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贤王老上
作者:开荒|发布时间:2024-06-28 15:51:07|字数:32992
望见此幕,那甲中的女子顿时再无言语。她虽不通兵法,却也知对面那匈奴三十九万骑失去弓弩后,会面临何等样的惨景。
草原之民,皆善骑射,可一旦失去了‘射’,而只剩下‘骑’,就必定非是秦军的对手。
需知秦军的近战肉搏之能,能与魏赵比肩。且装备有大量的步战墨甲,阵战之能,绝非是草原骑军能够比拟。
而骑军的冲击力虽是可怖,可在严整的阵型面前,只可能被屠杀。
且如今嬴冲麾下,还有着至少二十七万张完好的弓弩。而大秦昔年亦以弓弩之利,称雄七国。
“这一个多月,那些匈奴人,竟就一点都没察觉?难道平时他们都不开弓?”
“只需一日内开弓不到九次,都不会真正损伤弓弦。”
地元神甲内的男子,苦笑着道:“没事的时候,有谁会开弓九次以上?可今日战场,却由不得他们。”
所以秦军换弓的时间,正是第九轮——
少女再次沉默,心想那天圣帝,两日前就将二十万张内库弩弓与大量墨甲,送到了嬴冲的手中。
此事包括她在内,几乎人人皆知。却从未有人想到过,这些弓才是胜负的关键。
当时她也以为咸阳宫里的那位,是急病乱投医了。这么多的军械运过来,却没足够的人使用,最后只会白白便宜了北虏。
这刻她竟有些后悔,后悔前次在鼓风山的联手。那一次,虽是成功重创了天庭,可也同时为他们神教,塑造出了一个异常棘手的大敌。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不惜一切,将他除去才是!
可如今,一切都为时已晚!那个家伙,毁了他们光明神教在大秦的所有图谋。这数个月以来上蹿下跳得来的一应成果,也全数付诸东流。不但全无所得,反而像个小丑也似。
一声轻哼,少女的声音,转为凝冷:“我明白了,百里家的那位使者,我会尽快处置。只是你这边,只怕也露了不少马脚。”
之前他们过于急躁,许多地方都未仔细掩饰,日后只怕很难瞒过嬴冲与绣衣卫。
“此事无需圣女担忧!”
那地元神甲却是一声轻笑,语调转为轻松:“本将自然能让那位安国公,信之不疑——”
甲中的少女正觉奇怪,却忽的心生警兆,感觉到背后,蓦然有十几道凌冽之气透背而入。
然而她修为差距极大,又是淬不及防,此时无论如何都反应不过来。瞬时就被那些尖锐之极的东西穿透墨甲,打入到了体内。
“毒龙钉?”
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些小东西的来历,谷云舒的面色煞白,眼神则不敢置信。可随即她就已明白了过来,身后这位,与他们神教到底非是一路人。
北境形势已变,此人的抱负落空,又岂会再拼上所有基业,再与他们神教虚与委蛇?
强忍着体内的剧痛,谷云舒声音沙哑的嘲讽:“你这是要背叛我明教?将我谷云舒献给朝廷?可笑,那嬴冲岂会信你这背信弃义之徒?”
“或者不会!”
地元神甲内的男子,看着甲内谷云舒的气息,渐渐低迷,分明已是昏厥了过去。
他于是再未说话,只是似笑非笑。
确实,那位安国公未必就肯信他,可总好过被绣衣卫查知究竟后的灭顶之灾。
且即便那少年国公不肯信用,咸阳城金銮殿中的那位,却必定是愿意的。
……
就在第十轮箭过后,左贤王老上独身走入到了呼韩邪的右翼中军内。此时他的面色阴沉,目含悔恨与震惊。
呼韩邪身周的近卫,皆出自贵族世系,也大多都认得这位左贤王。此时皆神色敬畏,不敢阻拦。更有一队人马自发的护卫在侧,使左贤王得以一路通行无阻,来到呼韩邪的面前。
可呼韩邪的脸色,却是难看到了极点:“左贤王殿下,你真不该来我这里。”
这位匈奴太子现身于他呼韩邪的军中,对他而言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他与左谷蠡王才是一路人,二者已荣辱与共。可名义上,左贤王才是他的主君。
他没打算将这位老上贤王杀死在自家的军中,也不愿将这位,呈献给左谷蠡王邀功。
那必将损坏他呼韩邪的名声,成为所有匈奴人口中的背主之贼,将被所有牧童口口相传,认定为没有忠义之心的恶人。
可他今日如把这位左贤王放走,也必定会引发左谷蠡王的疑虑与猜忌。
“左大都尉,可愿助本王夺回军权?”
老上一双虎目,直视着呼韩邪,可仅须臾之后,他就已放弃了。再不劝说,直接将一张弓,丢给了呼韩邪。
“你自己拉弓试试——”
呼韩邪神情微变,他不用去张弓。只因他心里,早就有了些隐隐约约的念头,却还未能想明白而已。
此时得老上的提点,一切都已通透了然。然后他面上的血色,都瞬间褪尽。
“这,这,这怎会如此?”
心想这一战,他们匈奴竟然又败了么?败在那位少年国公之手。
他曾笑那嬴冲不识兵法,狂妄自大,笑那天圣帝胡乱指挥,可结果他与左谷蠡王,才是真正的蠢货。
——安国府嬴冲,这个名字,此时就仿佛是冰冷的毒液,一点点侵入他的心灵深处。
这南面的秦人,果然是强的可怕。一个还不到十六岁的区区少年,就能将他们匈奴近百万大军,都打到落花流水。
可笑自己以前,是那样的狂妄,认为是先辈无能。换成是他呼韩邪领军,必定可纵马雍州。
思及此处,呼韩邪只觉双眼昏沉,眼前仿佛是天塌地陷。
“你我都不知那南方制弓与北方不同,这才中了他的算计。”
老上手中紧握着马鞭,目光愈发凌厉:“左大都尉,我知你与须卜不同。今时今日,你难道真要眼见我匈奴左翼这数十万精锐,都为左谷蠡王那蠢货陪葬?”
呼韩邪呼吸紧促,神情忽青忽白的变幻着,心中迟疑不定。
此时恰值第十一轮齐射开始,在那前方军中,忽有些许惊呼之声传来。
呼韩邪定目看了过去,只见是他麾下的一些骑士,因手中骑弓的弓弦断裂,而惊愕懊恼不已。
这个景象,立时就使他有了决断:“那么殿下,莫非就能有破敌之策?”
老上闻言毫不意外,微微颔首:“确有一策,却不敢说一定能击败秦军,且最后哪怕是胜了,你我也只能退回草原。不过事如不谐,本王却必定能带走此间过半部属。”
呼韩邪再不迟疑,干净利落的滚下了马鞍,随后半跪在了老上身前:“左大都尉呼韩邪,恭迎殿下回归!”
第四零零章 大帅无敌!
当第十一轮对射完结,秦军伤亡三千四百人,匈奴则有近二千骑堕马。
此时嬴宣娘正手握着千里镜,目光死死的看着对面匈奴阵中。发现对面,不止是骑弓疲软,甚至有部分已当场断开。
这并不奇怪,对面匈奴人的弓弩,只一味的追求射程,骑弓弓短,射程却偏能与秦军相当。可今次这一战,对方的弓弦,受天气的影像也更严重,比之他们这边的弓弩更不堪。
“成了!”
嬴宣娘狠狠的一拍嬴冲肩侧,神色喜不自胜:“力挽狂澜,这次还真被你做到了!”
她兴奋之下,这一掌也没怎么注意力度,以嬴冲现时的修为,也被她拍的一摇三晃。那张本来就因‘病弱’,而略显苍白的脸,顿时就如白纸一般。
嬴冲心中不禁暗暗腹诽,刚才为免冲击到身下战马,结果嬴宣娘的力量,都由他自己一人承受了。
他这二姐,还真是一如往日的暴力,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虽说这还只是第十二轮,可有些事已经可以着手了。”
嬴宣娘闻言微微颔首,强压住了兴奋,而后就直接传令:“命冀州府军第二师,遣人去联系匈奴左翼诸军!今日降者,可改为流放沙洲之刑,如肯反戈一击,则每斩首一级,罪减一等!”
嬴冲闻言后,也往那东南方向看了一眼。
在秦军右侧,匈奴的左翼,还有整整八万冀北世族之军。这些冀北世族,被匈奴逼迫,不得不聚兵追随。
这是为保全宗族的无奈之举,可秦廷却不会管这些,一个从虏的罪名是跑不掉。
这一战如是匈奴胜了,他们还有机会,通过世家之间那盘综错节的联姻纽带,想办法获得秦廷谅解;又或者事后追随匈奴北上,成为匈奴左翼七部的一员。
可在眼下,这些人的性命生死,却都握在他这个‘督冀宛诸军事’以及身为‘左候卫军大将军’的嬴宣娘手中。
严格说来,冀州宣抚使寇准才是正主,可这位还远在武阳郡呢。
总而言之,这八万人若还想活命,还想保全宗族,就只有奋力杀敌!以匈奴人的首级,来换取他们自家的前程。
当第十二轮箭过后,双方的伤亡已经接近一比一。秦军有二千六百余人中箭,而匈奴一方,亦是伤亡近两千七百人之众,数量还超过秦军一成。
嬴冲的龙视术,可清晰见得,那匈奴军阵中,陆续已有上万张弓弩断弦。到得此时,对面那些匈奴将领中,已经有许多人察觉不对,陆续有了保留,不愿手中的骑弓断去。
尤其是那匈奴右翼,那如雨般的漫射,已经停了下来。只有零星的箭只,稀稀落落的四面飞散。
而此时的秦军,已经在嬴宣娘的指挥下,开始转守为攻。再不掩饰,展露出狰狞獠牙。
前方处于第一线,将整整七百架一直保留未使用的巨弩,全数推出到了阵前。后方也有高达七万的‘云爆箭’,在这短短一刻之内,被送入到了军中擅射之人手中。
第十三轮对射,匈奴死伤已近万骑。而秦军一方,却是死伤不足四百,全军阵线,亦在弓弩的掩护下,肆无忌惮的往前推进一里。
破虏军三师九镇与冀州暂编第一师,已经在最左翼完成集结。此时的秦军,就仿佛一只螃蟹挥舞着巨钳,随时都可能挥出这致命一击。
嬴冲继续往那匈奴大军的左翼侧目以视,只见那边也是喧哗之声四起。因距离太远,他看不太清楚。只能见那边几个临时建起的营垒,已经冲起了滔天火光,内中无数人在厮杀着,不时闪烁着兵刃寒光。
那边的八万冀州族军,并非是所有人都一齐动手,其中一大半还在迟疑犹豫着。不过已有大约三万众,已看清了形势,第一时间就开始朝附近的西域奴军下手。
后者亦有防备,可却是士气低迷,无心恋战。虽还在勉力抵抗着,可随时随刻都有崩溃的可能。
列于右翼的冀宛府军四师十二镇,总数八万人,此时正大踏步的上前,往前方的营垒进发。
那边的统领是李广,以一万禁军为中军,种师道的第三暂编师为后备。阵列虽是渐与中军脱节,可李广却始终将三万主力保存在手,随时准备应变。
嬴冲看在眼中,不禁唇角微挑,心知这是嬴宣娘为对手准备的陷阱。
那位左谷蠡王如真蠢到对他们的右翼下手,必定会遭遇来自于秦军左翼的重拳轰击。
恰在此时,秦军的第十四轮齐射已经开始,嬴宣娘依然是将幸存二十五万弓手分作三轮,每轮七万发箭,似狂风暴雨般向对面洒落过去。
没有对面箭只的干扰,这一次的战果,也更辉煌,可见对面大片的匈奴骑士倒下。
嬴冲一时半刻计算不清,只能估测对面的伤亡,至少达一万三千之数!
