎样。”约西亚厌烦地摆摆手,“好了,不要打扰我看书。”
  “额,请问我有封地在哪里?”
  “你还想要封地?”约西亚不悦地挥手赶他,“有俸禄不错了!”
  “……可我是同骑士啊。”
  “好烦,早知道不封你了。”约西亚白了他一眼,“滚!”


第三卷 东国的雄狮


第一百一十九章 赛灵斯城下
  赛灵斯伯爵国由四块伯爵领组成——中央是赛灵斯家族的世居之地,赛灵斯伯爵领,西方是与布洛德帝国西巴兹特行省接壤的西撒伯爵领,北方是嵌入卡赛利亚王国的突出部因斯帕克伯爵领,东方是与梅尔西斯相依的谢洛依伯爵领。
  赛灵斯伯爵领拥有天然良港,一向是海上贸易的重要枢纽,在赛灵斯家族的数百年经营下富庶程度在整个巴兹特甚至东方都排得上号。
  另外三块虽然在普泰克特叛乱结束后一片狼藉,但在赛灵斯伯爵卡尔·赛灵斯神乎其技的经营下迅速恢复了元气。西撒作为与帝国接触的区域,商贾之利可想而知;因斯帕克风景秀丽,坐拥肥沃的田土林地,一向是田庄鼎盛之所;而谢洛依……赛灵斯伯爵国的人民对它的印象除了卒兵,还是卒兵。
  赛梅联军在离开拉蒂亚后早早分开,凯特尔·欧斯莫亚携梅尔西斯军南下归国,同行的还有和奥格塔维娅依依惜别后的叶露纱灵王子爱格伯特·森特布洛德,约西亚率领赛灵斯军西行至因斯帕克,在美丽的月女湖畔宣告解散,封臣们带上部下和赛灵斯伯爵的赏赐去向各自的封地。常备军不能立刻解散,但约西亚还是允许他们在月女湖畔轻松了些时日。
  在湖边烤烤肉,划划船,跑跑马,在城里逛逛街,玩玩鸟,调戏调戏路过的妹子,日子过得别提多惬意了。然而,约西亚不会让他们一辈子在因斯帕克嬉闹,他很快下令常备军重新开拨,风风火火地向赛灵斯进发。
  赛灵斯是一座坐落于海湾边的大城市,它作为瑞卡瓦主君赛灵斯氏的治所与核心领土已有三百年,不过,瑞卡瓦一次都没去过。
  如今,他第一次见到了赛灵斯城。他与一众土鳖小兵站在小山坡上眺望向南方的一轮旭日下的宏伟城墙,齐刷刷地进入了呆滞状态。
  “好高……”戈弗雷喃喃自语。
  “好宽……”他弟弟艾弥亚补充。
  “好宏伟!”瑞卡瓦做了最后的总结。
  “土包子。”莎莉丝特无奈地叹了口气。
  之所以瑞卡瓦和手下会最先出现在赛灵斯城前是因为他正和部下们进行可有可无的先锋侦察,毕竟身处稳如山岳的赛灵斯腹地,怎么可能会有威胁呢?
  “要不我们进城看看?”艾弥亚跃跃欲试。
  瑞卡瓦、戈弗雷和艾弥亚固然进过拉蒂亚这样的重镇和碎羽城这样的大都市,可拉蒂亚本质上是一座边疆要塞,和赛灵斯城同为贸易城市的碎羽城曾在普泰克特之乱中由诺斯达尔家族的普泰克特叛军和凯特尔的欧斯莫亚叛军分别洗劫过一次,现在犹在恢复间,两城的繁华当然远远不能和赛灵斯相比,谢洛依的土鳖士兵们看到赛灵斯近在眼前都好奇地很,巴不得快些进去见见世面。
  瑞卡瓦正犹豫不决间,山坡旁的大道上路过了一支商队,其中领头的微胖商人不屑地瞥了瑞卡瓦一眼,深深表现了对挤在小土坡上的一帮没见识的乡下人的鄙夷之情。
  不想瑞卡瓦当即犯了职业病,他跃马而起三步并两步冲到商人不远处,伸手狠狠朝他脸上一指,满口乡音地喝骂:“你特么几个意思啊你?你瞅啥?”
  瑞卡瓦好歹是血族赛灵斯氏大小姐的近卫队长,约西亚钦点的同骑士,这点脾气还是有的。他身后的十余骑都是奥格塔维娅的近卫,装备在远征沃尔纳期间的一系列更新换代后质量可观,都是一身精良兵甲,尽管依旧遮不住他们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土鳖气息。另一方面,此番远征他们都上阵苦战过,是死里逃生幸存下来的不折不扣的老兵,手上沾了血后,杀伐果断的气质更是养出来了。
  此刻,瑞卡瓦身后不远处的骑兵们除了莎莉丝特都顺瑞卡瓦走去的方向若有若无地瞥了满载商队的成员们一眼,人人面色阴沉而不悦,冷冽的杀意洋溢四散,威压可想而知。
  不想商人只是眼一眯,朝瑞卡瓦回指过去,淡淡地说:“瞅你咋地?你一个土包子,笑丘八还想怎么我啊?在赛灵斯城敢和我斗,信不信我玩死你!”话音刚落,商队里的佣兵们亦都朝士兵们回瞪了一眼。他们的态度之强硬与骄傲,连瑞卡瓦都惊得一愣,当即大怒。
  “你特么区区贱商竟敢如此嚣张!老子在拉蒂亚屠的福贵人家多了去了,我会怕你!”瑞卡瓦大骂,“今儿个不把事情给我整明白了你们几个别想走!”
  在现在的时代,大量的军人生活困窘如同乞丐,受人役使如同奴隶,可商人也只是韭菜般被领主们一而再再而三收割的存在,更背负了贪婪狡诈的恶名。因此,以瑞卡瓦的品阶还真不用给他好脸色看。
  “粗鄙无文,匹夫!”商人不亢不卑地回敬,“恃强凌弱,滥杀无辜,居然还如以此洋洋自得?实在是人中败类。”
  瑞卡瓦简直气得快爆炸,恨不得立刻抽出刀子把面前这厮砍了,他身后的骑兵们更是一个个勃然大怒,接二连三开口叫骂。
  不过瑞卡瓦的冲动还没到那种地步。只见他好不容易地稳定了情绪,神态恢复了自然,对商人狡黠一笑,说:“我怀疑你走私违禁品,我要求你等立刻停下,接受搜查。”
  “你敢!”原先云淡风轻的商人忽然勃然大怒……
  瑞卡瓦灵敏地捕捉到了他脸上的一丝恐惧,冷笑道:“你是想妨碍公务么?”
  “你有何权力搜查我的商队!”商人嘴硬道。
  瑞卡瓦笑吟吟地说:“我是赛灵斯伯国的同骑士,赛灵斯家族成员的近卫,我没有权力谁有?”
  闻言,商人的惊恐已经完全掩饰不住,但他还是立刻提出了质疑:“赛灵斯的近卫同骑士为何不呆在贵人们身边,反而跑这里来了!”
  “我可以带你去约西亚大人那里,你可以问他要个解释。”瑞卡瓦得意洋洋,对方已经完全进入了他的节奏。
  这年头混部队的有几个不用权柄敲诈勒索,捞钱自肥的?瑞卡瓦看得多了,用起来是毫不含糊,虽有生涩之处,但无伤大雅。
  商人没有说话,他的脸阴晴变换一阵后忽然换做了他谈生意和面对贵族与高官时才会显露的表情,谦卑而温和,他柔声说:“军爷何必如此,有话好好说么!”
  就是这个节奏!瑞卡瓦随即换做一副奸商腔调和商人讨价还价,最终以五枚金币的巨款将他们放行。
  他身后的骑兵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仔细端详与揣摩面前的大戏,嘴都不由得“哦”成一个圈。除了莎莉丝特,依旧一副满脸无奈的样子。
  长见识啊!土鳖们想。
  “老大真能干!”商人一行垂头丧气地离开后,戈弗雷兴奋地笑了起来。
  “那是当然!”瑞卡瓦洋洋自得。
  “老大请客吃饭!”艾弥亚欢呼道。
  “请客吃饭!”骑兵们齐刷刷喊起,把瑞卡瓦原本得意的笑容都震成了哭丧的脸。
  莎莉丝特不动声色地走到瑞卡瓦旁边,凑过身去在他耳边轻声道:“在我面前滥用职权,你还真敢啊。”
  “你打算告状吗?”瑞卡瓦心下一紧,强自镇定地问。
  莎莉丝特无声地凝望了他好久,然后诡异一笑:“当然不。”


第一百二十章 赛灵斯家族
  瑞卡瓦和他的部下们很快折返到大部队向约西亚复命,随后瑞卡瓦径直去往奥格塔维娅处。一照面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奥格塔维娅身侧的希斯瓦娜迎面甩过一个小物件,瑞卡瓦伸手抓过,定睛一看,原来是用铜环穿成一串的两把钥匙。
  “这是?”瑞卡瓦疑惑地问。
  “嘿嘿,你到了赛灵斯肯定需要住处啊,这两把钥匙呢,一把是赛灵斯血城的一间宅子,是我哥哥托我送你的,一把是伯爵府的一间偏房,你可以去看看。”奥格塔维娅笑眯眯地摆手说。
  给血族当差真是挣啊,瑞卡瓦心下惊叹。
  “谢谢大小姐。”瑞卡瓦无比真诚地俯身致谢。
  “宅子在赛灵斯血城月刃街十四号,至于偏房嘛……唉,说了你也不知道,还是找人带你去吧!”说完,奥格塔维娅探寻地望了望希斯瓦娜和莎莉丝特。
  莎莉丝特毫不犹豫地开口了:“希斯瓦娜去吧。”
  “好吧……”希斯瓦娜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后拨马转向,绝尘而去。
  “等等我!”瑞卡瓦呆滞片刻,连忙赶上。
  不得不说,希斯瓦娜的骑马速度真是飞快,瑞卡瓦为了追赶他的脚步几乎找回了当初在扎木花拉身后甩尾飘移的感觉,二人冲入城门,穿过街道,窜入内城,左转右拐,身侧的景物不断扭曲为虚影,脚下回荡着马蹄疾踏的声音。
  忽然,马蹄促绝,希斯瓦娜勒马停步。
  “卧槽,女仆长大人,你为何跑得那么快!”连忙停下的瑞卡瓦大口喘着粗气,说。
  “因为时间很宝贵。”希斯瓦娜笑了笑。
  “没错,想必和我在一块相当浪费时间。”瑞卡瓦呵呵一笑,循希斯瓦娜手指的方向望去,又一次猛然呆住。他看到了一栋三层高的典雅别墅,从上而下无不细致秀丽,尤以门前的大理石浮雕立柱为甚,院内有花有草,还有葡萄架,清新自然,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是上好的住宅。
  “这是我的宅子?”瑞卡瓦不敢相信。
  “到底是二小姐的近卫队长,肯定不能太寒酸,丢了赛灵斯家族的面子不是?不过话说回来,这宅子还真是漂亮啊。”希斯瓦娜啧啧赞叹,“真是糟践了。”
  “二小姐?”瑞卡瓦眼前精光一闪,“是大小姐么?”
  “额……是大小姐,也……不,不是二小姐。”希斯瓦娜目光游移,有些语无伦次,瑞卡瓦察言观色一番,脸上疑云又浓了三分。
  “不多说了,先进去吧!”希斯瓦娜很快把马拴在马厩里,然后从瑞卡瓦手里拿过钥匙打开房门,一点不顾瑞卡瓦在她身后投来的怀疑目光。
  虽说宅子从外面看好得很,但瑞卡瓦进去没多久发现,此屋卫生状况极其堪忧,哪怕屋内的家具陈设十分精致而有品位。这里至少有半年没打扫过了,积灰程度令人咋舌。
  “希斯瓦娜……我有一些极其严肃的话想要问你。”瑞卡瓦板着脸说。
  “哎呀,屋子真脏,我去清理一下。”希斯瓦娜恍若未闻,傻笑着自顾自找用品打扫屋子去了。瑞卡瓦没有看女生干活的兴趣,因为一边在旁边打下手,一边一脸怀疑地盯着希斯瓦娜追问,直到两人把客厅清理完毕,各自找了一张沙发对坐歇息。
  “呼,打扫一下舒服多了,不然真的不能忍。休息一会儿我们去伯爵府吧,估计主人的事情忙完了,要给我们派事情了。”希斯瓦娜放松地叹了口区。
  “哦,是么。”瑞卡瓦依旧直勾勾地用怀疑的眼神盯住希斯瓦娜。
  希斯瓦娜一看便知大事不好。
  “你刚才叫她二小姐……”瑞卡瓦眼睛越眯越小,道,“我不觉得你是口误。从没有口误口成这样的。”
  希斯瓦娜与他对视了长久,忽而垂头叹气,道:“这是赛灵斯的家事,而且不是什么愉快的家事。你真的想要知道么?”