当这一轮齐射完结,所有的云爆箭都已告罄。可对面原本的四十三万匈奴铁骑,也只剩不到三十七万骑。加上那溃败中的左翼,已经反戈一击的数万冀州族军,双方的兵力对比,已经彻底逆转。
而此时秦军阵中,哪怕是怎么再迟钝之人,也都已意识到。今日这一战,已是大胜可期。
而一众秦军将领,则是震惊兴奋之余,又觉惊佩。
这场决战,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与之前他们的兵棋推演截然不同。
一时间整片原野,数十万秦军再一次山呼‘万胜’!
那破虏军六万人,都是在咆哮着“破虏杀敌”!而冀州十余个暂编师与冀宛府军,则多是发出‘安国万胜’,‘天佑大秦’以及‘大帅无敌’的咆哮声。
数十万人的吼声交汇在一处,震荡着整片战场,气势如排山倒海!
叶凌武与叶凌德的神情,亦兴奋之至。他们所属的冀州暂编第八师与暂编第九师恰好紧邻,故而两个暂编师的直属中军,也正好凑在了一处。
而此时二人,也正面色潮红的随着周围之人咆哮,口里在喊着“安国公无敌”,却丝毫都不觉有难为情的地方。
嬴冲起兵以来数战全胜,早就使他们二人折服。可今日的决战,却尤其使二人震撼。
直到这刻,他们才真正领会了用兵之道,‘天时’,‘地利’与‘人和’这三者,确实是不可或缺。
在二人眼中,这一战本是为必败无疑了,可他们那位妹婿,却是依靠这‘天时’之助,强行将这北境危局,扭转了过来。使得大秦国势,转危为安。
二人都还在记恨着嬴冲,在梨园中把他们揍到鼻青脸肿。可在这刻,却都是发自心底里的佩服,只觉与有荣焉,那可是他们的妹夫。
“这次真是学到了,原来还能这样的用兵——”
叶凌武到底是当了一个多月的镇守使,统领两万人之众。为人已沉稳得多,不似以前那样轻浮冲动。只须臾时间,他就已平静了下来,叹息着道:“战场之上形势变化多端,果然是不能拘于俗见。就如副帅之言,如若只凭兵棋推演就能定下胜负,那还需打什么仗?要我等这些人做什么?”
叶凌德闻言却是一声嗤笑,微摇了摇头:“二兄你总算明白过来了?可惜太晚。换成你是那匈奴主帅,这次只怕连裤子都要输掉。”
“你——”
叶凌武不禁眉心隐跳,唇角一阵抽动:“四弟的意思,莫非是说你其实早已明白了究竟?笑你二兄是蠢人?”
眼见叶凌德似笑非笑,一副我没说是你自己说的眼神,叶凌武又忍不住冷笑出声:“可为何之前不说?偏在这时嘚瑟?”
“这可说不得!”
叶凌德‘嘿嘿’的笑,似看傻瓜一般的看着自家兄长:“兄长你莫非忘了?之前副帅她就已说过了,如有醒悟之人,也请尔等三缄其口。小弟怎敢违反军令?”
叶凌武气得一个倒仰,下意识的就捏紧了双拳,准备揍过去。可当他正欲动手时,却见叶凌德正眼神挑衅的看着自己。
这时他才想起,他这亲弟弟不久前已突破了小天位,如今这家伙今非昔比,他一时半会已拾掇不下。此地又是在战场上,一旦拖延久了,被军法官察觉,免不了要被重责。
一声轻哼,叶凌武直接策马离开,阴恻恻的笑着:“好得很!我的好四弟,等这一战了结,你我演武场上见,大哥正想指点你武艺。”
叶凌德并未显怯意,同样在冷笑,心想自己,也正要报一报数月前的‘血海深仇’!
而也就在这叶氏兄弟‘内杠’之时,嬴冲与嬴宣娘二人,则正以千里镜,看着对面的中军。各自都是眼神凝然,面上的轻松之色,也在消退。
“老上!”
在千里镜的狭窄视野中,嬴冲只见那对面匈奴中军的旗帜,已经陆续倒下,可却另有‘左贤王老上’的帅旗,被一一竖起。
数量不多,可那些图腾文字,却都是以鲜血书就!
第四零一章 名将之战
看着前方那几面高高竖起的血色旗帜,嬴宣娘同样只觉压力剧增。左贤王老上,无疑可算是一位草原名将。这位匈奴人的太子,战绩彪炳,几年前曾与李亿先大战数场,甚至也曾力挽狂澜,使匈奴左翼七部免去全面溃败之局。
那时很多人都认为,这位之所以败在李亿先的手中,是因年纪太轻,经验不足,且掣肘极多,未能全面执掌匈奴左翼七部之因。也认定此人,在五十岁之前,必定可进入稷下学宫名将榜中的前二十位。
而如今距离那场北境大战,已经有七年之久,中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语,想必现在的老上,亦再非七年前初出茅庐之时可比。
而对面匈奴人的士气,也随着这几面竖起的血旗复振,与之前濒临溃败时的状态,完全无法比较。
“看来那位是已降服了呼韩邪,又从左谷蠡王手里,夺回了军权。”
嬴冲一声轻哼,神情平静的望着对面:“可如今他想要翻盘,只怕不易。”
“确实!”
嬴宣娘眼神凝重,微微颔首道:“总而言之,先以不变应万变!”
她绝不缺乏与名将交手的勇气,可面对这个层级的对手,却不能不慎重以待。按说这个时候加大进击的力度,尽力促使匈奴敌骑崩溃,才是最紧要的。可嬴宣娘却知,这个时候越是急躁,越容易犯错。
且嬴冲说得对,如今的战局,对匈奴而言已经极为不利。此时的军力对比,亦已逆转。对方想要扭转战局,谈何容易?
而嬴冲目中,则眼含着期待之色。猜测着这位能与李亿先抗衡的名将,接下来到底会使用出何等的手段?
他不似某些人,喜欢棋逢对手,挑战强者时的满足,更没有那种高手寂寞的情怀。嬴冲是恨不得自己的对头,越低能,越弱智才好。
可今日既然已经遇到了,那么他也想看看,自己与这位当世名将间,是否还有着差距。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匈奴后阵中,左贤王老上正骑着一头龙驹,眼神冷漠的看着眼前已浑身染血的左谷蠡王。
不久前还是数十万匈奴铁骑之主,意气风发的须卜,此时却是衣甲破碎,显得狼狈不堪。
而周围的十几个万骑长,亦是神情各异,或眼神兴奋,或惴惴不安。可此时却无一例外,都以近乎虔诚的姿态,拜服于老上的面前。
此地匈奴数十万族人,已至全灭危局,如今也只有他们眼前这位,有挽回灾难的可能。
只有左谷蠡王须卜,神情不甘愤恨。可他却已不愿说话,心知这时候他无论说什么,都只会让周围之人轻蔑小视。
——是他亲手将数十万族人带入到了绝境!也是他须卜,口里说着秦人不堪一击,却两次惨败在那大秦安国公之手,损兵折将,落到败亡边缘。这些责任,他都无可推卸。
此时须卜不甘的,是自己未能洞察那嬴冲的算计;愤恨的是自己无能,居然都胜不过一个年仅十五的孺子小儿!
更在悔恨,后悔他继续南下的决策;也后悔之前没能与天庭联手,早早将那竖子斩杀。
“须卜你要争单于之位也无不可,弑兄杀弟在我族中亦是司空见惯。可因一己私心,将我匈奴左翼数十万铁骑,送入绝境,却是你的不对。”
老上面色怅然:“本王早已在月前回归,那时以为你若真能大败秦军,振兴我匈奴,那么这左贤王之位让于你又如何?可须卜你,却让本王失望了。老萨满说得对,能力与野心不匹配,只会给族人带来灾难。”
话音落时,老上就已是一记马鞭,抽在了须卜的身上:“这些也还罢了,是你能力不足,可阿萨儿他战功赫赫,南下以来从未抗拒过你的军令。为何你就定要取他性命?就只因一句谣言,还是他说了几句劝谏不中听的话?你须卜,就准备这样当我匈奴人的王?”
呼韩邪看在眼中,略有些不忍,主动插言道:“殿下,如今当务之急,是尽快破敌,或者退走!”
老上却如未闻,又是几记马鞭,狠狠抽向了须卜,每一记都力沉似山,带起了一道道刺目血痕。
直到须卜奄奄一息,老上才停手冷声道:“本王不会处置你,你须卜的生死,将由父亲他来决定!”
说完这句,老上就又孤身策马来到了一座祭坛之下,然后神情肃穆的下马,在这坛前跪下,双手合十道:“大萨满!”
“你来了?”
祭坛之上,图腾柱前的老者睁开眼,他先一声叹息,而后定定的看着远方一眼:“我早就说过,这个时候南下,只会为我族带来灾难。”
老上不禁默然无语,眼神伤感。这个预言,他原本是不肯信的。坚持与秦人议和,只是对那新崛起的蒙古人心生防备,不愿折损国力。
可今日他却认为,大萨满他必定是真正受到了圣山与日月天的指引。
只因今日这一战的主帅,哪怕换是他,情形也不会好到哪去。可能损失会更小些,可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
“你的意思,我已明白。”
此时大萨满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舍,一丝留恋,可更多的却还是决意:“你想做什么,都大可放手去做!我如今只有一言相托,这次尽量多带些人回去!”
老上仍旧无言,只是神情郑重无比的再次一礼。
……
到第十七轮齐射,匈奴又有两千余人落马,伤亡不多,是因匈奴骑军布阵,更为稀疏之故。
对面绝大多数匈奴骑士都不再射箭,以免弓具彻底损毁。可那些骑弓不用,也等同是废弃了一般。
秦军之阵,几乎是肆无忌惮的向前推进,保持着五里之距。紧紧贴近着,以防匈奴骑军加速退离。
而一旦他们以弩箭之利,彻底击溃了匈奴中军前部,也就是破虏军与冀州暂编第一师八万人,发起突击之时。
可就在这刻,一片灰色的水雾,蓦然从对面匈奴后军的方向,扩散了过来。同时有一股异常的波动,在荡漾扩散着。
“是他们的大萨满!”
嬴月儿神情凛然,看着前方:“他们有一位大萨满,在刚才寂灭了。”
嬴冲亦挑眉远望,这次匈奴左翼七部,前后出现了两位大萨满。一位是左翼七部的国师,一位则是不久前,来自于天山的常驻大萨满。
此时陨落的,不知是这二人中的哪一位——
也在此刻,嬴冲望见天际间狂风大起。这应是他们后方的阴阳士在做法,可这些风,却无法撼动那水雾分毫。
第四零二章 开国强者
“没有用的。”
嬴月儿摇着头:“这些灰雾,是那位大萨满牺牲自己所有精血元气所化,哪有这么容易被吹散?他这是修为还不到家,如若在那雾里面混杂毒素,这里的几十万秦军,都将死绝。”
嬴冲闻言毫不觉意外,只看后面的吴不悔就可知道,那位从始至终都没动作。显然是见多识广,懒得做这无用功。
至于嬴月儿的后一句,他却只当是危言耸听。要想让这数十万秦军死绝,至少也需圣山萨满的层次吧?
可如今整个匈奴境内,也仅仅只有两位圣山萨满而已。其中还有一人,据说与匈奴单于冒顿关系不佳。
且那老上贤王,莫非以为只这灰雾,就能克敌制胜?
不过很快嬴冲就发觉,对面还真有着翻盘的可能。当那灰雾蔓延到十五里外,进入他龙视术效果最强大的区域时,嬴冲就已猜知到了对面的打算。
他原本还以为那雾,是与之前的‘黑海死雾’一类之物。可当近距离接触之后,才发现这灰雾要强大得多。
竟然连他的龙视术,也被遮蔽住了,完全无法洞察那灰雾深处的情景,视线只能投入里面不到五百丈的距离。
想必其他人,情形比他还要更为不堪。且这个区域,天位武者与玄修的神念,也将被彻底的封锁。
至于军中那些三阶到四阶的士卒,能勉强看清楚二十丈开外,就已很不错了。
也就是说,接下来他们与匈奴铁骑,都将在目不能视物的情形下互相战斗。
“盲战?”
嬴宣娘也是眉头紧蹙:“这个老上,看来还真想转败为胜。”
这次的白雾,不但完全抵消了秦军在弓弩上的优势。也使得她,再无法准确窥见对面匈奴阵型的变化,做出相应的举措。
据她所知。匈奴的老上贤王,用兵长于变化,善于捕捉战机。这次想必是欲利用匈奴骑军,强出墨甲一筹的机动力与冲击力,来做文章。
“传命全军止步,各师就地驻守!如遇敌情,尽快汇报上来,尤其五个义军暂编师,需就地挖掘陷马坑,建议采用紧缩阵型——”
沉思了片刻,嬴宣娘终究还是准备采用更保守的战法。毕竟此时秦军掌握着优势,距离大胜仅只一步之遥,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冒险。诸部越是稳妥,敌军则越是无机可乘。
而此时秦军,唯一的两处破绽,就是冀宛义军五个暂编师,以及李广的右翼。
只是她话音未落,就听嬴冲忽然出言:“无需止步,左中二军继续前推二里距离列阵!”
嬴宣娘微觉意外,侧目回望。只见后者,此时正微微笑着:“二姐恕罪,接下来,还是由我来吧!那老上的期望,就由本公来亲手击破!这也算是有始有终。”
嬴宣娘倒是没觉什么不满,只是奇怪嬴冲,为何要在这时候如此激进。
全军推进二里,好处是有不少。除了可以完全打乱敌将对秦军方位的认知,使对方出现错判,还能再接驳上因右翼脱节,而出现的那处薄弱点。
可如在他们全军进击之时,遭遇敌骑冲击怎办?
匈奴的王帐重骑,杀伤力还是相当可观的。一旦撞上,前阵的几个暂编师,只怕挡不住多久。
“放心,他们需要换马!”
似猜知到自家二姐的心思,嬴冲冷冷的一笑:“二姐没注意么?他们的马,已经力疲了。”
嬴宣娘挑了挑柳眉,之后立时就领悟了过来。对面匈奴骑士的奔射,至少都有十五轮以上。而那些马匹的体虚,也已显现出恶果,许多都已体力不支。
匈奴人不得不在全面出击之前,先更换坐骑。否则以他们身下那些战马的状态,还能剩下几成的冲击力?
而如今这弥漫原野的大雾,虽也给了匈奴人换骑战马的机会,可在这大雾之中,肉眼难见之时。想要全军换骑,也不太容易。毕竟对面的备用战马,都放在了后方,不可能在奔射的时候,还要分心照顾身边的另一匹战马。
反倒是秦军,在这个时候全无挂碍。甚至再激进一些,前进三里都是无妨。
“原来如此!果然不愧是冲弟!”
嬴宣娘不禁击掌赞叹,眼含佩服。心想这家伙,到底是父亲他的唯一血脉,战场上的天赋,堪称惊人。
匈奴战马的疲态,她其实也看在眼中,可当发号施令之时,却全未想到此节。
嬴冲没时间得意,继续发号施令着:“传令山陵卫,沿小阪河河畔向上游行进,至宛州府军第二暂编师右翼布阵!铁龙骑三千人合同关东骑营,由左阵出发,直击敌阵中军方向!破虏军三师九镇与冀州暂编第一师,以锋矢阵紧随其后!注意防备左侧奇袭,避免被对方骑军截断阵型!”
所谓的关东骑营,正是指关东世家,为他拼凑出的近三千道兵铁骑。这也是他如今手中,除铁龙骑与山陵卫之外,最强的一支战力。
因种类杂乱,难以应战高阶天位,可用来冲锋陷阵,却一样是锋锐难当。
“——折克行统领冀州暂编第四师,往冀宛义军第三师方向支援,曹珣第八暂编师,继续留守后军。”
嬴宣娘则若有所思,心知嬴冲已断定了匈奴的两支道兵铁骑之一,会选择小阪河河畔绕道侧后。
那个方位,确实是出人意料——
此外还有那冀宛义军第三暂编师,也很可能是匈奴铁骑,重点突击的部位。
所有的布置,一部分与她判断相仿,可更多的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还有最后!”
嬴冲目现出精芒,看向了对面:“所有诸军弓弩,目标冀州第七暂编师正北方向五里,以最快速度,散射三轮!”
此时灰雾弥漫,他身边几位负责传令的玄修,已没可能用道法将他的军令传达出去。
好在除此之外,在他的麾下还有着数十位修为高达七阶,专职传令的武修。驾驭专用的墨甲,奔驰的速度,绝不逊色于小天位。
也在这刻,王承恩飞身赶回到了嬴冲的身旁:“刚才我问过了两位大阴阳师,说是至少要一个时辰,才能将这雾气驱散。”
说完这句,王承恩就又忧心忡忡的,看着对面:“对面是老上,不知二位可有胜算?”
他与几位部属匆匆赶回,一方面是担心两个大阴阳士与嬴冲的安危,防人趁机下手;一方面则是为这一战的变故而心惊。
之前嬴冲逆转战局,隐现大胜之势,使他喜出望外。随着那些居心叵测的势力退离,他们已经能腾出手来,清理匈奴一方的权天境。
可此时因这灰雾之故,使他们不得不暂时停手,先看住了后路。
这令王承恩遗憾不已,也担忧嬴冲与嬴宣娘二人,会败在老上的手中。
那位毕竟是能与李亿先抗衡的人物,而安国公虽也兵法超绝,天纵奇才,可到底还是年轻,未曾经历过堂堂战阵。
这个时候,未必就是那老上的对手。
“胜负二八开,我八他二!”
嬴冲心想那老上如今手中能用的牌,实在不多。所以今日这一战,他胜的并不公平。
双方如以同样的军力,公平的环境下对决,可能他这边的胜算还要弱些。毕竟他在这方面的经验,较为浅薄。
不过,他如仍为主帅,必定会在决战之前,用尽一切方法打击对手。永不可能给对面,公平一战的机会。
“老上他想要挽回败局,如今就只有三个选择,可我猜他必定还是要对本公的近卫中军下手。看穿之后,应对起来就简单了——”
嬴冲正说着话,语声就骤然一窒。
而后他就若有所思的,看向了自己南侧的方向。不知是否错觉,就在刚才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好似被一只洪荒巨兽盯了一眼。只觉浑身发凉,寒意直透骨髓。
这感觉来的突兀,消失的也极快,可嬴冲却很是在意。只因以往,他哪怕是站在虞云仙的面前,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且旁边的嬴月儿,赫然已崩紧了四肢,一身力量都积蓄到了极致,就仿佛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儿。就连王承恩,亦是同样全神戒备。
可见他刚才的感应,并非是错觉。
——那个人,是上镇国么?不对!应该还超越于‘上镇国’之上,是传闻中的‘伪开国’之境。
所谓的开国,顾名思义,就是‘可开一国’的意思。到了这个实力,就可独力开辟出一个全新的国度。
而如今七国皇室的圣祖,初代称帝之人,就是修为踏入皇天境,实力达到‘开国’境界的绝顶强人。
似秦始帝嬴政,传闻中更是达到了上开国的境界。
这个人,对他心怀敌意是肯定的。可为何此战,那人一直都未曾现身?更不知这位,是天庭的那位西方大帝?还是光明神教那位行踪隐秘的教主?
此人如欲动手杀他,可似捏杀蝼蚁般轻易,嬴月儿及王承恩二人联手,都未必能够拦住。之所以不曾出手,应当是战场周围,还另有旁人牵制。
也就是说,此处附近,另还有一位伪开国实力之人存在。且多半是米朝天,又或者御前侍卫总管越倾城这二者之一。
第四零三章 胜负已定
而此时嬴月儿,也终于放松了身躯,不过那神情依旧凝重如故。
“可是那位西方大帝?”
见嬴月儿轻轻颔首,嬴冲不禁心中微沉,转而又问道:“他的实力,比你全盛之时如何?”
“只比我稍弱一些,那人比预计中的还要强不少。”
嬴月儿无奈道:“月儿除非是把炼神壶里的那具躯体取出来,再配上一件合用的仙元神甲,否则也奈何不得他。”
之前她说十五年之内,除夫差外可以天下无敌,确实是有些托大了。
——在这个时代,竟还有这般厉害的人物。那么与之比肩的米朝天,能胜出此人一线的越倾城,只怕也是强到可怕。
在她出世的那时,这三人都俱已作古。也直到今日,她才知这些争龙大战早期的强者,竟也是恐怖如斯——
嬴冲眉心紧皱,随后又问道:“那么孔殇与九月二人与他比较,实力高下如何?还有你那太师伯,又能否胜过此人?”
“孔殇与九月?他们又要强胜月儿许多。毕竟都是中古金仙,真正的皇天境,上开国。九月的射日九击,现在就可伤到他,甚至在特殊的时候,还可取他性命。”
嬴月儿蹙眉答道:“可要说正面抗衡,他们二人除非是取得了仙元甲,本身晋阶权天,才能战而胜之。至于太师伯,她的武道能至权天境,所有法宝修复,再积累个五六年,实力才可入伪开国,能在那人手中,撑过三五日时间不败。”
她的语气有些无奈,毕竟那人,还有着封神榜的力量加持。这是虞云仙本身的实力,所不能企及的。
嬴冲默然,而后就想自己这几年间,无论如何都需要培育出一位同等层次的顶尖强者不可。为此哪怕倾家荡产,也无所谓。
这种性命不由己的感觉,实在太不好受。如今虽有一个九月,可以稍作牵制,可这又怎够?