  “这不是废话么!我要在赛灵斯家当差啊!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瑞卡瓦显然对对方扭捏的态度很不满,万一哪天他因为不知道重要情报而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他可就完了。
  “那好,那我就说了,你别插嘴……”希斯瓦娜无奈地歪过脸,低声道。
  随着希斯瓦娜缓慢详尽的诉说,瑞卡瓦终于真正开始了解自己服务的这个家族,和其背后的故事。
  血族出现在北方雪诺大陆时一共分十三氏族,直到血族建立帝国时还剩七大氏族,赛灵斯属于其中以黑暗神秘闻名的戈萝氏族,意思是寂静森林的守护者。没错,赛灵斯是个从血族出现之初就存在并传承至今的古老家族。
  赛灵斯家族是从两百多年前圣但丁堡陷落后,血族帝国攻略东境,分封土地时开始统治赛灵斯的。那时这块土地还不叫赛灵斯,但被塞灵斯家族强行改了名字。现在要再想知道赛灵斯伯爵领的原名,估计得去翻圣但丁堡的图书馆了。
  赛灵斯家族在大叛乱时期被封君吕基亚斯公爵裹挟造反,又在吕基亚斯公爵被东方的亚梅里亚国王吞并前倒戈投降。而在亚梅里亚国王被布洛德帝国大军剿灭前,赛灵斯再次倒戈投降,顶上的封君变成了新的吕基亚斯公爵家族。
  这也怪不得他们,因为赛灵斯伯爵除了初代就没一个能打的。
  而在普泰克特叛乱时期,赛灵斯神乎其技地第一个向人类叛军投诚。当时还没有姓氏的威廉刚好宰了赛灵斯家族的顶头上司吕基亚斯公爵,看到赛灵斯家如此给面子,干脆把吕基亚斯公爵的头衔送给了赛灵斯家族。
  从此赛灵斯家族就成了统治四块伯爵领的公爵家族,但直辖还是只有一领。于是,在普泰克特的这段时期里,赛灵斯家族先后整死另三家伯爵,彻底将这块土地变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结果,普泰克特覆灭,巴里克和葛依兄弟先后被杀,全家几乎被屠杀干净。但巴里克的小儿子卡尔脚力非凡,在他爹死后直接抛下自己的妻子、儿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儿,逃出赛灵斯城,不知去向。
  幸好他走后普泰克特人没有来打赛灵斯,不然约西亚和奥格塔维娅,包括他们的母亲估计就要惨死在愤怒的人类士兵手中。在事定后,他又第一时间跑回了赛灵斯城控制住了局面,然后向血国联军投降。时机把握之刁钻,无论血国诸侯还是他的亲戚都感到神乎其技。
  四领伯爵赛灵斯就此诞生。
  当卡尔回来的那天,他的身后跟随着一位人类女子和一个血族女孩,她们的眼神陌生而恐惧。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仇敌姐妹
  “卧槽,好劲爆的故事!”瑞卡瓦听得入神,情不自禁感叹了一声。
  “闭嘴!听我说完。”希斯瓦娜无奈地白了他一眼。
  荣登赛灵斯伯爵之位的卡尔·赛灵斯以为可以不再怕老婆,于是把他的情妇和私生女都带了回来。最有趣的是,女孩的年龄居然比奥格塔维娅还大。然而不久后原先因谋杀上级领主前梅尔西斯公爵伊迪安·维影的罪名被下狱的欧斯莫亚伯爵,伪梅尔西斯公爵凯特尔·欧斯莫亚出狱,而且布洛德联军元帅阿德克尼诺·布洛德还默认了他对梅尔西斯公国的统治。
  卡尔·赛灵斯的正妻,凯特尔的妹妹黛芙妮·欧斯莫亚的后台瞬间硬得飞起。事件的结果是卡尔带回的年轻人类女人在一年后离奇死亡。
  而卡尔带回赛灵斯的女孩,霍诺莉娅·赛灵斯,虽为庶出,又是人类与血族的杂交产物,可她完美继承了血族的血统,灵力优异又没有失控迹象。既然如此,按照血族传统,她即是赛灵斯真正的大小姐,卡尔的家庭的一员。
  但由于私生子的身份和许多不可抗力因素的影响,这位真正的大小姐被除了她父亲外的几乎所有人孤立,包括她的兄弟姐妹。甚至于很多情况下所有人都装作没有这个人的存在,都称呼奥格塔维娅为大小姐。这也是为何瑞卡瓦从刚遇到奥格塔维娅开始一直以为她是赛灵斯家族的大小姐的原因,因为周围人都是那么叫的,要不是希斯瓦娜这次的无心之失,他几乎不会注意到此事。
  “约西亚和奥格塔维娅都很讨厌那个女人,你可得当心点,不要触了他们的霉头。约西亚、奥格塔维娅和父亲间唯一的芥蒂,就是那个女人。”希斯瓦娜谆谆教诲,“万一因此被少爷和大小姐厌恶你可就倒霉了。”
  “听起来真可怜。”瑞卡瓦眨巴着眼睛,低声道。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她是个下贱的私生女,邪恶狡猾,罪孽在她的血液中流淌。更何况,她的母亲是个卑贱的朽慢!”希斯瓦娜的语气忽然激烈起来,颇有些口不择言的意味。
  瑞卡瓦目光一黯,低下了头。
  “抱歉……我……”猛然清醒过来的希斯瓦娜懊悔起刚才没控制住情绪,轻声解释,“一般血族与人类通婚,都要先让人类接受初拥。人类初拥后变为血族才会被接受为真正的血族。之后他们才能生产。一般即使血族与人类在初拥前产下孩子,都会溺死,等初拥后再生产。”
  之所以有这样的规矩是因为人类与血族结合有极大的可能生出没有一丝血族能力的废物血族,或是无法控制自我的污秽血族,正常的血族后裔是很少的,为了优生优育,防止不测,血族养成了杀死人类与血族结合所生婴儿的习惯。
  “恐怕只有人类女子的孩子会这样吧?血族女子要是生产,婴儿还要溺死吗?”瑞卡瓦的质疑相当坚定,血族女子在血族群体里的地位不比人类女子在人类里,溺死婴儿必然招致血族的女子的强烈不满,稍有不慎内战都有可能爆发,瑞卡瓦可不信他们会随随便便残杀同族女子的孩子。
  希斯瓦娜一时无言,良久后苦笑说:“没错,未初拥的人类与血族生产的话,若女方是人类,则把孩子溺死;若女方是血族,则可保留孩子,但也不是没有惩罚。未初拥的人类与血族结合,一律被视为通奸。若是男血族与女朽慢通奸,也不会怎么样,若男朽慢与女血族通奸,则把男方极刑处死。”
  “反正死得都是人类咯。”
  “我们说得太多了。”希斯瓦娜咬咬嘴唇,说,“这个话题没必要继续了。”
  “没错,但我还是觉得奥格塔维娅的姐姐很可怜。”瑞卡瓦无奈地摇着头,“母亲不明不白死了,同父的兄弟姐妹对她极度仇视,其他人又孤立她,实在是……”
  “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和她扯上关系。你现在已经是赛灵斯内城籍了,但你要是惹怒了二小姐,她完全可以对你下驱逐令。到那时你便成了无论哪个血族都能没有一丝顾虑直接吸干的存在了。你得知道,因为你的职位而记恨你的血族一点都不少。”
  “是么。”瑞卡瓦苦笑一声,道,“若是这样的话……到那时,我希望我能死在你手里。”说完瑞卡瓦愣了一下,让莎莉丝特为他处刑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他和莎莉丝特虽然有些过节但还蛮熟的。他情不自禁地继续深思要是他真走到非死不可的地步时应该在谁手里讨个痛快,奥格塔维娅自诩正义,他不敢指望;初林要塞领主府邸的夜晚为用血契联结传给他绝影剑的女子似乎最合适,然而瑞卡瓦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塞西莉亚·奇帕夏,抓住瑞卡瓦把柄想要加以利用的陌生女子,她大概是最不喜欢瑞卡瓦死的吧。
  瑞卡瓦又一次想到了夏普,曾经压在夏普头上的黑云,似乎又笼罩在了他的头上,而且是完全无法逃离的那种,满是宿命般的威压。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自顾自地走向门口,打开了大门。
  “我们走吧。不然就晚了。”瑞卡瓦故作轻松,甚至还吹了个口哨。
  希斯瓦娜默默起身,从留门的瑞卡瓦身边掠过,走出了屋子。
  “还是觉得你在主人面前乖巧些。”瑞卡瓦牵马的时候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到底是对谁说。希斯瓦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上马离开了。
  二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向了赛灵斯血城的伯爵府邸,繁忙的街道上一切都很陌生。
  赛灵斯伯爵府本是一个坚固但丑得不堪入目的石头堡垒,直到某代赛灵斯伯爵去了一趟圣但丁堡后突发奇想,把作为赛灵斯家府邸的堡垒直接推倒,重建了这座西方风格的宫殿。
  伯爵府门前,卫兵们告诉二人赛灵斯伯爵已经设下了宴席,迎接远征归来的约西亚、奥格塔维娅兄妹和战士们。见状希斯瓦娜径直把瑞卡瓦带到他的偏房处,一路无言。
  “这里也不错吧?”希斯瓦娜说。
  瑞卡瓦点了点头。他的房间当然不能和那宅子比,脚下的灰石板十分陈旧,可打扫得很干净,家具不多但都挺精致,环境亦宽敞舒适,没什么好不满意的。毕竟哪怕是赛灵斯外城的小民的房屋都比瑞卡瓦在南森林塔楼老家的破塔楼好多了。
  “挺好。”说完瑞卡瓦扑到了床上,惬意地打滚。
  “两把钥匙我给你放桌子上了哦。”希斯瓦娜把宅子和房间的钥匙都放到房间内的旧木桌上,转身离开,告别道,“再会了,我先去看看主人。”
  “走好……”瑞卡瓦还在床上蹭来蹭去,舒服地呻吟。这种时候,再没有比在舒服的床上打滚更美好的事了。征战了那么久,终于到家了,虽说是陌生之家,但总比没有强。


第一百二十二章 骑兵统领
  希斯瓦娜走后没多久,在软绵绵的床铺上休息得迷迷糊糊的瑞卡瓦忽然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他忙起身疑惑地打开门,只见一位陌生的少年佣人和善地对他笑:“请问您是瑞卡瓦队长吧?约西亚大人召您赴宴。”
  “赴宴?哪里的宴?”瑞卡瓦记得约西亚在入城前曾说,今夜伯爵府会举行宴会招待归国骑士,另一方面各部士兵会分别在营地里举行宴席。瑞卡瓦实在是想要休息因此打算把近卫队的宴席翘了,但要是约西亚派人请他,他可真不敢找借口不去。
  “伯爵府。”
  “伯爵府?”瑞卡瓦的声音猛地抬高了八度,不对啊,他只是一位刚受封、无封地、无威望而且不服者诸多的小小同骑士,为何莫名其妙要受邀去伯爵府赴宴呢?感觉有阴谋啊。
  “队长这边请。”
  在陌生佣人的引领下,瑞卡瓦一路风风火火地从无数锦袍华服之人间穿过,走入了伯爵府的宴厅,众人看他的眼神颇有些疑惑。宴厅极其宽阔洁净,大理石与玻璃构成的厅堂明亮耀眼,五组巨大的水晶吊灯被铁链悬挂在教堂般高耸的穹顶上,长桌上摆满了珍馐。
  一路走马观花,凡事难以看得真切。华丽而诡异的盛装下,绅士与女士们姿态高雅地托举着酒杯三五成群交谈,只有少数人仍表现出了对美味食物的兴趣。侍者穿行其间,神态温柔,举止和蔼,行为一丝不苟,即使是瑞卡瓦都忍不住想要称赞一下。
  一个个身影从眼前闪过,大多数是陌生的,但也有眼熟的。深蓝礼服下的丹泽·蓝若斯本在和身边的女士相谈甚欢,当瑞卡瓦走过时丹泽不由望向他,瑞卡瓦似乎感觉到了回望回去,二人目光一错之间皆是一愣。下一刻,瑞卡瓦转过头继续前进,丹泽·蓝若斯回头继续和身边人笑谈。
  “可惜啊,昆庭不在了,”趁女伴和旁人说笑,丹泽轻声自语,“有一两个姑娘是他喜欢的类型。”
  宴厅中央站着四个人。穿着一身紧身纯黑长裙的奥格塔维娅就在其中,她朝瑞卡瓦的方向踮起脚连连挥手,召他过去,她身侧的约西亚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继续与面前的人交谈起来。
  二人的前方,是一男一女两位血族。男人气度不凡,健谈而富有文艺气质,头戴铜冠,笑容温和,身披精致猩红礼服;他身边的女人艳丽丰腴,身穿一袭黑纱长裙,衬得身姿分外婀娜,可她的气质颇为高贵冷艳,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场,她淡淡地笑着,听约西亚与男人对话。
  “伯爵大人,夫人,少主,大小姐。”佣人先后向四人鞠躬施礼,瑞卡瓦在后面有样学样。赛灵斯伯爵卡尔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眼中难以捉摸的光芒忽闪而过。
  “这位就是瑞卡瓦,我不久前向您举荐的近卫队长。”约西亚在卡尔身侧笑道,“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事,军功没人漂没得了。”
  卡尔·赛灵斯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一副萌新加乡巴佬模样的少年军士,奥格塔维娅跳进了母亲黛芙妮的怀里撒娇,黛芙妮对瑞卡瓦没有兴趣,只顾抱住女儿对她温言细语。
  瑞卡瓦的脸上写满了天真无邪,他茫然无知地呆愣愣望着面前的堂堂伯爵大人,心中却是排山倒海般的震颤。
  “嗯,我乖女儿的近卫队长,我儿子的得力助手,果然不错。”卡尔客套地笑了笑。
  “这次出兵他功劳还是挺大的,我已把他封为同骑士,父亲您怎么看?”约西亚说。
  “……这种事情你拿主意就好,没必要都等着我首肯。”伯爵先是有些惊讶地愣了愣,随后大度地挥挥手。
  “规矩还是不可废的。”
  “行,封同骑士的仪式你已经执行过了吧?”
  “是的。”
  “既然如此,似乎没有必要再进行一次。”
  “但还差些意思。”约西亚意味深长地说。
  “有道理。”卡尔笑了笑。
  只见卡尔朝不远处的官员使了个眼色,随即官员拍拍手走上前去,大声招呼:“女士们,先生们!请安静一下!”
  下一刻,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中央,吓得瑞卡瓦心里一紧。同时,约西亚也朝旁使了个眼色,不久,宴厅的侧门处竟箭步走出一众军士,直挺挺走向瑞卡瓦,没等他做出任何应激反应,军士们已齐刷刷转头望向前方,和瑞卡瓦排成一排。
  奥格塔维娅蹑手蹑脚地靠到瑞卡瓦身边,笑嘻嘻地凑到他耳边细语,顿时,一缕发香萦绕在瑞卡瓦肩头:“待会他们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明白了吧?”
  僵直的瑞卡瓦艰难地点点头。
  卡尔·赛灵斯拍拍手,前进数步,对众人笑道:“这次吾儿出征东方,打击马虏,三战三捷,大涨我国威望。期间惊险艰难,自不必说,少不了功臣扶持,士卒效死。我打算借这次大胜庆功的机会,封赏一批同骑士,以振士气,安军心。”
  话音防落,一众士兵齐刷刷地半跪下去,瑞卡瓦有样学样。
  卡尔拔出了腰间的配剑,抵在了第一个人的肩膀上,原本温和的声音猛地威严起来。
  “我,卡尔·赛灵斯,以赛灵斯、西撒、因斯帕克、谢洛依四领伯爵的名义,封你……为同骑士!”
  士兵恭敬地垂下头,宣誓效忠。
  一个,两个,三个……
  最后,那把剑终于压在了瑞卡瓦的肩膀上。瑞卡瓦心下自语,他不是已经受封过了么,为何要又来一次?
  克默尔子爵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卡尔身边,想要向他耳语,但卡尔果决地打断了他,说:“有事等会再说,不要让功臣扫兴。”
  “我,卡尔·赛灵斯,以赛灵斯、西撒、因斯帕克、谢洛依四领伯爵的名义,封你,同骑士瑞卡瓦,吾女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为碎盾者军团新军骑兵统领。”
  瑞卡瓦身后的人群里响起了窃窃私语与骚动的声响。
  约西亚得意地望向贵族们。瑞卡瓦不知道,不仅他的奥格塔维娅近卫队长的身份不牢固,他的同骑士的称号几乎不合法。回赛灵斯的一路上,约西亚都为此和家臣们起争执,最终没能在授爵名单上达成一致。可这次,他临时召见瑞卡瓦,在家臣们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利用父亲的仪式同时给予了瑞卡瓦同骑士的爵位和奥格塔维娅近卫队长的身份的法统。谁让伯爵本人都亲口肯定了呢?
  然而碎盾者军团新军骑兵统领是怎么回事?
  “臣瑞卡瓦,愿为伯爵大人效忠,至死方休。”瑞卡瓦垂下头,学先前的新任同骑士的样子说。
  “好,好。”卡尔满意地一笑,收剑入鞘,道,“同骑士们,在我为你们准备的庆功宴上,尽情感受欢乐吧!”
  下一刻,同骑士们瞬间解散,只剩下瑞卡瓦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再遇的神秘人
  看到瑞卡瓦日常懵逼的模样,奥格塔维娅忍俊不禁,脚步轻盈地凑近取笑:“嘿嘿,你个乡巴佬,在这儿杵着干吗,当雕像吗?”
  “不然干嘛?”瑞卡瓦脸上的疑惑里透了些许不安。
  “喂,你在逗我吗!你在乌尔法不是参加过宴会嘛,你会不知道在宴会上干嘛吗?”
  “额……”瑞卡瓦无言以对,乌尔法的宴会当晚塞西莉亚·奇帕夏找他摊牌,吓得瑞卡瓦食欲全无,当即找了个借口回营,“我当时身体不舒服,所以先走了,饭都没吃。”说完,瑞卡瓦不动声色地瞥了远处一眼,塞西莉亚百无聊赖地站在宾客间喝酒,她的身旁,莎莉丝特正和一位眼生的少年绅士有说有笑,尽管绅士表现得非常克制,可他不时失控瞄向莎莉丝特绝美的身体曲线或裸露的白皙肌肤的眼神完全掩饰不住。
  “唉唉唉,你的人生可真是无趣。”奥格塔维娅有些无奈。
  “嗯,没错,所以我接下去应该做些啥?”
  “随便啊,爱吃吃,爱喝喝,想要勾搭妹子也可以哦!要我给你介绍么!”奥格塔维娅掩嘴直笑。
  有趣……瑞卡瓦暗想,大小姐我觉得你挺不错的,我能勾搭你么?然而话一出口,内容立刻拐到了千里之外:“吃?有意思,想必宴会上提供的一切食物我都能随意取用吧?”瑞卡瓦的目光里忽然精光四射,原先的茫然无措瞬间为灼人的强大热情取代,演技堪称一流。
  “对啊。”奥格塔维娅满意地点头。
  “好,谢谢!”瑞卡瓦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就走,健步如飞,连奥格塔维娅在身后的呼喊都没能叫他停下。
  现在的瑞卡瓦确实很饿。
  不久后。
  长桌附近的大多数人都体现了上流社会应有的优雅和矜持,他们高谈阔论,偶尔品尝一下菜肴和美酒,点评一番,只有瑞卡瓦一人独自站在桌前大快朵颐,把各色糕点向嘴里塞,不时喝上两口饮料,惬意至极,相比众人仿佛是一只站在马槽前大嚼马槽的马。他的动作幅度之大,看到的人都心中暗暗咋舌,而更奇怪的是,在那么大的动作下,瑞卡瓦竟然一点声响都没弄出。
  作为大头兵,瑞卡瓦和军队里的同僚们一样喜欢大口吃肉,酒他是不太喜欢喝,可面对茶饮他仍喜粗犷地驴饮,为何他会喜欢上精致的糕点便不好说了,或许是童年的回忆?抑或是……奥格塔维娅带的?
  原因如何他无暇细思,今生第一次见到数量和种类都如此繁多的甜点,他不禁多吃了些,很快发现面前的一盘草莓蛋糕只剩最后一块了。
  没有丝毫迟疑,不做任何多余的观察,瑞卡瓦一把抓向最后一块蛋糕,然而侧面忽然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玉手抢先一步强行夺走了它。
  他神色一凛,转头看去,只见一位金色长发的美丽少女自顾自把蛋糕一口吞掉,惬意地微笑了一下,下一刻,目光偶然掠过瑞卡瓦的她的脸上竟露出了些惊讶的神情,她怔了怔后理了理白裙的裙角,朝他嫣然一笑。
  “卧槽,怎么是你!”瑞卡瓦警惕地扫视了四周一番,压低声音问她。
  身旁的少女瑞卡瓦还是记得的,她便是在奥格塔维娅濒劣时侵入初林要塞领主府大厅为奥格塔维娅贡血且为瑞卡瓦血契联结逐影剑的人。
  “咦~你在对我说话么?”