而此时三十里外,一位身负长剑的白衣青年,正一声轻哼,拂袖离去。这使他旁边的那位黑衣文士,意外不已。
“殿下,为何方才震怒至此?我观此战仍胜负未分,那左贤王老上乃草原名将,绝非是那左谷蠡王能比。”
“用不着!”
青年摇着头,眼神凌厉:“老上他,已经输了。接下来无非是秦军大胜与全胜的区别,再无其他可能。那个左贤王,妄称兵法大家,可一身用兵之能,却已完败于嬴冲。”
别人看不清那灰雾中的情景,可在他眼中,却可洞察无疑。那左贤王老上的所有举动,都已被那嬴冲料中八成。
匈奴军兵力,本就居于劣势,此时又被嬴冲针锋相对的打击,哪里还可能有胜算?
可那竖子越是用兵高妙,越是让他杀意凌冽——
错非是那个人,就在不远处。他也没把握在三五合内,将嬴冲身边的两人拿下,早已出手!
“啊——”
黑衣文士先一声惊呼,而后苦笑:“这倒非是老上他浪得虚名,而是手中的实力被左谷蠡王败光,对手又太强了。”
可当他细细思之,又觉暗暗心惊。左贤王老上,乃是世间公认的大将之才,随时都可能被稷下学宫补入名将榜。
可那嬴冲,却能正面压制,料到了对面的所有举措,这已极其了得。虽是在兵力占据优势的情形下,可换成一般的将领,却绝无可能办到。
怪不得殿下他,会震怒至此。甚至不再顾忌越倾城,直接暴露出了自身的气机。
似嬴冲那样的人物,他也想杀之而后快。
“不知接下来,殿下您意欲何往?”
“自然是甩掉后面的那个苍蝇,回我们的旧居。”
青年神色略有些怅然:“接下来我们西方天庭,怕是又要蛰伏个十几年不可。”
这次他的损失,实在太多。刺杀嬴冲一役加上越倾城的一路追袭,不但有至少六位权天级战死,更失去了数以万顷的田亩,四条日入万金的商道,还有他们暗中掌控的七处矿脉。
每年近八百万金的收益,从此化为乌有。损失之惨重,堪称是前所未有。而没有了足够的钱财,哪怕是有着封神榜在手的天庭,也吸引不了太多的强者为他们效力。
“蛰伏十几年?这倒无需如此。”
黑衣文士一声轻笑,眼见那青年回头,便躬身答道:“殿下以为。这次北方大胜之后,那天圣帝之后会作何举动?这秦地世家,又会作何反应?”
“嗯?”
青年一声轻咦,随后就仔细思索了起来,片刻之后,就已有所得:“你的意思,是说那位天圣帝,会再次发力,清查天下田亩?”
说完这句,青年却又觉不可思议:“有了前车之鉴,他怎会再莽撞行事?”
那天圣帝真敢这么做,必将使秦地世族群起攻之。所有人都明白,所谓的清查天下田亩,只是前奏,接下来必是清点诸州人口隐户,又或者向商税下手。
那位陛下,是欲一点点挖断他们立世的根基。
五年前所有人合力,斩断了天圣帝的一支手。现如今,他们也同样会给予秦廷最猛力的回击。
“问题是那位陛下,已经时日不多。他这一代若不能办到,难道还能交给他的子孙?”
黑衣文士‘嘿’一声,神情莫测:“殿下潜伏隐忍,静候天时是对的。可却需提前做好准备,否则会错过时机。”
“原来如此!”
青年再未说话,身速却又加快了数分,带着黑衣文士的身影,在虚空中迅速穿梭。不过后者,却能感觉到他身边这位君上,心情似乎轻快了不少。
……
随着灰雾弥漫,嬴冲再看不清前方战场上的形影,此时他只能在原地静静等候着,等那前方各部,将战场上的种种信息,汇总到他这里。
二十五万张弓连续三轮速射,效果如何嬴冲看不见,也听不到。可却发觉对面匈奴铁骑准备的时间,比他预计的迟了片刻,晚了大约一百个呼吸。
而大军进击二里后列阵,也果然是起到了效果。尤其是几个义军暂编师的阵前,近十万铁骑淬不及防。在座下战马未曾加速到全速的时间,撞入到了几个暂编师的阵中。
据说双方才刚一接触,对面就已损失惨重,至少有七千骑折损在阵前。且之后匈奴铁骑,也已后继无力。
随着以铁龙骑为首的主力,似一条毒龙,直冲敌阵中军。对面的匈奴人,已经再无法抽出余力,冲击秦军大阵。
而此时嬴冲,也接到了冀宛义军第三师求援的报告。据说那边,形势已是危如累卵,崩溃在即了。
第四零四章 阴阳天威
嬴冲若有所思的听着这前方战报,随后就冷冷笑了起来。心想那位老上单于的目标,果然还是自己。
之前这位虽是欠了他一个不小的人情,可此时双方国战,牵涉到匈奴左翼七部兴衰,那位哪里还有心思顾忌这些?
老上此人,分明已是铁了心要将他剪除。哪怕这一次麾下伤亡殆尽,也在所不惜。
就如他嬴冲,如有机会的话,必定要将这老上诛灭不可。
唯独让他意外的,是那边的某位镇守使,居然未就此掀起叛旗。
之前绣衣卫的情报,不是说此人,可能与百里长息有涉?
可此时这人被匈奴逼迫,却非但未曾顺势倒戈,反而在拼死抵抗,让他错愕不已。
嬴宣娘也已看出了老上的图谋,冀宛义军第三暂编师那边,只是告急,而非崩溃。
可那老上如真欲反败为胜,又岂会在这方向,只投入到这点力量?此时那处所在,无疑是秦军最脆弱的部位。
换而言之,对面老上的所有举措,都已被嬴冲料中。
果然仅仅十分钟后,那小阪河的方向,也传来了信报。以血狼天骑为首,匈奴四万骑欲从河畔绕道,却被嬴冲预先布置在此间的山陵卫拦截。
嬴宣娘毫不担忧,山陵卫虽只五千人,可却是真真正正的七阶道兵。一旦结阵,战力还可提升数成。别说是四万,八万人都能挡得住,那万人血狼天骑,在地面泥泞的河畔,更非其对手。
双方迎头撞上,吃亏的绝不会是山陵卫。
她甚至能够想象得到,那边的战况,是何等的惨烈。
“可那支天山圣骑何在?”
王承恩发现这所有战报之中,并无那支天山圣骑的踪影。
这支道兵已恢复到九千人规模,战力仍可相当于全盛时的九成以上。
嬴冲笑笑不言,嬴宣娘则往西北面的方向,看了一眼。
“估计是在这边,已经快到了!”
那位老上,到底是没将所有的筹码,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可即便他这么做了,机会同样等同于零。
王承恩闻言却不禁面色微变:“这是否太托大?可需转移本阵方位?”
一支万人规模的五阶道兵,冲击力可是非同小可。如今嬴冲的中军本阵,就只有嬴氏族军精锐三千,加上曹珣的第八暂编师两万人。
这点兵力,可挡不住那支天山圣骑。即便加上此间坐镇的数位权天强者,也未必就能够抵御。
且王承恩也不信,匈奴人的那些权天级,会毫无动作。
“老上定有办法,锁定本公的方位。”
嬴冲‘嘿’的一笑,目含讥讽之色。
“且公公你多虑了,这不是还有二位大阴阳师在?”
此时因灰雾弥漫,所有人的神念视野都被遮蔽。吴不悔与云光海虽已没了对手,可此时反倒是无法施展大规模的阴阳道法,来帮助秦军。而绣衣卫供奉的那几名天位阴阳师,也是同样。
不过远距离是无法,可在五里之内施展阴阳术,却是无妨。
话落之时,嬴冲与王承恩二人都同时动容,也看向了左面西北方向。他们的视野中仍是一片昏暗,可二人却都能感觉到,那似雷震般的蹄声。
嬴冲仔细倾听,就知那边至少也是三万骑。且距离已不到三里——
也就在这刻,那边的方向,忽然间山摇地动,整片地面都在猛烈的摇晃着。甚至在嬴冲本阵中军内,许多人都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而在灰雾中,传来了大片的惊呼叱骂声与马嘶兽吼,都是惊惶之至,满含着恐惧怒恨。
这地震足足持续了半刻时间,仍未有停止的迹象。反倒是那地面,有无数的裂纹,从西北方向伸展开来。仿佛是大地被巨人撕裂,一道道深度惊人的沟壑,延伸到了秦军本阵的脚下。
更有狂风大起,一股更胜于宿州城那次的龙卷风暴掀起,裹带着大量的飞沙走石,以及无数的风刃,在数里之外疯狂肆掠。
甚至令嬴冲这边的两万三千秦军,也同样睁不开眼。需要将手里的兵器插入地面借力,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随后又是大片的雷光电网,在虚空中蔓延闪烁。威能比不得古法‘狂雷震九霄’,可却更为持久。
足足又一刻之后,地震才终是停止了下来。可那狂风却依然肆掠如故,缓缓往西北方向移去。
然而此时,那声势赫赫的三万铁骑,却已彻底没了声息。嬴冲只能听到那个方向,隐隐有哀嚎呻吟之声。还有一片浓郁的血腥气,混杂着烤肉香味,远远传来。
雾中还有几股杀机凌厉的视线,正指向自己。使嬴冲心神略紧,全神防备。
好在那几道目光的主人,并没有冒险动手之意,在须臾之后陆续退离。又有一些马蹄声响起,可威势较之刚才,已是减去了至少四分之三的规模。
嬴宣娘估算了一番匈奴人的死伤,而后一声微叹:“恭喜三弟,之后二十年内,你将成为李亿先与武德郡王之下,匈奴人最憎恨,也最欲除去的一位仇敌。”
嬴冲眉头微扬,而后笑道:“本公荣幸之至!”
听起来是很吓人,可李亿先与武德郡王都还活得好好的,那他也无需太担忧。
王承恩那边则是长舒了口气,心知这一战,真正已定下了胜负。天山圣骑遭遇重创,那位左贤王已再无翻盘的可能。
之前他患得患失,这刻当战局抵定之后,他反倒是镇定了下来。只让人发出战报,用最好的金翅迅鹰,直飞咸阳。
至于露布飞捷,则需待这灰雾散去,初步统计出战果之后,才能发出。
今日这场阪泉原大战,是一场毫无疑义的大捷!且意义重大,决定着整个北境四州的走势,所以他不能不慎。
安国公他已力挽狂澜,将匈奴铁骑击溃。接下来如何处理后续,却是他王承恩与寇准的责任。
此时的他,只求能做到尽善尽美,可不负于陛下。
嬴冲则将哨骑四面放出,拉网探查本阵左右两翼。他虽已击退了匈奴军的奇袭。可这浓雾弥漫之时,依然还大意不得。
谁知那位左贤王,还是否有着其他什么手段?不过之后各方传来的消息,都是喜讯。
本阵周围十里,已无大规模的匈奴骑军存在。近九万人主力直捣匈奴中军,也是战果辉煌,至少阵斩匈奴铁骑四万人以上。其余匈奴所部,尽皆溃散。
而大军阵列紧随其后,亦有不小的斩获。总计对面的匈奴骑军,已不足二十七万人,且大多数都已处在崩溃状态。
嬴冲颇为欣喜,他原本欲将铁龙骑,作为决胜的手段,在这一战中大方异彩。
可如今看来,这已毫无必要。玄鸟赤元旗这张牌,大可以暗藏到日后使用了。
第四零五章 阪泉大胜!
阪泉原西北方向,距离嬴冲四十七里外,左贤王老上满含无奈的,看着远方。
此时战场上各处,都只有零星的消息出来。可这恰恰证明,他们正处于极端的劣势。
他可断定这战场上,至少有七成骑军的建制,已处于崩溃状态,如今这黑雾,虽是掩盖住了他们的行踪,可也同样不利于他的驾驭指挥。
对面以破虏军为主力的一记左勾拳,实在过于狠辣。不但一开始的进袭,迫使他不得不移动了本阵的方位,之后的四面扫荡,也令各部骑军,都完全混乱。此时整个战场,已是将找不到兵,兵寻不到将,一片乱麻。
须臾之后,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起。几个略显狼狈的身影,正飞驰而来。而前面为首之人,正是呼韩邪。
“殿下!”
匆匆赶至到老上的身前,呼韩邪立时落马跪下,满脸的愧色:“呼韩邪无能,三万骑战损近七成!”
那是匈奴军三十余万骑中,最为精锐的一部。包括九千天山圣骑,还有两万四千王帐军——
可这部精锐,却在那嬴冲的本阵面前,几乎全军覆没。甚至连对手的面,都没有见到。
“此事本王已知,非你之过!”
老上摇了摇头,而后眼神伤感的看向了南面:“我军已败!通告各部,加速撤离战场!”
天山圣骑再次遭遇重创的消息,早就有权天位禀报他得知。这也确非是呼韩邪的过失,而是一开始就已注定。
责任在他,那位少年国公的预判,也过于精准。阴阳士锁定的方位,亦恰到好处。
听得这句,在场数十余人,则都一言不发。这场阪泉之战,确实是败了,且败得极惨。此时在战场上还存活的匈奴骑士,绝不超过三十万,其中还有近七成,已脱离了他们的控制。
至于道兵,天山圣骑再次折损近半,血狼天骑那边,据说也是伤亡惨重。
呼韩邪则再次低头俯首,目含决意:“臣自请断后!”
今日匈奴左翼七部的灭顶之灾,至少四分之一的责任在他呼韩邪。七十余万骑折戟冀州,让他如何有脸面,回归部族?倒不如战死在这里,可免受辱。
“无需如此,本王已有断后之法!这次你呼韩邪,确是责无旁贷,却还罪不致死!待得回归草原,本王自然会给你定罪。”
老上一声轻哼,又略含自嘲道:“且如这气雾散了,你又能拖延他们多久?人少了的话,效果微乎其微。人多了,本王也舍不得。”
呼韩邪面色忽青忽白,神情茫然怔忡的跪在原地。
老上却已手握马缰,将马首强行转向了北面,随后再用长鞭指向了一旁:“把他一起带走,这人还有用处!那位天圣帝,一定想要他的人头。”
在他的长鞭所指处,百里长息浑身颤抖着,仿佛是在筛糠,面上血色褪尽,眼神则惶恐惊惧。
左贤王他说错了,天圣帝暂时不会要他的人头,而是想要他百里长息活着回到咸阳,成为朝争的筹码。
如今真正想要他性命的,已换成了那些曾与他有过联系的大秦世族。
可无论是哪种结局,都一样的悲惨之至;无论匈奴人能否逃出冀州,他都一样是死。
这并无什么区别,他百里长息死局已定,煊赫数百年的百里家,即将烟消云灭。
可怎会如此?他怎就会落到这地步?明明一个多月前,才刚里应外合,大破冀门郡,近百万匈奴大军肆掠冀州,使大秦北境四州危如累卵。
可如今仅仅不到五十日,就已落到了败亡的境地。左谷蠡王成为阶下囚,他百里长息,则成了左贤王老上,与大秦交涉和议的筹码。
思及至此,百里长息的嘴里已经溢下一线血丝,然后状若疯癫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嬴冲!他到底还是输了,彻底输给了那个乳臭味干的小儿。自己还是小视了他,嬴神通的唯一血裔,果然无愧父名!
他的百里家,也完蛋了——这是报应!果然天道昭彰,报应不爽!
百里长息的狂笑声,使得所有人侧目,也将呼韩邪惊醒。这位面无表情的起身之后,就直接用刀背,将百里长息击晕,而后又粗鲁的将这人绑在了马背上。
殿下说得对,这个百里长息,确实还有用处。至少咸阳城内的某些人,会不计代价的想要此人性命,那位天圣帝与绣衣卫,也会极感兴趣的。
……
当前方的战事,渐趋平静之后,嬴冲就开始按兵不动。只将游骑散出,覆盖二十里方圆地域,一旦遇敌,可以第一时间向中军示警。而秦军各部则在保持必要的警戒之余,尽力清扫周围残敌。
之前当灰雾开始的时候,嬴冲下达的军令堪称激进。可当胜局抵定,他的做法,却又趋向于保守。
只因灰雾的范围太广阔,按照王承恩的说法,这雾至少覆盖了周围百二十里地域。
此人之前才从九霄云外回归,在云空之上能够尽窥整个阪泉原战场,估测的准确性毋庸置疑。
于是嬴冲也就放弃了,继续追击的打算。此举固然有利于匈奴大军撤离,可他也不敢将麾下的士卒,置入险境。
老上擅于骑战,用兵变化多端,绝不缺反击的勇气。他们要在这黑雾中行进追击,可谓是寻死。
便是他自己,也可以想出数种方法,对追袭的秦军施以打击。这灰雾无疑是最佳的保护色,可令秦军蒙受重创而无可奈何。
如若他麾下这四十余万人,都是边军精锐,嬴冲就可无惧老上的手段。可惜不是,这里二十二个师加上一万禁军,有十九个师是暂编师。
只从这‘暂编’二字,就可知道,这不是能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冷静应对的精锐之师。
其中一大半,都才合训不到一个月——
故而嬴冲,宁愿将他麾下的大军,如乌龟壳一般收拢在附近,也不愿冒险。
不过这雾维持的时间,却比两位大阴阳师预计的还要长些。
嬴冲猜测对面,应当是又用了什么术法。使得阪泉原的黑雾,整整维持了一个半时辰,这才陆续消散。
嬴冲的龙视术,首先恢复了过来。他发现前方的匈奴铁骑,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过在前方战场上,倒下的尸首,至少达二十五万人以上。其中近八成,都是匈奴骑士。
还有大量无主的战马,散落在了战场上。或是哀鸣着,陪在他们的主人身边,或是受伤无力的卧倒在地。
此外各部,还有着零零散散大约三万左右的俘虏。而临河的坞堡那边,那些冀北世族之军,亦有大约七万人存活,收降西域奴军两万。
而整个战场,最惨烈的地方,就位于他的本阵之北。那个方向,赫然现出几个巨大的深坑,还有蜘蛛网般的沟壑,延展十里。
里面的匈奴人尸骨,足有两万余具,一部分已被烧焦,正散发着肉香。
嬴冲不由凝然,心想这土元之法,果然是阴阳术中,杀伤力最大的一种!云光海一人之力,也确可抵二师之众!
这里没有四万人,然而那九千天山圣骑的战力,又何止四万?
“军中书吏何在?”
王承恩亦将整个阪泉原,都映入到眼中,也是喜上眉梢:“安国公于阪泉原大溃匈奴一百一十二万人,斩首七十九万级,降获十二万众!还不速速拟稿?咱家要上奏陛下,露布告捷!”
赢冲闻言,只觉下巴都要掉落了下来。无不错愕的看向了王承恩:“有这么多?”
他刚才已仔细估算过,对面有匈奴骑军四十三万,步军十四万,总数才五十七万人出头而已。
降获十二万众倒是对的,可此时战场上匈奴人的尸体,最多也只二十五万人左右。
哪怕是加上一个月前的宿州城大胜,总数也只五十万多一点。这个斩首七十九万级,未免也太夸张了——
“如今我秦军之内,都是如此,已成惯例。”
嬴宣娘却哑然失笑:“那枢密院赏罚苛刻,无论各处军功上报,都要先削去三成。如今我军大胜,冀州战局已至尾声。接下来自是要议功论赏,往朝中多上报一些,才能多要些好处。便是父亲,他也曾向朝中报功,斩首七国之军一百一十万级呢。”
嬴冲思忖了片刻,而后了然,当下感激的朝王承恩一礼:“多谢公公提点!”
他岂不知这虚报战功之事?只因这些日子以来,担忧被朝中之人抓住了把柄,这才一直如实奏报。
这时他却忘了,如今朝中的形势,已经变局在即,自家的安国府,亦是今非昔比。
虚报些战功,别人能拿他怎样?且为自家部属谋福祉,也是他这主帅该为之事。
王承恩却急忙让开,然后又朝着嬴冲郑重回礼;“是咱家该代陛下,感谢国公才是。阪泉原之胜,国公大人一力回天,平定北境。陛下他,终可安枕无忧!”
恰在此时,周围十数里地域,那欢呼之声又如海啸般的响起,激荡澎拜,直冲霄汉!
第四零六章 离别入手
当捷报发出之后,嬴冲仍有些心虚。毕竟这斩首的功绩,是直接翻了三倍!
且他思绪亦有些沉重,这次秦军的伤亡也不小,足达九万人。而五万名伤者中,估计最后能活下来的,不足三分之一。
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追击老上的残军。
阪泉原这一战,他已歼敌大半。可仍有总数达二十万的匈奴骑军,追随左贤王老上逃离。
故而这冀州战事仍未了结,还必须辛苦一段时间,用于收尾。
而就在他安排全军追击的时候,又有一个请见的消息,传到了他这里。
“冀宛义军第三暂编师的镇守使,要求见本公与王公公?事关离别钩与明教?”
嬴冲微觉讶异,不过他随即就平静了下来:“义军第三暂编师的镇守使,是叫田承嗣吧?唤他过来。”
这个田承嗣,并非是大秦世家中人,而是一位地方豪强。此人手里不但有着一个名叫‘血枪会’的江湖帮会,还另有着良田五千顷,坞堡两座。
这次嬴冲北伐冀州,此人是第一个响应的地方势力,且以其一家之力,就组织了近万人投效。于是被嬴冲委以镇守使之职,统领一师之众。
不过据王承恩说起,这人曾与百里长息有过联系,且与光明神教不清不楚,不太可靠。
可今日此战,这田承嗣不但未曾掀起叛旗,反而是全力以赴,挡住了匈奴铁骑的冲击。展现的能力,很是不俗。且一身修为,只怕不会弱于玄天位,甚至可入上柱国。并非是如其表面展现的,只有区区大天位的修为。
嬴冲很感兴趣,不论是那离别钩还是明教,都很让他在意。想要听听看,那田承嗣会给他带来什么样消息。
又或者,是真正的致命之击!在自己最得意,最放松之时到来——
很快那田承嗣,就已被人带到了他的马前。此人中等身材,却虎背熊腰,四肢壮硕。面貌堂堂,五官端正,让人易生好感。而此时这位的手中,正提着一位少女。
“国公大人,王大使!”