  “废话,除此之外还有谁?你到底谁啊,我好慌!”
  “不慌不慌~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叫安娜,虽然是个假名,可至少能用啊!”金发少女的眸子里异光流转,“你看今天天气多好,我们出去看看怎样?”
  “外头有啥好看的?”瑞卡瓦不屑一顾,“我刚才光顾吃点心了,肉还没吃呢,馋得慌。”
  “噗!吃肉有啥意思!我们可以出去钻小树林,多好玩,还刺激~”少女的笑容意味深长,“即使你是道德完人,我们看别人现场直播也是可以哒。”
  “……我的大小姐,你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啊。”瑞卡瓦故作天真地说。
  “瑞卡瓦?”
  听到身后有人叫,瑞卡瓦回过头去,看到了眉头拧在一起的凯。
  “怎么了?”瑞卡瓦问。
  “没什么。”凯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拽过他便走,“有事找你。”
  凯这出戏唱得极怪,他把瑞卡瓦拉到一边后也不说话,只是四处看,看了好一会后他又放开了手,和瑞卡瓦说了句“没事了”后便自顾自离开,只留下瑞卡瓦一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之后,瑞卡瓦再未找到自称“安娜”的金发少女。
  “妈蛋!我的逐影剑用完了,需要补魔啊!”瑞卡瓦在心里绝望地呼喊。
  离开的时候,他还一个不小心瞥到小路旁边小树丛里的花事,不知谁家的狗男女抱在一起说情话,瑞卡瓦甚至都能听到,当时脚步便情不自禁地停了。
  “亲爱的~你今天真漂亮。你这一去真是好久啊,实在是想死我了。”男声温柔多情,好听得很,然而瑞卡瓦只有上去砍他的冲动,因为从男子的声音里他只听出了“渣”这个特质。
  “呜……我也想你啊……别……别动手动脚的……至少别在这里!”女声也很好听,就是莫名有些耳熟……算了不管它!这种大戏专心听才是,胡思乱想什么啊!
  “别怕,这里没人会发现的,我只是想好好安慰安慰我最爱的女孩啊,你辛苦了。”
  “安慰?我看你明明只是又起了色心……还有,你说的都是什么鬼话,你把我姐姐放在哪里了?”
  卧槽,小姨子和姐夫的剧情,这特么的可是乱伦啊!大戏!绝对的大戏!年度大戏!
  “哈哈,你什么时候在意过你姐姐的感受,这样你不是更开心么?”
  “可是我很爱我未婚夫啊,今后我们不能再这样了……”
  “管他呢,反正现在你们还没结婚呢。”
  居然还有未婚妻和有妇之夫的属性?瑞卡瓦情不自禁地猫下腰去,转头欲窥。
  “胡闹!小心我哥哥知道了饶不了你!”
  还有哥哥,卧槽,这可是近亲啊!小娘子会玩,你不是脚踏三只船吧!
  忽然,身后不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瑞卡瓦如此警觉,立刻意识到,他回过头去,发现是约西亚,他的脸色铁青得吓人,一看便知在气头上,大步流星走过。瑞卡瓦毫无招惹他的心思,飞也似得跑了。
  之后几天,瑞卡瓦又回到了日常的工作中,约西亚开始扩充碎盾者军团,一个大约一千人左右的新营得到创建,它隶属于碎盾者军团,但有独立机动的权限,兵员远未补完,名义指挥是奥格塔维娅。其中有三百骑兵的编制,一百重骑兵,两百轻骑兵,他们组成了新营骑兵统领瑞卡瓦的部下。
  终于,瑞卡瓦也要成为小有权势的军官了,三百骑兵可是一直非常可观的军事力量,瑞卡瓦完全可以靠它建功立业。
  从未有过这样一天,“未来”一词在瑞卡瓦的眼里如此光明。


第一百二十四章 边境冲突
  冬天的寒意越发凝重,随之而来的还有北方的噩耗——因斯帕克东北边境的一个村庄遭到了惨烈的屠杀,一些幸存的村民逃到了因斯帕克城,随即因斯帕克的信使赶到了赛灵斯城向赛灵斯家族传达消息。
  这次攻击的进程和普通的劫掠没有什么两样,但劫匪有精良的装备甚至其中出现了具甲骑兵。村民之一在布上画出了他印象中袭击者服装上的纹章,信使把它上交给了赛灵斯伯爵。
  约西亚在看到图样的一瞬间,脸都黑到了恐怖的地步。
  “看纹章是卡赛利亚的骑士。”在信使离开后,约西亚对父亲说。
  不同于富有西方名城的华贵风度的宴厅,赛灵斯的议堂从内到外都像是个宽敞的石堡。端坐于黑暗中的伯爵没有说话。
  “会不会是仅仅是犯案骑士的个人行为?”罗斯·洛林进言。
  “有可能,但我刚灭了克洛维什的痴心妄想因斯帕克便发生这种事情,我看多半是报复。”约西亚冷冷道。
  “那派人去交涉一下好了。”卡尔说。
  数日后,赛灵斯伯国派出的朽慢使者满面怒容地回城了。卡赛利亚国王当场回绝了他的指控,克洛维什称不可能出现这种事,一切都是污蔑,他甚至派人殴打了该官员。受尽屈辱的官员最终将所见所闻全都报告给了赛灵斯伯爵,除了卡赛利亚方面的凶残,还有他途径村庄时看到的惨状。
  这不仅仅是一次报复,更是一次挑衅,足以挑起战争的边衅。
  “他是想打仗么?”赛灵斯方面再一次讨论该问题的时候,约西亚阴冷地评论了对方的行为。
  假如赛灵斯军队足够强大,他完全能够以此理由进攻卡赛利亚。
  听到他的话,家臣们都以为赛灵斯又要出征了,瞬间,群臣议论汹涌,不过基本观点十分清晰,不能打,理由多种多样,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约西亚对这幅场景十分眼熟,他远征马虏的时候群臣便是这样。在约西亚看来,在这种情况下考虑他们的意见是否合理没有丝毫必要,世袭贵族只要国内稳定就能剥削财富,因此对于军功的渴望不高。另一方面,他们长久地在国内外构建关系网摄取利益,已经形成了稳定的利益链条,战争不但不会给他们好处,反而有可能威胁他们的利益。
  简而言之,两个字——暮气。
  “现在我们当然不会去和卡赛利亚人开战。”卡尔用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结束了争端。比起这些,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讨论。最近,他们得到了一些更有意思的情报。
  镇守乌尔法的扎木花拉在沃尔纳全境进行了一次改革,他以沃尔纳总督的身份保证了投降的血族骑士和人类同骑士的领土所有权,但他们只有立下足够的军功才能为后代换取世袭土地的权利。作为交换,他把税率调整到比原沃尔纳更低的水平。事实上,以沃尔纳现在的毁坏程度,即使卯足了劲收税也收不出什么。
  另一方面,他对投降的沃尔纳士兵进行选拔,把其中老弱送往他在沃尔纳分得的田庄,而可战的作为常备士兵得到了固定军饷的保证,包括平时饷,战时饷和军功饷。他将前者,原血国贵族阶层的武力统称为帕依希克(埃兰语的军队),而后者,常备支薪士兵称为萨睿耶理(埃兰语的禁卫新军)。
  卡赛利亚,亚兰,拉科赛和比利提斯的联军在进攻沃尔纳时遭遇了不小的挫折,他们刚进入沃尔纳就有大量人类士兵逃叛逃。
  扎木花拉在坚壁清野的同时命令夏丹骑兵进行了高强度的骚扰作战,当联军缓慢行军,穿过数座空城抵达乌尔法郊外时,等待他们的是扎木花拉麾下严阵以待的上万军队,其中不仅有他的夏丹士兵,还有帕依希克和萨睿耶理。
  联军在前锋战败后立刻撤军回到拉蒂亚和卡赛利亚的第二波援军会师,他们带到了一位拉蒂亚家族的旁系男性和他的家人。在这支军队的支持下男子向埃布尔宣称拉蒂亚伯爵的爵位,埃布尔毫不抵抗,干脆地交出了伯爵之位后在佣兵的保护下南下梅尔西斯,坐船出海,去往伊兹莫拉附近的他名下的庄园,他的家人们已先他一步随回国的赛灵斯军到了那里。出海前,埃布尔写了两份信分别给约西亚和夏普。
  “卡赛利亚增兵东方打算干吗?他们还想去打乌尔法么?”丹泽·蓝若斯问,他很难相同如果克洛维什想要沃尔纳的土地为何要在前锋战败后直接退到拉蒂亚。
  “这正是有趣的地方。”赛灵斯伯爵玩味地轻笑,“他们在会师后,往东北去了,似乎是要去比利提斯。”
  “他们去比利提斯干嘛!”群臣们闻到了诡计的气息,又一次陷入了激烈的讨论中。
  “难道他们想要侵犯盟国吗?不可能啊!比利提斯和他们是联军啊?”
  “额,比利提斯多少算是曾经的卡赛利亚包围网之一啊。”
  “别告诉我他们脑子抽了想打瑞瓦库特或是格诺尼亚!”
  “无论是打国族诸侯还是人类藩国都不可能,不宣而战的劣行他们怎么会做,又怎么敢做?而且这可是侵略盟邦啊!”
  “比利提斯又不是铁板一块,说不定他们真是去打比利提斯的呢。”罗斯·洛林淡淡地说。
  “比利提斯没分裂啊?”奥利弗·克默尔不能理解。
  “但比利提斯有继承权纠纷啊。”丹泽说。
  一瞬间,议堂安静了。没错,比利提斯不是铁板一块,琪卡·莱恩和她堂兄有继承纠纷。首先到拉蒂亚的比利提斯军队很有可能是她侄子一派的人,提前与卡赛利亚方面取得了联系。在海洛依丝调停前,卡赛利亚王国明显有支持她堂兄的行为。在海洛依丝将琪卡扶上公爵之座后,比利提斯派来的部队应该是属于琪卡一派的。所以在海洛依丝退兵前后,比利提斯的部队会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回国,一部分留在拉蒂亚。
  按此思路,卡赛利亚此次聚合联军北上,很有可能是为了推翻琪卡,扶持她的堂兄上位。
  “他怎么敢!琪卡继承爵位是皇女的命令啊!”有人惊讶地喊。
  “皇女远在圣但丁堡,而且卢日纳波的狼人不知道想干嘛,把她牵制住了,根本无力干预。假如克洛维什把事情办得干净,皇女也没啥好做的,她难道要进攻卡赛利亚吗?那样整个布洛德帝国的诸侯们都会不稳的。”卡尔·赛灵斯苦笑一声。
  “但我们可以。”约西亚在一旁淡淡地说。
  众人听闻此言,又要开口,却见约西亚举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这次出兵以来,农事都耽误了,今年收成也不好,再加上出兵消耗,我们的库存已经没以前那么充裕了。这还是在我赛灵斯没被人马践踏的情况下。”
  “那么问题来了。卡赛利亚被狠狠扫荡,连续兵败,黒可汗甚至把战线推到过克尼亚斯,现在他们居然还在外头打仗。各位想想,他们的库存到底能撑多久?卡赛利亚虽大,但战力不堪至此还穷兵黩武,到底能跳多久?”
  “假如我们帮他们把战争时间再延长个几个月,他们恐怕只能饿着肚子打仗了。而且领地内一定混乱不堪,变乱四起。”丹泽补充。
  听到丹泽的支持,约西亚有些意外。
  “只是这样一来我们要同时和四国开战,我们吃得消么?”丹泽担忧地说,“况且赛灵斯只是伯国啊。”
  “可以分化瓦解。”约西亚说。
  议堂再次骚动。
  “别那么紧张,我没说一定要打。”卡尔忽然笑道,“不过,我马上要动身去一趟露普联邦,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政事就都交给吾儿了。”
  “伯爵去那里干嘛?”有人问。
  “处理一些外交事务。”


第一百二十五章 联盟前奏
  会议结束后约西亚没有直接离开,他一直站在走廊里等待,直到他的父亲与近臣们闲聊结束走出议堂。
  看到约西亚等在门外,卡尔·赛灵斯有些诧异,他以为约西亚早离开处理军务去了,便问:“你怎么还在这里?有事么?”。
  “你去露普联邦做什么?我不记得我们两国有什么交情,也不觉得有什么外交事务要讨论。”约西亚严肃地反问。
  “你的表情好怪?”卡尔忽然笑起来,“难道你和露普联邦或者露普联邦的一些人的关系很深么?那么紧张。”
  “只是有种不祥的预感罢了。”
  “别多想了。”卡尔摆摆手,让约西亚跟在他身后沿走廊行走,一路上解释说,“前不久我收到一封罗莎克亲王的来信,他说他的女儿在拉蒂亚和你有过一些交际,对你评价挺高的。”
  “然后呢?”
  “他邀请我去露普联邦参观,顺便商议一些问题。”
  “哪种问题?请具体一些好么?”约西亚有些受不了父亲卖的关子。
  “我也不清楚,但看他字里行间的意思,可能是联盟,可能是结姻,谁知道呢?”卡尔笑得意味深长,“话说回来,你见过他女儿吧,你对她印象如何?”
  闻言约西亚不禁拧紧眉头:“罗莎克小姐无论姿色、才能还是品性,都是上乘中的上乘,她又精于军略,很是难得。总而言之,是个很出色的女士。但……但有些关于她的流言,你知道么?”
  “你都知道,我能不知道么?”卡尔笑道,“但你觉得这些属实么?”
  “属实。”约西亚很干脆地回答,“不仅如此,联姻之事她本人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即使属实又如何?这种事根本不值得在意。”卡尔淡然地说,“这件事情,你与她都没有决定的权力。为了两国的联盟,罗莎克亲王需要他女儿的服从,而我需要你的服从,你明白么?”他根本不想征求儿子的意见。
  约西亚沉默片刻,终究垂下头去,回答道:“我明白。”
  “你的前妻已因难产逝去好久,你是时候再找一位妻子了。赛灵斯需要传承者,而我们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能活多久。”
  “是。”约西亚无力地点头,“但若流言属实,我和她即使结姻,传宗接代也很困难。”
  “你们又不是不能生育,怕什么。你是堂堂四领伯爵卡尔·赛灵斯的儿子,富庶的赛灵斯伯国的继承人,你该有自己的手段,无论对敌军,还是女人。”
  约西亚没有接话,因为他实在是不想再继续这个问题了。
  时近深冬,对人类而言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到了。巴兹特此番战乱日久,资源消耗大不说,生产破坏也很大。不仅如此,今年偏偏天公不作美,发生了大范围的灾荒,粮食收成相当不好。即使是在富庶的赛灵斯伯国,饥饿的迹象也越来越明显,集市中粮价飞涨。巴兹特半岛上,流民与草寇在战争的泥潭里从无到有,接二连三出现,直到现在为止已杂草般泛滥成灾。
  卡尔与约西亚不是怠惰之人,当他们意识到危险的饥荒的迹象后立刻做出了行动,他们接洽粮商,准备广泛购粮。谢洛依作为赛灵斯最贫瘠的伯爵领在夏丹入侵的战事里惨遭两次劫掠,受灾最甚,匪乱最凶,约西亚在卡尔离去的日子里需要在赛灵斯城摄政,无法镇守初林要塞,因此,卡尔·赛灵斯任命曼威盖特子爵罗斯·洛林为初林要塞守护,弹压地方变乱。
  一般而言,军队的存在有利于震慑城市内外异心者,增加整顿秩序的效率,总之,提升城市的治安水平。然而,约西亚率赛灵斯军回归赛灵斯城的初期,赛灵斯居然在极短的时间里爆发了大量的暴力案件。
  在酒馆里喝醉酒的士兵聚众斗殴、打砸店铺还是轻的,围绕赛灵斯本地士兵城内居然发生了不少杀人案,案情多半是远征军士兵回城发现老婆给自己戴了绿帽一怒之下宰了妻子或是伙同战友打死了奸夫,当然,两个一块打死的也有,还有奸夫为自保召集亲朋和怒气冲冲的士兵们对峙,运气好的道个歉,交点钱了事,运气不好的直接演变成大规模械斗。见状,阿尔杰特地向瑞卡瓦请了假,拉上了三个同乡士兵一道回了西撒,想必是有点担心他老婆给他整出事。
  此外,士兵在远征期间家属遭到欺凌,家产遭到侵吞的事也是存在的,为此,赛灵斯伯爵卡尔每天都要处理愤怒的士兵打的官司,或是处理民间的宗族、家庭冲突,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
  好在瑞卡瓦手下出身赛灵斯的士兵没有成家的,瑞卡瓦可以作为谢洛依的移民全程旁观城里的大戏,不时感叹一番作为士兵的人生多么悲哀。
  “请问你是瑞卡瓦大人吗?”一日下操,瑞卡瓦在伯爵府的偏房门前见到了一位男童。
  “没错,我是,请问你找我何事?”