田承嗣放下那女子之后,就直接半跪一礼:“此女为光明神教圣女谷云舒,之前欲蛊惑末将叛离大秦,今特将其擒拿,献于国公大人!”
“明教圣女?”
王承恩轻咦了一声,淡淡的扫了那女子一眼,却没怎么在意:“你知那离别钩方位?此物如今何在?”
光明教的圣子圣女,足有十五六人之多。在明教内部虽是地位崇高,可在绣衣卫看来,地位却远远比不得那三位正副教主,四大光明使者,四位护法天王与五散人。
擒拿住明教圣女是一功,可却不及离别钩。此物关系到嬴冲的性命,他不能不在意。
如今这位安国公,已是大秦柱石,绝不容有失。
嬴冲则是定目看着那女子,发现果然是谷云舒。此女正处于昏迷状态,浑身钉着十几根镇魂钉,可见这田承嗣是真心实意,并无歹心。
看来前次一别之后,此女状况不佳——
“离别钩就在末将这里!”
那田承嗣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袖内取出一把明晃晃的云纹长钩。
此举令周围的侍卫与原半山等人大为警惕,纷纷手按兵刃。不过田承嗣却无动作,只将那‘离别钩’捧在了身前,依旧跪立不动。
“袖里乾坤之术?有意思!”
王承恩冷笑,此人被引到嬴冲面前的时候,就已被搜过了身,可却仍能暗藏兵刃。
这分明是依靠袖里乾坤之术!此人除武道之外,竟还有着一身不俗的玄法修为。
不过王承恩虽惊奇,却也没什么其他的反应。只需这位不是心存叵测,他管这人修为如何?
至于离别钩,王承恩亦未动手去接。一是因此物关涉嬴冲性命,不便接手;二则是离别钩,可算是安国府的缴获。他再怎么好奇,也不会去碰。
嬴月儿却毫不客气,探手一抓,就将那钩取在手里。只见这钩长约三尺,两面开刃,顶端则似弯刀般的弧形,那云纹亦是玄奇之至,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着。
略略感应了一番,嬴月儿就已微微颔首道:“是真的!”
随后她就用手在离别钩的外缘处一抹,嬴冲立时就觉那股萦绕在他脖颈处的异力,渐渐消散。
这大患解除,不止是王承恩等人眼现喜色,嬴冲同样也觉轻松。他虽不惧此物,可这离别钩若还握在天庭手里了,会使他寝食难安。
王承恩的注意力,却再次转移到了田承嗣的身上,双眼微凝:“此物从何处寻来?”
“持钩之人,就在末将第三师军中,与明教圣女沆瀣一气。”
田承嗣抱拳解释:“末将擒拿这谷云舒时,也知道了此人的踪迹。”
“原来如此,是灯下黑。”
王承恩‘嘿’的一笑。而后微一拂袖:“如今军情紧急,你可告退了。你田承嗣的功劳,本公都已记住,必定禀知陛下,重重有赏!”
那田承嗣也不废话,一礼之后,就退了下去。
看着此人背影,嬴冲却是陷入了凝思。心想这件事,只怕没那么简单。估计王承恩,也已察觉了。
不过他却暂时没空理会,如今还是追击左贤王老上要紧。
接下来的排兵布阵,嬴冲却是用心良苦。特意把那七万新降之军,安排在了最前方,作为全军先导。后方才是破虏军主力,还有十个冀州暂编师,分置于左右两翼。
此举一是令新降之军,有机会戴罪立功;二则是把这些人,当成了肉盾使用。一旦老上反击,那么这七万降军,正可代为挡刀。
人皆有私心,他没可能一视同仁,把这些冀北世族,也当成自家的亲信部属来看待。
大约一刻之后,他麾下这四十余万大军,就又井然有序的。往安沙县的方向行进。
这时却又有人来求见,而这位的身份,正是左贤王老上遣来的使者。
嬴冲没怎么细思,就直接让他的亲兵赶人。
在这个时节,他可没有与老上握手言和的兴趣。
嬴月儿曾说日后蒙古人崛起,几乎统一了北方草原。那草原天骄成吉思汗,终成为他最棘手的大敌。
可那毕竟是二十几年后的事情,他暂时理会不来。
在他看来,匈奴人如一直都保持强盛,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朝中大变在即,他现在是该给这北方强敌,寻些麻烦了。
只有将平衡打破,那蒙古人才可能对匈奴动手。
且匈奴左翼七部在冀州之地肆虐,令冀州无数秦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他嬴冲,怎可能就此罢休!又岂能不做些回报?
第四零七章 另有收获
距离阪泉原决战一个半辰之后,嬴冲策马立在安沙县城前方,无可奈何的看着那漫山遍野的羊群。
匈奴骑军从此处逃离之后,老上将囤积在此的二百四十万头牛羊,都全数驱赶堵塞住了大道。构建出了一条由牛羊组成的城墙,拦截住了秦军去路。
“要将之驱散,至少也需两个时辰之后。此人之能,确非是左谷蠡王能够比拟——”
嬴宣娘却是颇为佩服:“不过这倒也是好消息,等于是我们手中,又多了五六百万石粮食。”
嬴冲微微颔首,面上也现出了笑意。
原本一头羊身上的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到二石的。不过肉食并非米粮可比,一斤肉可以抵得好几斤小麦。
加上李靖那边的缴获,还有匈奴人强征的粮食,冀宛二州渡过这次的灾年,已是绰绰有余。甚至还有余裕,援助宁元二州。
不过这些缴获,不可能就这么送给寇准。即便嬴冲不为自己考虑,也需为麾下的部属着想。
他准备事后拿这些牛羊,向官府换取一些田地。然后视战功高低分发下去,这样才是最妥当的做法。
思绪至此,嬴冲便又掉过了马头:“准备绕道吧,通知各部,大军改沿河道,经宿州北上。”
“绕道?这只怕要三四日的时间。”
王承恩有些不解:“从此处追击,似乎更快一些?清理这些牛羊,也不过一个半时辰而已,无需太久的。”
错非是不久前,嬴冲才将老上的使者赶走,他几乎就以为这位,是要放纵这匈奴二十万骑归去。
“可本公若是老上,必定会在水源中投毒,这些手段,用不了多少时间。”
嬴冲摇着头,心想自己若在这个时候率大军,沿此道急进追袭,只怕是正中那位左贤王下怀。
之前他对付左谷蠡王的手段,如今自己也需领教一次了。好在冀南的河道,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经宿州过去,看似距离更远,可船速快过脚程。较之步行,仅仅只晚上半天而已,且能使诸部养精蓄锐,便于追击。”
“原来如此!”
王承恩恍然,心想确实如此。绕行宿州,看似路途更远,可其实这才是最快的一条捷径。
途中行船时,各部也能在船上休息两日。与其辛辛苦苦追在老上的后面,受其算计,倒不如另选一条路。
无论怎么比较,这都是更优的选择。最终那老上,不还是得逃归草原?
“只是要绕道的话,我这里却需随时随刻,知悉那老上贤王的行踪不可。这件事,还需王公公帮忙。”
“咱家明白了!接下来这十几日,那老上的一切动静,咱家都必定让国公大人知晓!”
王承恩说话时气势十足,他掌管着绣衣卫,对于匈奴人的行踪,自是责无旁贷。
随后他也不再废话,直接就飞空而起,远远离去。
能否全歼这匈奴二十万骑,对大秦而言,亦是攸关紧要之事。北方的压力减轻之后,天圣帝才可专注于南方。故而王承恩对于嬴冲要全歼匈奴铁骑的打算,也是极其赞同的。
嬴冲则犹自看着北面,眼神凝重。他原本以为阪泉原战后,自己可以休息十几日的,追击的事情,交给部属去做便可。
却没想到,老上会在那个时候,接掌匈奴大军。那位不该是在左谷蠡王大败,或者狼狈回归草原之后出面么?如此才可把自身,从这场败绩中摘得干干净净。
此人不愧有‘名将’之称,兵法不俗,人也狠辣果决。只牺牲了一位大萨满,就保全了二十万的匈奴骑军,令在场十数位匈奴权天,转危为安。也使他与嬴宣娘准备的后续手段,都被迫流产。不但增添了更多伤亡,亦未达到原本预计,歼灭七成匈奴骑军的效果。
要说这位有什么不妥之处,就是雾起之时,匈奴军未果断撤离,依旧谋图取胜,在盲战中白白折损了十数万人。
可这是老上对他还不熟悉的原因,再来一次,这位必定不会做此选择。
总之这老上,是个让人一不小心就会阴沟翻船的家伙。
他没法放心,将接下来的行军作战都交给部属。便连嬴宣娘也不成,他这二姐或者不会中老上的算计,可也未必就能将那匈奴二十万骑,全都留在冀州。
待王承恩远离,那被捆绑在一旁马背上的谷云舒,却突然开口道:“田承嗣乃我光明神教的四位护法明王之一,号为‘血枪王’,在我教中功勋卓著,负责掌控秦北四州一切事务!”
嬴冲微一挑眉。心想那个田承嗣,身份果然是不简单。四位护法明王之一?那也就仅在光明使者之下了。
明教中三位正副教主,四位光明使者,都是权天强者。据说除此之外,还有四大传功长老,亦是权天级数。
而这十一人之下,就是四位护教法王,五散人,五旗主,实力皆为柱国,又或上柱国等级的存在。
整体的实力,还强于弥勒教。不过明教与弥勒教不同的是,后者的力量集中在大秦北方四州,光明神教则以秦地为主,势力范围扩张到了赵韩楚三国。
不过他也只稍稍惊讶了一番,就再未动容。此人既然已将谷云舒这个圣女献上,那就是铁了心思,要背离明教,投靠秦廷了。
且必定还有着其他的筹码,用来赎罪,换取他或者天圣帝的宽恕,洗脱罪名。
这件事,他与王承恩都心知肚明,未曾点破而已。只因大战未熄,还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谷云舒也料到是如此,一声轻哼后,又柔媚一笑:“你把我留在身边,可是为当初安国府内那个誓言?你现在将本圣女放了,那誓言还是有用的,否则本圣女性命难保,说漏嘴就很不妙了。”
原本嬴冲可将她另行看押的,可这位不但把她留在身边,还特意取下了几枚镇魂钉,让她恢复清醒。这分明是别有用心,所以谷云舒有恃无恐。
可嬴冲闻言,却全不为所动:“你要说就说,与我何损?”
放掉谷云舒?开什么玩笑?他不会做这种违法犯忌,易被人抓到把柄的事情。现在的情形也与数月前不同,明教已露反迹,是他与天圣帝的大敌。
谷云舒气机微窒,目光闪烁不定。
——确实,现在的嬴冲,又何惧于暴露自身的实力?这只会使安国府,更添威势。
不过她却毫无半分沮丧之色:“我听说你以前手下的夜狐,一直都在寻一个名叫‘伊莎’的女子?”
嬴冲眉头微挑,双拳蓦然紧握。他原本想与谷云舒,谈谈那仙都洞天的事情,据他所知,如今仙都洞天的‘寻舆盘’,已经落到了明教的手中。
可却没想到,这次竟然另有收获。
第四零八章 镇国上将
半日之后,凌晨时分,咸阳城梨园,一只金翅迅鹰正扑棱着那三对金色羽翼,落在了窗前。
刚一落地,就有一道罡力涌来,将它脚下的竹筒粉碎。而后完整无缺的,从那筒内取出信笺。
“怎样了?”
一个妖媚女子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探究:“不是说他们一日前才刚接触么?这么快就有结果了?不知是谁胜谁败?”
赢控鹤看着手中的纸张,眼透莫名笑意:“你不妨猜猜看,答对了有奖!”
那女子却一阵沉默,眼神惊异,波澜起伏:“也就是说,胜的是秦军?那安国公,已经胜了?”
常理而言,那匈奴铁骑更占优势,不但兵力更多,战力也非秦军可比。咸阳城内的兵法家,亦估测那左谷蠡王的胜率,在八成以上!
可若是匈奴胜了,这位齐王,绝不是现在这样的神情。
“猜对了!”
赢控鹤一声叹息,心想这个女人,可真没趣。他探手一挥,将手中的纸条震为齑粉,随后又笑:“是匈奴人的弓出了问题,连射十二轮之后,弓弦都已支撑不住,使匈奴大败。看来我那位忘年交,确是有备而战。真正的蠢人,也并非是天圣帝与嬴冲。”
那女子的声音寂静了片刻,而后又苦笑了一声:“这还真是出人意料!那位少年国公用兵之奇诡,真叫人瞠目结舌。看来你我日后,要小心了。这次匈奴人南下,至少有九十万人,却也没能抵得过这位的阴谋诡计。”
“阴谋诡计?你如以为这位,只会阴谋诡计,那可就是大错特错。”
赢控鹤冷冷的笑着:“战局中途,老上夺左谷蠡王须卜军权,以萨满神术遮蔽战场,二人盲战,最终却是老上大败亏输,损兵折将十余万众。只能率二十万骑狼狈逃离。”
“诶?这怎么可能?”
女子不禁一声惊呼,语中饱含着震惊之意。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身为‘名将’的老上,对战场的预判与掌控,居然都不如那位少年国公。
也就是说,此子在战阵上的本事,不会逊色于任何人,确有着名将的资质。
不过她也没太纠结于此事,那嬴冲未来是否成为名将榜中一员,与眼下的局面关系不大。
“可如今云中郡已被马邑防御使李靖占据,匈奴这二十万骑想要回归草原,谈何容易?如此说来,北面四州大局已定?真可惜,还以为这次就能够一举建功的,可结果——”
当女子说到这里时,却见那赢控鹤却是毫无反应,似如未闻,于是她也只好转过了话题:“那么接下来,就该是政事堂与枢密院倒霉了吧?你难道要坐视不理?”
“怎么理?要保住那两位么?可这次当朝诸公决策有误,祸乱朝局,总得有人付出代价。”
秦控鹤依旧不甚在意,清雅自若的喝着酒,语含讥嘲:“且即便本公肯出手相助,那也得他们自己人肯啦!”
女子默然,心知那两位的身后,不知有多人在盯着他们的位置。
这已不止是天圣帝想要他们下去,他们背后的那些人物,也同样有志一同。
“如此一来,枢密院与政事堂,空缺就将达五人之多,看来这咸阳城内,是又要乱上一场了。”
同样一叹,女子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儒家,法家,兵家,墨门,定武蒙氏,双河叶氏,固原卢氏,襄阳王氏,还有那些杂七杂八的大小势力,这可真够乱的——”
秦控鹤不禁失笑:“你还忘了一家!不能不提。”
“是谁?”
女子的眼神疑惑,可随即就醒悟了过来:“是那位安国公?他们现在,倒确有这个资格了。这一次北境大战之后,光是廷推,安国嬴氏就可拥有至少十票了吧?”
在当朝大廷推时的二百一十七票中,占据二十二分之一,这已可影响朝纲走势。
“是至少十一票!你日后,也该称他嬴镇国才是!”
秦控鹤的唇角微挑,眼透着莫名笑意:“今日清晨,本王即将上书,举荐我那忘年交,为镇国上将!”
“镇国上将?你疯了!”
女子眼神不可思议,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秦控鹤:“整个大秦,也才六位镇国上将!他的修为也不够的。”
她知道秦控鹤能办到,这位潜伏隐忍二十余年,底蕴深厚。只需他想要,就定能将嬴冲推上去。
“疯了么?或者是真的疯了。修为不够有甚要紧?镇国上将乃是武将职司,与修为可没什么关联。”
秦控鹤意味深长的笑着:“我听说过一句话,天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正要疯了才好呢——”
……
同样的时间,在安国府内,正灯火通明。
早就在这里汇聚的嬴放鹤,嬴长安与方珏等人,都是喜不自胜。安国府豢养的金翅迅鹰,第一时间就把消息送入安国府,前后都不到半天时间。
阪泉原大胜的结果,无疑是他们喜出望外,担忧尽去。
“原来是弓,我就说国公大人,定不会莽撞出战!”
“北境已可克定!匈奴既退,余下所谓大乘天国,就如跳梁小丑!嬴完我须臾就可平之!”
“确实是大喜!此战之后,嬴氏才有雄立千年之根基!”
唯独魏征依然是定坐不动,面色平静,只目中精光熠熠。
“前方胜负已定,安国公大胜匈奴,抵定狂澜。那么我等就当遵命行事,事不宜迟!”
嬴放鹤暗暗佩服,这位安国府的吏曹参军有着静气,确实是能做大事的性子。
“这是自然,本御史当亲往张相府邸,拜访张苍!”
嬴长安则是唏嘘不已,神情恍惚的叹息道:“国公大人他,居然真的胜了啊!五十七万匈奴,死伤近七成。错非是我现在思绪清明,我差点以为这是在做梦。”
“这是天佑我大秦,也是天佑我安国嬴氏,合当兴盛。”
方珏却是洒然一笑,拂案而起:“雍州牧李东垣那边,也无需忧心。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吏部尚书李元择,兵部尚书林回,枢密正使陆正恩。”
“也对!国公大人兵法无双,惊才绝艳。此时就如锥立囊中,迟早能破囊而出,使我嬴氏得兴!”
嬴长安哑然失笑:“兵部尚书林回,就交给我嬴长安了。必定不负国公大人所托!”
魏征亦轻声笑道:“魏某自信口才不错,说服李尚书不难。”
吏部尚书李元择地位尊贵,等同于政事堂诸位宰相,有天官之称。他一介七品小官,按说是不够资格去拜访的。可他作为嬴冲幕府在京城的唯一一位幕府官,直接代表着嬴冲本人。故而由他出面去游说李元择,才是最合适不过了。
第四零九章 彻夜未眠
“还有枢密正使陆正恩!”
嬴长安眉头微骤,看向了旁边门口处,一位国公府的下人:“来人去催一催,郭先生怎的还没起床?”
那郭嘉从冀州远道而来,途中疲惫。回到咸阳安国府之后,就睡了整整一日,此事情有可原。可这个时候,也该醒过来了才是。
这位虽是白身,可却是如今安国公最倚重亲信之人。也只有这位的口才,才有可能说动那位当朝枢密正使,荣国公。
不过随即有人前来回禀道:“郭先生早已醒来,刚才有一位玄雀到来,去求见了郭先生。之后先生他就匆匆出府,说去荣国公府之前,还有一处地方需要拜访。”
嬴长安不由愕然,心想这个时候,难道还有什么地方,比荣国公那边更重要?
至于玄雀,他倒是知晓的,以前武阳嬴氏专属的暗探,不久之前,被嬴冲降服,转而为安国府效力。
不过现下他也没多少时间细思,此刻已耽误不得。他们这些人聚在安国府,彻夜未眠,不就是为了抢占一个先机,至少不能被人甩在后面。
“再就是这些奏折,明日辰时,定要递至通政司——”
说到这里,嬴长安的目光,就往嬴福斜视了过去。
只见此人,正是精神抖搂。这位虽是在一日前才随郭嘉同返咸阳,却毫无半点疲态。
嬴长安欣赏的扬了扬眉,而后笑问:“可能办到?”
这里的奏折,足有三十余份。都是安国府事前准备,让门下诸官,递交通政司的奏章。
也意味着嬴福,将在这一夜之内,走访三十余家。
嬴福却毫无怯意,躬身应命;“嬴福怎敢坏公爷大事?此事不难,交由嬴福便是!”
这确实是不难,与嬴长安嬴放鹤等人的任务不同。这几位需要倾尽全力,去说服那些部阁大佬,与之斗智斗勇。他这里,却只需将事情吩咐下去就可。
那三十余位都是安国府的门人,难道还能拒绝?这个时候,安国府正如日中天,无论是谁,都没有推拒的理由。
嬴放鹤则已当先往门口行去,而在前方院中,早就有几匹马车准备就绪了。
嬴放鹤脚步一顿,笑指了指那安国府的大门:“我敢打赌,明日此间,必定又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这岂非是理所当然?”
方珏失笑,摇着头道:“其实我更期待,那露布飞捷入京之日!不过这些日子,却需辛苦魏老弟了。”
魏征面上淡然如故,目里的精芒,却更盛数分。他喜欢这种忙碌,也愿见安国府门前的繁闹。
想必自己这一生抱负,一身才华,绝不至于埋没了。
……
同样是在凌晨,京城谢府,谢灵端坐在暗无灯火的大堂内,却觉浑身发冷。
右手在研着墨,他却神思不属,墨汁洒于砚外,却全然不觉。
而在他的身前,则是一张铺开的折纸。其中最开始的几句,就有着‘臣谢灵病弱,愿乞骸骨’的字样——
这奏折并未完成,只因那后面,他无论如何都写不下去。只觉是浑身寒气入骨,胸中又郁愤难平。更觉眼前如梦似幻,难以置信。
那个竖子,居然真的胜了!之前几乎踏平冀州的左谷蠡王,居然如此不济!
正心烦意乱之际,谢灵忽然听得几声响动,注目望时,才发现是他的四个孩儿,带着十几个孙辈,陆续跪在了大堂之前。
谢灵见状,不由微一眯眼:“你等,都知道了?”
谢安乃谢灵长子,此时先扫了眼旁边满地碎落的茶盏灯具,而后膝行数步:“是刚才听见了这里的动静。冀州之战,亦与我等儿孙辈息息相关,日日都有关注。儿听父亲震怒至此,就想那安国公,或已克定匈奴?”
“看来是老夫静功不到家。”
谢灵闻言苦笑,眼神悲凉的左右看了一眼,然后一声叹息:“是老夫连累了你等,明日之后,老夫便要辞去这参知政事之职。你们几人,可与老夫一起回归乡里,也可继续留在京城,全凭自愿。只是有一言,需提前告谕尔等,如今谢家衰败,你们在京城,最好是夹紧了尾巴做人,不得再惹是生非。有官身者,更需小心。日后尔等为官艰难,要怨老夫,也由得你们。”
他深知天圣帝的性情,对政敌的打击,必是如疾风暴雨,不会给他留半点情面。此身于政事堂五年,当了那位陛下五年的眼中钉,他本就该有这样的觉悟。
“父亲怎的这般说?”