  “有您的信!”男童笑眯眯地踮起脚把一封信递到瑞卡瓦面前,十分乖巧可爱。
  “哦,谢谢。”瑞卡瓦接过信,摸了摸男童的头,随后从衣袋里摸出一枚铜币塞到了男童手里,“赏你的。”
  “谢谢大人!”男童高兴地跳了起来,然后转身跑开。
  瑞卡瓦默默地望着男童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间,叹了口气:“年轻真好,真有活力。”他走入屋内坐在床上开始看信,信封上的名字应该是基维尔,瑞卡瓦在谢洛依的朋友,初林要塞外城珠宝商,然而正文内容瑞卡瓦便看不太懂的,毕竟他文字水平十分捉急。他需要一位会阅读的人帮他口述一下信的内容,但是……找谁好呢?瑞卡瓦不禁皱眉,他认识的人里和他最熟的识字的人应该是奥格塔维娅吧,可为这种事找她会不会有点太唐突了。
  而且基维尔的信还算是比较私密的存在,说不定会写些瑞卡瓦的黑历史和有关黑活的文字,无论如何他都该找一位信得过又没有牵扯的人念吧……
  瑞卡瓦有些无奈,奥格塔维娅的道德观不像她表面上那么宽容,仔细想想貌似约西亚才是最适合念信的,毕竟他心黑的和煤球一样,满手血债,剑下人头滚滚冤魂无数,想必即使知道瑞卡瓦杀人全家都不会管。不对……瑞卡瓦唯一一次杀人全家就是约西亚指使的啊。
  然而约西亚可是赛灵斯伯国的继承人啊!瑞卡瓦崩溃地想,他怎么可能因为读信那么琐屑的事去找约西亚帮忙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银杏的邀请
  “请问瑞卡瓦大人在吗?”瑞卡瓦正坐在屋内床上沉思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问道。
  “谁?”瑞卡瓦习惯性地伸出左手拿过摆在床旁的战刀提在腰际,走到门前隔门问。
  “我是府上的佣人,府外有人拜访,说是大人朋友的仆人,您的朋友今夜邀您晚餐,他们是特地到府上接您的。”
  瑞卡瓦闻言心下大疑,今夜他根本没有约会,府外拜访的人到底是何来头,不会是有阴谋吧。
  “客人到底是何来历?”
  “他们没有说,但是他们给了在下一件信物,说是大人见了肯定知道。”
  瑞卡瓦把门缓缓开出一条缝,从佣人手里接过手帕,又往他手心里塞了一枚铜币,然后紧紧把门关上。染蓝丝绸制的顺滑柔亮的手帕被整齐地叠作了小块,瑞卡瓦疑惑地捏着手帕来回翻看,然而没有在它的表面找到一丝对方身份的线索。
  不过回想一下,瑞卡瓦以前不是没收到过手帕,在乌尔法城的宴会里,塞西莉亚·奇帕夏送了他一块把他诱骗到小树林里胁迫他为奇帕夏家服务。
  瑞卡瓦毫无给小女孩驱使的兴趣,他不悦地展开手帕,顿时心神震荡,他看到手帕的内侧绣有艳丽的树木、长弓与匕首图案,在三个图样的下方,更是恶意满满地绣了一块血淋淋的唇印。
  这特么是胁迫啊!
  瑞卡瓦清楚地知道一旦塞西莉亚告密他会面临的地狱般的结局,他没有犹豫,当即收好手帕,开门走出。
  “带路。”他对守在门外的疑惑的佣人说。
  佣人当即把他领到伯爵府的侧门处,门外的小巷里停有一辆马车,车厢严密地包围在厚重的金纹暗棕皮帘下,侍立在马车旁的便服男子不苟言笑地对瑞卡瓦鞠躬行礼,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瑞卡瓦没有说话,撩开皮帘坐进了车厢里,还未坐稳他已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一位他根本没想到的人坐在他的面前。
  马车开始前行,车厢微微颠簸摇晃。
  “欢迎光临啊,同骑士瑞卡瓦。”身着紧致的暗红长裙的塞西莉亚·奇帕夏微笑道。
  “……居然亲自到伯爵府接我,你胆子真大,不怕约西亚知道吗?”瑞卡瓦好不容易从惊讶的呆滞中恢复,脸上浮现出挖苦的笑容。
  “挖主君墙脚是常事,约西亚不会对我怎样的,说不定他知道后会以为你奇货可居,对你更器重呢。”塞西莉亚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从容而淡然。
  “你今夜找我何事?”
  “我不是说了么,请你共进晚餐。”
  “我只是个朽慢同骑士,你是血族男爵家的小姐,我有何资格受你邀请共进晚餐。”瑞卡瓦冷笑一声,“你连威胁的手段都用出来了,你觉得我会认为你的动机单纯得仅此而已吗?”
  “毕竟是野狗,光用肉干是哄不好的,”塞西莉亚笑了笑,“鞭子同样不可或缺。”
  “没错,野狗,想必在赛灵斯之外的本国血族眼里,我的形象和野狗也差不了多少了。可是汝等莉莉丝的后裔,暗夜的神族,血系的贵胄,何必和一只野狗纠缠不清。”
  “哈哈,何必错会我的话,我说此话是因为你行事风格颇有野性,完全没有贬低你价值的意思啊。从你成为奥格塔维娅的仆从到你受封同骑士才过去多久,现在约西亚对你颇为器重,把你扶上常备军一营骑兵统领,想必日后前途无量。奇帕夏不是那些家大业大的子爵家族,他们可以不假思索地歼灭新兴势力,我们不可以,对奇帕夏而言,和新兴势力达成合作是最好的。”
  “站在风口浪尖猪都能飞,再说,你明明是在胁迫我吧,你管那叫合作?”
  “有些合作的开始总是不顺利的。况且对你这种一言不合就在友军背后放冷箭杀人灭口的家伙,我还真不敢没点把柄就和你谈生意。”
  “……呵,说得好听。今天你找我不可能没有正事吧?有话快说,我可懒得和你废太多话。”
  “你的逐影剑充完能了么?”
  “没有。”塞西莉亚曾胁迫瑞卡瓦交代他的秘术的来历,因此瑞卡瓦听到她的问题并不奇怪,而是不耐烦地应了句。
  “找到为你联结秘术的人了吗?”
  “见过一次,可她的身份还是和谜一样。”
  “你和霍诺莉娅什么关系?”
  “……”瑞卡瓦抬起头看向塞西莉亚,目光复杂,他怀疑地审视着塞西莉亚轻松的神情,看了半天都没有看出半点破绽,只好说,“你是说奥格塔维娅的异母姐姐?”
  “没错。”
  “我和她能有什么关系?你不要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好不好!”瑞卡瓦不悦地说,“你是不是想套出些劲爆的消息?幼稚,天真,我一个出身谢洛依乡野的同骑士怎么就和赛灵斯家族的杂血影子大小姐扯上关系了,空穴来风的事情你重复一遍你也有责任的吧!”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干嘛反应那么大。而且,我好歹也是血族女子吧,你对我的态度何以如此之差?”塞西莉亚无奈地叹了口气,摇起头来,“我猜你表面上对人和和气气都是装的,一旦双方互知底细,你便会露出原形,整日呲牙咧嘴的吧。”
  “我对你态度不好是因为你胁迫我。”瑞卡瓦没好气地从怀里抽出基维尔的信递给塞西莉亚,“你识字的吧?帮我读一下。”
  塞西莉亚意外地接过信,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盔甲都未脱的瑞卡瓦:“奇了,你居然会让我为你读信,你不怕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吗。”
  “能写在信里的事,价值横竖不会超过你已知的秘密的。”
  塞西莉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头读信:“……写信的是你的一位商人朋友,他说你托他出手的货都已经卖出了,下一次他到赛灵斯的时候会带给你,他还说你有一位叫海吉的朋友很挂念你,他的父兄已经平安回家了,他们说在军中有风闻你的事迹,大家听说你受封同骑士都很开心,希望你有空可以回去看看……”
  瑞卡瓦点了点头,问:“还有呢?”
  “谢洛依发生了饥荒,城外出现了很多流民和匪帮,治安十分混乱,初林要塞里都出现了很多凶案和饿殍,写信的人本想到赛灵斯看你,但大道上接连不断的死尸打消了他的念头。麦肯村的戈弗雷和艾弥亚家缺粮严重,家里少了两个男丁后在村里很难熬,你的朋友接济了他们一次,他希望你转告戈弗雷和艾弥亚,帮助一下家里……”
  瑞卡瓦皱起眉头,饥荒的事情他听说过,但不知道程度,听基维尔的描述,饥荒似乎十分严重:“塞西莉亚,关于谢洛依的饥荒,你知道多少?”
  “……哎,真可惜。”
  “怎么了?”
  “我本想找你做生意来着。”
  “什么生意?”
  “粮食生意。”
  马车停下了,塞西莉亚转身撩开皮帘跳下车,瑞卡瓦紧跟其后,他们的面前是一座僻静的高地庄园,通向庄园中央三层石堡的道路两旁载满了光秃秃的银杏树,奄奄一息的夕阳在遥远的西方的地平线上即将陷入沉睡。瑞卡瓦转身环顾四周,空阔的田野环绕着庄园,赛灵斯城寂静地矗立在海湾前,成群的海鸥在霞光里无力地飞翔。
  “下雪了。”塞西莉亚忽然说。
  瑞卡瓦抬起头,雪花在夕阳的余晖里飘落,莫名给他一种灰烬的既视感。
  “没错,下雪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饥荒、高利贷和奴隶贸易
  赛灵斯粮食问题发展的节奏十分诡异,所有粮商都以高得离谱的粮价卖粮食,可这明显是不合理的,埃兰的两河和南方的托勒马克的尼勒河流域两大产粮区都没有发生灾荒,粮食收成很好。托勒马克和埃兰没有对赛灵斯禁运粮食,一向从两地购入粮食的粮商明显不可能遇到非要把粮价提那么高的困境。
  既然如此,把粮价提那么高就不仅仅是谋财的问题了,用约西亚的话说,这简直是害命。
  赛灵斯方面进行大宗购粮行动的一开始还是很顺利的,商人们都愿意把粮价压低一些以充实赛灵斯伯爵的库藏。直到拿到粮食的约西亚漫不经心地派士兵到城外建立了救济营地,商人们的态度一下子强硬起来,拒绝压低粮价。
  向来专心处理财政事务的卡尔这一次同样大包大揽了为儿子买粮的重任,遇到这样的问题后他立刻知会了约西亚,约西亚免不了拿士兵去恐吓一下,出人意料地,商人集团艰难地拒绝了妥协,但是其中的软骨头立刻告知约西亚,他们的幕后老大是谁。
  “夏洛克·拉维,瑟斯汀人,我记得他和父上关系还不错。”约西亚在向父亲报告情况时说,眼中满是不屑与憎恶。
  “拉维?那可是三代的本地豪商,比我资历老多了,我经常和他做生意。”卡尔惊道,“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他明明是个很善良温和的人啊。”
  “毕竟是贪婪的瑟斯汀人,看赛灵斯与他们多做了几年生意,这帮贱商就真觉得能和我们共治赛灵斯了么?可笑至极!我们是受勋的国族领主,赛灵斯等四领的主人,他们不过是群朽慢里运货的贱民罢了!耍手段耍到我们头上来了,是想要挨刀子么?”约西亚面色不善。
  “此事急不得。”卡尔叹息一声,安抚说。赛灵斯和商人打了多少年交道了,关系极深,不知多少赛灵斯前辈都亲自统领船队,在海上跑商,其中原因之一即是赛灵斯的军事一向孱弱,只有经营领地比较擅长,得依靠商业收入雇佣佣兵保护领土。
  赛灵斯家族的军队有起色只在近几年而已,只有约西亚这样的小年轻会像其他血族领主一样轻视商贾,卡尔这样的前辈是万万不敢如此冒进的。
  “我会召见他问一次,看看有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自负武力超群,光凭血与火就能振兴家族,可世事哪有那么简单。要是我实在无力说服他,你再按你的计划去办吧。”卡尔无奈地说。
  “谨遵父命。”约西亚阴沉地低头行礼,说。
  ……
  赛灵斯城东的救济营建立在一座小山岗上,稀疏林地包围了营地,军事风格浓重的寨墙与士兵们一起守卫着其中储藏的粮食。寨墙外,厨师在简易棚屋内的腾腾热气间忙碌地烹饪简单的食物,由帮工分发给周围的难民。
  瑞卡瓦骑马走上坡道,两侧紧紧挤压着大批虚弱无力的难民。他们在常备军的监视下下傀儡般无神地随队列前进,领取食物,队列里满是热气和难闻的酸臭味。
  瑞卡瓦越走,两边人越多,压得他难以前进,只好卡在原地自言自语发牢骚。忽然,他听到前面骚动起来,议论声潮水般蔓延开,各种口音汇成一句话,没粮了!
  骚动中的人群终于有了动感,原本傀儡般的民众开始扭动,挤得瑞卡瓦不断后退。
  人群里有人在激烈讨论粮食是否真的没有了,有人在原地哀嚎,有人在默默地安抚孩子与老人。
  大概是终于确定了粮食已经没有了的事实,傀儡们又移动起来,潮水般向坡下涌去。瑞卡瓦看他们绝大多数都向一个方向赶去,心中起了疑,拉住一人问道。
  “你们这是去哪里?”
  “找粮商。”男人无力地答。
  “附近还有粮商?这不是野外么!”瑞卡瓦奇了。
  “有,在一个庄园处。那里还有典当铺和放高利贷的人。救济营没开的时候我们就在那里买粮食,只不过钱很快就花光了,只能借贷。”
  “莉莉丝在上,你们都流亡了怎么可能还得起,他们又怎么会借给你们?”
  “我们签了契约,要是逾期不还就要卖身为奴。”他面无表情地说。
  “你竟然肯依……”
  “我们总得活下去……”男人低沉地回了句,随人流离开了。
  瑞卡瓦在原地呆站了片刻,忽然火起,一提马疆狂奔而去,没走多久他忽然惊地停了马,他看到了路边的两具无主尸体,一位是靠坐在树下的老人,一个是他怀里的小孩,都是瘦成骷髅的模样。
  瑞卡瓦盯着尸体发呆时,身旁走过了一队正大声谈笑的年轻市民。他们的笑声何等刺耳,瑞卡瓦很不爽地把刻薄的目光投向他们背后。
  其中一人似乎很不乐意来,他发牢骚说:“我就不懂了,你说一群穷鬼乞讨粮食的地方,有啥好玩的?你把我们叫来不是在逗我们吧!”
  另一位带头的年轻男人一边走一边大声笑道:“开玩笑,我是谁?我能骗你!上次我路过这里的难民营,随便那么一看——咦,满不错的一个小姑娘,就是太瘦了。我这种花间老手当然不会就那么走开,便上去勾搭了下……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旁人疑问。
  “就半张馕!”年轻男人笑得张狂至极,“就半张馕,她被我拉林子里玩了个开心,这还不是最劲爆的!”
  他的几位朋友颇觉震撼,听得如痴如醉,听他一撩拨更是好奇无比,齐声问:“那什么才是最劲爆的?”
  “她老子就在旁边看了眼,屁也没放!”
  “哦!”众人惊呼。
  “这地儿到处都是卖女儿卖老婆卖姐妹或是让老婆女儿姐妹出去卖的~而且只要你随便给点吃的东西,不比在城里和残花败柳们厮混好多了!”
  “一群瘦成骨头的,怎么和城里比!”有人不信了。
  “半张馕的价钱你还想和血族小姐们玩么?什么脑子呀你。”
  “也对。哈哈,说起来咱们今天也算是来行善事的了,这能多救多少人啊?你说赛灵斯家会不会表彰我们一下~”
  “谁知道呢,大不了多给几张馕,说不定嘉奖令就来了呢!”
  他们的声音之大,周围的人都听得见,但难民们都聋了般只顾蒙头望牵走,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有一位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少年怨恨地瞥了他们一眼,目光中写满了屈辱与愤怒。他长得很高,比那群人里最高的还要再高半个头,可他只敢看一眼罢了,无论驳斥还是攻击,他都做不到。
  然而市民们注意到了,其中一位漫不尽心地走到他背后,举手捶了他脑袋一下,趾高气昂地叫:“你瞅啥啊,谢洛依的乞丐!”