谢安眉头大皱:“父亲生我养我,一应官位钱财,皆得自于您,我等怎敢生怨?”
谢灵闻言欣慰,却益发的伤感。他这长子不但孝顺,更才华出众。他本该有远大前程,能问鼎部阁。可如今却因己之故,日后再难有出头之日。
而此时谢安,又迟疑着问道:“父亲即便要辞官,也无需赶在这时节。可是那尚书仆射裴宏志,有意逼凌?”
“住口!裴相的名讳,岂是你这竖子能言?”
一声轻哼,谢灵怒目瞪视了过去。他知长子对于裴宏志,一直都很反感。认为谢家所求,无非是为宗族存续,又何必定要为那些人火中取栗,站在台前祸乱国法?
此时他也深感后悔,可在此时,他们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裴宏志而已。
谢灵正欲训子,却见大堂之前,有一奴仆疾奔行至。
“禀知相爷!门前有人持安国府名帖拜访,说是安国府门下客卿郭嘉,求见相爷。”
“郭嘉?”
谢灵不禁皱眉,正欲说拒见。那谢意却眼神微亮:“看来父亲告老之事,或有转机。这郭嘉乃嬴冲亲信之人,必有要事登门,父亲您见一见何妨?需知此时此刻,那位安国公,是最不愿见父亲告老之人!”
谢灵若有所思,而后挥了挥手,示意一众儿孙辈暂且退下。须臾之后,谢灵就见一位身姿颀长,气质风流,似弱不胜衣的青年,被家中老仆引领着,来到这大厅之前。
谢灵面色冷清,定定看着此人:“你就是郭嘉?嬴冲遣你过来,莫非是欲看本相的笑话?”
“非也!”
郭嘉笑了笑,神色倨傲的一抱拳:“郭某此来,特为救谢相于水火之中!”
……
清晨时辰,咸阳宫中,天圣帝神清气爽的从淑妃所居的翊坤宫走了出来,然后才刚出门,就听见了几只喜鹊在叫。
他哑然失笑,眉梢的喜色更增数分。之后也不用舆车,径自龙行虎步,向那御书房方向行去。而半刻之后,当天圣帝步入到书房内的时候,就见他的白衣倾相刘雪岩与米朝天二人,都已在房中等候。
“参见陛下!”
刘雪岩先见过礼,之后当他起身抬头时,却是微一愣神:“陛下看来精神不错!”
“这是冲儿之功,朕总算能安心睡上一次。”
天圣帝摸了摸面皮,随后就笑了起来,料必他现在,正是红光满面的时候。
“冀州的捷报,想必先生已知晓了?”
“昨日凌晨,就已得知了!”
刘雪岩笑着道:“安国公于阪泉原大胜,斩首二十五万级,收降十二万众,臣为陛下贺!”
天圣帝闻言颔首:“确实该贺!北方四州已定,这是大喜事。”
这一战,可谓至关重要。七年前李亿先大败匈奴,使冒顿安分了七年。而今日嬴冲这一战,却可使匈奴人二十年内都再不敢南犯。且关系朝局,五年沉沦,终是拨乱反正。
嬴冲的功绩,用‘力挽狂澜’四字,都不足以形容。
刘雪岩却摇头道:“臣要贺的,是陛下在朝中,再得一柱石!”
“柱石么?”
天圣帝闻言,却是眼神复杂的,看着北面:“确实已是朕之臂膀!不可或缺。可若神通还在,他本该在京城,无忧无虑的当个世家子才是。”
刘雪岩失笑,心想安国公他有那样的才华,怎可能会安分当个世家子?早晚会展露锋芒,为世人所重。
不过他却不愿出言辩驳,心知天圣帝对嬴冲的宠爱,是毫无理由,也不讲道理的。
此时天圣帝,又问米朝天:“昨日凌晨之后,这京城怎样了,想必很热闹?”
说话时,天圣帝想到某些人的反应,不禁又挑起了唇角。可惜今日不是朝会,否则他倒要看看,那几位的表情会是怎样。
不过此事不急,明日就是大朝,他会让露布飞捷,提前入京——
“确实是热闹之极!”
米朝天躬身回禀:“裴相府,荣国府,卢家,安国府,还有诸位部阁家,都是灯火通明。群臣汇集,一夜未眠。”
天圣帝闻言,不由一笑:“理所当然,不如此才奇怪!”
随后又好奇的问:“安国府现在有何动作?”
米朝天俯身一礼:“倾巢而动!辰时通政司,接到十二份弹劾文书,指向各部官员。又有涉及兵部,河道奏折十九份,要提请政事堂议论。安国府,似欲全力拖延,政事堂论罪廷推之日。”
第四一零章 无双国士!
天圣帝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道:“推迟政事堂论罪廷推之日?这其中有何玄虚?”
安国府同时提交这三十几个议题,交由政事堂讨论。的确是可将政事堂谢灵,枢密院副使王好古的解职,往后推迟一些时日。
可这有何必要?
“这就涉及到北境之战了结之后,朝廷是要先论罪,还是先论功了。”
刘雪岩耐心解释道:“对于安国公而言,自然是先论功,再论罪,更有利些。可朝中还有些人,期冀与他相反。”
天圣帝微微愣神,可随后就会心一笑,明白了过来。
确实!先论功的话,朝中封赏一下,嬴冲在大廷推中,就能握有十二票之多。
嬴冲本人为国公,这一战之后,定可受封为上柱国,如今虽职司未定,却必定不会小于二品正职。也就是说,嬴冲他一人就可手握六票。
嬴完我平定大乘天国之后,同样要加封上柱国大将军,本身可能还有州节度使的加衔,这又是四票之巨。
至于嬴宣娘,他已预定了要将这位移职破虏军节度使,而嬴冲的门下李靖,亦将因光复云中郡的功勋,升职左候卫大将军。这二人,则是各持一票。
十二票,这已可有资格左右政事堂的三位参知政事,两位枢密院副使的继任人选。更可有资格干涉,接下来冀元宛宁的四位州牧,包括左领军大将军在内的五位府军大将,以及地方数十名郡守,防御使的任命。
对于嬴冲来说,确实是不希望谢灵,在这个时节倒下。廷推的时间越晚,越能将安国府的影响力,发挥到极限。
至于那尚书仆射裴宏志等人,则自然是希望先论罪,再提前廷推的。只有如此,才可排除安国嬴氏的阻力。
“冲儿在朝争上的天赋,果然是堪比其母,倒是无需朕心忧了。”
一声轻赞,天圣帝随后又微一摇头:“不过,他该寻朕才是,想要那些部阁大佬同意,谈何容易?”
陆正恩与张苍等人的难缠,天圣帝深知。反倒是他这边,想要拖延的话,还是很容易的。
如若大廷推时能多出嬴冲的十二票,对当下朝局而言,也是极有利的事情,故而他乐见其成。
“安国公这是不愿给陛下添麻烦吧?”
刘雪岩笑着猜测:“何况若事事都依靠陛下,他有什么要求,也不好意思再与陛下提了。”
天圣帝闻言微微皱眉,随后就泛起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确实,对于政事堂及枢密院的人选,百官的任免,嬴冲可能有自己的见解。但如那孩子事事都依靠宫中,又如何有资格来跟他讨价还价?这也称不上是朝廷柱石。
可他虽明白了这点,心理却还是略觉怅然。感觉一不注意,他家的雏虎,就已长大了。
“可若朕是裴宏志,必定会逼迫谢灵与王好古二人,提前告老去职。除了朕之外,他有何法可解?”
刘雪岩眼微微一凝,忖道这是任你千般手段,我只釜底抽薪。政事堂与枢密院人数不足,无法处理政务,那么提前廷推,自是理所当然。
不过——
“说到这里,臣这里还有一事,需告知陛下!今日凌晨,嬴冲部下的亲信谋士郭嘉,独身去见了谢灵,密谈了一个时辰。”
“嗯?密谈?”
天圣帝初时未曾在意,只下意识的感觉不悦,目光扫向了米朝天:“二人所谈何事?想要说服谢灵暂且留任,只怕不易。”
他也同样不愿见谢灵此人继续留任,在他的御前碍眼。那郭嘉身为安国府的谋士,也该知他的喜好。
米朝天却默然不言,绣衣卫只知郭嘉去见了谢灵,却不知二人谈了什么。谢家规矩森严,绣衣卫无法渗入。
他现在只好奇,刘雪岩一个白衣卿相,又如何能得知此事的?
“这件事,可能绣衣卫也不知。今日入宫之前,郭嘉曾与臣同车而行,议论过此事究竟。”
刘雪岩继续说着,语音悠然:“他昨夜向谢灵建言,奏请朝廷招王安石归国,复任参知政事。”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宛如是惊雷,在御书房内炸响。
米朝天为之色变,天圣帝也立时振衣而起,目中精芒吐露,似已化为实质:“招安石归国?谢灵他可曾答应?”
“郭先生说谢灵已意动,然而——”
刘雪岩抬头看了天圣帝一眼:“这毕竟是大大得罪我大秦世族之事,他虽意动,却还在迟疑。郭先生说他分量不足,不足以令谢相心安。”
“这有何难?稍后米大伴,可去见一见谢灵。只需他能促成王卿回国,朕自可保他安然无恙!无论他有何要求,都可以谈。”
天圣帝说完之后,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了,不禁失笑,重又坐了下来。
冷静之后,天圣帝凝神细思片刻,就又忍不住唏嘘赞叹:“好一个郭嘉,冲儿他是从哪里寻来的人才?竟是国士无双!便是朕,如今也有些妒嫉了。”
刘雪岩亦颔首赞同:“诚然,此策一举数得!可使谢灵寻得一线生机,能助陛下得一臂膀,亦可将廷推之日延后数月。裴相他,这次实在太心急了,才给了我等可乘之机。”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点没说。王安石回归,必将会使秦廷上下瞩目,掀起朝中狂澜。
而新近崛起,风头正盛的安国府,却可提前转移到所有人视线之外。收敛锋芒。
只需王安石归朝,谁还会关注安国府?
裴宏志的釜底抽薪之策,反而被这位郭先生借力打力,实是大妙!国士无双四字,确当之无愧。
米朝天感觉到自己,正被天圣帝盯视。心知此事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自己是该告退了。
不过临走之前,他还有一事需要禀告,当下又一礼道:“陛下!辰时还有齐王赢控鹤上书通政司,以为安国公嬴冲战功卓著,克定匈奴,可嘉勉镇国上将职!”
听得这句,天圣帝不由错愕,心想他这十五弟,在弄什么玄虚?举荐十六岁不到的嬴冲,出任镇国上将?这家伙是何用意?
凝眉思忖,天圣帝在房中踱步了片刻,最后顿足在窗前:“这两日,就说朕身体不适,大朝会后延两日!”
刘雪岩微微一笑,也同样躬身:“陛下圣明!”
这次的大朝会,可谓是至关重要,确实不能草率行事。
无论是促成王安石回朝,还是那裴宏志的应对,又仰或十齐王赢控鹤的图谋,嬴冲麾下冀州军的封赏等等。其中无论哪一件,都容不得任何轻忽大意。
这些事情,都需一些时间,去一一理清脉络不可。
延后两日,可使他们的准备更为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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