  少年回过身,羞恼地低头看了那人一眼,然后又望向瑞卡瓦,最终一脸不甘地转身加速前进。瑞卡瓦若无其事地环顾了一圈,看到旁边的坡地上还站着不少士兵。此时的瑞卡瓦开始觉得他的同僚有些碍事了。
  打人的家伙还不乐意,追上去又飞踢了一脚,直让少年一个踉跄差点倒下。
  瑞卡瓦忍不住了,他催动马匹冲上前去对着打人者的屁股就是重重一脚,直接把他踢飞出去,对方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呻吟,几位同伴都惊讶地齐刷刷回头看向瑞卡瓦。
  “你他妈谁啊!你给你权力在这里动手动脚的?”带头者当下火起,他指着瑞卡瓦的鼻子骂,“你个丘八以为这是野蛮的谢洛依么!在赛灵斯动手打架不想活了吧你!”
  瑞卡瓦慢悠悠地抽出鞭子然后狠狠甩在他脸上,抽得他摔倒在地,半张脸上都是血,当即吓得其他几人一动不动,显然都被瑞卡瓦放肆的殴打惊呆了。
  瑞卡瓦跃马踱步到倒地者身边,轻蔑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冷笑:“你个只配进低级娼馆的外城朽慢也配在我面前说话?”
  讲道理,瑞卡瓦现在可是同骑士,侮辱同骑士的罪民可不小,要瑞卡瓦问清他的名字告到伯爵处,不知道他要受何严厉惩处呢。
  说完,瑞卡瓦跃马从几人中走过,他们一声不吭地左右避开,为他分出了一条道路。
  难民少年怔怔地看着跋扈的少年军人从他身边走过。瑞卡瓦在马上弯下腰,把头凑到少年耳边,只说了一句话。
  “有人把比自己强的人当仇敌,有人把比自己弱的人当仇敌。你是哪种?”
  没等少年回答,瑞卡瓦离开了。
  庄园与救济营并不算太远,瑞卡瓦很快在庄园不远处甩马停下,冷冷地盯向庄园上插的旗帜和捆在园墙边木桩上的破烂尸体。这是克默尔家族所有的庄园,征召兵和同骑士们有的站在庄园的外墙边,有的在塔楼上瞭望,还有的提着明晃晃的武器守卫在三个店铺的侧边。
  瑞卡瓦凭他粗劣的识字水平从门牌上艰难地依次看出了典当、接待和粮食的意思。其中典当铺最为奇特,门外有块空地,空地上有男有女,都神情木然地站成排,商人样子的人在他们旁边走来走去,上下端详,不时还用手触碰一下他们。仆从端着放有纸张和印泥的木盘站在一旁,另一旁也站了些难民。
  大概是在自卖或是卖家人吧,瑞卡瓦猜。
  望塔上的士兵看到骑马的瑞卡瓦觉得有点奇怪了,他朝四周打了几个手势,不少士兵兵捏住武器警惕地看向瑞卡瓦,好像他是个随时准备带领暴民杀进庄园里的土匪首领。
  瑞卡瓦没有继续前进,他恶狠狠地拨转马头,向赛灵斯城狂奔。当天夜晚,他就站到了约西亚的桌前,将自己的见闻全部说出。


第一百二十八章 领主的贸易方式
  约西亚公事繁忙,求见他的人排成长队,不过当他从侍卫口中得知瑞卡瓦到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把他叫了进来。不出他所料,瑞卡瓦带来的消息并非无关痛痒的小事,而是约西亚正在头疼的大事。
  室内烛光摇曳而黯淡,书桌上的文案垒得很高,一种让人打瞌睡的气氛四处蔓延。约西亚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桌子,向后靠倒在椅背上,端详起面前的同骑士。
  “瑞卡瓦,在讨论这件事前,我想要了解你的看法。”约西亚说。
  “哪方面的?”
  “我赛灵斯商风盛行,大家都对契约一词看得极重。我并非只知及时行乐、不负好皮囊的纨绔子弟,这些年我和赛灵斯各界人士打交道,听闻了一些有趣的民间言论。不少朽慢商人说,商品这种东西,只要不是强买强卖,那就是合理的,公平公正的,符合契约的,而雇佣关系也一样。这些符合契约精神的事物既然是合理公平公正的,那就不该被干预。另一方面,他们还阴测测地称我们这些领主靠世袭头衔进行统治很是不正常啊。”
  “赛灵斯又不是共和国城邦,他们怎么会这么想?”瑞卡瓦觉得这些言论颇有些耳熟,大叔曾说过的贡多拉的民风似乎就是这样的。
  “有共因就有共果,这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现在的问题是,你到底怎么看这些言论?”约西亚直视着瑞卡瓦的双目,眼神狡黠。
  “简直是一派胡言,共和国金主靠灾荒和农民协商粮价,靠雇主身份和市民协商工资,这和领主们靠头衔和刀剑商讨税收有何本质区别。这种搞双重标准的不要脸言论都敢说,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吧。”瑞卡瓦的不满全清清楚楚写在脸上,“他们觉得领主们靠世袭上位不正常,我还嫌弃共和国大金主们靠继承遗产上位不正常呢。他们觉得自己有本事倒是造反去啊,在这扯啥淡,简直皮痒。”
  “不错。”约西亚满意地点点头,“有些人就是喜欢靠‘弱肉强食’的逻辑来欺凌弱者,又用‘道德’的逻辑来否认强者的权力,无论他们拥有的是权力、财富还是其他。要是世界上没有这类人,估计天下就不需要领主存在了。”
  “但你和我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确定一下你的思想是否和我有共同之处罢了。”约西亚笑道,“毕竟我有事情要交给你。”
  “什么事?”
  “我记得你上次替我清剿乱党被我妹妹一顿好打是吧?”约西亚笑容诡异。
  “……没错。”
  “你还敢再挨一次么?”
  瑞卡瓦一怔,下一刻,他以右手捂左肩,朝约西亚深深一躬:“愿为少主效力!”
  ……
  次日。
  “瑞卡瓦……”
  即使是冬天,晴空下的训练场上还是浮动着炎热的气息,一上午的训练使所有士兵都流了一身汗,好不容易歇下的戈弗雷踱到瑞卡瓦身边,忽然开口。
  瑞卡瓦瞥了他一眼,这小子的表情阴沉得很。
  “家里的事情处理地怎样了?”瑞卡瓦问,“我听说前两天有个你家的亲戚来了赛灵斯,他说了些什么?”
  “不太好。今年我们误了农时,收成不好不说,税还加了。我们兄弟两个把大多数俸禄都托他带回去了,也不知道顶不顶用,听说麦肯村的人们已经开始挨饿了,瑞卡瓦,我们的俸禄应该可以买到粮食的吧?”戈弗雷艰难地说。
  “应该可以。”瑞卡瓦心口不一地说,饥荒年代粮价总是非常高,可有钱是否能买到是另一个问题,没有的东西开再高的价都买不到的。
  沉吟良久,瑞卡瓦说:“我待会有个差事,你和我一块去。”
  “是主君的差事么?要不要叫上艾弥亚?”
  “不用了。”瑞卡瓦苦笑,“这小子总有种莫名的正义感,我还真不放心他。”
  ……
  同日,卡尔·赛灵斯在自己的书房接见了瑟斯汀商人夏洛克·拉维。
  瑟斯汀人是个很有趣的存在,他们并非以地区划分的人群。在妖魔入侵前,瑟斯汀的家园已经在人类帝国的铁蹄下毁灭,他们背井离乡,流浪四境。由于瑟斯汀人十分聪慧又没有领土,因此他们只能靠商业谋生,他们出色的商业表现让他们以天生商人的身份闻名世界,然后被天南海北的血族们蹂躏来蹂躏去。
  夏洛克谦卑地半跪下来,亲吻卡尔手指上的戒指,卡尔微笑着让他站起,命他落座。随后,夏洛克的仆人们放下了四只大箱子,内府骑士依次打开箱盖观察,然后向卡尔点头示意。
  卡尔笑了笑:“你破费了。”
  “感谢大人一直以来的扶持。”夏洛克笑得红光满面……
  “我这次叫你来,是要商议一下购粮的问题。”卡尔放松地靠在椅子上,说。
  “伯爵大人若有要求,我一定不敢不从。不过想必伯爵大人需要的粮食很多,只我一家给不出来,得与多家粮商商议。”夏洛克拘谨地贴着椅边坐。
  “哎,这些自然,不过粮价我们还得再商议一下。”
  “这……”夏洛克犯了难,一脸纠结状“粮价是多家商议出的,我一个人说话不算数啊。”
  “哦。”卡尔忽然迷之沉默,眼中精光闪现。
  “而且粮食成本也高,你看巴兹特遍地都是饥荒,想收购些粮食太难了。”
  “你们可以去埃兰和托勒马克买呀。那里可是大丰收呢。”卡尔装作糊涂。
  “伯爵大人有所不知啊,这两地的奸商都把粮价抬得很高!而且海上最近海盗盛行,不说水手船长们都得多出钱才肯走,要雇佣护卫船队也是一笔开销,即使是卖到现在的市价也没啥利润,甚至还亏本啊。”夏洛克悲悯地叹息,“我也是看到巴兹特百姓挨饿,于心不忍,这才坚持运粮的。”
  “那还真是难为你了。”卡尔笑道,“你的意思是粮价真的不能再议了?”
  “最低这个数。”夏洛克踌躇片刻,打了个手势。
  卡尔点了点头,让他离开。没多久,约西亚冷笑着从书房的一个角落慢步走出。
  “看来他是真活得不耐烦了。”约西亚说。
  “未必,以往我家在这种事情上多半会与商人们妥协,他可能以为现在世道还和以前一样吧。”卡尔喝了口来自东方的名贵茶叶,淡淡地笑,“他送了那么多财物,也有拉我们入伙的意思。”
  “然而我完全没有和他同流合污的意思,他既然执迷不悟,我只能下死手。”
  “在这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卡尔放下茶杯,道,“我有几个封臣和手下近几日在我这旁敲侧击。”
  “有关何事?”
  “粮食。”
  “预料得到,他们收了夏洛克的不少好处,都在替他说话,想帮他把生意做下去。”
  “你反应还挺快。”卡尔面露赞许之色。
  “我有个朋友在城外看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商人们的三家店铺开在一个防守良好的克默尔家的庄园内。他们在那里接受典当,放高利贷,卖粮食,买奴隶。”约西亚没有回应父亲的赞赏,他冷冽的目光中唯有杀气。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非要那么做,等于得罪了不少臣子,你有这个魄力么?”
  “我是未来的伯爵,我怕什么。”约西亚笑容阴冷,“赛灵斯到底是谁家的,我不敲打一下还真怕他们忘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驱逐瑟斯汀
  次日,约西亚暂时关闭了救济营,与此同时,赛灵斯东面海岸上的一个私立港口处,成船的男女奴隶在风帆下驶向远方,没入海天相接的远方。
  不久后,卡尔再次召见了夏洛克,这次他们讨论的问题不是粮食而是借贷。卡尔大度地表示他可以按高利贷的利率借钱,但量一定要够,卡尔暗示他可能很快就要发动一次军事行动,需要大量的资源,他表示自己不仅要向夏洛克借贷,还要向他或通过他的渠道大量购买物资。
  夏洛克一时惊喜不已,同时心理隐隐有些担忧,他问卡尔是否要借少些,免得还不起。然而卡尔不满地驳斥了夏洛克,认为他低估了赛灵斯家族的财政能力,他声称赛灵斯伯国在这次军事行动中将会得到极大的利益,光是拿出一部分战利品就足以偿还。
  然而夏洛克还是觉得有点危险,直到卡尔鬼鬼祟祟地向他表示赛灵斯、梅尔西斯和瑞瓦库特总督府有意瓜分沦陷敌手的沃尔纳,夏洛克一看卡尔居然对他如此信任,而且沃尔纳境内的夏丹兵力在三国联军面前算不上丰裕,想必胜机很大,随即答应下了卡尔的托付。
  如此大量的钱财夏洛克一时拿不出来,他奔走忙碌了好几天才凑够足够的钱,交付给卡尔并得到了赛灵斯伯爵签名的欠条。
  ……
  近几日瑞卡瓦以处理亲友托付的理由向奥格塔维娅告假得到了同意,每日都回自宅居住。一日早晨,他照旧牵出马准备去出操,却看到了某些很热闹的画面。
  一队常备军开到了他的隔壁家,踹开门一股脑冲了进去。
  一声尖叫。
  瑞卡瓦奇了,跃马绕到正面围观。只看见士兵们揪着一位衣衫不整的官吏就往外拖。他的宅邸中,士兵们用武器指着他家惊恐不已的家眷,让他们只能乖乖站在堂前。
  “这位兄弟!”瑞卡瓦走向那位带头的军官,问道,“这是咋了?”
  “这贪官犯了叛国罪,约西亚大人派我来拿人。”那军官倒是认识瑞卡瓦,他打量着瑞卡瓦、他的马、和他走出的那间宅子,道,“你住这儿?不错啊。”
  正说着,里面就传来了各种倒柜子摔碗盆的声音。几位士兵提着装满财物的箱子兴高采烈地冲了出来。
  “改天再抄家,说不定你也能分得一套。”瑞卡瓦笑了笑。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是贼一样。这明明是领主大人赏赐的好么,怎么能叫分呢。”那军官也开怀地笑道。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瑞卡瓦就快马加鞭去训练场练兵去了。
  他也是在晚上才知道,今日,内城有两位官吏被以叛国罪下狱。
  赛灵斯家族神速地从他们口中套出了这些叛国行为的“参与者”,两天内派出士兵查封了好几家店铺、磨坊、水车以及田庄。
  第二天中午,大名鼎鼎的赛灵斯三代豪商家族的现任继承人,赛灵斯城人类商贾之首,血城籍男子夏洛克·拉维,被以涉嫌叛国拘捕。赛灵斯人没有给他找律师的时间,更没有给他自辩的机会。他们飞速审判他有罪,并宣布没收他在赛灵斯城的所有商铺地产,全族驱逐出境。
  夏洛克·拉维直到那时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赛灵斯家族固然一直以来都和商人们一样讲信用,但这只是表象,赛灵斯终究是血族的领主,不择手段的统治者。一旦他们重新掌握了一个封建贵族应有的势力,他们的老习惯就会卷土重来!
  ……
  夜晚刚至,赛灵斯城东门。一行人颓然无力地从灰暗承重的城楼下走过。升起的铁栅栏的一排尖刺,仿佛是一个庞大怪兽的利齿,当它闭合后,一切生灵都会被消化到一点不剩。
  人流中还夹杂着七辆马车,这些马儿随同人流慢慢移动,有气无力地迈动四条腿,不时还打个响鼻。他们身后拖着车子,车上放置着一个个码起来的结实木箱,有些地方还坐着孩子和女人。
  他们衣装简朴结实,看起来就像是个搬家的普通市民。但是,全副武装的赛灵斯骑兵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跟随,全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拿长枪的手没有用力,使长枪歪歪扭扭地微微摆动。他们踏青般左顾右盼着,根本看不出是在护送要员。
  人流中,火把下,夏洛克面无表情,无声无息地赶路。
  他早就从自己在城里的盟友那里得知,约西亚在赛灵斯港口处埋伏了以佣兵和赛灵斯士兵为核心的暴民。不仅如此,在赛灵斯伯爵领的另外几条通路上约西亚仍然派驻了伏兵。
  约西亚已经彻底与夏洛克撕破了脸皮,他不仅要夏洛克在赛灵斯城的财产,还要他的命——约西亚甚至连最后通牒都没下,就直接对他动手了!
  身后的士兵明显也是被人提前告知过了,他们就在队列后优哉游哉地旷工,根本没有尽自己的职责保护夏洛克的打算。
  走了好一阵,这队赛灵斯士兵一声不吭,拨马就走。连基本的通报都没有就离开了。
  夏洛克在心中暗暗冷笑。约西亚确实是雷厉风行之辈,但终归还是要脸的。他没有直接处死夏洛克,而是指望靠黑暗和被煽动的暴民来杀掉夏洛克。
  但十分可惜,夏洛克并没有去谢洛依的打算。他只要走不多久就能转程南下,根本不会经过约西亚伏兵所在之处。
  他会一路前进到自己代理人控制的港口处,秘密乘船出海。这样以来,即使约西亚雇佣了海盗,也根本找不到他。
  尽管路上会有一些无能而野蛮的暴民,但他自信自己的佣兵和合作者派来的护卫能完美得驱散他们。
  斗争是一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东西,因为所有人都会不顾一切保护自己。约西亚已经因为自己的事情树立了很多敌人,这些人很可能迫于约西亚的权势屈服于他。但只要夏洛克再给他找些事来,那些人就会借题发挥,狠狠攻讦这位年轻的血族统治者。
  夏洛克在托勒马克还有大量的资产,只要他回去,他就能立刻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约西亚以区区伯爵之子的身份侵犯商人控制商品价格的权力,对整个血国东部的商人集团来说都是极大的挑衅。夏洛克知道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号召大商们对赛灵斯伯国实行禁运。要知道约西亚居功忤逆卡赛利亚国王和卡赛利亚报复屠杀因斯帕克村落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流通性极大的商人阶层。在这种情况下赛灵斯会遭到多大的压力可想而知。
  卡尔让约西亚来做这件事就说明他不想把事情做绝,而是留了后路。到最后,他还是会教训约西亚一顿,然后用道歉和赔偿来结束这次争端。
  夏洛克可以预见赛灵斯伯国会在这个事件中遭到多大的削弱,而商人联盟会得到多大的利润。尽管对自己来说可能会有亏损,但完全没有关系。他得到的声望和优势会帮他把这一切都挣回来。


第一百三十章 奉旨行暴(一)
  夏洛克·拉维默默地在心里谋划未来的策略,骏马驮着他在星空下慢慢行走,人们绕过一片树林和山岗,沿小道走向南方。
  这个夜晚,真的很寂静。
  “不好!”佣兵队长原本紧绷的面孔此时忽然炸裂般扭曲起来,“一路上怎么那么安静!怎么可能那么安静?这里之前都是难民营区啊!人呢!他们都去哪里了!一定有人驱散了他们!他们想要干嘛!”
  哀鸣般的号角声悠长地响起,人流顿止。孩子恐惧地开始啼哭,女人们颤抖着抚摸他们想要使他们平静下去。
  “警戒!”佣兵队长吼了一声,闻令,全部佣兵步兵都抽出武器,一声不吭地站到外围,结成了四个线列,护卫在人流的两侧。另外四个骑马的近卫随侍左右,他们目光如炬,在马上俯视全局,威风凛凛。
  这些佣兵虽然没有精良的甲胄,但武器都很锋利,而且训练有素,上过阵杀过人。雇佣这些佣兵对付农民再好不过,单靠他们没盔甲这点便能压好多价。披甲的同骑士和扈从们亦分成两拨,各自跃马到队列两头结成骑阵。他们在战马上巍然不动,抓持武器的手紧而有力,显然都是无畏的战士。刀剑在火焰和月光下反射出的光芒远没有四十五位佣兵和同骑士及其扈从共二十余战士的目光锋利冷冽。
  “杀啊!”松散不堪而毫无队伍可言的饥民们嚎叫着冲下林地山坡,仿佛山居老人泼出的一盆污水,饥民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手中简陋的武器——木棒、剪刀、柴斧、耙铲摇晃得仿佛快掉到地上。他们的眼中,闪烁着恶鬼般的凶光。
  “拉弓!放!”佣兵队长下令。佣兵们在他的指挥下沉稳地运劲拉弓,齐刷刷地射出一波箭雨,瞬间射死了九个饥民。
  这点伤亡相比冲锋的人流实在稀少,可饥民们仍瞬间一滞。
  “杀!”佣兵队长咆哮道,他的部下随即冲锋向前,刀剑斧枪齐出攻向敌人,片刻间已摧枯拉朽杀死了站得最前的一众饥民。
  饥民们毫不意外地哀嚎着崩溃逃散,但佣兵们没有追杀,他们又射出一波箭雨从背后把逃命的饥民钉死在地上,然而阴冷地注视着死尸后跑远的敌人。
  “乌合之众。”佣兵队长不屑地评论,驱散铤而走险的饥民之后,队伍应该可以继续前进了。
  “嗖!”的一声,一位佣兵捂住被箭洞穿的胸口,瞪大了震惊的双眼地后退,他挣扎着想要站稳,可终究还是无力地靠在马车上倒下,吓得马车上的孩子嚎啕大哭。佣兵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我居然会死在饥民的箭下?
  这明显不科学,佣兵们虽然穿不起铁甲,但他们身上的皮甲还是很厚实的,怎么可能被饥民的简易弓箭射穿呢?即使饥民有幸搞到战弓他们也拉不开啊!
  又是一箭,又一位佣兵被击杀。
  “警戒!还有更多敌人!”有佣兵喊。
  黑暗的林间树下,瑞卡瓦面无表情地把步弓递给旁边的中年佣兵,“尤金,你继续射,给我好好压制他们。”
  夏洛克和他的随从们不知道,他们的敌人不仅有饥民,还有以瑞卡瓦为首的赛灵斯兵以及他纠集的另一波佣兵!
  “哈哈,瑞卡瓦啊瑞卡瓦,那么久不见,你还真是养出了一种同骑士的气场,凶得不行呢。”棕发无须的健壮中年佣兵笑眯眯地接过弓,张弓搭箭射出一箭,当即,马车旁又倒下了一位佣兵。他是瑞卡瓦在初林要塞结识的佣兵,最近在赛灵斯讨生活,今日瑞卡瓦雇凶杀人的时候两人刚好碰上。
  “同骑士也会杀平民吗?”
  “当然,而且比我们凶多了。”
  “……压制好他们。”说完,瑞卡瓦瞥了眼钻回林后战战兢兢发抖不止的饥民们,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因为失去亲人而哭泣起来。
  你们这些软弱的绵羊连冲上去把人剁碎都不会么,你们人可比对面多多了?要是黑活都是士兵下的手,你们有何资格分享我们的战利品啊!
  坡下,佣兵队长在片刻惊疑后立刻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急切地大声喊:“快走!快前进!”
  “怎么会……怎么会……”夏洛克受惊后有些木然地说。
  黑暗的山坡上泼出一波箭雨落到了车队的头顶,除了一位无辜妇女外没有任何战果。
  “你们这射的……我都醉了……那是战利品啊!你们特么那么喜欢杀女人么!射男人!射士兵!”瑞卡瓦不悦地嘲讽,旁边的年轻佣兵弓箭手羞愧地低下头去。
  尤金见状笑出了声。
  “别低头!继续射!”瑞卡瓦拍了一下弓箭手的脑袋。
  坡下的佣兵队长对箭雨迅速做出了反应,他抬手指向道路西侧的一处坡地,佣兵们立刻一齐朝该方向射出一波箭,当场射死3位饥民。
  瑞卡瓦目瞪口呆地看着敌人打出暴击,脆弱的饥民们喊了一声又向上跑了一段。
  “你特么为何那么吊!”瑞卡瓦气地从背上取下骑兵弓瞄住敌方佣兵队长便射,谁知目标居然早有预料般猛一扭头,箭硬是从他脸边擦过。
  佣兵队长惊出一身冷汗,立刻叫喊:“把火把灭掉!快!”
  在夜战举火是很危险的事情,因为会暴露位置,举火的一方必然陷入劣势,但要双方都不打火把,交战双方很容易在黑暗与紧张中陷入包含了无数自相残杀的惨烈混战。此战交战双方人数不多,指挥方便,但战局未必不会发展到那一步。
  看到对方灭了火把,瑞卡瓦冷笑一声,朝空中射出一发响箭。
  凄厉的鸣声响起,山坡顶端亮起了数支火把,同时,夏洛克的佣兵队长循声往瑞卡瓦的方向一指,佣兵们借月光再度按他的指示齐射了一波,箭雨没入林间,若非瑞卡瓦早早地随夏洛克车队的移动方向前进了些许,差点便要给射成刺猬了。
  下一刻,山坡顶端的淡淡火光后,三个燃烧的圆球由铁叉顶了出去,它们都是用铁丝编成框架,再裹上枯草、棉毛之类的易燃物,最后淋上油和硫磺制成的。火球顺山坡滚下,其中一颗撞上石头弹飞出去,从车队的前方擦过,另外两颗先后撞上了车队,吓得人们赶紧跑开、一个火球撞上了马车没能立刻点燃,另一个撞到了小跑的马,烧被痛的马疯了般扭动,在嘶鸣声里拖着大车左摇右摆,撞上了路边的大树,一位小孩在晃动中摔下了马,没等他起身,后头的奔马的铁蹄已重重在他脑袋上踏下,一声脆响,他的头碎了。
  和小孩同车的女人摔到了树下,她在疼痛中挣扎爬起,然后在残酷的景象前呆住了,下一刻,她捂住胸口瘫倒在地,歇里斯底地哭喊起来:“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约西亚,我诅咒你!我诅咒你身死臣手,我诅咒你国破家亡,我诅咒赛灵斯的血脉断绝!”
  恐惧,第一次如此浓烈地吞没了整个车队。士兵和男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惨死的小孩和陷入疯狂的悲伤女人,几乎忘却了坡上对他们虎视眈眈的贼寇。
  “朝有火光的地方射!朝有响声的地方射!”瑞卡瓦无视了坡下的惨剧,下令。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奉旨行暴(二)
  暴民们在山坡顶端上投下的火球在滚动的同样点燃了沿途干枯的树叶和草,火焰在满地荒芜中乱窜,火光映出了埋伏在山林里的暴民与士兵的身影乃至他们的侧脸。
  可惜坡下的护卫们已没有精力向上射击了,向南奔逃和对敌人箭雨石雹的还击占用了他们所有的精力,他们无法再做任何其他事情。拉维家的男人们在片刻惊慌后行动起来,他们跳下大车,前去搀扶从撞毁的马车上坠落下的人。
  忽然,最前端的马车鸣叫一声急停下去,逼得后一辆不得不急刹,接二连三,前一辆逼停后一辆,在惯性下来不及停下的少数追尾马车挤到一块,乱作一团。
  “怎么了!”佣兵队长又惊又怒,他向南靠了靠,大声喊叫。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投向队伍前列的呆坐马上不动,保持戒备姿势死死盯向前方的同骑士及其扈从身上。同骑士们的前方不远处,鹿角和壕沟把道路封得死死的。鹿角后,一大群拿着五花八门凶器的瘦弱饥民聚作一团,都抬头望着面前的士兵们。他们的目光贪婪而深邃,如同赤地的群狼,曾经常态的胆怯与逃避此刻被浓浓的狠意与对饱餐一顿的渴望所掩盖,同骑士们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要是他们落马,一定会被活生生撕碎分食的。
  “你们这群贱民想要行凶吗!快让开!”为首的同骑士拔出剑指向他们愤怒地吼叫。
  为首的饥民冷冷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下一刻几十块大小石块被同时扔出,砸到了车队中。一位坐在前排马车上的男子不幸被一块大石头砸破了脑袋瞬间死去,他跌下马车,头上脑浆和鲜血肆意地在地上流淌。
  车队里不少平民都为此受伤,但石块对甲兵的伤害实在有限,最多有些痛感,士兵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们依旧严阵以待。
  为首的同骑士十分愤怒,他威风凛凛地摆手喊:“驱散他们!”
  “是!”他的侍卫队长高傲地扬起头回家,他一撩披风跃马奔出,五位骑兵一语不发紧随其后。六人轻轻松松从旁边的野地里迅速迂回到暴民们的侧面,提速冲击。
  “啊!”的一声惨叫,侍卫队长的马忽然前蹄不动,整个身躯轰然朝前倒下,侍卫队长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从马上飞出,直接摔到了暴民们的面前。他还没来得及起身,暴民们便一拥而上把手中的“武器”向他身上砸落,一下一下将他活活砸得骨碎脏裂而死。
  他的一位部下同样摔到暴民群里在狂暴的围殴中惨死,剩下的四个骑兵迅速勒马停下,惊恐得有些颤抖。他们只能呆愣愣地看着队友在暴民们的砸击下一点点变碎变扁,不知所措。
  “绊马索?可恶!这帮阴险的贱民!”同骑士恍然失神。
  “大人!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拉维家的男男女女惊恐得呼喊,整个车队都陷入了大乱,夏洛克艰难地靠向佣兵队长,说:“长官,我们……我们……”
  山坡上,号角声回响。瑞卡瓦最后一次回头,深深凝视着身后的骑兵们,他们是赛灵斯军和佣兵的骑手,他手中的中坚力量。
  “目标,奸商后队骑兵,冲锋!”瑞卡瓦提弓拔箭,一马当先冲下了山坡。
  “杀杀杀!”骑兵们激动地嚎叫着跟随长官朝敌人扑去。
  另一边,戈弗雷高高举起投枪,指着坡下的车队中部咆哮:“目标,奸商车队中央,冲锋!”说完,他甩手扔出投枪,佣兵步兵、赛灵斯步兵,还有数不清的暴民跟在他身后奔跑与嘶吼。他们如同深山暴雨孕育出的泥石流那样混乱而污浊,一往无前地向他们即将吞没的目标冲锋,他们不会停下,因为他们不能停下。
  一旦停下,便是灭亡。
  保护拉维家的后队骑兵们首先注意到的是倾巢而出的伏兵步卒,他们下意识想要冲上去迎击,但下一刻他们惊讶地发现了自己真正的对手,二十五名神秘骑兵。
  瑞卡瓦在飞驰中射出一箭命中了后队骑兵首领的胸膛,虽说没能射穿对方的铠甲。在对方因命中他的羽箭的劲力不稳后仰之时,瑞卡瓦已弃弓拔刀,直挺挺撞上他,刀起刀落,割断了他的喉咙。
  瑞卡瓦和身后的二十四骑兵的集群在兵力上具有绝对优势,他们一拥而上杀向站位稀疏的敌军,分明是群殴的架势。敌军骑兵们在遭到突袭的情况下根本没来得及提速,甚至连作战准备都没做好已撞上了眨眼间突到己方面前的神秘骑兵和他们的二十五把武器。这支可怜的由同骑士及其扈从组成的骑兵队根本没有来得及发挥他们拿手的捉对马战本领,便在一合之间被几个打一个杀了个干净。
  冲杀结束,瑞卡瓦拨马转身,畅快地呼了口气,早知道赢得那么痛快,他何须做那么多部署,直接把人聚起来踩过去便是。
  燃烧的马车前,拉维家佣兵的羽箭和瑞卡瓦手下步兵的投枪最后一次互相掠夺生命,随后,戈弗雷和步兵们高举武器撞上了结阵抵抗的敌人。坚苦卓绝的拉维家佣兵步兵和伏兵步卒白刃肉搏,不落下风,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毕竟瑞卡瓦手下的能战步兵并不充裕,勉强与对面相当,全靠饥民壮声势。
  当暴民们再度涌上,一切都变了,敌我步兵正杀得难解难分,他们趁机插到了佣兵们的侧翼,给他们吧上演了一次切切实实的“两肋插刀”。拉维家的佣兵们被根本不会战斗的暴民们用五花八门的器具以各种下三滥的方法姿势偷袭,他们在侧击下倒下,乃至死去。
  愤怒的敌我士兵在杀戮中嘶吼,孩子只能无助地在母亲怀中痛哭,男人们有的赤手空拳或捡起木棍上去帮助佣兵,在暴民们狂乱的围攻下轻易杀死,有的干脆向荒野里跑路了。
  “去死吧!”八位骑兵出现在了暴民的侧面,为首的同骑士提速冲来,吼声威严。他们在重整后无视了前方的敌人,回撤支援。他们没注意到,他们刚一回头,鹿角后的暴民们便绕过了障碍,压向车队。
  “快带他走!”他跃马向前,轻而易举地刺出长枪戳倒一位正在从箱子里掏面包往嘴里塞的暴民,随后,他挥枪扫开敌人,向被暴民纠缠住的佣兵队长喊。
  被同骑士击倒的暴民像断线木偶般倒在了血泊中,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吞咽喉头的食物,想要把面包收进胃里,可惜,他没能咽下去。
  好饿……他想哭,想喊,然而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奉旨行暴(三)
  “明白!”佣兵队长应了一声,他挥动大剑把一个暴民砍成两节,再回身虚劈一剑逼退一位披甲的神秘步兵,跃马冲出混乱的人群,越过狼藉的战场奔向夏洛克·拉维。
  “贵人!快走!我一定誓死护卫你的周全!”佣兵队长的大喊终于把夏洛克从震惊中惊醒。他连忙招呼妻子、儿子,和其他相熟的亲友上马,在佣兵队长和仅剩的两位近卫的保护下抛弃财富逃亡。
  同骑士和扈从们左突右冲,轻松地砍杀了十多个疲弱无力的暴民,甚至击杀了阵列外侧的瑞卡瓦手下的佣兵步兵。暴民们在他们的雷霆一击下迅速崩溃,哭喊逃走,不少赛灵斯步兵都在他们的裹挟下一头雾水地往坡上跑,停都停不下来。见状,佣兵们士气大振,抓住时机反打,一时把戈弗雷和他的部下冲得连连后退。
  戈弗雷见势不妙,大喊一声:“先撤!”随即和士兵们一同后退,佣兵士兵们紧追不舍,可他们没能追多久。他们在追杀中队形很快趋向松散,前后开始脱节,就在这时,十多位鬼魅般的神秘骑兵冲破黑暗出现在了他们的侧面的火光里。
  一次侧冲而已,佣兵们在马蹄与兵刃下死了个干净。轻而易举踩过敌兵的瑞卡瓦转身把满是鲜血的马刀朝不远处的八位敌军骑兵一指,志得意满地喊:“杀奸商!”
  “杀!”骑兵们马不停蹄突击过去,顷刻间斩杀了五位没来得及回到同骑士身边的骑兵。转眼,敌人只剩三骑幸存。尽管如此,同骑士还想继续缠斗,他转身拨马便走,迎面看到了涌到他退路上的难民们,后路已断。
  “投降不杀!”赛灵斯兵们喊。
  同骑士没有回答,片刻间,那些祖祖辈辈传唱的英雄史诗涌过他的心头。古往今来,多少骑士骑着战马,挺着骑枪,面无惧色地冲向贼寇与外敌的千军万马,英勇战死,留下了千古勇名,这才是最适合骑士的结局。
  “赛灵斯万岁!为了奇帕夏!”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毫无畏惧地夹住骑枪向面前的难民们冲锋。
  “奇帕夏?”瑞卡瓦呆了一下。他呆滞的瞬间,他手下急速前进的骑兵已击杀了另外两位幸存的敌骑。
  高呼“奇帕夏”之名的同骑士没能奔跑多久,一位高瘦的少年不知何时冲到他的马旁。少年避过他的长枪,抱住他的腰,直接把他从马上拽了下来。同骑士在泥土间摔得浑身剧痛,头晕目眩,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可少年只是冷冷地从他腰间抽出了他的佩剑,恶狠狠地朝他的后心刺去。
  “去死吧!狗骑士!”他怒骂着连捅了五剑才刺穿了同骑士的铠甲,洞穿了同骑士的胸膛。
  黑夜的旷野里,再无一个抵抗者。
  戈弗雷喘着粗气坐倒在马车旁,佣兵和士兵们已开始低头寻找战利品,至于暴民们,他们杀死了看到的每一个男人。但出人意料地,他们没有按照暴动群众的传统对女人做些什么。他们仿佛完全没看到她们,只顾翻箱倒柜地找食物。
  头发花白的老者丢下棒槌,靠倒在车轮上往嘴里塞面包,干涩的口腔让他吃得很艰难,一块面包卡在喉咙口咽不下去,找水又找不到,难受得脸都扭曲了,好不容易才咽下去。他脸上扭曲尚未散去,眼泪已泊泊而下,他仰首朝夜空哭喊道:“我一个老老实实的农汉,怎么成了杀人夺财的贼了呢!”
  他拍了拍身边的一具尸体的额头,那是一个死去的饥民,他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微微张开的口中还露出半块面包。
  “到死都吃不了一顿饱饭……咱们……好苦啊……”
  行暴的饥民们在狼吞虎咽中接二连三地哭泣了起来,就像他们不远处在恐惧中哭泣的妇孺。最终,整个车队附近的野地里都是嚎啕大哭的声音。
  “哭什么?吵死了!你们是胜利者!不是奴才!这些食物、财宝、女人,都是你们的战利品!你们该笑着享受才是!”瑞卡瓦恨铁不成钢地叫骂。
  你们都被逼到这份上了还想当顺民,你以为我会同情你们?我特么只想笑!
  他骑着马在火光间奔跑,最终停在了戈弗雷身旁。
  “找匹马!我们去找那杂碎!”瑞卡瓦意犹未尽地朝夏洛克逃走的方向望了一眼,夏洛克·拉维逃跑的时候,瑞卡瓦觉得应该先解决掉抵抗者因此没有立刻追杀而是派出了少数追踪者。现在,所有抵抗者都已消灭。他真正的目标也到了要得到实现的时候了。
  重整完毕的骑兵们大摇大摆地打起火把向夏洛克逃走的方向搜索前进,步兵们催促饥民里青壮者打起火把一同跟上。要知道瑞卡瓦带头打劫可不是为了劫富济贫,他一方面需要大批难民壮声势,一方面需要保证夏洛克是死于“暴民”袭击而不是其他什么容易让人联想到赛灵斯家族的事物。
  瑞卡瓦认为饥民们今夜对战斗的贡献实在太少,必须再出些力才对得起自己。要是放跑了夏洛克·拉维,瑞卡瓦今天这仗就算白打了,他连赛灵斯都不用回,直接在郊外自杀好了。虽说难民们死伤惨重,可是……瑞卡瓦摇头叹息,他们是一群当惯了绵羊的人,光是站在骑士和士兵面前,他们都会不由自主地哆嗦;他们自诩善良的百姓,只要别人欺压得不够极端,他们就会选择忍耐而不是反抗;甚至到了不得不杀人的时候,他们都还会天真地追忆和平和文明社会,不敢突破民与贼的界限。
  要是他们能够勇敢,能够果决地放下心中芥蒂,他们本可以靠自己取得胜利,并且是以少得多的伤亡,以更存粹的胜利者姿态享受果实。
  士兵们一边挥动武器催促他们,一边说:“兄弟们,好好干!等斯巴达克将军杀了奸商报了仇就带你们去开粮仓!他会给你们更多的粮食,甚至衣服,足够你们撑过这个冬天!”
  假如赛灵斯群众知道暴民的带领者居然是赛灵斯的家臣,那场面会是很尴尬的。约西亚肯定不会让这么愚蠢的纰漏出现,因此他让瑞卡瓦以农民起义军领袖,也就是既得利益者口中的土匪首领的身份煽动饥民作乱,他还取用了古代朽慢的诺玛帝国的典故,给了他斯巴达克这个化名。
  约西亚富有创造性地为这个虚构人物设计了十分详细的人物背景:此人是个卡赛利亚东部郊忠厚老实的勇敢士兵,因为家人在灾荒中还不起高利贷而遭到迫害。他的姐妹被抢走,父亲被打成重伤而死,母亲上吊自杀。悲愤欲绝的斯巴达克揭竿而起,带着他愤怒的同袍反抗领主与豪强勾结下的残暴统治。他在杀死了邪恶的领主后苦苦追杀压榨他家人高利贷商人,而这位商人,便是夏洛克·拉维。约西亚还说,他会派吟游诗人在民间广泛传唱斯巴达克的事迹,让百姓觉得确有其事。
  当瑞卡瓦第一次听到该设定的时候他是呆滞的,这剧本是太惨了,出演这种角色完全是在自己咒自己啊。不过瑞卡瓦转念一想,他根本没有血亲在世,有何好怕,便接受了任务。
  约西亚已在城外的一个荒废伐木小屋里秘密准备了一批物资,在战利品不足的情况下作为暴民的酬劳和遣散费。瑞卡瓦会以打劫粮仓的名义带暴民攻入空无一人的废屋里,瓜分收获,结束今夜的动乱。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奉旨行暴(四)
  夏洛克和少数亲眷随同仅剩的佣兵们在旷野中奔驰。他们不计马力地加速,疯了似得向东逃窜,根本没有细想他们已经离原先的目的地越来越远的事实。最前方,刚穿过一小块林地的佣兵队长猛然勒住马匹,他的马扬起脖颈对月亮嘶鸣了一声,前蹄重重地砸在地上,然后不安地摇摆尾巴。
  “怎么了?”夏洛克有些焦急地问,他快步走到队长身边,终于看到了迫使队长停步的原因。
  燃烧的篝火旁,分散着十余位饥民,他们蜷缩在满是褶皱的肮脏薄被里睡觉,旁边不远处是个长坑,它的存在突兀到了极点。
  “啊!”队长轻声尖叫,紧握缰绳后退了一步。
  篝火前的草地上倒着一具死状惨烈的尸体——它的胳膊与双腿细得难以置信,仔细一看便能发现,上头的皮肉都已被削光,只剩下骨头。它是一具被刨出坟墓吃掉的新鲜尸体。
  “天啊!”已被惨烈的战斗摧毁了意志的佣兵队长近卫再也忍受不了精神上的荼毒,他瞪大了眼睛拉马后退,身体不断后仰直到失去平衡摔下马去,他踉跄着站起,疯狂地怪笑:“哈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静!”队长急道。
  “莉莉丝!宽恕我!”近卫忽然颓废下去坐倒在地,脸上挂着无力而诡异的惨笑,他拔出剑,毫无眷恋地自刎。
  “不要!”队长失神地叫喊。
  他的呼喊没有用,宝剑划过近卫喉头,血溅三尺,近卫倒在了野地里,面容终于回归了安详。最后一个近卫不断地摇头后退,终于惨叫一声,催动马匹不管不顾地向东方狂奔。
  有些饥民从睡梦中惊醒,他们艰难地把头摆向发出声响的方位,睁开夜行野狼般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到来的人们。他们的模样,根本分不出是人是鬼。
  夏洛克的妻子捂住怀中儿子的眼睛,无法忍耐地歪头呕吐。
  “我没想让他们吃死尸。”夏洛克失魂落魄地瞪着面前的地狱,他的眼神颤抖不停,身体不断摇晃,几乎要坠下马去。
  “我最多想要他们自卖而已……他们只要卖身就行,为什么要吃同类的死尸呢……”
  “莫放跑了奸商!”跟踪良久的骑兵朝身后挥舞火把赶来的同伴大声吼叫,风驰电掣间,一路砍杀了逃人的瑞卡瓦和部下骑兵迂回上去,把夏洛克·拉维等人团团围住。
  佣兵队长发出了最后的咆哮,他高举战剑向骑兵们冲去。注意到他的抵抗举动,五位赛灵斯骑兵迅速拨马向他反冲。佣兵队长没能砍中第一个和他交错的骑兵,没等到第二次挥剑的机会,紧随第一骑之后从侧面掠过的骑兵已一刀砍在了他的腰部。
  佣兵队长没有落马,他在马背上挣扎,直到挨了整整四刀后,他的尸体才从马上摔落,正好滚进墓坑里。
  “你有没有听说过,快饿死的人眼睛都特别明亮。”瑞卡瓦在夏洛克身边站定,目光随意地扫过不远处精神不振的难民。
  “我没想让他们吃人的尸体……”
  “所以他们要饿死?”
  “我也没想……”
  “所以他们要自卖?”
  “这也不一定……”
  “可他们没钱了。”
  “那不是我的问题……”
  “是啊。汝死汝活,与我何干。”瑞卡瓦冷笑,“给我滚下马去。”
  骑兵们大声恐吓着俘虏,夏洛克没有挣扎,他顺从地跳下了马,慢慢踱步到旁边的一块树根上坐下,他的家眷也都无声地下马走到他身旁,除了一个人。
  坐在马上的微胖男人盯着瑞卡瓦看了好久,忽然喊:“你不是那个……”
  瑞卡瓦惊讶地扭头仔细看去,发现此人居然是他刚到赛灵斯时在城门口敲诈的商人。
  “那个……”男人没能迅速组织好语言。
  佣兵们和难民们都跟了上来,他们全都疑惑地望向瑞卡瓦,所有知道内情的赛灵斯士兵都吓得心里一紧。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男人一个“赛”的音刚出口,斜里就插来一支长矛戳进了他的脖子里。戈弗雷一扭矛头,将长矛收回,男人飙着血落下马,再没了声音。
  夏洛克苦笑一声,他不需要别人提醒,也不需要什么证据,就能判断伏杀他的人是何来历。他们一定是约西亚的人,而不是什么悍匪。
  “请饶恕我家的女眷和老幼……”
  “这里没有你家的老人,那就肯定是在车队那里死光了,说了有什么用呢。”
  “那其他人?”
  “可以。”瑞卡瓦大气地挥挥手。
  “那就谢谢将军了。”
  “在此之前……”瑞卡瓦忽然俯下身盯住夏洛克,冷冷地说,“我有个问题很想问你。你到底是怎么狠下的心,干出如此恶劣的勾当,凌迫一群受难的穷人,把他们逼到这种地步?”
  “这只是生意……它符合契约。”
  “如果你所谓的契约是这种建立在权力和财富的强势压迫上的污物,你何以把‘契约’当成辩驳的理由。”
  “……弱肉强食。”夏洛克顿了好久,惨然一笑。
  瑞卡瓦没有说话,他正身拨马朝向身后,望着围拢过来的饥民们。他从中看见了一个很眼熟的人,一个高瘦的少年。
  “弱肉强食。”瑞卡瓦自言自语,然后指着少年喊,“你小子很眼熟啊,我们是不是见过?哦对了,刚才你杀了一个该死的同骑士。”
  “是我,我叫扎克雷。”作为一个小难民被将军搭话,扎克雷还是很激动的。
  “是么,扎克雷。”瑞卡瓦打量了他一遍,“你还有剑啊。”他看到扎克雷的腰间别着一把剑,还蛮精致的。
  “是从尸体上捡来的。”
  “懂得捡武器了,很不错啊。我觉得武器远比金钱有用,甚至高过粮食。”瑞卡瓦点点头,走到戈弗雷身边拔出他的配剑,回身丢到了夏洛克面前。
  “扎克雷,你和他打。”瑞卡瓦意味深长地看向夏洛克,复述说,“弱肉强食。”
  “我要是赢了呢。”夏洛克苦涩地强笑。
  “我会换一个人和你打,也有可能亲自上场。”
  “所以我还是得死。”
  “弱肉强食。”瑞卡瓦玩味地笑说,咬字很重。
  “也对。这种事情领主能干,官吏能干,但我不能干,我只是一介商贾。”
  “赛灵斯家族可一直都在救济百姓,他们没落井下石过。”瑞卡瓦声音很轻。
  “你以为他们麾下的封臣、高官和军头们就没参与么?约西亚敢杀我,可敢动他们么。”夏洛克的话也很轻,最后一句更是只有最靠近他的瑞卡瓦才能勉强听清,“你敢动他们么?”
  “他们会下去陪你的。”瑞卡瓦冷笑。
  “好,好,那我等着。但是……将军……你就不能给我一个……符合我身份的死法么?”
  “毁灭你,与你何干,战败的弱者?况且,你只不过是个商贾罢了。”
  扎克雷一声不吭地走到了夏洛克不远处,摆出了作战的架势。夏洛克没有拾起剑,他只是站在原地笑,笑得绝望,笑得渗人。
  “故国亡兮何所依,应许地兮何所寻,千年难兮无人怜,吾不惜兮何人惜。”瑞卡瓦面无表情地哼唱着从奥格塔维娅处听过的瑟斯汀小调,然后说,“瑟斯汀人,至少在你死的一刻,你和你英勇殉国的祖先一样是自由人,而不是奴隶。要知道,世上有很多人连自由地死去的资格都没有。”
  夏洛克·拉维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宛城之战(一)
  夏丹汗国沃尔纳总督府辖区东境,鹰岭北方,宛湖东岸,人马尘岚部下属巴别部占据的宛城,今日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布洛德帝国的不死者军团。迁移到富饶的宛城后终日饮酒作乐,玩弄投降的血族和呼蛮女子的巴别部诺延(诺延,莫都语,意为“管领”)在得知布洛德军从亚兰公国方向入侵,直扑宛城后大惊失色,慌忙召集军队抵抗。先前宛城军民拒不投降,夏丹兵破城后在大肆杀掠时为防宛城再叛把城墙拆了好多,此刻布洛德人反攻,宛城根本没有固守的可能。
  只有野战!
  晴朗的上午非常适合作战,雄鹰掠过天空,不死者军团的近千士兵和五百投军义士在宛湖和紧邻宛湖的小湖祭灯湖间的田野间行军,他们的阵线的正面很宽阔,赤底黑龙旗下,夏普和他的近卫们无声地骑马前行,眼神坚定而决绝。
  “终于要到宛城了。”夏普的近卫,夏丹降兵阿提亚忽然开口,“等了那么久,终于到了大战的日子了,有点激动啊。”
  “没错,打下宛城我们就有家了。”夏普说。
  “看亚兰公爵的臭脸似乎是不想让我们再入境了,万一打不下我们可难办了。”
  “孤注一掷之战,打不下自杀,有何难办的。”
  “……其实去瑞瓦库特总督府也是一条路。”
  “没错,你们可以去。”
  “军团长!”一位侦察骑兵跃马夏普正前,说,“宛城的人马出城拦截我们了!”
  “野战?”夏普有些惊喜,“求之不得啊。”
  “在下观察到宛城的城墙受到了很大破坏,完全可以自由进出,简直是座裸城!”骑兵说话间透露出一股抑制不住的欣喜。
  “嘿嘿,老子捡大运了啊。”夏普阴险地笑了笑,“传我命令,全军做好战斗准备!”
  “是!”战阵间,人类士兵吼声若雷,尘沙似乎都在他们的咆哮中荡开。
  不死者军团一路推进到卡拉苏河大桥的北面,终于遇到了姗姗来迟的宛城人马军队,巴别部的黄绿断塔旗下是装备精良的夏丹骑兵,两翼是层层叠叠的呼蛮士兵,他们的阵线之长,直接把不死者军团半包围住了。
  “卧槽,巴别部兵好多啊。”阿提亚惊呼出声,“他们是小部落啊,哪里能拉出那么多兵!”
  夏普估了估:“大约两千,估计有很多是本地百姓吧。”
  “布洛德的百姓会甘心为人马作战吗?”
  “不好说,不过我感觉巴别诺延的死兆星在天上闪耀啊。”
  “现在是白天,没有星星。”
  “……这叫梗,你懂个屁啊。”
  不死者军团迎着敌人前进,毫无停息的兆头。他们对面的巴别部大旗下,巴别诺延正紧张地搓着手,他接手宛城完全是因为宛城是块肥地,所以他行贿朝臣帮他争取到了驻守宛城的任务,亚兰公国方面他早已打点好,谁曾想到居然会莫名其妙杀出一支民不见经传的帝国军团!
  “诺延大人!敌人还在前进!”他从小玩到大的亲兵指挥在不远处惊慌地喊。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快让呼蛮们上去拦住他们!”巴别诺延惶急地对不远处的本地呼蛮军官,旧日的布洛德同男爵喊。
  呼蛮军官看了看他惊恐不安的部下们,面露难色:“诺延大人……”
  “你想要你的家人死么!”巴别诺延怒吼。
  “……是,诺延大人。”呼蛮军官的脸庞抽了抽,转身面向北方的敌阵,挥手大喊,“前进!”
  士兵们依旧不知所措。
  “快前进!”他也怒吼。
  小军官们连忙抽出刀逼迫士兵门前进,巴别诺延看到第一阵呼蛮士兵不断靠近敌人,在一阵敌我远程火力往来后撞到了一块。双方交锋才一会儿,本地呼蛮士兵们居然掉头惨叫着逃跑了!
  “败了!败了!”
  “妈的!废物!我要杀了那个废物!”巴别诺延气得猛甩后蹄。
  “诺延大人!诺延大人!我家主人战死了!”旧日同男爵的仆从哭喊着抱着一具尸体从乱军间冲出,跳马落到了巴别诺延面前。
  “废物!”巴别诺延一鞭子把他抽倒在地,“你们呼蛮都是废物!又懒又蠢的废物!”
  前方,不死者军团的重甲长枪兵们无情地踩过敌人的尸体,大步逼向桥梁,他们的厚重甲胄上皆是溅出的敌血。
  夏普沉默地环顾了一番己方的部队,忽然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不禁眼前一亮:“各队通报伤亡!”
  “不死者军团第一步兵队,伤亡一人!”走到夏普面前通报的副队骄傲地喊。
  “不死者军团第二步兵队,伤亡两人!”第二位副队同样志得意满。
  “不……不死者军团民兵队,死……死三伤二!”一身皮袄的民兵队长之弟激动地整个人都在发抖。
  “干得漂亮!”夏普微笑着点头,等通报的人离开,他忽然一脸阴沉地自语,“侧旋刺大法果然厉害,不过敌人简直菜得过分啊,难道是给我刷经验的野怪?”
  阿提亚摇头叹息:“简直和纳骨斯·台吉明入侵那会儿不能比啊。”
  “没错,真是丢脸。”夏普玩味地打量着对面的军势,“我知道人马喜欢诈败,可是此地完全不是适合诈败的地形啊,难道他们打算炸桥?”
  “有道理。”阿提亚忽然瞳孔猛缩,“我大意了。”
  “我只是随口一说……”
  巴别部的大旗下,诺延的臣子们正在争吵。
  “我军新败,呼蛮士气不振,快叫人马武士们出击,鼓舞士气!”一位衰老的人马咳嗽着说。
  “不可!人马乃我军精锐,必须在最重要的时刻使用,岂能随便动用!”年轻的人马百骑长义正言辞地反驳。
  “我军现在危如累卵,哪里不重要了!”老人马不悦地喊。
  “人马武士应该在决胜的时候出击!”年轻人马昂首挺胸,大义凛然,“在战斗的最后且最重要,最艰难的时刻冲击,大量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才是人马武士的任务!”
  “追杀溃兵即使是会骑马的奴隶都能干得不错!你除了抢功还会干嘛!现在呼蛮士兵战心不再,若不以身作则,别说逃跑,他们连临阵倒戈都干得出!”
  “他们敢!真当我的刀是吃干饭的么!”年轻人马目光如炬,举手投足间霸气四溢,“现在战局胶着完全是因为这群呼蛮贪生怕死,不好好作战,我们正应该让他们将功补过,不然军法伺候!”
  “说得好啊!”巴别部的人马们纷纷喊,“明明是又懒又蠢的呼蛮不努力,凭什么要我们冒险!这不公平!”
  “别吵了!”巴别诺延重重挥手打断了伴在他左右的臣子们的争吵,“把呼蛮骑兵派上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宛城之战(二)
  当夏普看到夏丹骑兵出动并从正面攻来时,他立刻下令士兵停止前进,做好抵御冲击的准备。闻令,不死者军团的重甲长枪兵们熟练地靠紧,他们朝敌人的方向垂下长枪,密集的枪尖宛如刺猬。
  然而敌骑毫无冲上枪阵的意思,他们向两侧,纷纷向阵内射箭,呼蛮士兵的骑兵弓射出的箭力道有限,根本无法射穿不死者军团士兵的重甲。看到箭矢挂在己方步兵的盔甲上,夏普愣了一下,忙喊:“弓弩手,火铳兵,和他们对射!”
  步弓、弩和火铳的射程比骑兵弓强不少,站到枪阵两侧的不死者军团远程兵加入战局后,敌方骑射手立刻付出了不小的伤亡,谁让他们骑在马上目标大呢。夏普看了不过瘾,甚至叫远程兵站到枪阵前面开火,巴别部骑射手越退越远,少数换出步弓站在马上射箭的巴别部呼蛮骑兵老兵很快在集火下死光,最后,骑射手们干脆在射程之外左跑右跑,箭矢无力地坠落在地上,双方和平地简直像是在唱戏。
  “我们要不要劝他们投降?”连阿提亚都看出敌人丝毫没有战意了。
  “他们要是想投降会直接跪下的。”说完,夏普下令,“弓兵开路,继续前进!”
  不死者军团一路逼退宛城军的同时,敌旗下,老人马再度向巴别诺延进言:“不冲锋,不迂回,骑马有何用?若只是放箭,何必骑在马上?”
  “不行,骑射是夏丹之本,无数战例雄辩地证明,我们只要放风筝便能轻松而无伤地胜利,冲锋是莽夫的战法,比如扎木花拉那狗呼蛮,他在维特塔罗给弱鸡赛灵斯的小白脸摁在地上打!”巴别诺延一副老子见多识广,别想骗老子的腔调。
  骑射多好!逗狗一样把敌人放风筝放死,还不用冒生命危险,明显是人马的制胜法宝,冲阵要撞长枪,迂回要担心给敌人抄了后路,明显都是愚蠢的战法!
  “我们往哪放!我们背后是河啊!”老人马欲哭无泪。
  “要不我们退过河吧。”年轻的人马百骑长建议。
  “不行!”老人马的眼神猛然坚定起来,他激动地挥舞双拳呼喊,“诺延大人如果退过河,呼蛮士兵必定争先恐后退走,桥是肯定不够用的,他们必定会跳下河,到时候我们的兵会全丢在卡拉苏河的北面的!到时候,我们如何守宛城!”
  “我们可以迂回!”年轻的百骑长又建议,“我们可以留下一队兵守桥,其他人向西边绕去!”
  “有道理,谁守桥呢?”巴别诺延询问。
  “臣必定死守不失!”老人马坚定地说。
  “……你守吧。”巴别诺延觉得老人马可能要卖他,于是指了指年轻的人马百骑长,毕竟两人是交情极深的至交好友,看上去比老油条的家臣靠谱多了。
  军令传下,宛城军的阵线开始移动了,大桥前一片乱哄哄的,骑射手从两军间呼啦啦冲过,声势颇为惊人。
  “感觉我要躺赢。”夏普自言自语。
  “为何敌人不和我们接战?他们一直在和我们保持距离啊?他们是不是在等援军?”阿提亚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宛湖和鹰岭的兵力都只够自保吧,扎木花拉从乌尔法出兵救援宛湖要走好久,根本来不及。”
  “他们在桥前留得兵不多啊,他们是不是在诱骗我们夺桥然后用魔法把桥炸掉?”阿提亚又问。
  “你脑洞有点大啊,他们把桥炸了自己怎么走?”说完,夏普指挥不死者军团第一、二步兵队共六百步兵转向西侧布阵,三队前去夺桥。
  守桥的宛城兵布阵诡异,骑兵站在桥上,步兵堵在前面,他们的长矛很有限,第一排都是远程兵,其中七成都是火铳。
  “火铳?”夏普瞪大眼睛看了看,忽然大喊,“第三步兵队停下,阿提亚,你带近卫骑兵冲!”
  “你呢?”阿提亚很惊讶。
  “敌人杀不到我五米内的。”
  “是!”阿提亚接过护卫夏普的一百具甲骑兵的指挥权,大摇大摆地冲向卡拉苏河大桥,马蹄声仿佛盛夏的狂暴雷雨动地而去。
  “长生天眷顾勇者!”逼近冲锋距离之时,阿提亚狂热地呼喊。
  “长生天眷顾勇者!”骑兵们咆哮。
  “砰!”不知谁开的头,卡拉苏大桥前的宛城火铳兵们一窝蜂地扣下了扳机,此刻不死者军团的骑兵还在火铳的射程之外,弹丸乱射而出,死者一个都没。
  “废物!都是废物!”百骑长大骂。
  火铳兵们慌忙地低头装填,可越发逼近的骑兵很快打消了他们的念头,长矛兵没有垂下长矛,从一个到所有,呼蛮士兵们纷纷掉头溃逃。谁想给骑兵撞在脸上啊!
  “废物!都是废物!”毫不犹豫向南狂奔的年轻百骑长一边奔跑一边呼喊,“你们呼蛮都是废物!”
  阿提亚轻而易举地夺取了桥,不死者骑兵们兴奋地在桥前高举武器咆哮,全军士气更上一层楼。
  “打个毛啊。”夏普茫然地望着西边目瞪口呆的宛城士兵们,眼睛里满是大写的不可思议。数月前鹰岭军团全军西去,半道遭到夏丹军伏击,一合之内给杀得溃不成军,全员崩散;随后他收拢溃兵西逃,每遇夏丹军都毫不动摇地转进,坚决不战;趁夜偷渡锁河堡后只敢在扎木花拉苦战一番后在夏丹军的背后装神弄鬼;拉蒂亚守城期间对抗格喇·沃巴和夏丹·克烈差点没累死在城墙上。仅仅数月后的今天打仗居然打得那么顺,根本不科学啊!
  夏普让近卫骑兵、第三步兵队、民兵队和第一步兵队依次过桥,第二步兵队守桥。没多久,敌人动了,夏普终于看到了纵横天下的人马武士,他们和忠心耿耿的呼蛮随从一块,扑向卡拉苏河大桥。
  夏丹铁骑的冲锋,永远都有着震天动地的气势。
  不死者军团行军有序而迅速,此刻民兵队已都上了桥,夏普遂下令第一、二步兵队在桥前展开,一左一右张开如翼,防备敌军冲击。
  然而,人马武士们冲到一半,居然停了!只有一只人马仍在继续冲!他须发皆白,身体枯瘦,只有骨骼依然坚硬。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宛城之战(三)
  注意到身后的蹄声停了,老人马愤怒地折返回去大喊:“武士们,你们为何停下了!你们的主君要求你们拿下大桥!”
  呼蛮骑手们羞愧地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寂静良久,一位中年人马武士说:“敌人在桥前部署好多长矛,正面冲击长矛阵是无谋之举……”
  “懦夫!我们的退路都没了,畏缩不战难道便有谋了吗!我们已经处在死地,你们还不敢死战吗!你们难道想向血夷俯首称臣吗!你们要么是精锐的朽慢骑手,要么是高贵的人马武士,即使死也该死在阵前,即使死也该和你们身上的钢铁一块砸、撞在敌人的身上!”
  “骑兵的强大在机动性,又不是冲,我又不是没读过兵书。”另一位年轻的人马武士说,他的声音越压越低,“老不死的只知道冲,你想死别拉上我啊,我还年轻,还没活够呢。”
  “小兔崽子你说啥!”老人马勃然大怒。
  “呵呵,不过是跟纳骨斯·台吉明瞎混了两年罢了,口气真大。”另一位人马冷嘲,“我们是尘岚部,不是雷铁部,想倚老卖老你也挑挑地方,哼,听命于狗呼蛮扎木花拉的老朽有何好得意的。”
  “你……你……”老人马气得发抖。
  “你看看,你都吓得发抖了,还上什么阵,打什么仗,回家养老去吧!”队里有人不屑地说。
  “你们……你们这帮懦夫!你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马武士!”老人马气得喘着粗气,一步步后退。
  “哼,比你知道就好。”有人马说。
  老人马转过身,望向卡拉苏大桥前铁甲与枪尖的墙壁,身体的颤抖终于平息了一些。
  “我会让你们看到……什么是真正的玄荒武士!”
  “哼,你也配。”队里又传出嘲笑声。
  “人马武士,冲锋在先!”老人马扯着嘶哑的嗓子呼喊,向大桥扬蹄奔跑。
  “看,快看,疯子自杀了!”一位人马指着他的后背讥笑,忽然,一只小个头人马从他身边挤过,抢过他的长枪,冲了出去。
  “妈的抢劫啊!”人马破口大骂。
  “你不配拥有神圣的武器!”小人马头也不回的说,他跟上老人马的步伐,大喊,“爷爷!等等我!我们一起去长生天找爸爸!”
  “哎呦!”一位呼蛮骑手忽然哀嚎着滚下马去,“我的马?”
  “你也配骑马?”一个头发花白、牙齿漏风的老头跨上他的马,摇摇晃晃地跟了上去,“主人!主人!等等我!”
  两军间的田野间,只有一位衰老的人马、一位年幼的人马和一个呼蛮老头在驰骋。
  “看!疯子去送死了!”他们的背后,讥讽声仍在继续,“连孙子都要带去送死,活该绝后!”
  “长生天眷顾勇者!”两位老头和一个小童在呼喊。
  “长生天眷顾勇者。”夏普肃穆地凝望着冲近的三位敌人,摘下头盔扣在胸前,“火铳兵,开火!”
  第一排半跪的长枪兵身后,站立的火铳兵瞄准敌人一齐扣动了扳机,由于目标只有三人,子弹非常密集,噼里啪啦一通爆鸣声里,老人和小人马在硝烟之墙前无力地倒下,他们的身上满是血洞和破碎的布匹与钢铁,只有老人马拖着千疮百孔的身躯冲到了枪林前。
  “刺!”卢修斯喊,下一刻,五支枪尖几乎同时刺穿了老人马的身躯,他扬蹄挺枪的身影在半空中一滞,魁梧的身体失去控制地向后倾倒,最终摔落在地。不死者军团长枪兵收回长枪重新立正桥前,他们向决死突击的三人微微垂首,以示尊敬。
  “哼,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他们都死了吧。”人马武士和呼蛮骑兵的队列里又传出一个声音,随后,他们全数掉头重返的巴别诺延的旗下。
  夏普低声自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是时候劝降了!”注意到卡拉苏河北岸的敌军都陷入了懵逼的状态一动不动,阿提亚赶到夏普身后再次进言。
  “没错,我看他们也不想打了,不过我还在考虑派谁去。”
  “我!”
  “……去吧,死了别怪我。”
  阿提亚兴奋地通过长枪兵们让开的通路,径直冲向敌军的将旗,夏普和士兵们等了有一会儿,他终于掉头冲回,喘着气说:“巴别诺延和人马贵族们要求我们保证他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放他们带奴隶和财货返回夏丹的领土。”
  “行,但他们必须放下武器和盔甲,呼蛮骑兵全部下马,把马留在原地,然后走到桥前向我投降。”
  “好!”阿提亚折返回巴别部阵前后不久,宛城军开始卸下铠甲,丢下武器,呼蛮骑兵们把跳下马把马牵到一旁,聚集在一起。同时,夏普下令桥前的两个步兵队以行军队列张开,默默等待宛城军走到已方阵前。
  “我是巴别部的诺延,我向您投降,希望您遵守你的约定。”巴别诺延低着头无力地对夏普说,神色间隐隐有些畏惧,呼蛮士兵们的神情都很惊讶,原来巴别诺延大人也会在人类面前表现得如此低声下气。
  “呵呵,那是当然。”夏普给卢修斯和提图斯使了个眼色,随即,两人皆大喝一声,众军士一拥而上把长矛和火铳朝向宛城的军士们,把他们半包围在桥前,士兵们呼喊:“不许动!”
  “夏普将军你你你你……我们投降了啊!”巴别诺延声音有些颤抖。
  “没错。”夏普笑眯眯地拍了拍手,“你们到底是人马,我可不敢轻忽。”很快,民兵们提着绳子冲到了宛城军间,三两下把人马们全部绑得结结实实的。
  “走吧,去宛城,我们的新家!”夏普微笑着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